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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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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肚子饿了;亚琛和阿琼步入了一家饭店。这时他一点都不讨厌在熙熙攘攘的地方
就餐;他用温情脉脉的目光打量着鱼贯而过的老老少少;他们简直和你情同手足;他甚
至会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亲吻他们;拥抱他们;而坐在他身边的阿琼只不过是他们中
间挑出的一员。

  在这样的氛围里;他们两颗素不相识的心贴近了;幸福就这样不期而至。他们仿
佛已相识了好几十年。窗外;东方明珠绛紫色的球体在旧城区街坊密如蛛网的屋脊黝
黑浩渺的海面上投射着骄人的光焰——现代人顶礼膜拜的图腾柱;或许在空前绝后的
浩劫之后;那金属球面的残体会成为人们凭吊的对象。此时;饭厅中央的时装表演正
达高潮。模特儿锦绣衣裙掩映下的肉体的光泽;明暗对比以及极富弹性的褶皱营造出
了肉体的天堂;刺激着食客的欲念;它与口腹之欲交相辉映;相得益彰。亚琛入迷地盯
视着飘曳的袖裙;又不时瞟着身边的阿琼。一阵轻盈的铃声;她急急地从真皮小包中
抓出手机;橘黄色的机身;大红镶边。没有电话来。液晶面上闪着V形的弧光;蓝荧荧
的。

  你想什么?

  你要是站到台上;肯定比他们都光彩;亮丽。亚琛悄悄抚搓着她悬垂在膝盖下方
的裙摆;手指尖触到了底下的薄纱网眼丝袜。

  哎;她叹了一口气。刚来上海时我也做过好几年模特儿。每天背着个大包;从早
到晚赶场子。哎;太累了;而且也出不了名!

  以后——

  她的眉毛一下皱蹙起来;神经质地用手掌掩住了脸;好久才挪开。说出来真不好
意思。我实际上不值得你喜欢。我不是一个好女人。是——喔;是这样。一个做生意
的看上了我;他包下了我;租的房子吃的用的所有的开销都是他的——他就将我这样
养着。这样有大半年了。钱倒没积下多少;过是过得舒服多了。他一星期也只来一两
次。男人有了钱就变坏;男人都这样。近来我发现他迷上了另一个女人;据说是个电
影演员。结果几个星期不来;连电话也不来一个;我像个什么玩意被他存在保险箱里
了。一天;我拨通了他手机;他正和那鬼女人在一个海鲜城吃饭。怪我太冲动——我
是太冲动;一直这样;刚才也这样。我冲到那里;大吵了一阵;结果被保安架走;还说要
罚钱。一放假;他马上带着那婊子旅游去了;甩下我一个人——哎;你说说看我把青春
都给了他;最终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此时;她眼角噙着的泪珠鼓涨着;顷刻便会滚落
下来。

  香水从女人身体各个幽秘部位浮漾上来;与鱼香肉香羼杂成一团;直扑鼻孔。

  阿琼擦干了泪水;笑了笑;不说那坏东西了。她摇着腿;来回撞着亚琛的膝盖:你
胆够大的;万一我大叫大骂你是流氓;叫警察来你怎么办?

  亚琛先是攥着她汗津津的手掌;随后将喝了一半的啤酒杯凑到她的唇边;雪白晶
亮的泡沫翻腾起来;将她长年累积起来的口红一点点溶蚀着:我不怕——不会的;我
知道你不会的。对吧?你知道我;我天天早上在阳台上等着你;看着你;你怎么也会认
识我。我下班回来后头一件事就是想着你;想啊想;想得我都要发疯了。我——我心
里相信总有一天会认识你;会成为你的朋友。我老了;我是个丑八怪;我知道你不会看
得上我;不会喜欢我;但我不在乎。我还是要喜欢你;关心你;即便你讨厌我骂我打我
唾我砸我将我劈砍两半撕扯成肉浆肉团吃我的心掏我的肝;我还是喜欢你——就是喜
欢!

                                五

  仿佛是添加了大剂量的激素;爱在刹那间发育成籽粒饱满的果实;在此时午后金
灿灿阳光的炙烤下——已经是收获的季节了;红玉般的汁液即将涨破硬壳。亚琛挽着
阿琼上了出租车;她口里呼出的大团热气(羼杂着酒味烟味鱼腥味)喷在他脖子上;
一阵阵痒痒。他吻了吻她的脸蛋。

  你真好!阿琼微微闭着眼;斜枕在他胸前;小嘴巴呶动着。你孩子有多大了?

  我没有孩子。

  没有孩子?

  我——我;我没结过婚啊!

  是吗?她挺直了身子;拍着他的大腿;那你就和我结婚吧?

  你——你真看得上我;我这么老……

  哎;你老什么呀——而且你对我这么好。

  结——婚;结婚;结;他喃喃地念着这几个字。他有点醉了。没想到;实在没想到
有这么快;快得让人招架不住承受不起担当不了。网络时代的爱就是这样;我们的全
身皮肉上覆盖好披挂上超薄型的芯片;比特昼夜不停地奔腾窜跃;在无边无际的虚拟
空间内源源不断地为我们传递着天长地久或朝生夕死的情和爱;直到地老天荒。

                               六

  速成的情爱将他们俩晃晃悠悠地送到了宽大敞亮的购物商城;走过一家家摆着疯
狂打折打惊心动魄的跳楼价招牌的空空荡荡的专卖店;径直来到一个衣柜前。新婚采
购这种氛围使亚琛激动得气都喘不过来;他将西施模样的新娘嵌入了正对面那套银灰
色的绸缎旗袍中;痴迷地想象着那潇洒叉开的前襟下露出的大腿。就这样;他毫不犹
豫地掏出二千元买下了它;一路高歌凯旋地醉醺醺地揣着它连同心爱的人到了自己的
床上。

                               七

  亚琛叠得整整齐齐的床铺第一次被搅得这么乱;第一次有了鲜活的生机。他第一
次有女人了。

  西沉的太阳落在对街绛红色的屋瓦上;懒洋洋的。亚琛感到了倦意。阿琼爬起身;
要去洗洗了;你把门窗开得大一点;通通风;什么味道真难闻死了。

  手机响了;她抓着跑入了卫生间。铃声配着童稚气十足的旋律;嗲声嗲气地絮叨
着。窃窃的低语;好像蚊子在耳廓边飞来飞去。

  他们已说好明天去杭州;到那个人间小天堂去。幸福要延长下去;笔直地伸向未
来的虚空中。然而;她刚才在床上那种神采飞扬那种哼哼啊啊的疯劲已不见了踪影;
只是狠命地咬着嘴唇。亚琛一下感到和她之间的距离飞快地拉大了——到底是陌生
人。

  都五点了;还是出去吃海鲜。不过;她先要去商厦——女人逛店永远逛不够!这
次她看中的是那套棕色的丝绒礼服;华贵;矜持。

  三千八百元——不打折!这家店从不打折。他犹豫了一下;暗暗瞧了瞧她绷得死
紧的下巴:怎么这个样子;有点过分;他的心在疼;手在抖。但还是拗不过她;成了她
唯命是从的皮夹。

  大团红晕烘染出新娘般的娇媚;她志满意得地拎着鼓鼓囊囊的购物袋;身子紧贴
在他怀里。他心头一热;捋着她披垂在肩头的发丝;又吻了她一口:到底没白费气力。

                                八

  手机又一次咯咯鸣响起来;跳荡不已的弧光将阿琼染成了绿色的水妖。

  匆匆接完电话;她站在商场椭圆形的门廊内;怔怔地瞪视着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亚琛挽着她往外走;她尖尖的手指甲点戳着他的掌心;有点疼。终于;她下了决心:
哎;对不起;我——我有点事;先走了——真对不起!

  你……

  我过几天再找你;一定。

  那明天?

  没时间了;再说吧!谢谢你;你对我真好!等我的电话——喔;再见!

  再见……

  她噔噔噔跑下台阶;匆匆踏过铺砌着橘红色方砖石的人行道;径直冲入宽阔的路
面:密密匝匝的车流正快慢不一地蠕动着。

  站住——回来;你给我回来;谁让你乱跑的!手攥对讲机的警察挥着手臂大嚷大
叫;身后的岗亭安着清亮剔透的玻璃罩。

  她还是穿到了对街;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停在一幢高楼拐角处的一辆黑色轿车
内半探出身来;她的手臂一下箍夹住了他的脖子。

  亚琛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廊边;川流不息的人群将他推来搡去。轮转不已的红绿黄
交通灯;裹挟着远近的霓红灯招牌与璀璨透亮的落地橱窗;在高空汇成了一簇簇光的
火焰——节日的礼花;随后兀直跌落下来;凄惨地隐没在灿烂的主街背后冷寂偏僻的
角落里。好一个黄金周的夜晚。

                               九

  亚琛一下子老了几十年。他拖着重重的脚步回家去。周围的实体一下都溶解了;
变得鬼影憧憧的。他走啊走;走回了自己的街区;头顶上的浓荫仿佛在暗暗啜泣。各
家各户敞开的窗口传来的肥皂剧中让人哭笑不得的对话和歌舞晚会忸怩的歌声。

  他一下想笑;于是就笑了出来;笑得天颤地摇笑得五脏六腑飞溅在空中。

  他飞跑着进了屋;身上的每个关节上了发条似地颤动。对着凌乱的床铺;他盯视
了好久;好像阿琼还慵懒地倚在床架上;以挑逗的姿态望着他。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成了前世的梦幻。

  问题是等哥哥嫂嫂侄女回来后;单调的岁月将重新开始。不——他受不了他受够
了;五十多年了;还不够吗!今天的遭遇使以前泰然处之的一切摇摇欲坠。他惊讶于
自己竟然会有那么好的耐力和耐心。

  亚琛拧开了VCD唱机: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真的好想你;你是我灿
烂的黎明——又是这个。富于磁性的歌声穿透了墙壁;穿透了天花板;将整幢楼浸泡
在伤感得有些甜腻腻的旋律中。

  他又一次来到了阳台上。栏杆面上还感受得到白天太阳的余温;正像他躯体上还
触摸得到阿琼的余热。幽暗的路灯下间或传来孩子们的嘻闹声;夹杂着老人干枯的咳
嗽。发情的狗突然间汪汪汪地吠叫起来。 
  不;他实在是受不了;受不了每天早晨再在阳台上向左下方窥望——他受不了;受
不了!受不了从青春的辉煌再一次返回到此时此地的老朽干瘪死硬萎蔫僵直之中。
 亚琛沉吟着;款步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摸索着;最后找出一把带柄水果刀。他在荧
光灯下细细地察看着笔直锃亮的刀刃;不时用手指碰擦着——还是崭新的。随后;他
步入了浴室。

  唱机依旧开着。

  欲诉还休欲休还诉的乐声在隔壁飘荡着腐浊气息的屋里汩汩流转着;龙头中喷涌
出来的大股水流哗哗哗地灌入浴缸;从底部垒到了中间;一直涨到顶部;随后又从豁
露着好几个黝黑窟窿的边沿口啦啦啦垂落到灰黑色的大理石地面上;积聚着;分岔成
繁密的枝枝节节根根叶叶;洇没了整个楼面;又嗒嗒嗒地向幽暗的楼梯下方奔涌;水;
生命的本根;力的源泉;在盖没了歌声的轰鸣中;挟带着生命最后希望和绝望的涟漪;
沾染着殷红的血泊——先是一小滴;一小块;一细串;随后漫衍成源源不断的溪河;跳
荡着;呻吟着;携同升腾着雪白泡沫的水流;冲向大街;漫入都市沸腾的心脏;最后汇入
到十八层地下阴寒黏温的虚无的深潭之中。


                             归尘记

                              商河 

  “老僧将于明日酉时归化,届时劳请诸位掇拾掇拾则好。”他慢吞吞的向坛下
数十位青年和尚说。

  “老和尚明日真要圆寂了么?”

  众僧们都止了口中的颂念,略带惊恐的望着他。

  “老和尚明日真要圆寂了么?”他略略地点了点头,见坛下一片寂然。“老和尚
归化取的坐姿,还是卧姿?”他沉吟片刻,答道,“坐姿。”如此答讫,他觉察心中
一阵感动溢出,如口中咽下蜜汁,又 如眼中充溢光明,于是出口颂了一声雄亮的“
阿弥陀佛”。坛下众僧也低下头,念“阿弥陀 佛”至千声万声。于此徐缓的、在钟
磬轻微、柔和伴奏的念唱声中,他立起身,从左侧过道 出了大雄宝殿。 寺庭里两
株百龄老桂树正玉蕊怒放,香气浮动,那是每年秋季他十分熟悉的气息与姿影了, 
虽然黄昏使它们略显蒙昧,而焚香的气息也使桂香时断时续,但他深知老桂于此际
的依依惜 别之情。他一转身,就把它们留在庭院那些齐整的石砌花槽上,继续朝殿
西他自己的那间小 板房走去。

  “水。”他说。

  跟在他身后的一位矮小的年青僧人闻声,即转身朝厨房走去;他自己则仍朝殿
西走着,那些 他无比熟悉的长廊、过道、穹门,他是闭上眼睛也能畅通无阻啊,只
是此际他双腿略感酸软 ,而竟有了一种飘浮起来的感觉,因此他几乎听不到自己的
脚步声,仿佛此刻他的肉身已先 成虚幻,那么还要水来作什么用呢?

  他推开房门,那里面先有一位侍候多时的小和尚立即俯下头,掌了灯,退出门
外;他掩上房 门,在木板床沿坐下,静静地聆听四周的动静,那喜悦之情也一直由
大雄宝殿伴他到小板房 中,使他的静聆更加深远、透澈;他觉察门外有几个小和尚
在那里窃窃私语,一会儿之后, 那取水的小和尚轻轻推开房门,手上提着一只黑色
的陶水罐,走进房间。他示意小和尚给桌 上那只钵注满水,看着他轻细的动作,看
着水从陶罐口沿淌进钵内,听它的声音,一切都感 到安详,满足,然后他示意小和
尚可以走了,把门带上,他的目光就专注地盯着钵和钵中的 水。

  水的漾动由轻微而至于静止,因此它的中心只有一朵火光,而水则成金黄色的
了,如同一钵 黄金;应该喝一点水了,他想,于是他端起钵,慢慢的啜一口水,慢
慢的下咽;剩下半钵水 时,他仍置钵于桌上,让一朵火光仍入于水中,让水仍成半
钵黄金。

  他一仰身,就躺在木床上;此时倒不想念咒,不想入禅定,只想听屋后山坡上
松林时停时续 的吼鸣,听西庭院梧桐树叶的声音,于此二种一刚一柔的声音中,安
然进入睡乡。

  凌晨,也是这两种声音将他吵醒;他缓缓起身,坐在床沿片刻,然后端起桌上
在钵喝完剩下 的半钵水。松涛的怒号忽然激烈起来,掩去了庭院中柔和的梧桐落叶
声,其激烈恍似悲鸣, 于是他不禁站起来,掀开朝向山坡的窗板,脸贴在绿瓷窗栏
上看山坡上呈黑色的一片松林; 曙色未露,满天繁星,没有一片云啊;他思忖风从
何而来,莫非从满天繁星而来?于是他索 性开门走入西庭院里,回头见门侧石阶上
坐着一位小和尚,瘦削的左脸霎时镀上僧房内灯光 的辉煌的黄金;他一出门,小和
尚就睁开双眼,但未起立,只目送他在西庭里踱着步子。


  松涛确实是一种壮观的景象啊!尤其是在这天色未明的时刻;他手扶着西庭临坡
的木栏,向 下眺望着,那山头他是熟悉的,但此刻似已改变了形状,整座整座的峰
峦因松树漾动而缓慢 奔涌着,如一团巨大的云朵或海浪,而深沉的墨色之中则似乎
正孕育着白银与黄金,它们忽 如星星斑点,忽如绵绵织丝;忽而增大,忽而缩小竟
至于无;嘹亮时恍如万人合唱,低微时 则似独声轻吟,而一天繁星则好像离他很近,
伸出一指即可染上它的光芒。如此,他不禁出 声颂道,“阿弥陀佛!”

  不知何时,门边那看护的小和尚已踱到他的身边,轻声说道,“老和尚,勿着
凉了哩。”

  “唔。”他应答道,接过小和尚递过来的一件短褂,披在肩上。

  “老和尚,”小和尚又说,“还是回屋休息的好哩。”

  “唔,”他应答道,再向坡下涌动的墨色松涛观注一眼,然后向僧房踱回去。

  “再倒一钵水。”他说。

  他把双脚盘在大腿上作跏趺坐,双手结印,双目下垂;小和尚倒完水便踮脚退
出小僧房,掩 上房门,已见天下大白。

  日行至午,他端钵喝了半钵水,仍作跏趺坐;日行至申,他又端钵喝完剩下的
水,仍作跏趺 坐。隐隐听到一些脚步声,如老鼠的走动,有人走到窗边,朝小僧房
里张望,有人轻轻私语 ;有梧桐叶簌簌的落下,有僧人以竹帚收拢那些枯叶,盛入
竹筐之内运往厨房;有钟磬之声 从大雄宝殿那边传来,钟磬之声中夹杂着僧众哦呢
颂经声如水击顽石;二株荷花在西庭穹门 两侧的石盆中开放,焚香之味中仍夹杂着
二株百龄老桂所散发的无尽清芬。

  红日西倾,灯烛已明。时候该到了,他想。此念一毕,他即觉眼前现一轮满月,
月下是一幢 幢错落的乌黑色木构民宅,民宅侧是一座座开花的柚树园,有一条闪着
银光的小河在柚树园 中七折八拐的流过,一个孩童正如夜鸟般地跑过三尺宽的小木
桥,他的口中嘀嘀地鸣着哨音 ,随即唤着一个又一个伴侣的名字;片刻,这些被叫
唤的孩童便接二连三地打自家的屋里奔 出,在柚树园内汇齐,还未出声欢叫,已被
强烈的柚树花香气迷住了;那是春天回暖的季节 吧,借着月影还可以看见满地是银
白色的柚子花;那些女孩儿好焦急啊,仿佛地上、树上的 花儿全是她们的私有财产,
急欲把它们统统收拢进口袋里,插在发鬓上,衣扣眼上;这样才 开始玩捉迷藏的游
戏,谁一声呐喊,然后他们都像灵活的鸟儿一样散去了,有的爬上柚树浓 密的枝条
模仿一只夜宿的大鸟,有的躲进谁家柴房的松毛堆里被那些干燥、浓香的松毛憋得
 几乎透不过气来;有的爬上瓦顶像一只顽皮的灰猫,而有的干脆就龟缩在谁家屋门
前反立木 壁上的一辆木板车厢里面。他清楚而尖锐地感觉到有一个孩童是他自己,
因为在他眼前突然 显现一轮满月的时候,他随即感到一阵幸福的震颤如同电流以似
的通过全身;于是他看见自 己和另外两个孩童急促地拐进三间木屋合成的一条狭小
的带转角的过道里,里面刚好有一个 门一般的凹槽,容得下他和另外的两位同伴;
朝西侧出口望去,月光白晃晃的,脚步声嘶溜 溜的也真像偷粮食的老鼠;那凹槽在
容下他们三人后的确很挤了,但他的右臂却感觉到旁边 那紧紧挤压着他的人很柔软,
仿佛一张油光纸可以折叠起来似的,那人被挤在中间,他在她 的左面,觉得她的脸
斜斜的靠着他的肩头,朝他的右脸颊喷出温暖、馨香的气息;这样,他 开始慢慢醒
觉她是谁家的孩子了,而她仿佛是抱怨另一个人挤得她太难过似的,嘀咕了一声 ,
又向他这边稍微转了转身子,半个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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