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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缙之在院子里的一棵树后面看着屋脊上的李赟，见他终于离开了，才彻底放心。他走到郑若身边，见她将字条塞回袖笼里，也没多问。
“放心吧，我们欠他的，我会用另外一个方式还。”
“怎么还？”
“江山，整个天下，好不好？”他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郑若笑了。
……
……
五年后，李赟在洛阳登基为帝，国号成魏。
又用了十年时间，将北方所有的胡虏赶回了草原，统一了整个北方。
又一个十年后，建康勤政的司马林暴病而死，太子昏聩，登基不到两年就被成魏的铁军跨过长江，给绞杀了。
从此天下一统。
成魏史书记载，始皇帝统一天下中，处处可见王九郎身影。然，彼时，他身在建康为司马林上大夫。可，始皇帝曾亲口说，没有王九郎就没有成魏。这句话何解？成了一个谜。
李赟终于一统天下后，去乌衣巷找郑若。
可此时，王氏一族的族长已经是当年的小包子了。听闻，他的父母早就在他十六岁的时候，出去游历了。归期不知。
李赟暗恨。王府中有他的暗桩，可他却不知王九郎带着郑若跑了！
可恶！
此后，每一年，李赟都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郑若和王九郎，却始终不得果。
史书又记载，始皇帝虽在十九岁娶妻，却一直不曾宠幸刘立之孙女，她也不曾留下一子半女，更不曾封后。
皇朝建立之后，始皇帝迫于子嗣问题，在诸位大臣的劝说下，迎取了两位大臣之女。有人见过之后，都说这两女非常像一个人。像王夫人——郑若。
可即便，这两位都诞下了皇子，依然没有一位被封后。始皇帝的后位一直空虚，而他身边只有那两位夫人。
……
……
九月九，登高。
秋风后，树叶染了黄。一眼望去，满山的色彩，黄鸀相间，倒映在蔚蓝的湖面，相映成趣。
石径上，几位士子登高游玩。
有人道，“听闻，王九郎曾在这里留下墨宝。”
有人说，“听闻，王夫人亦在这里留下了画像。”
“听闻，这两位是神仙一般美丽的人物？”
几位正说得高兴，但见前面走来一对夫妻。女子手叉腰，正拎着男子耳朵，不知在说些什么，看她满脸怒气，想必是在骂她的夫主，可，那男子不但不恼，还笑嘻嘻的哄着女子。
几位士子对那位惧内的男子同情的摇了摇头，同时也有些不屑。
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听见那妇人骂道：“王九郎，我同你说，你再说我的画不如你，我跟你没完！”
男子哄着道，“好，好，卿卿，你说画的比我好，就比我好。别动气，别动气。小心气着身子。”
诸位士子一看，原来这位夫人怀了孕。。电子书下载
夫人见有人看她，脸儿一红，恨恨的又扭了一把男子的手臂。
“都是你，都是你。我都一把年纪了，还挺个大肚子。”
“是，是，是。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陪着小心，搂着女子的腰慢慢的往山下走去。
士子们面面相觑。
方才那位男子是王九郎？骗人的吧？
“哈哈哈，这世间同名者何其多？”
另外几人深有同感。
那等粗鄙之人怎可与谪仙九郎相比？
他们摇了摇头，觉得那位实在是太没骨气，居然如此惧内。
不过，听说王九郎有个最大的缺点，好像就是惧内？听说，他夫人说东，他绝不敢往西？
士子们有看了身后一眼，却见那两人没了身影。
几人面面相觑，方才那两人莫非是神仙？
（完结）
番外 李赟（一）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如同行尸走肉。在阿若和王九郎成亲之后，我的三魂七魄就已经抽离我而去，一直追在阿若的身旁。
——李赟。
六月，艳阳天。
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浪翻滚，连续半年不曾下雨，土地干涸龟裂，寸草不生。官道上，黄土飞扬，路的两边都是逃荒的人群，拖儿带女，衣衫褴褛，面黄肌瘦。
李大用腰带紧了紧肚皮，拖着疲惫的双腿一步一步的往前挪着。他的双眼有些木然，他的妻儿已经饿得没有力气，瘫倒在路旁。他必须找到吃的，否则……只有易子而食了。
他的儿虽然只有六岁，可是生下来的时候，就有游方和尚算过命。说他命格大富大贵，以后是个贵人，让他好生教养着。
所以，不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吃的。只要有吃的，他的儿就不会被人盯着了。想到这一路来，已经有许多的孩童消失，他就有些心痛。为了活下去，人，有时候可以化身为禽兽。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很长很长，也许只是短短一瞬。只要，他还活着，脚步就不能停下来，直到找到粮食。
忽然间，后面传来一阵喧闹。马蹄声，惨呼声，怪异的喊叫声，一声一声的传过来。
李大心中一紧，这是胡人来袭了？
他回过头一看，果不其然，身后有穿着怪异的胡人骑着大马，怪叫着冲过来。
坏了！
他立即往回赶，妻儿还留在那里。
以往都要入了冬，胡人才会来抢，现在还是六月里，他们就来了。可见，大旱也让他们活不下去了。
饿了太久，李大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不要说跑了，就是走上几步都气喘如牛。妻儿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枯树旁歇息，他必须赶回去。可，还没走几步，背后忽然一痛，一股灼热沿着背脊流了下来。而，他却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直到再也走不动，倒在了路上。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他就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六岁的李赟，刚刚端起手里的肉汤，准备喝，就听见了外面的惨叫声。
吴氏脸色一白，拉起儿子的手，将他藏到了一片荆棘林中，反复叮咛他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李赟虽小，却明白了阿娘眼中的惊惧，乖巧的点了点头。
吴氏藏好了儿子，正准备走，想了想，又停下脚步，也顾不得是在外面，解了衣服，露出大腿，用小刀忍着痛狠狠的割下了一块肉。又撕扯了身上的衣服，将那块肉包好，递给藏着的李赟。
“凤凰，藏好了。这是阿娘刚才特意留下的孢子肉，莫要被人看见，给抢了去。”
“阿娘，我这里还有孢子肉没有吃完咧。你藏着吧。”
吴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道：“傻孩子，你手里的现在吃，这一包你等着夜了再吃。”
“嗯，我知道了阿娘，我会藏好的。”
吴氏亲了亲他的额头，十分不舍而决绝的离开了。
还不等走远，就有一队胡人骑兵呼啸而过。看到吴氏，顿时，都勒住了马，相互笑着，将她围住。
吴氏脸色苍白，一步一步的往后退去。不妨，却被后面已经下了马的胡人一把抱住了腰，一把摁在了地上，撕了衣裳。
吴氏是被胡人活活折磨死的。
死了还不算，他们将她放进了大布袋中，充作了口粮。
小小的李赟看到了这一切，想要冲出去，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给摁住了。双眼也被身后之人蒙上，可不远处的惨叫声，淫笑声，还是一声不落的传进了他的耳朵中。
他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他处在一个石洞中。一旁，有一个青髯大汉双眼微闭，盘腿而坐。听见动静，他才睁开双眼。
什么话也没有多说，就丢给他一把青铜剑。那剑比他个子都还高。
“用它去找些吃的，找不到，你也不用回来了。”大汉说完，又闭上了眼睛不再理李赟。
六岁的李赟，醒来之后，双眼有些呆滞。看着青髯大汉半天没有反应，忽然间，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阿娘——阿娘——我要阿娘——”
他哇哇大哭着，吵闹着要娘亲。
许是不堪其扰，青髯大汉睁开了眼睛，对他冷哼了一声。
“娃儿，你阿娘死了。被胡人杀死了。如果你想长大后要杀了胡人为你阿娘报仇，你现在就拿着那把青铜剑去林子里找吃的。不然，你也会死在这里。你阿娘的仇就没人报了。”
死。
这个字，只有六岁的李赟在这半年来已经有了深刻的体会。半年的逃荒，他眼睁睁看着许多玩伴倒在了路边，再也没有起来。阿娘说，他们死了。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想到阿娘再也回不来了，他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
青髯大汉两条粗眉一拧，大声喝道：“闭嘴！去找吃的，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的大喊声，宛如雷鸣。吓得李赟止住了哭声，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有些惊恐的看着他。
青髯大汉不再理他，继续闭上了眼睛打坐。
李赟看着地上笨重的青铜剑好半晌，最后，他把牙一咬，站起来拖着剑，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这一天他出去之后，直到日薄西山才回来。
手里依旧拖着青铜剑，却没有猎物。怀里只揣了几个野果，还有几朵蘑菇。
回到山洞的时候，青髯大汉依然闭眼打坐。
他想了想，在山洞里找到了一个脏兮兮的瓦罐，去河边洗干净，盛了水，又捡了干柴。回到山洞，他学着阿娘的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了火，把瓦罐架在上面，又把洗干净的蘑菇扔进去煮。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大汉一直都没有插手，他只是一直闭眼打坐。任由李赟折腾。直到，闻到香味，他才睁开眼睛，找出了盐罐，往蘑菇汤里撒了一些粗盐。
“往后，你便当我徒弟吧。”
大汉喝完了蘑菇汤之后，算是和颜悦色的对李赟说了一句话。
就因为这一句话，李赟开始十多年如同地狱一般的日子。可也正是这位大汉，他才活了下去，并且练就了一身的本领。
从在山洞里睁开眼的那一刻，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在那里。他只知道，这里是座山林，有清澈的小溪，有怎么也猎不完的猎物。不像外面，除了炙烤大地的太阳，就是黄土，干涸的河床。
日子虽然苦，虽然累，却不会像以前一样饿肚子。
在他十六岁的时候，青髯大汉就像初见面那样，突然的出现，又突然的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只字片言。
大汉离开后三天，他也走出了山林。
－－－－－－题外话－－－－－－
最想写的是李赟的番外。
番外 李赟（二）
也不知走了多久，当李赟看见一座城池出现在眼前，城门上刻着“凤凰城”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时，他停了下来。
“凤凰，凤凰。”他喃喃的复述着这两个字。他阿母临死之前，喊的就是他的小名，“凤凰。”
他进了城。
两年之后，他成了城西的地头蛇。
他永远忘不了十八岁的那个夜晚。那晚，狗蛋去城里乞讨，因为没有讨到任何吃的，他动起了偷的年头，结果被那些贵族给抓住了，往死里揍了一顿。
等他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狗蛋已经奄奄一息了。那些士子们却还在不断的嘲笑着，他们的手下还在用鞭子抽打着他。他怒火中烧，冲了过去，夺下了鞭子，扔在了地上。
有个人走了出来，冷笑了一声，对他说道：“你居然敢反抗士族？胆子倒不小！你信不信，只要我愿意，你和他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刚说完，就有两队护卫从两边包抄过来，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朴刀，发着森冷的光。看着他，宛如在看死人一般！
李赟扬着头，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倔犟而不服输的看着他。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半晌之后，他低下了头。因为他知道，这个士子说的是真的。得罪了他们，自己死了没有关系，问题是根本就没有城西那些庶民的立足之地了。庶民在贵族的眼里，堪比蝼蚁。
看他放弃了抵抗，那人哈哈笑着走上前来，狠狠的踢了他两脚，居高临下的喝道：“跪下！”
李赟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在他轻蔑的冷笑中低下了头，身子也慢慢的矮了下去，最后跪在了地上。心中屈辱无比！
那人拿了一根鞭子，一下又一下的抽在了他的身上。周围的人都在哈哈笑着，有些甚至鼓起掌来。
他一边咬着牙忍受着身上的疼痛，一边在想：“若有一天，某能一飞冲天，定要这些士族们尝尝这种耻辱和痛苦。”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慢慢的驶了过来。
“住手！”
一声娇叱声传来。
李赟抬头望去，宛如看见天上神女脚踏莲花款款而来。她所到之处，百花盛放，馨香弥漫。他彷佛听见了梵音歌唱，这一切只因为遇见了一个她。
郑若。
那一夜的相遇，她便已经深深的烙在了他的灵魂上，生长在他的血肉中，再怎么也剔除不掉，除非他死。
可是，他也深知自己的身份，想要与她并肩站在一起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是以，在郊外白桦林中，他向她讨了三个诺言。
他日夜思念着她，魂不守舍。他深知，想要和她在一起，只有成为一名盖世英雄，成为这世上门阀们都惧怕的人物。
当名士王九郎找上他的时候，他明知他给自己的是一条荆棘满布，生死难断的道路，他还是义不容辞的走了上去。
为了她，他唯有执掌天下。
就在他在这条路上因为王九郎指点而蹒跚起步的时候，她再次找到了他。她说，她能助他夺得天下。她说，想要起义，首要钱粮。她说，贩盐是第一步。
他很诧异，因为她所说的和王九郎无异。她不过是个小姑子，见识却不比天下名士王九郎少，这让他心生卑微，也让他更加的迷恋她。他唯有不断的努力，尽自己的所能，以期待可以追上她的脚步。
他想，他不懈的努力着，总有一天和她并肩而立笑傲天下。可他不管怎么努力，她卓绝的智慧总是令她领先一步，就那么一小步，他却怎么追也追赶不上。
他那么渴望与她在一起，所以，他每晚都会在她的屋顶，偷偷的听她说话的声音。甚至，只要听见她睡着而轻微的鼾声，他就会觉得喜悦无比。这让他感觉她是和他在一起的。他在心里偷偷的说道，“等我，阿若！”
他知道郑若是这世上鲜有的奇女子，会令许多男子臣服。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就连一向生性淡泊的王九郎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了救她不惜付出万金，奉上珠宝。谪仙一般的王九郎只需微微一笑，就可以令天下所有女子都动容。当阿若为了救他而不惜单身赴险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胸膛里传来的心碎之声。
可他更明白，如果王九郎身死，他李赟就更没有可能在这个世上立足，更不用谈立足于世了。更重要的是，看见阿若焦急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痛。他不要她伤心，也不要她难过。
他生平第一次大胜仗是在阿若的帮助下而得到的。
当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心悦九郎”这句话的时候，他留下了祝福。可他怎能甘心？这样一个女子，他怎甘心就此罢手？
所以，他要她履行她的三个诺言：不许嫁九郎为妻！
可是……最终的最终……她还是践诺了……
而这一切是他自己亲手推开的。
即便在后来，他成了万人之上，笑傲了华夏，手掌生杀大权。终于可以和她比肩而立，但是，他却丢了她。
这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为什么当初在川蜀城，刘家的牢狱中，他没有听出她那番恶毒的话是违心而论呢？为什么他没有听出，这是她为了让自己坦然接受刘家之权而故意激怒他呢？
如果，他可以早些感受到。那么她就可以和他一起享么她就可以和他一起享受世人的仰望，万人的膜拜了。而他可以骄傲的告诉她，这一切的尊荣，是他们一起打拼来的。
可是，他丢了她。那刘家牢狱里，他的傲骨让他做出了选择，抛弃了阿若。那个被他刻在骨血中的人。
他的塌边已经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无数人在喊“王…王……”
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快到了。
“阿若……”
“阿若……”
他无意识的呢喃，这个名字藏在他心底深处一辈子。
“王，还是没有找到九郎他们的踪迹。”李平跪在他身边，哭着说道。他也已经很老了，须发全白。
“唉……”
李赟深深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要带着遗憾离开了。
“阿若，你在哪里呢？”
他感觉身子越来越轻，眼皮越来越重，轻轻闭上之后，再也没有睁开。耳边传来了震天的哭声，丧钟敲了起来。
国丧。
李赟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一直在空中飘着。突然间，一阵黑暗猛然袭来。
“英雄请留步！”
听见这个声音，他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了阿若！
从谢府马车下来的阿若。
“英雄，请收下这一支白玉簪。”
他有些呆呆的接过那支簪子，“阿若？”他低低的呢喃。
女子眨了眨眼睛，“英雄认识妾？”
他笑了起来，看着对面有些吓到的小姑子，他不但认识她，还知道下一刻她会和郑瑾潇争抢簪子。
“在下李赟。小姑子要记住这个名字，好好记在心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大限已至却没有死，还回到当初和阿若初见的时候。但是，这一次，他不会再放手。哪怕对手是王九郎，他依然不会放手。
阿若。
刻在他心里的人。
我不会再丢了你。
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