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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锦绣山河-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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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瑗急得几乎要哭:“滑州堤毁,黄河改道!”

    “不能罢?”李纲微微惊愕了片刻,随后摇头失笑起来,“公主多虑了。黄河虽然三五十年便泛滥一回,但改道这种事情,是决计不可能发生的。自本朝司马光、富弼等人早已疏通黄河,并分流东南两路。黄河水势渐缓……”

    “它真的会改道!”赵瑗已经带了几分哭音。

    “对对对,黄河的确会改道。”李纲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可黄河上一次改道,已经是一千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王莽篡汉,故而黄河改道,以示惩戒。一千一百年以来,历经隋唐各代,黄河每过数十年便会泛滥一次,但决计没有改道的可能……”

    “相信我,别让滑州堤坝决口!否则黄河必将改道!”赵瑗已经不知该如何说服李纲了。因为她发现,无论她说什么,李纲永远只会当她是在开玩笑。

    岳飞已经连续水攻了好几个月,黄河都安安稳稳的,凭什么轮到这些守将,黄河就要改道?

    宋军已经在汴州放了几百次水,黄河都没改道,凭什么到了滑州就会改道?

    自王莽篡汉至今,足足一千一百多年,黄河都不曾改道,凭什么到了今天就会改道?

    本朝诸位相公兢兢业业、分流黄河,早已将黄河之水治理得服服帖帖。黄河它凭什么会改道啊!

    别说李纲不信,恐怕就算是岳飞听见了这番话,也只会认为赵瑗得了失心疯。

    赵瑗真的哭了。

    她来不及对李纲多说什么,急急牵过一匹快马,立刻就往城外飞驰而去。打死她也想不到,金兵居然会从汴州流窜到滑州;打死她也想不到,守将们除了堆垒土石之外,居然还敢让堤坝决口!

    就算是岳飞,也只敢老老实实地堆垒土石,他们居然敢让堤坝决口!

    若是黄河泛滥,顶多只会淹没沿岸的小片农田。只要当地的官儿费心安置,也没有什么大碍。

    若是黄河改道……

    那么从淮河到黄河之间的大片平原,一路向东直到黄河和渤海,都会变成一片泽国!

    “帝姬——”她隐隐听见有人在唤她。

    不要听、不要理、不要停!

    快些赶到滑州去,或许还能做些什么……

    “帝姬!”

    一阵迅猛的疾风卷过她的身侧,紧接着,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抱住了她,以极其高超的技巧,将她强行抱到了自己的马上,紧紧按在胸前,低醇的声音四下回荡着:“帝姬这是怎么了?方才我听韩世忠说,帝姬什么人也没带,就这般匆匆地跑出来了……”

    “快去滑州……”赵瑗有气无力地说。

    “滑州?”种沂一愣,“去滑州做什么?就算是要去宋金交战的前线,也应当是汴州才对。”

    “我哪里晓得,他们会一路从汴州打到滑州去。”赵瑗已经带了几分哭音,“千万别让滑州决堤,千万别让黄河改道……”

    “黄河改道?!”种沂一惊,而后哑然失笑。

    他明白“黄河改道”四字意味着什么。千年之前黄河改道,大半个中原都给淹了。但如今千年的时间过去,黄河早已经被驯服得妥妥帖帖,年年东流入海。

    帝姬方才居然说,黄河改道?

    他伸出手,探了探赵瑗的额头,想瞧瞧她是不是昨夜受了风寒,生病了在说胡话。

    “快去。”赵瑗有气无力。

    “帝姬……”

    “快……”

    “报——”

    一个惊惧万分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透着不可遏制的惶恐与绝望。赵瑗发誓,她从未听过这般惶恐且惊惧的声音,简直就像是见到了最惨烈的人间地狱……

    “滑州决堤,黄河改道!”

    种沂一惊,一手抱着赵瑗,另一只手死死拉住了马。战马高声嘶鸣起来,在凄冷的月夜之中,隐约透着几分惨厉。

    赵瑗一愣,渐渐伏在他胸前,呜咽出声。

    黄河改道,这回真是连神都救不了了。
第55章 萧墙之祸
    滑州决堤,黄河改道。

    自此黄河北流夺淮如海,从黄河故道到淮河一带;一路向东直到渤海湾,一片泽国。

    茫茫千里黄泛区,往昔万里沃野;尽皆泛滥。

    “呵……”

    她窝在种沂怀里;不知是苦笑还是在哭;“我应该感谢黄河以北战火频繁吗?”

    从去年宋军挥师北上开始,能逃避战乱的人们;通通都逃了。据说最近太行山里已经形成了集市,据说片苍茫的土地上;千里无鸡鸣。

    这一次黄河改道;伤害势必会比千年之前小得多。

    可是……

    “似乎……是我的错呢……”她喃喃自语;神情有些恍惚。

    “帝姬!”

    种沂紧紧皱着眉,语气隐隐有些凌厉;“帝姬为何要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若硬要说有错;那么当日不曾及时劝阻帝姬的人;回援汴梁的人,甚至拼死抗金的人,全都有错!黄河改道这般大的事情,帝姬一时料想不到,也……”

    “不。”她涩涩地开口,“我晓得一旦滑州堤坝决口,黄河势必改道。但我没想到,他们居然真的有胆子决堤!他们堆垒土石放水不就好了么?居然真的有胆子决堤!”她哑着嗓子,紧紧揪着种沂的前襟,仰起头,涩涩地问道,“我更没想到的是,宋金交火的前线明明是汴州,但战事……却一路蔓延到了滑州……”

    比如说,如果在上海放水泄洪,那定是安然无恙。

    但如果一路泄洪泄到了武汉宜昌……加上还有个蠢蛋炸开了三峡大坝……

    这个比喻或许不大恰当,但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帝姬。”

    种沂紧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的颈项间,低声说道:“帝姬莫要自责,此事——此事重大,须得从长计议。”他的嗓子同样有些喑哑,透着深切的悲伤。黄河改道,吞噬千里沃野,势必一片哀鸿。不仅是帝姬难过,他同样很难过。

    但帝姬为何这般自责,他却半点也想不明白。

    黄河改道是千年不遇的大灾难,帝姬就算偶尔疏忽了……又何必如此自责?

    “……我早该告诉他们,滑州很重要的。”

    ——我早该告诉他们,三峡大坝很重要,不该随便炸开的。

    “……可我想不到战事会从汴州蔓延到滑州。”

    ——我没想到战火会从上海蔓延到武汉宜昌。

    “……他们怎么敢蓄水决堤!”

    ——怎么会有蠢蛋胆敢炸开三峡大坝!

    赵瑗抽噎了一下,伸手揉了揉眼睛,涩涩地开口说道:“我们回去罢。”

    “……好。”

    只要帝姬别再露出那副哀伤且自责的表情,便好。

    瞧见帝姬这般难过,他也忍不住揪心起来。

    种沂一手抱着她,一手勒定了马,稳稳地调转马头,朝原路回转而去。方才传信的小兵已经一路飞驰到了城里,如今城中尽数弥漫着惶恐气息。李纲李相公失手打翻了茶杯,澄黄的茶水浸污了一摞厚厚的文书,却无人收拾。

    黄河改道!

    不久前帝姬说出这几个字时,他尚且以为帝姬是在满口胡言。如今八百里加急军情一路送抵,他已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微微张着口,眼神呆滞且僵直。

    不仅是他,眼下几乎所有人都是这副表情。

    平稳了千年之久的黄河,居然就此转向北流,夺淮入海!

    “公……主……”

    李纲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梗着脖子,指着传信官背上的小小令旗,硬从喉咙中崩出了几个字来:“是真的……么……”

    “相公。”种沂上前一步,抱拳施礼,“夜已深了,还请帝姬与相公先行歇息,明日再议。”

    李纲蓦地站了起来,狠狠地瞪着他,那副表情几乎要将他给生吃了。

    种沂静静地站着,维持着抱拳的姿势,挺拔的身姿如同雪中青松。无论李纲如何瞪他,都没有半点退让的意思。赵瑗眨眨眼,顾不得眼中一片朦胧的水泽,上前一步拦在种沂面前,哑着嗓子说道:“回去罢。”

    “帝姬?”

    “公主!”

    “回去。”赵瑗伸手握住了种沂的,一点点掰开了他修长的手指,低声说道:“抱我回去。”

    “公主!?”

    “帝姬……”

    “抱我回去。”她疲惫地倚在他的肩头,重复着说道:“抱我,回去。”

    种沂僵直了好久。

    薄唇紧紧抿起,深邃的眼睛里透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呼吸也渐渐粗。重起来。头一回,这是头一回,帝姬在众目睽睽之下,昭示了他们的关系。这般板上钉钉,也便意味着……

    他俯身将她打横抱起,转身离去。

    “公主!……”

    “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的。”帝姬的声音虽有些微弱,却清晰地传了过来,“还请李相公回房安睡罢。”

    赵瑗下榻的阁楼离此处不远,竹影幢幢,颇有几分幽深之意。

    种沂一路将她抱到了阁楼上,又细心地服侍她睡下。临走前,他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了一个吻,低低叹息一声:“帝姬愈发地胆大妄为了。”

    “我很难受。”

    “臣晓得帝姬难受。”他略略抬起身体,低头看她,轻抚着她的面颊,“有臣在呢。”

    她破涕为笑:“你又做不了什么。”

    “唔,臣确实有些无能为力。”他忽然有些挫败,又俯身吻了吻她,“那臣一路陪伴在帝姬身边,不离不弃可好?”

    竹影婆娑,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赵瑗心绪已经平复了许多。她对着铜镜挑了些白。粉,细细地敷在眼下,起身去找李纲。事情已经发生了,再怎么痛苦自责都无济于事。如今最要紧的,是设法将伤害降到最低。

    李纲似乎又苦熬了一夜,顶着长长的雪白的须发,咬牙切齿地对她说道:“决堤放水之人,老夫已经一个不落地,全斩了。”他恨恨地说着,言语里透出了几分狠劲儿来。

    赵瑗轻轻点了点头,在李纲对面坐下:“我想去滑州。”

    “公主?”李纲一惊,而后急急劝慰道,“公主不可!如今滑州大水肆虐,流民四起。公主千金之躯,若是受了冲撞……”

    “无妨。”赵瑗轻轻摇了摇头,“我有分寸。”她停了片刻,又说道,“至少比那些守将,团练厢军们,要有分寸。”

    李纲沉默了。他知道赵瑗说的是事实。

    “还请相公行个方便,替我向父皇、皇兄隐瞒一二。”她说到“皇兄”二字时,略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片刻之后才说道,“我还想从燕云调些米粮过去。唔,若要在汴州、滑州开官仓,不知要走些什么流程?”

    李纲苦笑一声:“汴州的粮,已被金兵劫。掠干净了。”

    赵瑗神色一僵。

    “公主此去滑州,当是万分艰险。老臣以为,当遣一队精锐随行才是。依公主之见,种将军可合适么?”如今燕云能派出去的将军,除了种沂就是韩世忠。昨夜种沂那惊天动地的一抱,随行之人自然非种将军莫属。

    赵瑗轻轻“嗯”了一声,眼中闪过些许温柔之意:“有劳相公。”

    “小事罢了,公主无须介怀。”李纲拈须笑了一下。

    门外忽然踉跄着闯进来一个人。

    “相相相相相公!”来人一身泥水地滚进了堂里,浑身筛糠似的发抖,紧紧抱着李纲的大腿,神色惊恐至极,“相相相公,燕京传来消息,说是太上皇忽然发起高烧,被官家送往行宫养病!”

    “高烧?”李纲有些诧异。

    “说是太上皇年事已高,行事糊涂,近日里更是接连犯错。官家体恤太上皇体力不支,故而遣了太医令、太医丞并一众医官,侍奉太上皇前往汤泉行宫养病……”

    赵瑗惊骇得无以复加。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赵佶本该在金人的五国城,连续承受了十多年的精神肉。体双重折磨,才渐渐离世的。如今……高烧?胡话?养病?……

    弄不好是被高烧、被胡话、被养病!

    “又有一个大逆不道的消息说……”来人的声音愈发抖了,“说、说、说是,太上皇被官家软禁起来了!”

    李纲下意识地一脚踹去,让他一身泥水地滚出了前堂。

    “放肆!”这位须发皆白的相公大声斥责道,“官家、太上皇之事,也容得你来置喙?立刻去将身上洗干净了,连带脑子里那团龌。龊事儿,也一并洗干净了!”

    李纲一脚踹完,一下子瘫倒在了椅子上,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夜这雨,也委实下的忒大了些。

    赵瑗站起身来,松松地朝他道了个万福:

    “柔福去了。”

    燕京出事,滑州出事,两厢权衡之下……

    一个也不能放过。

    半步,都不能走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酸奶的地雷=3=

    谢谢坟墓里的猫咪的地雷=3=
第56章 西夏联金
    从燕云十六州的西边,去往黄河南岸的滑州,统共有两条路可以走。

    第一条;是沿着大河一路向西,再往南过朔州、代州,横渡黄河。

    第二条;是东下易州;过定州,再往西南,横渡黄河。

    赵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第一条路。

    原因无他;朔州、代州一带,是种家世世代代戍守的地方。昨天夜里对着地图选择路线时,她已经隐约看见了种沂深藏在眼中的渴望。

    再是沉稳恭谨、老成持重的少年,也是会想家的。

    “我们大约只有半日到一日的时间。”她静静地倚在种沂怀中;指着代州说道,“会在这里停一会儿,补充些粮食和水……嗯……”

    她感觉到身后的少年骤然收拢了双臂;呼出的气息喷洒在耳边,有些酥酥的痒。

    “帝姬……”种沂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回绝,却硬生生拗转了话锋,“……臣会专心补足物资的,请帝姬放宽心便是。”

    “嗯。”她窝在他怀中,轻轻点了点头,“当然,你是地头蛇么。”

    种沂一愣,随即闷闷地笑出声来。

    如今他已经不大避讳所谓的“君臣之仪”了。

    当日赵佶赵桓赵构连下三道旨意,其中一道便是“允柔福帝姬自择驸马”。前天夜里,帝姬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挑明了两人的关系。若是再过分避讳,反倒显得有些矫情。

    种沂看得很开。

    压抑许久的感情一旦开了闸,便如同洪流一般奔涌不息。虽然他依旧顾及着帝姬女儿家的身份,并未做出什么越礼的事情来,可看她的眼神,却是一日比一日更为炽烈,有时候反倒弄得帝姬有些不好意思,悄无声息地拧他一把之后,迅速溜掉,令他郁闷不已。

    赵瑗窝在他怀中,小小地打了个哈欠。

    “从此处到滑州,就算快马加鞭,也有半个多月的路要走。”她有些出神地望着烛火,掰着手指头数道,“不知九哥会让父皇‘养’多久的病。虽说父皇实在太喜欢指手画脚了些,不过……”

    不过什么,她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种沂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她的长睫毛,劝说道:“夜已深了,帝姬安寝可好?”

    她点了点头:“嗯。”

    种沂就势将她抱上了榻,又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才笑着起身离去。

    于是,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一大清早,两人便带着数十骑精锐的骑兵南下。宋军中能用的骑兵其实不多,又大多都在西军里,这回被赵瑗挑挑拣拣带了数十个人去,燕云诸州便真的只剩下李纲在苦苦撑持着。

    至于韩世忠么……

    韩世忠从来都是个闲不住的人,怎么可能会乖乖留在城里,跟着一群枢密院的老头子们磨嘴皮?早就嗷嗷叫着训练新兵去了!

    赵瑗此行甚为顺利。

    他们从儒州一路西行,一口气买了数千石的夏粮。由于财神奶奶威名在外,众人与她做生意时,都是战战兢兢的。不过好在她出手大方,先前又曾低价倾。销过一批粮食,生意做得也还算顺利。

    等到达朔州,已经是十日之后的事情了。

    在朔州停留的那一晚,种沂与旧时同僚们把盏言欢了半夜,又仗着自己地头蛇的身份买回了朔州两成的粮。大伙儿都卖这位少郎君的面子,没有太过为难赵瑗。只是第二天清早,种沂有些步履蹒跚地踩蹬上马时,立刻就被赵瑗一把揪了下来:“去后头的马车里。”

    “唔……”种沂依旧醉眼朦胧,歪头看着赵瑗,有些不知所措。

    周围齐齐响起了西军汉子们的狼嚎声:“帝姬与少郎君一同乘车罢,剩下的交予我等便是!”

    当真是嚎声震天,豪气干云。

    赵瑗不甚凶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扶着种沂,上了后头的马车。

    马车极小,甚至可以用“寒酸”二字来形容。

    高高大大的种沂在马车中蜷成一团,醉眼朦胧地皱着眉,看上去极不舒服。赵瑗一面将他扶到自己膝头上躺着,一面喂了他一些醒酒汤,抽空还扫了几眼刚刚送来的军报。李纲已经不敢轻视她所说的任何一句话了,哪怕这些话听上去都像是得了失心疯。更过分的是,他还把滑州汴州的军报整齐地誊抄了一份,每天命快马加急给她送过来。所以赵瑗也只有命苦地接下这个差事。

    “唔……”种沂不安地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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