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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了,我去敲隔壁两位同僚房间,塞给他们钱,让他们晚饭自行安排。我回房中,中尉孤单坐在那里,非常无奈、落寞,我明白他又在想念藿了。傍晚往往是人软弱的时刻,认识中尉许多年,我头一回看他抱着头,痛苦不堪,仿佛只是一具躯壳。这种情形,即使他当年受重伤、躺在医院决定开始对藿漫长的寻找时,都不曾有过。对奇迹发生,他大概已不抱希望。因为唯一能帮他的信使,就在他面前,可我什么也不能给他。我低下身轻声问,今晚是我在上海的最后一夜了,想干什么?中尉迷惘抬头,思维像被抽空,他摇晃着眉头紧锁的脑袋。哦,有个朋友排戏剧,让我去看呢,他疲惫说。于是我和他再下楼,找黄包车去剧院。到剧场门口,他的朋友在等,一个活泼的黑瘦小子,居然是几年前和我同船的聂耳。聂耳刚二十二岁,却已成为天才作曲家。那晚的戏叫《扬子江暴风雨》,由聂耳谱曲。我不懂戏,不过戏中有一支码头工人歌,唉咿哟嗬的低沉号子反复回荡,给底下观众包括我在内,以强烈的震撼。
那时候,中尉仍然算左翼年轻作家,跟他打招呼的朋友挺多。可他沉浸于爱情痛苦里,看完戏无心到后台祝贺,拉着我匆匆退场。送我回饭店门口,他漠然挥手,叫我保重,说罢没坐黄包车,便摇摇晃晃走进黑夜。等我再见他,已在几个月后的零陵了。但那天晚上,我躺在黑暗的大江南饭店,久久不能入眠。我受到太多刺激,号子、重拳、失去的女人。我摆脱不掉中尉给我讲的一段细节——
凄冷的春日,中尉听说南京有一家医院,那儿不仅能治樱的病,而且药费便宜,他搁下寻找藿的事,买了两张票,把樱抱上沪宁线火车。三等车厢内,樱裹着毯子蜷在一角,中尉则注视着窗外掠过的田野,无比忧愁。唉,他跟樱同遭命运捉弄摧残,这一切都怪我替他联络上藿。到南京,医院收费之高仍超出中尉承受。当天夜里,樱哭着爬出医院。南京有一处玄武湖,樱想投湖自杀。中尉追上她。于是,在如镜的湖边,樱伤心地对中尉吐露,她曾经是那样爱他,可上帝派来一个无赖毁掉了一切。她无法再相信神了。你也许会问,经历这番波折,中尉与樱难道不能重新携手,忘掉噩梦?但不可能,不可能了!樱会哭泣着说。她告诉中尉,她知道他为了爱痛苦,每夜睡在地板受煎熬,在梦里呼喊藿的名字。樱说,她很想替安慰他,可是她已经不再算一个女人了。说着,悲伤欲狂的樱在黑暗的水边,在中尉面前,缓缓解开衣襟,袒露出她美丽、然而布满脓疮的胸膛。想到那副情景,想到樱鸽子般的白乳千疮百孔,我忍不住要扶床眩晕干呕。中尉说到这儿,也怒目圆瞪,恨不得扑上来将我掐死。咳,假如他得知,我曾经无耻凌辱过他奉作女神的藿——以及,我将要做的事,他恐怕真得抓起一支枪,朝我射出每一发子弹,趁我还没有作恶,把我打个稀巴烂。
七月六日
第二天清晨,我早早便起床,朝窗外望去,铅色的天空阴霾密布,底下居民区,还没有人出来刷马桶,所以远处黄埔江的汽笛听得很清楚。楼内电梯哐哐运行,隔壁两位同僚彻夜寻欢,肯定在酣睡。我意识到,已经是我在上海的最后一天了。我闷闷不乐,不知该做什么?但我向你保证,我一生中,从没有像那天一样的传奇,之前没有,此后也不会。那一天事先缺乏征兆,却留下太多不解的悬疑。
七点半,有人怯生生敲门。我正在漱洗,含着满嘴三星牙膏泡沫,过去拉开插销。来人瘦小,鸭舌帽压低遮住脸。他摘下软帽,我认出是过去结识的一个小特务。你不知道,这种低级别的特务,平时寒酸得很!经费少,病了没人管,穿着也像瘪三。这么一大早,莫非有什么事?我在门缝里问。他忸怩不肯说,非要先进屋。我没办法,只好放他进来。
进屋后,小特务揉着软帽,更加吞吞吐吐,跟我讲了通废话,什么昨天刚听说我回上海,以及我怎么豪爽义气,像他的大哥。我估计他来借钱,很不耐烦,就粗暴打断让他有话直说。小特务一惊,嗫嚅说,他确实想请我帮个忙。但出乎我意料,不是为了钱。小特务说,这两天盯上了共产党一个秘密联络点,对方可能有枪,很危险。小特务没有枪,而我是职业军人,应该带着枪,所以小特务求我陪他跑一趟。当时我听完,立刻明白对方的私心了。破获共产党,意味着一笔赏金,小特务既贪生怕死,又想独吞银子,才不邀请其他流氓特务而记起我。因为我已经不在上海滩混,不会与他争功。妈了个头,天下哪有这种便宜的事?你想,一大早呆在即将离开的饭店里,居然有人让你客串去捉什么共产党,真他妈古怪滑稽!我冷冰冰瞧着对方,可你料想不到我竟然会受诱惑。假如命运中有魔鬼,这小特务一定是魔鬼派遣来的使者,那天我心里说没出烦闷,正巴不得找人搏斗!我停了一会儿,没有多问,站起来到衣帽架取下便服礼帽,穿戴好,然后又打开皮箱,找出我那支枪管细长的德国华尔特手枪。我拔出弹夹检查,推上合好保险,一言不发掖在腰间。于是,那天宿命的帷幕就被我拉开。
我同小特务都没吃早饭。时间还早,我和他到街边老虎灶买大饼油条,每人又要了碗开水。这时,邪恶的征兆开始显现。我先看到一堆黑硬的蟑螂在灶边蠕动,令人感到恶心。我忍住呕吐欲望,伸脚过去,用皮鞋将其中几只碾死,噼啪挤出一股股褐浆。小特务吃完,突然捂住肚子,脸色发白直冒冷汗。我看他坚持不了,问今天是否取消?小特务痛苦摆摆手,示意快走。我犹豫一下,挥手叫停两辆黄包车。小特务爬上前面一辆,我跟在后头。在一条条弄堂里穿行了不知多久,小特务下车,眼睛诡秘地转动,我知道在赏金刺激下,他的身体已恢复正常。
那是条相当热闹的里弄,有好多店铺,小特务和我往里走。快到中间,小特务拉低帽檐,建议我俩分开,并努嘴指点我们旁边的石库门。我佯装漫不经心,踱进对面较远一家杂货店。小特务在外面一个剃头挑子坐下。杂货店一般兼兑换铜板,我摸出两块银元,跟店主说换零钱。店主收银元,取出六筒白纸封,一块兑三百多枚。我撕开纸封,把铜板摊开故作仔细清点。数了一小半,我心想这种盯梢的事无聊得很,但刚扭头,就见着使我震惊的一件事——
一个仆役打扮的老妈子挎着菜蓝,蹒跚走向门洞。本来很普通,哪家都可能有个采买煮洗的老妈子,可我要告诉你,这个女人,竟然是樱!她其实刚二十岁,却老得不成样子,背驼了,腿微瘸,每走一下,嘴角吃力地歪扯,额头也有皱纹。所以我差点没认出。可她曾经饱受我的蹂躏,我怎么会认不出来?我站在小店里,惊愕张嘴。她走到门口,停住左右张望,目光突然警觉,并扫过我远远所在的杂货铺。幸好,店内光线昏暗,我又戴礼帽,她没看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洞。我转头望向对面披白布剃头的小特务,他冲我眨眨眼,表示樱属于盯梢的对象。
我无法掩饰,我突然陷入的混乱。樱没有死?虽然落下了可怕的后遗症,她显然保住性命。她怎么会出现在共产党据点?难道说她放弃对神的信仰,取而代之换了赤色信念?这些问题,没有答案。我忘记数铜板,死死盯着樱进去的门洞。这时陆续有黄包车驶来,一些男人下车进去,然后是一辆汽车,放下另几个男人,其中两个腰间鼓起,像别着枪。汽车开走。我意识到那石库门内,果然非比寻常。但我很快就能联想,樱为什么替共产党效力了,因为又有一位太太模样的女人怀抱婴儿,从门洞里出来,她是藿!咳,咳,我一眼便认得清楚——她穿了件暗紫色旗袍,风姿绰约,比以前略丰满,因此也更显得美丽,正是我朝思暮想的女人。
有许多事,到今天我都不清楚,比如藿的历史,她究竟什么时候起接触共产党,以及她跟这一组织的渊源。她到底花了多大心血,才终于在其中取得一席之地?我只能如实讲述我那一刻的感受。当时看到藿,原来困扰我的一些疑惑豁然开朗,我顿时猜出,她之所以不告而别,离开中尉,大概要服从组织秘密。可她与中尉同居时,是和组织失掉联系了,还是根本没来得及参加?以中尉的左倾、他对她的百依百顺,她干吗不把中尉发展进去,而狠心舍弃他呢?当时站在那儿,我脑子转得飞快,甚至猜测收容樱的也一定是藿。樱在组织中,说不定级别很低,都不知道藿在干什么。可藿怎么遇到樱,她又为什么宁愿接收樱也不肯带上中尉?豁然开朗的同时,造成了新的疑惑。我说了,所有这些都没有答案。
藿立在门边,估计察看有没有特务盯梢。我不是特务,我不关心她的事,长久、长久使我垂涎思慕的,都只是她的人!她抱着襁褓,模样淡淡的,然而神态间说不出自信从容。那是一种满足,一种对往事的决不留恋。咳,当找到这份事业,在她那里,即使是痴情如中尉,恐怕也不足挂齿了。还记得我说过,她身上苦闷与坚定混合的气质吗?现在前者已完全被后者替代,这让我更加欣赏,她强硬的美令我窒息。忽然我看到,她像察觉什么,移步朝杂货店走来。
我万分惊惶。不是说我不愿意见她,而是从我偷窥的第一眼起,我就明白,无论采取任何方式,我都再得不到她了啊!卑贱如我,只不过像昏暗中的黑蟑螂,不管我怎么在她脚下匍匐,也不能获取她的宠爱。感觉她一步一步,朝我这边靠近,我扯礼帽遮住脸,另一手捂住柜台一堆铜钱,不停地发抖。我错乱中闪过无数想法,告诉她,我奉中尉之命而来?朝她下跪,哭诉这些年我对她阴暗不渝的爱、以及承受的地狱般的折磨?或者干脆拔枪威逼,把她按倒在地?没有一种方案可行!店主在柜台内厌恶地瞧着我这顾客。我听到藿的说话声。她在店外停住,原来有一个妇女同她打招呼,喊她某太太。她用的假姓。不过没关系,她的嗓音仍那么好听,就像她曾拂过我脊背的指尖一样,撩拨着我每条神经。同邻居说完几句,藿怀中的婴儿开始啼哭,她改变主意,摇着襁褓转身回去。等我再探头看,已不见她背影,我永远失去了和她面对面的机会!
小特务理完发,鬼鬼祟祟跑进来。怎么样,他们好像在开会呢,小特务低声说。我心如乱麻,茫然点头。老板,打个电话,小特务朝店主吆喝,并把我面前的铜板推一些过去。店主拿来电话,小特务撅着屁股,伏在柜台开始拨号。他新剃的脑勺青白刺眼,非常丑陋。我攥住腰间枪柄,脑中轰鸣。我很想朝他砸下,把这小子打晕。一下、两下、三下,小特务手底拨号盘发出清晰的嗒啦声,像一根链条勒住我脖子。我幻想我真的砸下去了!喧哗声中,藿的组织得到提示,安全转移,而藿挤进人群,发现我在为她干这件危险的事,她感激地拉住我,她温柔地替我擦去脸上的汗水——但我明白,我想的只是一场梦啊!嗒啦,嗒啦,嗒啦,声声催命。我木然地任绞索收紧,沉浸在奇特的绝望里。藿不会需要我,她也不要任何人。想到毁灭她,我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快感。嗒啦,嗒啦,嗒啦,我呼吸困难。这声音将像锯子一样,终生撕裂我,并将我一遍一遍地,带往那片耀眼的金黄……
七月七日
我哭了!我坐在金黄无垠的油菜花中,流弹一粒粒擦过军帽,我张着嘴,泪水横飞,四周景物像玻璃般透明,可我却听不见声音,只知道自己在哭。中尉在我怀里,他额头有一个弹孔,胸口也有一个。鲜血和脑浆浸湿他头发和军服,也糊住我的手。我怎么能不悔恨?多年来,我忠诚给他传递着藿的消息,可最后却欺骗他,使他被错误指引。他倒在途中,不能听我讲述藿的事情。他被打穿的军装内露出一些纸片,他贴身携带着数封最宝贵的信件,它们同样粘满了血。他的旅行中断,我扼杀了他的一切,我哭了。
当红军士兵冲过油菜地包抄,我指挥部属开火。袭击我们的是一小股红军,我瞧见菜花间冒出的一颗颗红布五星。我举起汤姆逊,扫出一梭子,侧头却发现中尉拔出手枪对准我。他低声喝,下命令停火!我非常恼怒,也把枪口调转向他。我心里明白,他早已将前面敌人当作可亲近依赖的对象,因为他们是藿的伙伴、他要制止我手中冲锋枪的屠戮或抵抗。我俩彼此盯着对方眼睛不说话,可有许多默契,在一瞬间已经传达:我清楚他的右手是坏的,他开不了枪,他跟我抗衡的更多是意志,爱的意志。他爱藿,他要投奔过去,这我懂,可他妈的难道我就不爱藿吗?因为藿,我对中尉简直可以说菩萨心肠!枪声太乱,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我刚要劝他别去,中尉却看了出,我也不会狠心朝他射击,于是他盯着我慢慢放下枪,然后举手弓身,朝红军那边喊了句什么。我猜测,当他拔腿跑出两步,额骨和胸膛皮肉发出凹陷爆裂声时,最后充满他眼眶的,是那片属于他的金黄。他旋转着仆倒,将永远躺在那里,静静地腐烂。我抱着他的尸身,才意识到我没有告诉他藿真正的下落。
我被红军俘虏,和十几名部下一起被押到红军营地。那个晚上,我看见红军官兵穿一样的粗布衣服,虽然没有薪金,伙食很差,可他们围着篝火,整夜快乐地唱歌。他们丝毫不惧怕追剿的几十万军队,也不在乎前方的高山险阻。当时我就想,这也许真是中尉应该呆的地方。一个红军军官跟我们谈话,问愿不愿意留下?可中尉死了,我还是惦记原来的八十块月饷。于是第二天,揣着红军发的三块钱路费,我就悄悄返回到部队。
七月八日
我知道你忍耐酷暑,想从我这里得出一些线索,着手写一本书。等你真正写出,恐怕要到下个世纪了吧?当你到下一个百年,回首这个世纪的中国,会找到什么?我跟你讲的,虽然只是些片断,但我向你推荐藿和中尉。热血、苦闷、寻找,每一次追寻都奋不顾身,都必须以生命和旅行为代价。后来从中尉留给藿的信件我读到,藿有一种奇怪预见能力,早就看到他满身血污的死。请注意,是真的看到!可能在最早的独秀峰或她后来病痛时,具体我不太清楚。这么说,藿之所以有让他参加秘密组织,是不是因为她爱他,怕他遇到危险?可中尉还是难逃一死。他们两个,区别仅在于献身的对象不同,藿为组织,而中尉为藿。不能说中尉就比藿逊色。一个人愿意为爱情死,有什么不好?难道不跟随时代,没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就有值一提?我倒觉得中尉那里有着一种永恒。
我不能跟这两人相比,但我却要强烈向你呼吁,在你动笔写到中尉和藿时,请把我身上一些气质也赋予中尉。不为别的,就因为中尉这家伙太他妈纯洁,纯洁得让人嫉妒。我清楚我不配在书里出现,我是那个时代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甚至更糟!我自私庸俗、性欲恶毒发臭,可你放眼望去,哪个时代,任何地方,不同样充斥关很多我这种人吗?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代表。再说,我仍然有一点可以和中尉相媲,那就是我对藿致命的迷恋,真的很致命。所以,在你的书里随便抹掉我吧,但要把我对藿的感情也给中尉,让中尉变成我们俩的结合,让我们再一次接近藿!她和每一处肌肤、每一句话音、每一次严厉和每一缕罕见的淡淡笑容,都叫我魂牵梦萦,被深蚀入骨。我真的不求有名有姓,只求把不能实现的爱,化作黑暗灵魂,吸附于中尉,哪怕跟着他以他的方式,把和藿的事再重演一遍。
我向你保证,在最后的讲述中,我将尽量隐藏。我还希望将来在书的这一部分,你能改变中尉的结局。不错,每个人都会死,你我都避免不了,可中尉的死未免太凄惨了些。他跟随他的导师鲁迅,本来能成为你们这行的佼佼者,却被我误导入旅行。他一生的结束,不应该在油菜地,因为即便在追击红军途中,他也接近了另一种更喧闹也符合他气质的高潮。所以,不要让他马上死,让他投奔过去,去参加那场震动中国的行军。中尉这个人,热情又单纯,一次长征,是他最好的归宿。你写他暂时忘掉了藿吧,写他夹在红军士兵中,表情热烈地唱着歌,去爬雪山过草地,去追随和藿一样的方向。他失落的爱,将在那支队伍里获得弥补和满足,然后在途中某个地方,再让他死——
七月九日
南京晓庄有一所教养院,关押女政治犯。由于时局变化,我作为级别不算高的少校,也可以进去探视。我带了只箱子,坐在闷热的会客室里,面前是白木桌子,桌上铁盒内有几只烟头,应该是上一批探访者遗留。他们是八路军官员,就是曾经与我们作战的红军军官。谁能想到?国共双方已暂时合作,据说他们正不断交涉,要求释放所有女犯。如果晚来一步,可能就见没着藿,她就给共产党接走了,当时我这样想。门外树上蝉声在叫,卫兵懒懒地站岗,我等待着藿的出现,内心隐隐激动。可你记得,我说过什么?我跟你说了,这个部分不属于我。我真正要讲述的事情,其实在一个月前就已发生。那是严酷的七月,教养院与外界的联系还处在隔绝状态,藿高烧不退,躺在一间屋子的木板床上,她身穿破烂的囚服,已经进入到弥留之际。
藿被判十五年监禁,她刚服刑两年多,应该依然美丽。她不知道苦难就将要结束。她在高烧中说胡话,对时间的意识完全丧失掉。因为自从被囚禁,在几处监狱辗转,她所有鲜活的记忆都停滞在被捕的一九三四年以前。她喊一些名字,其中包括有中尉。从她喊中尉这件事判断,她也许正重返着过去。我说了,藿曾经在某次幻觉中,看到中尉流血而死。这是种让人痛苦的可怕能力。后来她投身热情危险的地下事业,可能摆脱了它,因为革命是一剂良药。但这时随着生命即将不在,她所能抓住的已不是抽象信念,而是曾经有过的具体片断。于是,她回到情感与爱,回到中尉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