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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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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隔了一层感觉的纱布似的。可当年看这些片子时并不是这样。这不是时代的变化又是什么呢?我们这些从过去走出来的人,再也不是过去的那些人。我们无法再回到过去。那个在若干年前的院中与姐妹玩耍的小女孩,即使不是玉红也无关紧要,我认知的只是现在这个玉立婷婷的姑娘。

  我的玉红很快来了信,满纸的相思让我无言以对。我只有同样的相思在内心与她谈话。她是真实并确切地存在着,并把这份信息传到这个城市。她比我的梦想,我周围的寒冷,我的那*只鸽子还要对我忠实。我依旧欢娱着这个姑娘。我为她的*不止一次。我的青骢的贺兰山也以它特有的笑纹认同了我,它并不在意我找的是否是银川的姑娘。它爱我的纯真和旷达,我爱它的威武和奔涌。我把玉红的信反复地读,并能感觉出她写此句此字时的情感和姿势,方才满意而止。当然我的信,也是很快就寄出。我的字里行间是满眼鸿雁缤纷的文字。而且今年是个吉祥的狗年,我还为她用诗歌写了明信片。我还把那首古老却另有新意的歌谣也写了进去。甚至还有芬芳的性意。

  我的银川的岁月是平淡而忧愁的。在这样的时光中,我对自身生命的进退也不置可否。我总是将每一天平静而有丝忧虑地度过,而且从不让思想闲着。我的朋友估计着我,也来看过我了。我厂里的同事,那是另一帮朋友,也给我送来了残余的工资和几百块钱生活费,我又感到生活一时无忧。他们还带来了厂里天暖开工的消息。但这消息我也并不惊喜,相反我倒对那重新开工,重新投入那种环境嘈杂、身心疲惫的工作,再度怀有那种恐惧。我已安逸了家中的生活。这也绝不是一种堕落,但是一种无可奈何。我的命运便是如此,我没有改变它的勇气和能力。我甚至都找不到创造一种新局面的法门。我的同事们也是如此。他们也是停工回家,开工复来,几乎人人如此。

  就这样一月半载,玉红又来了好多信。每封信都是姑娘诉说的相思,她没有使用标点的习惯,但她的文字流畅且富有激情。不,那是一种爱情,一种触之流墨的爱情。但在我看来,她有些书生意气了。这让我为我们的将来做过担心。但那种情绪转瞬之间,又随之覆灭。我们的思念在与日俱增。这时的银川已是三月的天,压城的严寒已经过去,取代它的是有些温暖和春意的天空。这种天空是寂静的,而且日出日落也不辉煌和绚烂。但是人类的世界已经开始繁忙了,他们攒足了精神,开始为今年做出打算。来租房的也多了,其他的生意人也多了。“一年之计在于春,不错的,像母亲的手在抚摸着你,”我在自己的屋里又想起了朱自清的《春》的篇章。可我又在做什么呢?我的兄弟们也东南西北上学去了。家中只有我和母亲,还有那个小小的商店。鸽子依旧巡视着眼底的天空,而那只鸡早已成了我们兄弟临别的腹中之餐。岁月还是依旧平淡。那点爱情拯救不了我的现实之难。破产重组已经过去,好在我们很快就要开工了。

第三节
第三节

  又是一年平庸的时光。我们到厂后很快各就各位。该见到的人都见到了,另有少数仍不想干的人来企业请假。还有些人找不到自己的位置便到各车间里闲逛。现在各车间都是忙碌的人们,我的朋友们也投入其中。就这样干了一个星期之后,内心的情绪都稳定下来,包括一开始不想上班的恐怖和压力也没有了。我的内心还是想工作,想挣点钱,想攒下点钱。这时的银川已是四月的天,这在西北是开始萌生春意的季节了。根据我从小的习惯,我已在路边或田野里的枯草丛中寻到了新绿的草芽。我的心灵也开始从冬日的迫击之中挣脱出来了。再说自昨日我又领了班,这样每月又可多出五十元操心费,我的工资基本上可以有三百多了。

  我们的车间主任,其实并不是个善良的人,但他对我不错。在他之前,有些人对我也不错。这可能也是我后来在心结上留恋这个破落企业的一个因素。我还记得当年我刚进厂时,我们的厂长就很欣赏我,他对我说,“下去锻炼半年,上来给我做秘书。”我那时恰也抱着宏大的志愿,要把这里建设成一个纸业集团。把东墙外一个几十亩的湖泊扩进厂区做花园。记住,我亲爱的读者,你们不要觉得很可笑,那时的我是锐意的,是敢想敢做的,而且“纸业”这个词恐怕也只有我在这个陈旧的厂子首先提出来。但是几年下来,我在这里却始终没有找到自己的温床。那个老厂长,他在我下车间不到半年就下台了。其实他即使仍在台上,也未必肯用我。因为我光有思想和胸怀是不够的,我需要培养。

  现在我干得很卖力,凡事一马当先,并且把事情安排的井井有序。要知道我领导着七八个人,而且都是人称的老娘们,琐屑之事是很多的。我不干谁能干呢?因此这些天,我干得很辛苦。衣服脏了,也没有洗;头发长了,也没有理。玉红的信好像该来也没有来。我冬日滋养出来的体胖一下子感觉瘦俏起来。我工余时就和我厂里的好朋友聚会喝酒。我在他们中间开始变得意气用事。我觉得这是自己心中有了女人之后相形赋予的道义和责任,它让一个男人之魄苏醒了生命孤寂的蕴涵之意。我再次感到生命之累之重之辛苦。但是我不怕这些,正如这份春天里无数纤细却又格外坚韧的草,从地下刻意钻进这个世界。

  我在这里工作了多少年了?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这些年里有怎样的付出怎样的回报?如今我真的好累好无聊,可生活又必须得继续,工作也必须得继续。虽然和众多的人在一起,和每天那特定的氛围、特定的人事、特定的噪音和灯火在一起,但在工余寂静的时刻,常有一种无奈和痛苦的感觉。我感觉自己走投无路,挣扎不起。这种不甘沉湎于对生命的消耗便是我的苦难、我的艰难。我不想把生命的这种伤害带到坟墓里去。于是我常设想玉红来了以后,生活将会怎样。我构想了许多细节,甚至还无端地想到,那一男一女睡到一起,那局面该如何难堪呵。我这个人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我的幻想比别人悠长。若说是我的长处,我将终生不会生病;若说是我的短处,我将终生庸人自扰。

  这样一个月下来,西北的春天日益盛大。这是一年一度的风季,水荡漾着新波,野草茂盛。春麦已经下播,并且已经萌生了。这是一个远比故土更锐利的春天。鸟类确实不多了。只有些燕子盘绕着城中央最古老的建筑,如钟鼓楼、玉皇阁,啾啾鸣叫。城还是老样子,那种即使别过许多年仍能历数街面街景的老样子。我每天就是这样坐上公交穿越这个城市,然后再换上自行车去我们工厂。我们厂里各车间和化验室里也有不少女孩子,也有几位拨动过我的心弦,但是她们并不欣赏我,我也不领情于她们。倒是我身边的几个姑娘对我很友好,甚至在我的对头面前都能维护我,让我感动和畅想。但是我也没和她们中的一个闹恋爱,因为她们比不上我心仪的那几位姑娘。我不想让这些可爱的妹妹在那几位面前有所贬损。我当时的心里就是这样想。这是我内心世界的一场战争。

  这个月我拿到三百八十多块钱,加上老厂的一百元生活费,足足比去年最好时多拿一百多,我的内心又充满了工作致富的希望,哪怕这份劳动比过去辛苦。其实对一个青春的躯体,再辛苦些又算得了什么?只要心灵有一份对生活乃至生命的热望。我聚集了我的朋友们畅饮。在这里我不提他们的名字,但他们时刻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后来他们许多人都离开了我,我是说我们的友情也因此中断了。但我对他们始终存着念想,他们都是我在人生最灰暗、最辛苦的环境中结遇的,但他们的处境一旦改变,都离开我了。这一切我都理解,我若不理解,那么我就是个心智不开的人,是个愚昧终生的人。在酒桌上,我们都拿出了压抑许久的豪爽,他们说过年时也没有这么快活过。随着工厂日益破落,随着心智年龄进一步增长,他们的确好久已不曾快活过了。他们的心事比我还重么?可在我眼里,只有我才是一个苦行僧。我不嗜烟酒,不观女色,整日我行我素,天马行空。可我的内心是孤独的,如西南向东北飞过的侯鸟。在畅饮中,他们喊着我的名字,赞美着我,说了许多话。有人刚喝酒就脸红了,透出了他内心深处平日里隐藏不泄的精神。他们的眼光变得炯炯有神了。我也喊叫着附和他们。我知道我这帮苦难的兄弟,他们的苦难,那也同样是我的苦难。在这个时代激流奔涌的大变革中,我们被陈旧的环境压抑着无所作为。有人就说,这个月的任务又提上去了,每班要增加二十吨,完成了才有奖金。有人说,去他妈的,纸车根本开不起来,怎么完成?又有人说,说不定下个月拿不上这么多钱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四节
第四节

  其实在我的内心,我时刻保留着我的犹豫。我知道什么是好景不长。这似乎是一种天意,让从不唯心的我总是怀上宿命的联想。这是一个很阴暗的心理。总是在看似很有点命运转折的进程中,突然又因一个从来不曾联想的因素而使希望潮落了。它甚至再引导我和事物往前走一步都不肯。你说这四五百块钱,让我再拿上一年半载,为我的玉红我的婚姻做点安排,都不允许么?可天意偏是如此,在我最畅快之时,阴霾又随之而来了。可我无力像屈原那样《天问》了。我不屑于天问,我甘愿随波逐流。接下来兴趣索然,他们仍在高兴,我已把这场酒喝悲了。酒罢也无去处,仍是闲聊。我颇后悔这场宴请。要不是答谢这些朋友平日里对我的帮助和支持,我是不会这样做的。我更不会像许多青工那样在开支后三天大吃大喝毕,往后的时日便以赊帐举债度日。我是个仔细之人,何况内心还有了那份爱情。

  我的玉红现在又怎么样了呢?还有我的故乡和我的亲人?在这个城市,我终于又把故乡的一切和它联系起来。并且在闲时,在睡眠的床上,常常温习我的这份联想。我甚至在臆想中,感到这两个地方相距并不遥远,而是紧紧相邻。故乡就在银川的东面,并与银川隔着一条黄河。河上有座桥,桥上有公共汽车通过。那是一片乡土,和银川这座都市截然不同。人不同,气氛也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一个我,还有那一群一群北度的飞鸿。还有那些云,从我的故乡流来,又向边远流去了。我在清醒的时候,我不知道我的故乡怎么样了。我最担心我的奶奶,会因我的再次离去,突然病倒,我最担心我的爷爷挨不过即将到来的夏季这份时日。我也担心我的玉红,终日因想我而无心学习。

  又一个月下来了,我是说又到了发工资的时刻,我整个人明显地痩了些。但是我比闲散时更有了力量。这月工资跟上月差不多,我还多了十三块钱。厂里的库房又开始满了,这最让人担心。因为每次库满时,我们就要停产了。然后几个月的长假回来,库就空了,但库空却不知钱都上了哪里。反正我们回来,就又有活干了。厂里也不失时机地在开工的头几天,为我们发上一件羊毛衫。有一年是白色的羊皮的运动鞋,另有一年是天蓝色的工作服。但是重新把我们招回来,就说明可以干活发工资了。我们每次回来,另一个发现或者说感觉就是,厂区扔得到处都是的铁的破旧零件又少了许多,以至空出来的那片地面,草也长得特别地旺和自由轻松,才使我们意识到那地方的什么东西不见了。后来这种事便习以为常,再后来连库空库满也习以为常了。

  我们现在担心的是,是否再干个一月半载又要放假,因为在上班的路上,看见北边的料场也快要空了。那庞大的因经年雨淋日晒而变黑褐色的麦垛,也只剩下了大半个,颇像西餐桌上的半块面包。麦草可能在下月就能用完,但听说也没有资金再买新草。而今年的麦子还在成长中,要等七月才会收割。但终有个消息传过来说,不怕,金山还有个小料场呢。于是化验员与女工又无端地议论说,确实有草,但运不过来。一种说法是,东边的这条路正在修,而从西边城里来,交警不让过。总之新企业带来的几分新气象,又因近几日的几番谈论,泄了人们心头的热望。全厂一下子松弛下来。先是锅炉出了问题,什么水冷壁管爆了两根,紧接着两台纸机又出了故障。有一台前压辊的橡胶破了个洞,是非换不可了。可又没有备用辊,只能返原厂去修。无形中十天半月是开不起来了。人员也下放到其他班组。这月车间的计划也无法完成了。另外两个车间也好不到哪去。听说一个车间上半个月前刚伤了一名员工,左手在毛布中绞了,但是不重。紧接着蒸料房,又有一名农工不小心掉进蒸球里,烫了腿上好大的一片皮肤,人已经送医院了。

  我们工人对这些事都习以为常。因为自这个企业开始八十年代造纸以来,已伤过好多的人。女孩伤了手指就去做化验员,男人伤了便改做维修工或推销员。我也受过好多伤,青一块紫一块的,但都不重,不到伤残的程度,这让我颇为我的机敏和长命庆幸。有一次,也是自建厂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二车间。当时他们准备清理蓄浆池的底部污泥。一个农工刚下去,农工立刻倒了,另一个正式工又跟着下,正式工立刻又倒了,接着又有一个正式工下,也是如此。这时又要有人下,旁边的人给制止了。结果下去的这三个人未及送医院全死了。后来才知道,是浆池甲烷浓度过高,使空气中氧含量明显降低,人被窒息而死。这件事让我的心惊了,而且久久不能平静。我是说当时我刚从二车间调出来,参加新车间纸车的安装。若我还在二车间又恰好在这帮人中间时,我会怎样?凭我的性格,凡事爱一马当先,那肯定当时想也不想就跟着下去了,也就是说跟着就付出了生命的牺牲。这就是工业化大生产中产业工人的品质,他们的自觉性和纪律性,即使在伤害中都义无反顾。后来那几位伤亡的工人,是正式工的就调转了他们农村的弟、妹来厂当工人,那临时工就安抚了一两万元了事。但这件渐渐远去的事,让我这个活着的人,一想起来便心惊肉跳,心慌意乱,我可真的会下去的,而且说不定还是第一个。第一个连参照物和思考时间都没有。后来每当车间再清理浆池,必先用绳索放下一只活鸡,鸡活着便没事,这只鸡便给那第一个下池的人。滑稽归滑稽,但绝不是笑话。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五节
第五节

  我在家里除了睡觉、洗衣和准备上班之外,便是帮母亲去提货和看店。我始终想让自身忙活起来,忘却或拒绝这个满眼平庸的世界带给我的烦恼,但是我又忘却和拒绝不掉。我也有许多书,但我此刻的心意已不想读任何书。我的最好的一个朋友樊,还是每次来观摩我的时候,不忘给我带来几本书。我因此对他很烦。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在工作房读诗集,在叉车上读《毛选》的热血青年了,我已使自己逐日苍老。我把苍老做为我保护心灵的铠甲。我的锐利的长矛,那片对世界的心意,已经颓丧了。我现在只想磨砺我性的暗器。我把许多书都藏进书箱里,把另一些放在床头、桌角做为摆设。我其实已经不需要书,我对这个世界的诠释已经足够。

  贺兰山的夕阳也并不美好,它悬挂在山之巅上或者丢失,似乎仍与我的生活无关。我早已看惯了这个世界的稀世珍宝或碎末凡屑。红尘对我的意义,便是一个亘古随来的感觉。突然的存在或突然的失去,我都不会为之感动。但我对生命的意义仍是积极的,我宁可杀掉仇人也不会自杀,也不会悲伤过度或踯躅不前。我在努力仿照着一个圣人或智者的心思。我仍会爱那些花朵或那些碎石,只要它们能在刹那间引起我的情绪。我的头脑只有三分之一的美好了,那是我深藏不露的珍奇和瑰宝,是我孑然于世的精神支柱。另外的三分之一是庸俗、糟粕和仇恨,另三分之一是臆想和空泛。生存于世,我早已开始使用假面,但我的真面又紧贴在它的后面。这跟我追求的境界相差很远。贺兰山的境界全不是这样,无限的流云如江河般从它的峰顶涌出,向东再向东,散作一川静静的云朵,犹如池中盛开的白莲。晨昏的时刻,上有雾岚,下有紫烟,而它满腹的长城故垒,静如处子。山脚下那无数帝王贵妃的陵墓已倾圮于旧场西风中了。

  五月上旬,企业再次暴露出它无法逆转的弊端,库存满了,销售却停滞下来,甚至还有因质量问题四川要求退货的传言,而卖出去的仍然是收不回来钱款。这样残喘到五月底,加上草料用尽,新料又无处寻觅,终于企业又得停了下来。市里来了几辆黑色的小轿车,研究对策,但终无良策出台。最后做出指示,还是先停下来再说。工人们也不知内心是喜是忧,车间内又忙活起来。天车在轨道上被来回调动。打扫卫生的打扫卫生,排浆放水的排浆放水,只有化验员还是那样清闲,在每个车间乱窜。我这里也不多想内心的感受,犹领着不多的几个员工给我们的工作台面收尾。另外的几个,有没来上班的,有来了又请假走的。各班组也大都如此,就像一个恶战后在打扫战场。独有通向厕所的小路两旁的野草长得旺盛且静谧。东边的锅底湖已有连阵的蛙声了。各乡的水稻早已插上,整个市郊和整个城市,它们满怀的树木已碧绿一片。西北的春天其实很短暂,它与身后的夏天无法区别最后的界限。

  六月初,我又回到家里,这时的心情反而更恶。头三天,像疯了一样,光想往外出,可出去又不知该干什么。想用读书的办法让自己平复下来,可那些文字又读不进去。想读禁书沉醉自己,却又没有这类的书。就这样硬捱了七八日,总算好些了,不料无趣的时日又袭满心头。就在这种蒙难似的日常生活深处,家中发生了大事。六月十四日,我的祖母和我的祖父同天去世了。我得到这个消息时,心意怔怔地呆在那里。我的母亲也关了商店,过这屋和我商量这事。我的内心不知是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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