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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套清爽雅致的衣服很快递到了静书的手上，程锐云用两手轻握她的肩头把她推进试衣间，低头在她耳边说：“我弄脏了你的裙子，理应赔礼道歉。去试试这几套衣服，喜欢的就买下来。”
他温暖的鼻息萦绕在静书的耳边，她回身锁上了门。
这是一个她不认识的程锐云。
他从来没有陪她买过衣服，也从不喜欢她陪他买衣服。她爱他那么多年，凭自己的观察和从旁人的嘴里打探到他所有的爱好和品位。她总是表现得像一个好妻子，一个人上街，为他细心地挑选衬衫、领带和皮夹，为他烫平衣裤上的每一条褶皱，只要是她陪在身边的那些日子，甚至不用他动手搓洗袜子和内裤。他的衣柜井然有序，那些衣帽鞋袜就像被施了魔法，规整安静地陈列。
他没有感动，也从没说过感谢，大概他觉得这是一种本份，是一无是处的她应该做好的事情。那时候的静书还有着小女孩的天性，总是渴望着与爱人的亲近，她把自己的衣服悄悄挂在衣柜的角落里，藉着衣料间细碎的摩擦想象着他的怜惜和亲密。
可是他很快搬去了美国，衣柜也腾空了大半。静书去美国省亲，程锐云不允许她把衣服放在他的衣柜里，她只能用旅行箱作临时的衣箱，就像只是入住旅社的游客。
是啊，她从来就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孤零零地来，又孤零零地走。
静书抱着那堆衣服坐在试衣间的椅子上，眼泪就像珠子断了线，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如果还爱着的时候能够拥有彼此，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这物是人非的重逢，程锐云态度上的微妙转变却往往提醒着她过去爱得有多么卑微苦涩。
一门之隔的程锐云听着静书压抑的啜泣声，心中五味杂陈。他抬手想敲门，犹豫再三却只是安静地靠在门边。
似水流年，已经带走了这个小女人对他太多的爱恋。多年前，他对那段婚姻的排斥让他刻意忽略静书的好，让他错过了很多人一生都求之不得的真心。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静书的渴望，两个人难得一起出门，她会在女装店大大的落地玻璃前驻足，他却毫不在意般扔下她继续往前走。他从不陪她逛街购物，却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精心为他挑选的一切。殊不知这样点点滴滴的冷漠终于筑起一道冰墙，让五年后再见的他们找不到一个温暖的出口。
片刻之后，静书擦干眼泪，起身走出试衣间，她不是傀儡娃娃，她已经有了新的生活，不再是依附于他的凌霄花，没必要言听计从。她想回家，回那个只有八个平米的小房间，就算只是吃泡面也好过两人之间这种尴尬的互动。
程锐云不在门外，静书往店门望去，发现他的车也已经开走。导购小姐迎上来，“刚才程先生已经为这几件衣服买了单，并且交待如果贺小姐你还有中意的衣服就记在他账上，我们会把帐单寄给他。他有事必须先走了。”
静书茫然地看着导购把衣服包好递给她。他又丢下她一个人了，可是这次她感受到的似乎不是冷漠。
其实不能面对的，又何止是她贺静书一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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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冷淡
金氏夫妇离婚的案子很快有了结果，金先生愿意将名下的更多的存款和房产转到两个孩子名下，由作为监护人的金太太代为保管，又单独给了她一笔钱，远比婚前协议书上的数字要多得多，并且会按月支付赡养费。这已经是秦晋他们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对双方来说都是双赢的局面。
金太太很开心，特意买了蛋挞和咖啡到静书他们的律所请吃下午茶。她很感谢静书，在静书招呼她坐在会客区的时候一连说了好几次谢谢。其实静书也为她能争取到这样的权益而高兴，夫妻俩终于不用闹得完全撕破脸就达成协议，只是可怜两个孩子，仍然逃不开单亲家庭的遗憾。
跟金太太聊了一会儿，眼见蛋挞和咖啡已经被同事们瓜分殆尽，仍然没有看到秦晋的身影。他刚刚只是在从会议室出来的过道上跟金太太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就一头扎进了办公室。
这实在不太像平日里那个爽朗健谈的秦晋，金太太的案子是他接洽回来并全权负责的，静书知道，虽然她出了一个主意让双方更快地达成了和解，但没有秦晋的前期工作成果和最后的费心谈判，也不可能会有一个这么好的结果。他理应为自己的工作而自豪的。
静书拿起一杯咖啡敲了敲秦晋的门。
“请进！”秦晋埋首在一大摞卷宗里头也不抬地说。
静书开门进去，把咖啡放在他桌上，温柔地说：“喝点东西吧，休息一会儿，有什么案子需要我帮忙跟进的吗？”
“嗯。”秦晋仍然没有抬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等不到下文的静书有些尴尬地笑了笑，看来是她打扰了他。
秦晋对她有这样的反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从那次在幼儿园程锐云揭穿了他们曾是夫妻的事实以后，秦晋就对她很冷淡，中午也不再叫她一起吃饭，讨论案情以后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让她离开。他最近特别的忙碌，但又不再交代她跟进新的业务，静书无从了解他究竟在忙什么，但他那种冷冷的态度和之前大相径庭，还是小小地刺伤了她。
连秦晋也看不起她吗？在知道她是一个失婚妇人以后，在看到前夫仍然对她颐指气使以后，他看不起她了吗？
贺静书还是那个贺静书啊，原来世俗观念真的能把她变成洪水猛兽吗？
静书自嘲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秦晋这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看着静书的侧影，他现在只有一个疑问，等他知道了答案，他才能知道下一步该有什么样的行动。
——静书，你还爱程锐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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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夜宵
静书这几天都加班到很晚，公司突然接了几个并购的案子，非讼部门的几个律师忙得焦头烂额，人手不够，就把其中的一些事情丢给静书他们这些年轻的新人去跟进。这是静书不熟悉的业务领域，做起来有些吃力，因此每天都要加班。
静书揉了揉太阳穴，从电脑跟前站起来舒缓一下筋骨。她想起了程锐云，他是专门擅长做金融和兼并收购业务的律师，这些她看来晦涩难懂的问题对他来说一定是小菜一碟吧。
她捧着茶杯轻笑，自己还真是没有出息呢，现在还是在羡慕着、仰望着程锐云，那个曾经毫不留情地说她没有天分、把她踩得一无是处的男人竟然还是她难以企及的高度！
在幼儿园那天之后，他没有再来找过她，是不是终于发现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无趣？过去她至少还依赖他、信任他、爱他……虽然他很排斥，但小女人的崇拜至少能满足大男人的虚荣。可如今的他们，却只有遗憾和伤怀。
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打断了静书的思绪。
“喂？”静书接起电话。
“静书，我是秦晋。你还在加班吗？”电话是秦晋打来的，这段时间他也常常加班，但今天准时就下班了。
“嗯，已经差不多了。”
“你没好好吃晚饭吧，你下来，我在楼下等你，我们一起去吃点东西。”秦晋的态度突然又回到了之前的体贴和温柔。
静书对他的邀请有些意外，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这段时间大家都太忙了，她希望只是自己敏感和多心，秦晋仍然是最好的老师和上司。
静书出了电梯，发现秦晋已经在楼下等。他换了一套休闲的polo衫，竟像是专门来找她吃宵夜的。
见到静书出来，他笑着迎上去。“事情都做完了？”
“今天手头的做完了，还有一部分要明天开会讨论以后才能着手。”
秦晋今天好像有些特别，但到底哪里特别静书也说不上来。
他们俩坐在公司附近的一个大排档的露天位，这个城市的夜晚总是很热闹，周围都是三三两两的朋友小酌，或是成双成对的情侣私语，辣豁豁的夏天真的是随性又热情的季节。
秦晋点了几个小菜和啤酒，又专门给静书要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静书胃口小，随意吃了几口菜和粥就觉得饱了。
秦晋给静书也倒了一杯啤酒，然后端起自己的杯子跟她的碰了碰，说道：“金氏夫妇的案子多亏了你的努力，这一顿就当作是我们的庆功宴，好不好？”
静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有些调皮地说：“秦大律师的庆功宴是不是太寒酸了？还想敲你一顿大餐呢！”
“好啊，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来订位子！”秦晋看着她的眼神流泻出更多的温柔。
静书被他看得有点慌，笑了笑，把滑落的发丝别到脑后。
“静书”秦晋轻唤她的名字，又端起酒杯，“再过两个月，你就可以成为真正挂牌的律师，我已经跟合伙人聊过，他们对你的工作表现很满意，很快会跟你续签合同。恭喜你！”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静书很开心：“真的吗？”
秦晋笑了，“当然是真的，你不相信我这个上司说的话？”
静书笑着摇摇头，“我只是对自己还少一点信心！”
“你一定要有自信。你很聪明上进，对客户有耐心，还有一份出自真心的体恤，这不是每一个律师都可以做到的。这个圈子有很多人最后只剩下贪婪和黑心！”
“比如你吗？”静书又开她玩笑。
秦晋大笑，静书也笑了。
秦晋喝完杯中的啤酒，敛起笑容，但仍是很温和地看着静书道：“很可惜，我不能亲自带着你到你挂牌执业，你只要继续保持你的热忱和勤奋认真，一定会有一番作为！“
静书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静书，我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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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回忆
静书和秦晋并排走在马路上，路旁高大的法国梧桐沙沙作响，在路灯的映照下投下斑驳的影。静书还在消化秦晋辞职的消息，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突然间辞职？原来之前的那些忙碌，不再交代给她新的工作，都是因为秦晋在做工作的交接。
“静书，我们去那边坐坐吧。”秦晋知道她现在有很多疑问，他愿意给她一一解答。
那是一片城市绿地，中间有一块小小的游乐场，这个时间已经没什么人来，几个秋千孤零零地晃着。秦晋和静书并排坐在两个秋千上。
“为什么要辞职？”这是静书心中最大的疑问。
秦晋笑了，“跳槽最大的诱因不就是金钱和地位吗？我也不例外，新东家做民商事诉讼的头头走了，我去顶他的位置，明年就可以做到股权合伙人。这个位置，我在现在的树和、至少还要再干三年。”他们如今所在的树和律所不断在开辟新业务，秦晋擅长的这一块领域实际上已经在萎缩。
静书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但她为什么觉得好像还有别的原因。
“静书，”秦晋叫她，“你为什么做律师？”
“你觉得我不适合？”
“怎么会？刚刚不是才夸你吗？”他是真的很欣赏她。
静书笑了，看着远方，轻轻地晃着秋千：“是吗？可是……曾经真的有人说我不适合，说我没有这个天分。”
“程锐云？”秦晋直觉就是他，静书只有在提到他的时候才会有这么落寞的表情。
“嗯。”静书的思绪又回到那段过去，她没有什么朋友，不曾向人倾诉那一段感情，秦晋现在不再是她的同事和上司，她可以把她当作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程锐云的父母都是有名的外交官，我的爸爸曾经是程伯伯的战友，也是铁哥们儿，还为了救他而牺牲。那时候我还小，妈妈经营着一个小花店，生活很艰难。程家很照顾我们母女，后来妈妈积劳成疾去世，程家就把我接到他们家去照顾。程氏夫妇和奶奶都对我很好，把我当外人的只有那个大哥哥。”
秦晋安静地听着，他心疼那个曾经的静书，也想了解那段没有他的过往。
“他那时已经快要大学毕业，准备到美国留学。我也要参加高考了，没有人知道我崇拜着他、喜欢着他，连专业都想跟他一样。我没有考好，去了一个三流的大学读法律。后来程伯伯他们夫妇在加拿大遭遇车祸去世，之前他们一直希望程锐云娶我、照顾我，为了这个遗愿，他迫不得已跟当时还没毕业的我在美国注册结婚。在他眼中，我只是一个寄人篱下、自卑懦弱又耽误了他终身幸福的人，我没有成为律师的天分，连做他的妻子都不配！”
静书接过秦晋递来的纸巾，这才发现自己流泪了。
“那两年我爱得很苦，经营着妈妈留下来的小花店，照顾奶奶，也会跑到美国去照顾他，在他回来度假的时候缠着他。五年前的圣诞节，我盼着他能回家，却只等来他的一纸离婚协议书！我终于不得不放弃这段感情，这才发现我以前的人生，除了他，什么都没有！为了让自己站起来，也是为了麻痹自己的痛苦，我努力地读研究生、参加资格考试、实习、进修，终于找到自己的位置。”静书擦干眼泪，那些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现在的她是全新的。
这样坚强的静书让秦晋心疼，他为了能光明正大地追求她、保护她，辞去了在树和的工作。那个不懂得珍惜她却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现在又回来了，她会动摇吗？她还能坦然地接受自己对她的感情吗？
“静书，现在，你还爱程锐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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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答案
你还爱程锐云吗？
静书坐靠在床头，想着秦晋问她的这句话。自从程锐云强势地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还没有问过自己这样的问题。
她从十几岁开始就痴缠程锐云多年，她爱他、崇拜他、仰望他，一直到他们走进婚姻、最终分手。他们跳过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过程，就是相爱。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程锐云不爱她会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只是一味地认定，只要她爱着他就好。
结果，她在那段婚姻中失去的太多，几乎倾尽所有，也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世间并不是所有的事都是付出就会有回报。执着太伤人，自尊太伤人，而且受伤的不单单是她一个，程锐云又何尝不是一个受害者？爱情是强加的，婚姻是强加的，每天面对自己不想要的爱，该要背负多大的压力？而且最终，也只换来一个惨淡的结果。
还有程奶奶……当她得知他们真的已经离婚的时候，难过得捂着胸口心脏病发作。是她送奶奶去的医院，抢救脱险以后，她坐在奶奶的病床前哭了很久，第一次深深地责备自己爱错了。人家都说真爱一个人，就应该希望他幸福，哪怕他不爱你，也应当放手让他自由。她呢？偏偏用自己的爱情圈禁了程锐云，又间接地伤害了奶奶。
她想起妈妈生前身体不好的时候，怕她失去了亲情的庇佑而遭人欺负，总是拉着她的手叹息：“我的小静书如果有个哥哥就好了，我和爸爸不在的时候可以保护你！”有时又是抚着她的羊角辫儿赞美：“我的小静书长得真好看，长大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真心疼爱你的人，这样爸爸和妈妈才能安心啊。”
妈妈去世以后她被接去和程家人一起生活，曾经以为程锐云可以像哥哥一样保护她；几年以后，她又天真地以为他会是那个真心疼爱她的男人，她一定可以让他爱上自己的！
静书的眼泪流下来，她还是让妈妈失望了，她对不起这些希望他们幸福的长辈，她没有那个能耐让自己深爱的丈夫也爱上自己！
所以，她关上心门，把那段痴恋隔绝在记忆的角落，再也不敢触碰那块柔软。
至于和程锐云的重逢，静书把那看作一种偶然。他们相遇的时候，她已经是独立自强的职业律师，还跟他站在对立面上打对台。而在他的印象中，贺静书应该还是那个自卑软弱、时刻乞求他怜爱的小女孩儿！她想他只是好奇当初那个小老鼠去了哪里，不可能是想重温旧梦，更不可能……爱上她。
静书关掉床头的台灯，擦干泪水，闭上了眼。
她不爱了，也不敢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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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轨迹
三天后，秦晋正式离职。静书看着那个空掉的房间，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秦晋是真正领她入行的带教老师，给了她很多鼓励和支持，却在她要出师的时候离开了。很快她也会有自己的办公室，但她是新人，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分配到秦晋这种资深律师的大房间的。听说公司已经招募到顶替秦晋位置的人选，后天就会到任。她身旁的这间办公室就是为新上司所预备。
山不转，水转。工作仍是要继续的。
明天是端午节，中国人最传统的节日。静书约了曲岚一起吃晚饭，难得有一天的假期，两个女孩打算自己在家里做一顿好吃的犒劳自己。曲岚把买粽子的任务交给了静书，她知道每年这个时候静书都会去这个城市最有名的古福斋买粽子，那里是老字号，品种多、口味好、质量有保证，唯一让她敬谢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