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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不认识沈溪,以她的见识,不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常的年轻男子就是朝堂上叱咤风云的兵部尚书沈溪。
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她“贵人难见”的思维定势中,不会想到沈溪居然会纡尊降贵,在她到来的第一天就“赐见”。
沈溪背负着手,笑了笑:“我就是沈溪。”
女子脸上露出惊愕之色,随即跪下来磕头:“民女见过沈大人。”
沈溪从女子的神色变化,无法判断她刚才的反应是否是伪装。
沈溪的想法比较复杂,也许这女子看出自己的身份故意不说,等自己主动把身份揭破后,才装出恭谨的模样。
“换了旁人或许不可能,但眼前这位可是历史留名的女人。”沈溪心道。
“起来,坐吧,这里没外人,不用拘礼。”沈溪道。
女子站起来,却不敢落座,噤若寒蝉。
……
……
沈溪找了张椅子坐下,女子神色紧张,越发手足无措。
作为一件礼物,见到沈溪这个主人后,她自然明白会发生什么事情,现在无论沈溪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以她想来,一般男子早就忍不住,沈溪却好像个谦谦君子,进来后只是看着她,并未有猴急的表现。
被沈溪凝视,女子低下头来,连说话的勇气都没了。
沈溪道:“你兄长可是叫马昂?你跟他是亲兄妹?”
“是。”
女子回话声音没之前那么果敢,带着几分娇怯。
沈溪点了点头,再问:“几岁了?”
“十七。”女子回道。
“可有许配人家?”沈溪问道。
女子稍微抬头看了沈溪一眼,这才摇头,“未曾。”
沈溪脸色稍微有些不悦:“是吗?”
女子稍微惧怕,回道:“兄长本有意送妾身往岷州卫毕指挥使府中为妾,奈何兄长丢官,只能到京师来碰机会,此事也就作罢。”
“哦。”
沈溪释然。
历史上马昂的妹妹正是时为宁夏卫指挥使的毕春的女人,至于是妻子还是妾侍,明史上并未记载,不过沈溪稍微想了一下也能明白,现在马昂不过只是个中下层军官,妹妹嫁给一卫指挥使作正妻基本不可能。
沈溪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坐。”
女子站在那儿,神色间有些犹豫,不知自己应该坐到什么地方。
有睡榻可以坐,但坐上去暗示意味太过明显,只要沈溪不是柳下惠,应该会过去;而若是坐到椅子上,她自问没有跟沈溪相对而坐的资格,就算是兄长见到沈溪也只能下跪,她一介女流岂能跟兵部尚书这样的高官平起平坐?
想来想去,她觉得只能坐到沈溪的腿上,如此正好表明自己是送给沈溪的礼物,表达诚意,为兄长复官换得筹码。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如果她不主动一点,沈溪不敢兴趣选择就此离开的话,那之前她兄长安排的事情等于作废。
如此一来,女子直接走到沈溪身边,作势要偎入沈溪怀中。
沈溪皱眉问道:“你要作何?”
女子被沈溪质问,粉面通红。
女子主动坐进男子怀里表明心迹,却被男子质问,这让她很没面子,不过她更担心的还是兄长交托的差事无法完成。
“小女子……”
女子羞怯交加,说话吞吞吐吐,脑子里一片浆糊。
沈溪道:“我是让你坐到对面凳子上,有事想问你。”
女子面色大窘,赶紧转身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心里很是不解,自己不过一介小女子,而兄长以前也只是个小军官,跟这位沈大人根本挨不着边,为何他会对自己的家事如此关心?
女子最终还是坐下来,或许是因为心中充斥不安情绪,跟沈溪是否能平起平坐的问题也就抛到九霄云外。
沈溪看着低头不语的女子,问道:“你兄长人在京师,把你送给我,目的是为复官,甚至寄望得我器重,平步青云,是吧?他怎么跟你说的,大可原原本本告诉我。”
面对强势如沈溪这般的大人物,女子很紧张,可惜涉及她兄长的问题,一个都回答不出来。
在这时代,女人是作为附庸存在,男人很少跟女人商议对策,说到底她只是兄长送给沈溪的一件礼物,至于马昂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其实周胖子已经说得很清楚,不需要作为筹码的女子赘述。
“为何不回答?”
沈溪见女子迟迟没有反应,眉头一皱。
女子无比娇怯,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半晌后才支支吾吾回道:“小女子不懂沈大人说的这些。”
“哦。”
沈溪点了点头,这跟他了解到的历史截然不同。
史书上说马昂的妹妹善宫乐,能歌善舞,而且通晓番邦文字,算是个“才女”,但现在一看,完全是个普通妇人嘛。
他暗自琢磨:“一个女子拥有的才学,基本上是一步一步慢慢培养出来的,不可能成年后突然开窍……为何跟我记忆中的形象大相径庭?”
“这两天,你就住在这里吧。”
沈溪突然意兴阑珊,站起身来说了一句,“暂且没人打扰你,至于你兄长的事情,本官记在心里了!”
说完,沈溪出了房门。
女子很意外,不明白为何沈溪对她全然不感兴趣。
她对自己的才艺和美貌很有自信,本以为可以靠天赋本钱笼络住男人,谁知道沈溪跟普通人全不相同。
沈溪离开西厢,出了院门。
云柳正在外面焦急等待,见到沈溪不由微微松了口气。
“大人。”云柳恭谨行礼。
沈溪道:“暂时把她安顿在这里,不许任何人探视,到外面买几个丫鬟回来照顾,有事的话我会吩咐。”
云柳惊讶地问道:“大人真的要留下这个女子?她……来历不明,对大人未必有益处。”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看不出云柳是出于妒忌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但有一点他知道,那就是云柳绝对不支持他跟这样来历不明的女人有更深层次的交流,若只是一夕之欢的话,云柳倒是不会干涉,可养在外宅抵触心就很重了。
沈溪心想:“云柳愈发有自主意识,这是好还是坏呢?”
想到这里,沈溪正色道:“人留下,至于什么原因我没法对你解释,就算我要纳她为妾,也跟你无关!”
云柳马上行礼认错,不过神色中仍旧带着抗拒。
沈溪苦笑一下,心里无比感慨:“就算我不收下这个女人,也不能任由她兄长将其送给陛下,否则不是让历史重演?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在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我非要插一脚不可。”
“其他我不管,你只要把人照顾好即可。”
沈溪临走前说了一句,“周胖子那边小心盯着,让彭余把周胖子组织内部结构调查清楚,尤其要搞清楚他平时巴结什么人,最好通过周胖子打探一下江栎唯的下落……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应该不用每件事都由我来提醒!”
沈溪态度不善,源自于他对云柳自主意识崛起的一种担忧。
他要的是一个唯命是从的下属,而不是处处都质疑他决定的合作伙伴。
第二〇一〇章 事态扩大()
周胖子见过沈溪后,直接回了自己在崇文门附近的家。
经历大起大落,周胖子对自己的身家性命极为看重,狡兔三窟,他在京师各处都置办有落脚的宅院,崇文门只是其中一处罢了。
平时周胖子对于见彭余一点儿都不主动,因为他对沈溪也保持一定的戒心,他相信的人,基本都是他危难时不离不弃,又或者向他伸出援手之人,马昂便是其中之一。
马昂自宁夏镇卸职后,就拖家带口到京师来投奔周胖子,这也算是他当初为官时留下的福泽,周胖子在他帮忙下回到京师后,很快便利用手头的资源打开局面,短短一年多时间便恢复昔日盛况。
马昂手头没多少家资,厚着脸皮赖在周胖子这里白吃白喝。
好在周胖子“知恩图报”,态度还算不错。
周胖子一回来,马上便去见马昂。
马昂迫不及待问道:“人送去了?”
“送到了,鄙人见到沈大人后,当面把人送上,沈大人当时似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不过鄙人离开前,沈大人也未见你妹妹一面,也不知他是否喜欢。”
周胖子说到这里,笑着调侃开了,“我说马老弟,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有个好妹妹,为何不考虑老哥我?你那妹子不简单啊,沈大人连人都没见到便决定留下,虽然不知最后结果如何,仅就让沈大人打破惯例收下你馈赠这一点,就足以让人称道……”
马昂笑了笑,心想:“我身无长物,就这个妹妹拿得出手,如果许配你给了,我靠什么上位?”嘴上却竭力解释:
“我这妹子脾气暴躁,自小便喜欢舞刀弄枪,一言不合即挥拳相向,实在有失体统,为避免贻笑大方,一直养在内宅,没敢把她秉性告之旁人。听说周当家跟沈大人有关系,这才想到把人送给沈大人,毕竟沈大人长于行伍,或许能镇住那丫头呢?”
周胖子打了个激灵:“我的乖乖,你妹妹居然喜欢舞刀弄枪?这……老哥我还以为她能歌善舞,知书达理,美名在外呢……哎呀,不好,这些事我没对沈大人细说,不知他是否会见怪?”
“不提就不提吧,或许沈大人就好这一口呢?”
马昂赶紧揭过话题,故作期冀地问道,“周老哥,之前你不是说要把沈大人手下那个姓彭的介绍给我认识吗?为何这两天没了动静?”
周胖子一甩手:“姓彭的本在御马监当差,你别小看他,此人交游广阔,跟户部、工部、兵部和三法司衙门都有关系……他现在跟沈大人办事,又分别在六部和厂卫挂差,眼高于顶,怕是不肯帮忙。”
马昂眼里闪烁着光芒,道:“不管怎么样,都要试试,劳烦周当家帮忙说和一下……”
周胖子笑着打趣:“却不知马老弟有什么可以拿来巴结姓彭的?”
马昂脸上满是尴尬之色,这会儿他正处于人生低谷,连个妾侍都没有,心里无比苦恼:“难道要把我娇妻也送人?但送给姓彭的,也太不值当了,他又不能真正帮上忙,不过是在沈大人手下听用……若可以的话,送给沈大人倒是不错……”
心里虽这么想,马昂却用谦恭的语气向周胖子说道,“一切劳烦周老哥帮忙。”
周胖子道:“姓彭的暂时不用搭理,先看看沈大人是否愿意帮你的忙,剩下的事情再说……其实巴结寿宁侯和建昌侯两位国舅爷也是条路子,他们掌控着京营,恰恰鄙人跟两位侯爷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马昂神色振奋:“小弟就说没找错人,有周老哥相助,在下回行伍有望了!”
……
……
建昌侯贪赃枉法、荼毒百姓之事传得沸沸扬扬,京师街巷皆知,群情激愤,谢迁感觉自己快弹压不住了。
逼于无奈,谢迁只好进宫去见张太后,希望通过张太后教训一下建昌侯,疏导几欲沸腾的民怨。
至于如何了结,谢迁没想明白,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跟张太后“诉苦”……您请我帮你庇护两个弟弟,我做到了,但你这两个弟弟实在太不争气,作奸犯科,鱼肉百姓,无恶不作,把皇家的脸都丢光了,我没秉公办理已算是给你面子。
永寿宫暖阁,张太后召见谢迁。
上次张延龄出言不逊,把夏皇后给得罪了,张太后费了好一番工夫才跟儿媳重修旧好。为了体现对儿媳的尊重,这次张太后也没让夏皇后回避。
张太后笃定谢迁不会说一些挑拨新老外戚关系的事情,但听了谢迁进言,张太后有些后悔,因为建昌侯的斑斑劣迹简直是在给她的娘家抹黑。
“……谢阁老,哀家这两个弟弟实在不争气,也是先皇把他们惯坏了,平日做事目无法纪,谢阁老千万别生气啊……”
张太后说话时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却没多少恐惧和气愤,主要是她自信无论是谁都不敢公然开罪皇室中人,无论两个弟弟做了什么坏事,最后都可以保全。
谢迁非常为难:“如今朝野舆论汹汹,御史言官群起弹劾,太后应尽快召两位国舅进宫加以训斥,不能让他们执迷不悟,继续为恶!”
“知道了。”
张太后道,“哀家本想见见皇儿,让他限制一下两个舅舅的权势,但哀家现在不太容易见到陛下……谢阁老放心,等下次两位国舅进宫来,哀家会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到谢阁老面前赔礼道歉!”
谢迁心想:“我需要他们到我跟前来赔不是吗?现在是天下人需要他们站出来赔礼认错……强抢民女草菅人命,难道仅仅是告个罪便可以解决问题?”
由于儿媳夏皇后就在屏风后面,张太后不想再在自己两个弟弟身上纠缠不清,有意引导话题:
“谢阁老,现在朝堂上怎么样了?刘公公死后,哀家长居深宫,对外面的情况几乎两眼一抹黑,您是大明脊梁,哀家想听听您的看法。”
谢迁道:“朝堂大致还算太平,不过也有不同寻常之事发生,一是沈之厚提出工商税改革,公然开罪士绅百姓;二是陛下确定来年御驾亲征,兵发草原,实现封狼居胥的夙愿,可如今粮草和军饷都未筹措完毕,陛下让沈之厚代为筹备!”
“哦。”
张太后点了点头,随即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事情都跟沈卿家有关……”
谢迁不太想跟张太后倒苦水,道:“老臣在朝多年,难得朝野清平,太后娘娘更应该督促陛下,以百姓利益为先……切不可再让两位国舅生出事端。”
张太后脸上满是苦恼之色:“谢阁老的苦心,哀家怎会不理解呢?这样吧,哀家现在就派人传两位国舅前来,好好教训他们一下……谢阁老不必自责,这件事跟您无关,您先回去吧,这件事交给哀家来处理可好?”
“老臣告退!”
谢迁把事说完,不想久留,行礼后便退永寿宫。
……
……
一个时辰后,张鹤龄入宫见过张太后,立即出宫赶往建昌侯府,一路上火气都未消退。
“二弟,瞧瞧你做的好事!”
张鹤龄见到正抱着侍女嬉闹的张延龄,怒不可遏,“要不是你,太后娘娘也不会对为兄百般责难……你倒好,居然躲避不去皇宫,是何居心啊?”
张延龄屏退侍女,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道:“既然明知道入宫要被姐姐痛骂一场,我为何要入宫,自讨苦吃?姐姐只是发一下脾气罢了,旁人又不能真把我们兄弟怎么样,何必顾虑那么多?”
张鹤龄道:“谁说旁人不能奈何你我兄弟?太后娘娘说了,这次是内阁首辅谢于乔亲自入宫呈奏此事,还说如今案子已经捅到陛下那里,陛下随时都会过问案情。”
“吓唬谁啊?”
张鹤龄一脸不屑,“大哥被这么被姐姐的话吓着了?你也不想想咱那大外甥平时都忙活些什么,朝堂上的事情他一概不管,当初阉逆刘瑾都骑到头上拉屎拉尿了还是靠沈之厚出手才拨云见日,他会管这些?”
“退一步讲,就算大外甥知道咱做了错事又如何?咱们兄弟乃是当朝国舅,掌握京营兵马,大外甥不想节外生枝的话,绝对不会对你我兄弟如何!兄长,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便可!”
张鹤龄惊讶地道:“如今这事已闹得朝野人尽皆知,你居然还能如此淡然处之,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什么棺材,什么掉泪!大哥你忘了咱们的身份?你我兄弟帮皇室看家护业,皇家人能亏待咱们?不过是些许贱民闹事,我已按照你的吩咐,把人给放了,肯定没问题……这件事在朝堂传上几天就会风平浪静,大哥若没旁的事情,小弟我就不留你在府上吃饭了……请回吧!”
张延龄显得很不耐烦,好像有重要事情等着他做。
张鹤龄质问:“你真把人放回去了?不会是骗我的吧?”
“不然呢?既然事情已经传开,我总不能错上加错吧?人自然是送回去了,就连侵吞的土地我也准备让他们赎买回去,只不过要稍微加一点钱……你我兄弟总不做亏本买卖吧?”张延龄道。
张鹤龄很无奈,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实在拿你没办法,希望陛下不会因此而厌恶我张氏一门……你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把人放回去,顺带把土地还给人家,至少能平息事态,剩下的事情,相信太后娘娘会跟谢于乔商议,不管怎么说谢于乔也会给太后娘娘几分薄面。”
张延龄不屑地道:“你以为谢老儿真是好心帮咱们?分明是他知道奈何张家不得,故意拖着不办事罢了……最后他看到朝廷那边动静太大,实在熬不下去了,又跑到姐姐哪儿去诉苦……这就是个不办事的油滑老官僚,不足为惧!”
“都怪你!”
张鹤龄黑着脸喝斥一句,一甩袖道,“这几天我会派人监督,如果你拒不放人,又或者不归还百姓土地,我怎么跟太后娘娘交差?之后我会押解你入宫,向太后娘娘请罪……按照太后娘娘的意思,你还要去见见谢于乔,跟他赔礼道歉,咱张氏一门始终需要朝中重臣支持!”
“谢于乔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跟他赔罪?大哥就甘心落于人后?”
张延龄冷笑着问道。
“什么人前人后,若不是你行事无忌,犯了众怒,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现在张氏一门简直成了朝廷公敌,几乎所有官员都在上疏攻击,太后颜面尽失,你简直是在张家门楣上泼粪!”
把弟弟喝斥一通,张鹤龄不想再在乌烟瘴气的建昌侯府久留,直接拂袖而去。
张鹤龄走后,一名壮仆过来向张延龄请示:“侯爷,果真要听大爷的话,把人给放走?”
“放就放,反正老子玩腻了。”
张延龄不屑一顾,“把土地还给那些贱民,记得让他们拿银子来赎买,价格是原先的三倍,如果他们没钱的话,让他们拿人来顶,一个女人一百两银子,只要姿色过得去,有一个算一个!”
壮仆为难地道:“侯爷,这么做的话,会不会又惹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