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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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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四名使女将伤者轻柔地放回了暖轿,俯身灵活地抬起了轿,足尖一点,便如四只飞燕一样托着轿子迅速返回。

风雪终于渐渐小了,整个荒原白茫茫一片,充满了冰冷得让人窒息的空气。

“喀喀,喀喀。”她握着那颗珠子,看了又看,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神渐渐变得悲哀——这个家伙,真的是不要命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

“谷主,你干吗把轿子让给他坐?难道要自己走回去吗?”她尚自发怔,旁边的绿儿却是不忿,嘟囔着踢起了一大片雪,“真是个惹人厌的家伙啊,手里只拿了一面回天令,却连续来了八年,还老欠诊金……谷主你怎么还送不走这个瘟神?”

“喀喀,好了好了,我没事,起码没有被人戳了十几个窟窿。”她袖着紫金手炉,躲在猞猁裘里笑着咳嗽,“难得出谷来一趟,看看雪景也好。”

“可是,”绿儿担忧地望了她一眼,“谷主的身体禁不起……”

“没事。”她摇摇手,打断了贴身侍女的唠叨,“安步当车回去吧。”

然后,径自转身,在齐膝深的雪里跋涉。

雪花片片落到脸上,天地苍莽,一片雪白。极远处,还看得到烟织一样的漠漠平林。她呼吸着凛冽的空气,不停地咳嗽着,眼神却在天地间游移。多少年了?自从流落到药师谷,她足不出谷已经有多少年了?

多么可笑……被称为“神医”的人,却病弱到无法自由地呼吸空气。

“谷主!”绿儿担忧地在后面呼喊,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大氅追了上来,“你披上这个!”

然而她忽地看到小姐顿住了脚步,抬手对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瞬间雪亮。

“你听,这是什么声音?”侧头倾听着风雪里的某种声音,她喃喃,霍然转身,一指,“在那里!”

“刷!”话音方落,绿儿已然化为一道白虹而出,怀剑直指雪下。

“谁?”她厉喝。

一蓬雪蓦地炸开,雪下果然有人!那人一动,竟赤手接住了自己那一剑!

然而,应该也是已经到了油尽灯枯,那人勉强避开了那一击后就再也没有力气,重新重重地摔落在雪地里,再也不动。绿儿惊魂方定,退开了一步,拿剑指着对方的后心,发现他真的是不能动了。

“是从林里过来的吗……”小姐却望着远处喃喃,目光落在林间。

那里,一道深深的拖爬痕迹从林中一路蜿蜒,依稀的血迹。显然,这个人是从冷杉林里跟着霍展白爬到了这里,终于力竭。

“谷主,他快死了!”绿儿惊叫了一声,望着他后背那个对穿的洞。

“嗯……”薛紫夜却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搜一搜,身上有回天令吗?”

“没有。”迅速地搜了一遍,绿儿气馁。

看来这个人不是特意来求医的,而是卷入了那场争夺龙血珠的血战吧?这些江湖仇杀,居然都闹到大荒山的药师谷附近来了,真是扰人清静。

“那我们走吧。”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捧着紫金手炉,“亏本的生意可做不得。”

这个武林向来不太平,正邪对立,门派繁多,为了微小事就打个头破血流——这种江湖人,一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个,如果一个个都救她怎么忙得过来?而且救了,也未必支付得起药师谷那么高的诊金。

“可是……”出人意料的,绿儿居然没听她的吩咐,还在那儿犹豫。

“可是怎么?”她有些不耐地驻足,转身催促,“药师谷只救持有回天令的人,这是规矩——莫非你忘了?”

“绿儿不敢忘。”那个丫头眼光在地上瞟来瞟去,唇角含笑,“可是……可是这个人长得好俊啊!”

——跟了谷主那么些年,她不是不知道小姐脾气的。

除了对钱斤斤计较,谷主也是个挑剔外貌的人——比如,每次同时出现多个病人,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先挑年轻英俊的治疗;比如,虽然每次看诊都要收极高的诊金,但是如果病人实在拿不出,又恰好长得还算赏心悦目,爱财的谷主也会放对方一马。

——例如那个霍展白。

“很俊?”薛谷主果然站住了,挑了挑眉,“真的吗?”

“嗯。”绿儿用剑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比那个讨债鬼霍展白好十倍!”

“是吗?”薛紫夜终于回身走了过来,饶有兴趣,“那倒是难得。”

她走到了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身侧,弯腰抬起他的下颌。对方脸上在流血,沾了一片白玉的碎片——她的脸色霍地变了,捏紧了那片碎片。这个人……好像哪里看上去有些不寻常。

她抬手拿掉了那一片碎片,擦去对方满脸的血污,凝视着。

面具露出的那张脸,竟然如此年轻。

的确很清俊,然而却孤独。眼睛紧紧闭着,双颊苍白如冰雕雪塑,紧闭的眼睛却又带着某种说不出的黑暗意味。让人乍一见便会一震,仿佛唤醒了心中某种深藏的恐惧。

“啊……”不知为何,她脱口低低叫了一声,感觉到一种压迫力袭来。

“怎么样,是还长得很不错吧?”绿儿却犹自饶舌,“救不救呢?”

她的脸色却渐渐凝重,伸出手,轻轻按在了对方闭合的眼睛上。

——这里,就是这里。

那种压迫力,就是从这一双闭着的眼睛里透出的!

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能让她都觉得惊心?

“还没死。”感觉到了眼皮底下的眼睛在微微转动,她喃喃说了一句,若有所思——这个人的伤更重于霍展白,居然还是跟踪着爬到了这里!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生命力?

她隐隐觉得恐惧,下意识地放下了手指,退开一步。

然而,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垂死的人忽然睁开了眼睛!

琉璃色的眼睛发出了妖异的光,一瞬间照亮了她的眼眸。那个人似乎将所有残余的力量都凝聚到了一双眼睛里,看定了她,苍白的嘴唇翕动着,吐出了两个字:“救……我……”

她的神智在刹那间产生了动摇,仿佛有什么外来的力量急遽地侵入脑海。

妖瞳摄魂?!只是一刹那,她心下恍然。

来不及想,她霍地将拢在袖中的手伸出,横挡在两人之间。

“啊。”雪地上的人发出了短促的低呼,身体忽然间委顿,再也无声。

她站在风里,感觉全身都出了一层冷汗,寒意遍体。

手心里扣着一面精巧的菱花镜——那是女子常用的梳妆品。

方才妖瞳张开的瞬间,千钧一发之际,她迅疾地出手遮挡,用镜面将对方凝神发出的瞳术反击了回去。

——那,是克制这种妖异术法的唯一手段。

然而在脱困后,她却有某种强烈的恍惚,仿佛在方才对方开眼的一瞬间看到了什么。这双眼睛……这双眼睛……那样熟悉,就像是十几年前的……

“谷主,你没事吧?”一切兔起鹘落,发生在刹那之间,绿儿才刚反应过来。

“好险……喀喀,”她将冰冷的手拢回了袖子,喃喃咳嗽,“差一点着了道。”

绿儿终于回过神来,暴怒:“居然敢算计小姐?这个恩将仇报的家伙!”

“算了。”薛紫夜阻止了她劈下的一剑,微微摇头,“带他走吧。”

“啊?”绿儿惊讶地张大了嘴。

这种人也要救?就算长得好,可还是一条一旦复苏就会反咬人一口的毒蛇吧?

“走吧。”她咳嗽得越发剧烈了,感觉冰冷的空气要把肺腑冻结,“快回去。”

“噢……”绿儿不敢拂逆她的意思,将那个失去知觉的人脚上头下地拖了起来,一路跟了上去。

她走在雪原里,风掠过耳际。

寒意层层逼来,似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冻结,宛如十二年前的那一夜。

然而,曾经有过的温暖,何时才能重现?

“雪怀。”她望着虚空里飘落的雪花,咳嗽着,忽然喃喃低语。

雪怀……是错觉吗?刚才,在那个人的眸子里,我居然……看到了你。

二 雪?第一夜

霍展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过来时,外头已经暮色笼罩。

映入眼中的,是墙上挂着的九面玉牌,雕刻着兰草和灵芝的花纹——那是今年已经收回的回天令吧?药师谷一年只发出十枚回天令,只肯高价看十个病人,于是这个玉牌就成了武林里人人争夺的免死金牌。

不过看样子,今年的十个也都已经看得差不多了。

他想转头,然而脖子痛得折断一般。眼角只瞟到雪鹞正站在架子上垂着头打瞌睡,银灯上烧着一套细细的针,一旁的银吊子里药香翻腾,馥郁而浓烈。

他忽然觉得安心——

那样熟悉的氛围,是八年来不停止的奔波和搏杀里,唯一可以停靠的港湾。

“真是耐揍呢。”睁开眼睛的刹那,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一句熟悉的冷嘲,“果然死不了。”

他费力地转过头,看到烧得火红的针转动在紫衣女子纤细的手里,灵活自如。

薛紫夜……一瞬间,他唇边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意。

那个女子挑起眉梢,一边挑选着适合的针,一边犹自抽空讥诮:“我说,你是不是赖上了这里?十万一次的诊金,你欠了我六次了。真的想以身抵债啊?”

死女人。他动了动嘴,想反唇相讥,然而喉咙里只能发出枯涩的单音。

“哦,我忘了告诉你,刚给你喝了九花聚气丹,药性干烈,只怕一时半会儿没法说话。”薛紫夜看着包得如同粽子一样的人在榻上不甘地瞪眼,浮出讥诮的笑意,“乖乖地给我闭嘴。等下可是很痛的。”

死女人。

他望着她手上一套二十四支在灯上淬过的银针,不自禁喉头咕噜了一下。

“怕了吧?”注意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她笑得越发开心。

没有任何提醒和征兆,她一个转身坐到了他面前,双手齐出,一把二十四支银针几乎同一时间闪电般地刺入他各处关节之中。她甚至没有仔细看上一眼,却已快速无伦地把二十几支针毫发不差地刺入穴中!

其出手之快,认穴之准,令人叹为观止。

那种袭击全身的剧痛让他忍不住脱口大叫,然而一块布巾及时地塞入了他嘴里。

“别大呼小叫,惊吓了其他病人。”她冷冷道,用手缓缓捻动银针,调节着针刺入的深度与方位,直到他衔着布巾嗯嗯哦哦地全身出汗才放下手,“穴封好了——我先给你的脸换一下药,等下再来包扎你那一身的窟窿。”

剧痛过去,全身轻松许多,霍展白努力地想吐出塞到嘴里的布,眼睛跟着她转。

奇怪,脸上……好像没什么大伤吧?不过是擦破了少许而已。

“喂,不要不服气。身体哪有脸重要?”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问,薛紫夜拍了拍他的脸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老实说,你欠了我多少诊金啦?只有一面回天令,却来看了八年的病——如果不是我看在你这张脸还有些可取,早一脚把你踢出去了。”

她一边唠叨,一边拆开他脸上的绷带。手指沾了一团绿色的药膏,俯身过来仔仔细细地抹着,仿佛修护着一件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他盯着咫尺上方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勃然大怒。

“咦,这算是什么眼神哪?”她敷好了药,拍了拍他的脸,根本不理会他愤怒的眼神,对外面扬声吩咐,“绿儿!准备热水和绷带!对了,还有麻药!要开始堵窟窿了。”

“马上来!”绿儿在外间应了一句。

“死、女、人。”他终于用舌头顶出了塞在嘴里的那块布,喘息着,一字一字,“那么凶。今年……今年一定也还没嫁掉吧?”

“砰!”毫不犹豫地,一个药枕砸上了他刚敷好药的脸。

“再说一遍看看?”薛紫夜摸着刚拔出的一把银针,冷笑。

“咕噜。”架子上的雪鹞被惊醒了,黑豆一样的眼睛一转,嘲笑似的叫了一声。

“没良心的扁毛畜生。”他被那一击打得头昏脑涨,被她的气势压住,居然没敢立时反击,只是喃喃地咒骂那只鹞鹰,“明天就拔了你的毛!”

“咕噜。”雪鹞发出了更响亮的嘲笑声,飞落在薛紫夜肩上。

“小姐,准备好了!”外间里,绿儿叫了一声,拿了一个盘子托着大卷的绷带和药物进来,另外四个侍女合力端进一个大木桶,放到了房间里,热气腾腾的。

“嗯。”薛紫夜挥挥手,赶走了肩上那只鸟,“那准备开始吧。”

啊……又要开始被这群女人围观了吗?他心里想着,有些自嘲。

八年来,至少有四年他都享受到了这种待遇吧?

薛紫夜走到病榻旁,掀开了被子,看着他全身上下密密麻麻的绷带,眼神没有了方才的调侃:“阿红,你带着金儿、蓝蓝、小橙过来,给我看好了——这一次需要非常小心,上下共有大伤十三处、小伤二十七处,任何一处都不能有误。”

“是!”侍女们齐齐回答。

他看着那些女子手持十八般器具逼过来,不由微微一震:他太熟悉这种疗程了……红橙金蓝绿,薛紫夜教出来的侍女个个身怀绝技,在替人治疗外伤的时候,动作整齐得如同一个人长了八只手。

一只手刚切开伤口,另外几只手就立刻开始挖出碎片、接合血脉、清洗伤口、缝合包扎。往往只是一瞬间,病人都没来得及失血,伤口就处理完毕了。

可是……今天他的伤太多了。就算八只手,只怕也来不及吧?

然而刚想到这里,他的神志就开始慢慢模糊。

“麻沸散的药力开始发挥了。”蓝蓝将药喂入他口中,细心地观察着他瞳孔的反应。

“那么,开始吧。”

薛紫夜手里拈着一根尖利的银针,眼神冷定,如逆转生死的神。

那样长……那样长的梦。

最可怕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却无法醒来。

无边无际的深黑色里,有人在欢笑着奔跑。那是一个红衣的女孩子,一边回头一边奔跑,带着让他魂牵梦萦的笑容:“笨蛋,来抓我啊……抓到了我就嫁给你!”

他想追上去,却无法动弹,身体仿佛被钉住了。

于是,她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他再也抓不到那个精灵似的女孩儿了。

“求求你,放过重华,放过我们吧!”在他远行前,那个女子满脸泪痕地哀求。

“我真希望从来不认识你。”披麻戴孝的少妇搂着孩子,一字字控诉,“我的一生都被你毁了!”

每一个字落下,他心口就仿佛插上了一把把染血的利剑,割得他体无完肤。

秋水……秋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大呼,却叫不出声音。

——怎么还不醒?怎么还不醒!这样的折磨,还要持续多久?

“咦,小姐,你看他怎么了?”绿儿注意到了泡在木桶药汤里的人忽然呼吸转急,脸色苍白,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脖子急切地转来转去,眼睛紧闭,身体不断发抖。

“出了什么问题?”小橙吓坏了,连忙探了探药水——桶里的白药生肌散是她配的。

薛紫夜却只是轻轻摇头,将手搭在桶里人的额头上。

“没事。”她道,“只是在做梦。”

只是在做梦——如果梦境也可以杀人的话。这个全身是伤泡在药汤里的人,全身在微微发抖,脸上的表情仿佛有无数话要说,却被扼住了咽喉。

“秋水……秋水……”他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只是反复地喃喃地念着那个名字。

她叹息了一声:看来,令他一直以来如此痛苦的,依然还是那个女人。

——秋水音。

离她上一次见到那个女人,已然八年。

八年前,她正式继承药师谷,立下了新规矩:凭回天令,一年只看十个病人。

那年冬天,霍展白风尘仆仆地抱着沫儿,和那个绝色丽人来到漠河旁的药师谷里,拿出了一面回天令,求她救那个未满周岁的孩子。当时他自己伤得也很重——不知道是击退了多少强敌,才获得了这一面江湖中人人想拥有的免死金牌。

两个人的表情都是那么急切,几乎是恨不得用自己的命来换孩子的命。她给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搭过脉,刚一为难地摇头,那两个人一齐跪倒在门外。

那时候,她还以为他们是沫儿的父母。

整整冥思苦想了一个月,她还是无法治愈那个孩子的病,只好将回天令退给了他们。然而抵不过对方的苦苦哀求,她勉强开出了一张药方。然后,眼前的这个男子就开始了长达八年的浪迹和奔波。

八年来,她一次次看到他拿着药材返回,满身是血地在她面前倒下。

她原以为他会中途放弃——因为毕竟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一次次地往返于刀锋之上,去凑齐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药方。

然而,她错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她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却感觉到手底下的人还在剧烈发抖。

“秋水……不是、不是这样的!”那个人发出了昏乱而急切的低语。

不是怎样的呢?都已经八年了,其中就算是有什么曲折,也该说清楚了吧?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把自己弄得这样呢?她摇了摇头,忽然看到有泪水从对方紧闭的眼角沁出,她不由微微一惊:这,是那个一贯散漫的人,清醒时绝不会有的表情。

她叹了口气:是该叫醒他了。

“喂,霍展白……醒醒。”她将手按在他的灵台上,有节奏地拍击着,附耳轻声叫着他的名字,“醒醒。”

手底下的人身子一震,“哗!”水花激烈地涌起,湿而热的手忽然紧紧拉住了她,几乎将她拉到水中。

“干什么?”她吓了一跳,正待发作,却看到对方甚至还没睁开眼睛,不由一怔。

那个人还处于噩梦的余波里,来不及睁开眼,就下意识地抓住了可以抓住的东西——他抓得如此用力,仿佛溺水之人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终究没有发作,只是任他握着自己的手,感觉他的呼吸渐渐平定,仿佛那个漫长的噩梦终于过去。

有谁在叫他……黑暗的尽头,有谁在叫他,宁静而温柔。

“呃……”霍展白长长吐了一口气,视线渐渐清晰:蒸腾的汤药热气里,浮着一张脸,一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看着他。很美丽的女子——好像有点眼熟?

“呃?”他忽然清醒了,脱口道,“怎么是你?”

发现自己居然紧握着那个凶恶女人的手,他吓了一跳,忙不迭甩开,生怕对方又要动手打人,想扶着桶壁立刻跳出去,却忽地一怔——

双手,居然已经可以动了?

“披了袍子再给我出来,”他扶着木桶发呆,直到一条布巾被扔到脸上,薛紫夜冷冷道,“这里可都是女的。”

绿儿红了脸,侧过头哧哧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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