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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锦绣山河-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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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睁开眼睛。

    赵瑗动作微微一顿。

    她太了解他的个性了。若是他醒过来,定然不会容许她这般冒犯。

    “帝姬……唔……”

    种沂不安地低唤了她一声,身体一会儿滚烫一会儿冰凉,难受到了极点。他知道自己发烧了,而且神智有些模糊不清,视线也有些迷蒙。他努力想要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朦胧。

    他记得自己一路从朔州直往燕京,再赶往这处严寒的极北之地,几乎不眠不休,也不知累坏了多少匹马。他记得自己听闻柔福帝姬死讯时悲伤得几乎要咳血,不顾雪片一样的弹劾,执意出了朔州。他记得……他记得他找到了她。

    是梦么?

    一个已死之人,怎会……怎会出现在严寒的极北之地上……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得厉害,如同被大石碾压过一般,连动动指头都艰难。这是十数日不眠不休之后,又患了大病的征兆。他见过太多次这种情形,心里也比谁都清楚。就算他再年轻、身体底子再好,接连不断地这么折腾,也是会要命的。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他的额头上,有些冰凉,也柔软得不可思议。

    他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帝姬宁静且悠远的声音,如同雁柱箜篌一般令人沉醉,安抚着他每一根疲惫的神经,连郁结数月的闷气也渐渐消解了去。他听见她伏在他耳边说道:“你累了,将军,躺在我怀里睡一会儿好么?”

    不、不能!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拼命的反抗却换来了更轻柔更细密的吻。不能啊……多少老兵对他说过,在雪地里万万不能睡下,一旦睡下了,便会全然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再也起不来了。

    “帝、帝姬……”他艰难地开口,心中渐渐涌起了一丝惶恐。

    她在亲吻他。

    “臣……尚未除服……”

    她的动作微微僵持了片刻,紧接着,大颗冰凉的水珠滴落在了他的身体上,混着温暖的烈酒,渐渐在他紧绷且优美的脊背上蔓延开来,剧烈的痛楚令他微微颤抖,却更加惊惶且恐惧起来。

    是的,恐惧。

    “所以说,我最讨厌程颢程颐的那一套了。”她喃喃地说着,声音模糊不清,似乎从遥远的天际传到了他的身侧,又似乎就在近旁,“三年茹素,三年罢官,三年不出籍,等孝期一过,整个人都……形销骨立……”

    冰凉柔软的指尖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轻轻点了点,随后又轻抚着他深陷的眼窝,满是疼惜之意。

    “等到过些年朱熹将其发扬光大,再号召天下女子缠足……哦,还有那该死的文官辖制武官,该死的从军刺面……”

    她的吻渐渐落在了他的面颊上,正好是刺青所在的地方,轻柔,却有着令他眷恋的温暖。

    “要是我最最心爱的少将军,因为这些严苛的礼制,陨落在我的怀中,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她喃喃地说着,却更教他摸不着头脑。

    死在她的怀中?什么……意思……

    “你发烧了,很严重的高烧。”她忽然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道,“你也累极了,所以在我怀中睡一会儿好么?将军?”

    不……

    “不能……”

    “将军。”他听见她叹息一声,仔仔细细地拥着他,低声说道:“我是神女,你记得么?我是神女。所以啊,这世上,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谁能取走我的性命……”

    “将一切交给我,好么?将一切,交给我……”

    轻柔的声音有如天籁,又如雁柱箜篌悠远的曲调,令他忍不住沉眠在其中。是的呢,帝姬是神女,她有着翻天覆地的本事,就算所有人都对他说,宗弼已经将她一箭穿心,她也依旧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冲着他笑弯了眉眼。

    一箭,穿心!

    他惊惶地挣扎着,想要确认她是否安好。她依旧温柔地吻着他的眼睛,吻着他面上淡淡的刺青,怀抱温暖得令他舍不得挪开,只想就此沉沉睡去。“帝、帝姬……”他惶急地想要睁眼看她,却被一双柔软的手覆在了眼睛上,她愈发细致地安抚着他,对他说道,他累了。

    大约……真的是累了……

    他听着她一声声地唤着将军,唤着他的名字,如同月夜一般宁静悠远且安然。周围已没有漫天纷飞的鹅毛大雪也没有雪片一样的弹劾,只剩下她温软的声音,融融的有如春日,熨得他心口微微发烫起来。

    “将军,睡一会儿,好么?”

    他无意识地说了声好,急促滚烫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绵长,剧烈的心跳也渐渐平稳下去,睫毛密密地合着,不再挣扎,不再反抗,沉沉地进入了梦境里。

    赵瑗缓了口气,略略抬起头,又闷闷咳嗽了几声,这才发现眼前又冒起了金星。

    果然是受过重伤的身体,才劝了他这么一下子,就已经受不住了。真是没用得很、没用得很。

    她小心地扶着他躺好,又重新去烫了一壶酒,仔仔细细地替他擦试着身。体。擦到一半,还从空间外抓了两把雪过来,揉在他的额头上,替他降温。酒精的散热速度极快,冰雪的吸热速度也极快,加上种沂年轻,身体底子好,没一会儿热度便消退了些。她又喘了口气,闷闷咳嗽了几声,替他盖好被子,去熬了些东西吃。

    原本是想顺便喂他的,可他睡得极沉,怎么也叫不醒,只能暂且作罢。

    这样持续了三两日,种沂身上的高温终于退了下去。

    她仔细地替他束好衣甲又扶他躺好,又远远地架了锅开始烫酒熬粥。

    大约过了三四个时辰之后,她听见身后响起了悉悉簌簌的声音,隐约还有甲叶的摩。擦声。即便不用回头,她也知道是种沂醒过来了。不过为了避嫌,她依旧蹲在炉子旁生她的火,一股烟熏得她胸口有些发闷,忍不住又低低咳嗽了几声。

    “帝姬?”

    身后传来了低沉且带着几分欣喜的声音,果然是他醒过来了。赵瑗调整了情绪,慢慢站起身来,回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故作平静地说道:“饿了么?我恰好做了些吃的。”

    镇定、镇定,不能让他回忆起昏睡时的任何事情,否则依照他的个性,肯定又……

    “嗯……”

    种沂抬起手,似乎想要抚上她的肩,却最终颓然地垂落下去,“臣……”

    他不知当说些什么好。

    脚下是一片黝黑坚硬的土地,似乎是最纯净的铁;方才醒来时,他便已发现,天空满是浓郁的金铜之色,似乎又是纯净的一片铜……这里,是什么地方?

    还有他栖身的竹榻,还有这口小锅,还有小米粥的浓香……

    赵瑗闷闷咳嗽了几声,用衣袖掩着口,喘了会儿气,才低声说道:“如你所见,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

    种沂愕然。

    “这便是我最大的秘密。”她重复道,“我可以自由进出这里,也可以掌控这里的一切。所以我才能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也才能这般一掷千金……”

    她遥遥指着远方,说道;“诺,出了这个世界,便是你我所在的人间。”

    种沂惊得无以复加。

    出了这个世界,便是你我所在的人间!

    这里竟不是人间,竟是她……

    她不惜将自身最大的秘密与他共享,可知这意味着什么?若他稍有不臣之心,便会……便会……

    赵瑗咳得愈发剧烈起来。

    种沂上前一步,想要扶着她的身。体,最终却又握紧了拳头,两手垂落在身侧。恍然间,他似乎瞧见她的衣袖上,散落着点点红赤之色,刺眼,且狰狞。

    血!
第78章 去接辽帝
    点点猩红溅落在袖口上;沿着绣线一点点晕开;狰狞且妖冶。

    种沂紧紧攥着她的衣袖;抿着薄唇;脸色苍白如纸,隐约可以看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他张了张口;声音却碎得不成字句:

    “……怎会;如此?”

    她怎会受伤?

    怎会受伤!

    那句“被宗弼一箭穿心”依然历历在目;眼前的猩红愈发刺目起来。他慢慢松开了她的衣袖,又缓慢却坚定地一把将她抱起,朝竹榻旁走去。

    “将军?”赵瑗有些不解。

    他依旧紧抿着薄唇;墨色眸子中暗流汹涌,像是凝聚了世间最最煎熬的苦痛。一箭穿心、一箭穿心……他不晓得她究竟用了什么法子,才躲过那要要命的一箭;他只晓得如今她咳了血;她……受了很严重的伤。

    他的脚步分外沉重;目光也分外暗沉。

    赵瑗乖顺地枕在他的臂弯里一言不发;面颊紧贴着冰冷坚硬的银甲;清晰地听见了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剧烈且急促,如同密集的鼓点一般,冲击着她的耳膜。

    “将军……”她很轻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他不答,也没有半点停下脚步的意思,一步步走到竹榻前,轻柔地将她放下,而后抱过一床薄被,替她盖好。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亲。密的举动,一时之间,赵瑗竟有些不适应。

    她愣愣地看了种沂很久,直到他揽过她的肩,让她枕在自己胸口上,略有些低沉地问她伤了哪儿时,才反应了过来,挣扎着要远离。

    “帝姬……”种沂深深地望着她,眸中暗流汹涌,交织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你这个人。”她摇摇头,有些艰难地说道,“你这个人,从来不肯逾越半点。现在非但、非但……你告诉我,此间事了之后,你打算如何惩罚自己?”

    “帝姬?……”种沂一怔。

    她望着他,眼睛一眨不眨,不肯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愈发暗沉,如同有风暴攒聚,渐渐沉淀成了最为浓郁的黑色。

    他一字一字地说道:“沂当,自断一臂。”

    混蛋……

    赵瑗一口气没上来,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甚至隐约听见了细微的喀喀声。这个人、这个人,她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他给气出病来。

    她喘了口气,反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我不答应。”

    种沂沉默地垂下了头。

    “你种家既然惯常侍奉君王,自当明白‘君君臣臣’才是。”她望着他的眼睛,同样一字一字地说道,“本帝姬不容许你这么做。种氏一族,不比萧氏沈氏差上一点半点。你听好,我说过会重现汉唐之风,必定会说到做到。你见过哪个汉朝唐朝的将军,会因为……会因为抱了自己的未婚妻子,要自断一臂以谢罪?”

    “未婚妻子”四字一出,种沂猛地一震。

    赵瑗静静地看着他,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帝姬……”

    他不知是第几次这般唤她了,透着几分无奈,又透着几分焦急与茫然。他摇摇头,伸手扶过她的肩,低声说道:“好……好罢。帝姬且告诉臣,究竟哪儿受了伤?”

    “唤我‘瑗瑗’。”

    “帝姬?……”

    “唤我‘瑗瑗’。”洗脑要一步一步地洗。她得让他彻彻底底地抛弃这种念头,否则她不晓得哪一天醒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个人了。

    青年慢慢地垂下头去,声音几不可闻:“……瑗瑗。”

    他也不晓得,为何她的父兄唤她“嬛嬛”,自己却唤她“瑗瑗”。可这独一无二的称谓,且是她亲口对他说的,他……很高兴。

    “我伤在了胸口。”赵瑗说道,“你要看么?”

    他一惊,猛地低头看她,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就算你想看,眼下我也不会让你旁窥的。”她继续说道,眼中渐渐透出了几分狡黠的情绪,“替我守着好么?我用酒精擦擦伤口,再重新固定一下。”

    什么叫“用酒精擦擦伤口,再重新固定一下”,他是不晓得的,可他却记得她那副镇定且从容的表情。只要帝姬依旧成竹在胸,那便代表着,这一切依旧在她的掌控之内。他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好。”

    既然种沂已经来到,那么烧烈酒、拣银块这种事情,自然就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沉默地为她取来烈酒又烧红了匕首,听着她在身后说道:“原本我自己一个人,是不敢这么做的。可如今你来了,我便再不用担心,自己会昏睡过去,再也醒不来。”

    腐烂的伤口清掉,积淤的血放掉,她紧紧咬着被角不让自己发声,冷汗却一阵接一阵地冒。她发誓自己从未忍受过这样的痛楚,简直是……简直是要将整个人打碎了又重组一样。

    “帝姬。”她听着他在身后说道,“唔……瑗瑗,你让我做的事情,分明是要准备接骨。”

    她不答,因为已经分不出半点力气去答。

    她听见他自顾自地说道:“用劲要狠些,一次痛过了,便不会再痛。若是一次下不了狠手,便会越来越痛,而且是隐痛……”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沉,渐渐有了几分哽咽的味道。

    赵瑗很想过去拧他的胳膊。

    “再有,烈酒虽好,却不能用得太多……”

    混……混蛋啊。

    她痛得几乎要飙泪,却每每在要痛死过去之前,被他低沉醇和的声音给拉了回来。她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聒噪,因为分散她的注意力,要……

    痛、痛死了嗷嗷嗷!

    匕首呛啷一声掉落在地上,她伏在被子大口大口地喘。息。身后渐渐传来了脚步声,竹榻忽地一沉,有人轻轻拢起了她汗湿的发,低声问道:“瑗瑗,你还好么?”

    “没、没死。”她短促地答道。

    红赤的血在薄被上晕开,又一次刺痛了他的眼。他沉默地将她抱在怀里,喂了她一些温盐水,听她断断续续地说道:“我的心脏与旁人不同,它、它长在右侧。”

    种沂猛地一僵,紧紧攥着她的衣袖,脸色苍白得不带半点血色,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他晓得了。

    心脏长在右侧,自然是不会死。可被马蹄踏中的伤、被长箭穿透肺叶的伤……

    “我们必须回去。”他低头看她,“我来替你寻药。”

    唔,她还不晓得他懂医药……

    她窝在他怀中喘了口气,感觉到他举袖替她慢慢拭干了冷汗,又沉默地抱起她,似乎在寻找空间的出口。她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碰了碰手腕,两人即刻便转出空间之外。

    那一瞬间的寒风,令赵瑗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莫怕。”他低下头,深邃硬朗的五官就在她近旁,连呼吸声也清晰可闻,“我抱你回去。”

    开、开什么玩笑。

    他挑起嘴角笑了一下,眼中透着炽热的温柔:“信我,好么?”

    她下意识地说了声好,随即又恨不得拧掉自己的脑袋。

    什么好啊……

    从东西伯利亚海岸硬走到金国境内,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唔,她有空间。

    “好罢。”她点点头,预备每隔三刻钟就硬拖他进空间休息一次。

    事实上,两人的运气很不错。

    走了大约十来天之后,他们在见到了一处村落,换到了些草药和马匹。有了马,速度就快得多了。虽然种沂顾忌着她的伤势不敢快跑,可他毕竟是战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疗伤的经验比她多得多。她听从他的话,将一些奇怪的野草放进口里嚼了嚼又敷到伤口上之后,疼痛果然减轻了许多,连咳血的次数也少了。

    就这么慢悠悠地走了一个多月,两人终于来到了金国境内。

    如今的金国,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乱。

    赵瑗强行用酒蒸掉了他们半个冬天的口粮,岳飞又在山海关守得密不透风,底下造。反的人一波接着一波,连西边的蒙古也开始蠢蠢欲动。没有粮,那就只好吃羊、吃马、猎野狼……他们不得不恢复最原。始的生存方式,疲于奔波,自然也没有心力去打大宋的主意了。

    这便是赵瑗最初的想法,分而治之,然后弱之化之。

    彻底消灭一个金国太不现实,因为依照大宋现如今的国力,肯定会消化不良。而且去掉了金国,肯定还会再出一个银国铁国铜国铅国,让他们这么慢慢地内斗,慢慢地耗尽自己的力量,其实是最好的结果。

    她的伤口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种沂虽依旧拘谨,但至少已经打消了自。残的念头,而且被她那句“学会爱惜自己”洗脑无数遍之后,最终笑着说道:“说得很是。若学不会爱惜自己,我又如何去爱惜你?”噎得她半天说不出话。

    这回来到金国,她还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她得把辽帝接走。

    先前宋俘南归时,宗弼说的是“放宋人走”,可没说过让所有的战。俘走。赵瑗自己也不愿意让辽帝混在宋俘之中南下。万一耶律大石以迎接辽帝之名陈兵汴梁,那可就不妙得很。

    所以她特意将辽帝留在上京,打算自己过后去将他接走,顺便还能收拾收拾那几个议和使者。

    而且她很期待宗弼瞧见她时,那副见了鬼的表情。

    此时的上京,显得愈发颓败且萧条。

    她与种沂双双牵着马,行走在上京的街道上,居然没有人来盘问或是阻拦。

    据说吴乞买在出征高丽时受了箭伤奄奄一息,此时由长子宗磐监国。但宗磐不如父亲这般老谋深算,一直被宗弼耍弄得团团转。据说宗弼已经将旧时部将收拢得服服帖帖,只准备效法太。祖旧事,先一统金国,再一统天下了。

    赵瑗停在了一家酒肆前。

    酒肆里头,居然传出了宗弼和秦桧两个人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陈巴克比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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