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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苦笑道:“如此说来,我应该算好日子再过来?”
惠娘轻轻点了沈溪的额头一下,随即又帮沈溪整理好前襟,亲自端着水盆出门而去。
沈溪留在惠娘和李衿这里,心神得到巨大的放松。
毕竟是外宅,就算再矜持,也会情不自禁想一些方式固宠,如此一来跟沈溪的感情也会更精进,沈溪也就更愿意过来。
就算以前行事相对偏激的惠娘,这几年相处下来,态度逐渐也有了变化,有意无意地成为一个争宠的女人,想方设法赢得沈溪的宠爱。
临近傍晚,京师开始下雪,雪很大,天地一片苍茫,不过房间内却暖意洋洋。
惠娘偶尔会到房里看看,隔着帘子说一些事,拿出女人所有的温柔和体贴,不过她知道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将更多的机会留给李衿,而她则像是一个富有包容心的姐姐,为这个小家操碎了心。
一切都平息后,天色逐渐暗淡下来,沈溪突然感到一阵饥饿。
惠娘道:“老爷到底还是有伤在身,不能亏待身子,厨房已做好晚饭,今儿就在这里用膳吧。妾身没给老爷准备酒水,让衿儿以茶代酒陪老爷。”
“嗯。”
沈溪点了点头,侧头看着臂弯里一脸羞赧的李衿。
惠娘走进帘子,坐到榻边,看着沈溪道:“老爷有许多时日没来,账目什么的妾身都准备好了,还有一批银子从江南运过来,不知该送到何处?”
沈溪有些惭愧:“让你们辛辛苦苦买卖,却不断把盈利拿出来,填我这边的无底洞,实在让你们费心了。”
“本来就是老爷的买卖,我们不过是帮忙打理罢了,再说了妇道人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惠娘道,“刘公公势力被瓦解后,老爷在南方的声望更隆,现在商会在地方做买卖更容易了,粤赣等地的官府都在照应……”
沈溪不由苦笑一下,自己本身最反感这种官商勾结的经营模式,但最后却发现,自己成为官商勾结最大的得益人。
李衿笑盈盈道:“如此一年下来,差不多能有二十多万两银子入账呢。”
听到这数字,沈溪惊讶了一下。
以前惠娘打理汀州商会的时候,商会赢利连这个数目的一半都达不到,但现在光是南方几个省的地方贸易就已经能达到如此高的利润,让沈溪看到了在这时代发展工商业的契机。
沈溪起身穿衣,惠娘过来帮忙,嘴里说着生意经。
惠娘似乎对南方有一些眷恋,末了道:“……有时间的话,妾身想回广东看看,地方上现在的人未必靠得住,难保他们不会中饱私囊……”
沈溪笑道:“对于下面的人,不要那么苛刻,适当地分润一些利益出去,否则谁会尽心尽力帮着做事?”
惠娘没好气地道:“听老爷这说法,咱们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还要让下面那些蠹虫捞上一笔?屡经修订的商会章程莫不成了摆设不成?之前已经考虑到了那些掌柜的利益,再伸手就说不过去了,老爷现在这么大的官,恩威并重即可,岂能把更多利益让出去?”
对于做生意惠娘的想法很传统,她把整个商会当成一个大家族,以大家长的方式来决断这个家族中所有事情,到目前为止运转得还不错。
沈溪没说什么,他把生意交给惠娘和李衿,对二人的能力还是很放心的,至于她们把生意发展成什么样子,沈溪不会过多干涉。
第二〇三一章 王琼进京()
年关将近,京城一片风平浪静。
年底这段时间,京城天天都在下雪,大地被冰雪覆盖,好一派银装素裹的景象。百姓很少出门,京城内几个热闹的早市和晚市都停了,连朝廷事务也都尽量延后。
百官考核推迟到了正月,赴京官员只能暂时落脚于驿站、会馆、旅店或提早在京师置办的私宅,等候来年年初考核结果。
这段时间,谢迁的日子过得很滋润。
他的小院,每天都宾客盈门,尤其在年底大批等候考核的官员滞留京师的时候,一些曾同殿为臣亦或者在科举中的同年、他担任考官时的门生都前来拜访,若是换作平常时候,谢迁未必会接见,但现在谢迁身为首辅负责朝堂稳固,皇帝不见朝臣,他就要站出来,教导官员们忠君体国。
每天他会见的大臣有几拨,每次见面大概半个时辰左右,遇上一些故交,谢迁甚至会留人用餐。
在这些人中,有一人身份很特殊,就是之前刚被委命为三边总制的王琼。
大明边官需要回京师述职,王琼这次到京城来主要是汇报西北军政事务,同时跟朝廷要钱要粮。
因为王琼上任时间不长,朝中地位又明显不及沈溪和杨一清,使得他在处置西北边事上束手束脚,王琼到京城后立即设法跟户部沟通,但户部给出的反馈意见是府库紧张,无能为力。
王琼拥有高超的政治手腕,隐约嗅出是内阁卡住不给西北调拨钱粮,只好到座师谢迁这里来求助……王琼于成化二十年登进士时,谢迁正是同考官。
历次对鞑靼战争中,王琼基本没有出现在第一线,虽然官越做越大,但威信不足,不过王琼是谢迁欣赏的“门生”,年纪轻轻,前程远大……虽然王琼本身已经四十多岁了,谢迁还是抽出时间接见。
“……之前两年,刘阉利用权势将西北府库钱粮调拨京师,以至于地方府库空虚,头年又发生安化王叛乱,如今寒冬腊月,三边兵士缺衣少粮,此番学生回京,特地跟户部谈事,望恩师能代为转引……”
王琼见谢迁后,以学生之礼参拜,毕恭毕敬。
谢迁心安理得领受参拜,却脸上却没有表现得太过热切,叹息道:“德华,这大明府库,因姓刘的权阉折腾而空虚,你又不是不知,这秋粮上来,很多都是在补过去两年亏空,想在短时间内让府库充盈,可不是什么易事,各地府库都在紧张状态,朝廷顾此失彼,只能让各地自行解决。”
倒不是说谢迁有心难为人,完全是因为沈溪的缘故,他不能把钱粮调拨给王琼,只能用一种冷漠的态度对待此事。
王琼语气迫切:“西北边关重地,到底不同于中原和江南,这边军屯田产出,实在难以跟鱼米之乡相比。”
谢迁摇头:“德华,你莫要忘了,这中原之地一直不清静,有好几拨匪寇纵横山河之间,朝廷接连派出人马平叛,地方上征缴不上粮食,兼之水灾和旱灾不断……你当朝廷现在的日子好过?这京师内百官俸禄,都已拖欠半年之久!”
王琼一愣,他没想到谢迁会跟他倒起苦水来,悲切之情溢于言表。
好像现在大明京师这些官员正在水深火热中一样。
王琼心想:“诛刘瑾又没有掀起太大风波,基本上算是平稳过度,听说太仓内粮食已经生虫,怎么到了谢中堂这里,情况却大相径庭呢?之前刘瑾是贪婪,但治国能力还是有的,断不至于让各地出现如此巨大亏空……到底是谁假借刘瑾名义,克扣地方粮草?”
王琼这个人不简单,后世将他与于谦、张居正并列明朝三重臣,其才识和能力要比谢迁高出一大截。
王琼除了军事才能卓绝外,在治理民生方面也有建树,他明白一件事,就是刘瑾虽然权势滔天,但其当朝时大明国势整体还是蒸蒸日上,西北地方府库存粮很多。
只是刘瑾改变之前的存粮制度,把钱粮调到京师来统一存放。
王琼本以为回京就能把这批运过来的粮食要回去,结果却被告知因为刘瑾当朝而出现巨大亏空以至于原本应该存在的粮食不翼而飞了。
这回答怎能让王琼满意?
王琼问道:“谢中堂就没办法跟户部的人知会一声?来年不是说西北还有一战?”由于情急,王琼对谢迁的称呼不知不觉变了。
谢迁听到来年的战事越发来气,道:“都是传言,或者是刘瑾当政时的一些旧事,来年平稳过去便可,谈何出兵塞北?德华,你素来知分寸,这件事休要再提,否则老夫这门你休要再进!”
……
……
王琼在谢迁那儿吃了瘪。
虽然王琼提前有预料,但他回去后还是心有不甘。
王琼可不是那种轻易就服软的人,他比王守仁等人更有优势的地方,不单纯是老成持重,更因为他能统筹和兼顾大局,在他的治理之下,西北已将安化王叛乱的影响降到最低,这次他到京城来,也是抱着不达目的不回头的信念。
“……谢中堂明显是在回避问题,或许朝中主流官员不支持来年那场战事,所以故意克扣边关兵马的粮饷和物资,现在似乎只有跟主战派联络,才有可能把这批粮食物资拿到手……”
王琼很快意识到,自己要达成目的,只有去找前三边总制沈溪一途。
“……在朝中这么多人中,主战派的绝对代表非兵部尚书沈之厚莫属,他虽年轻气盛,但在边关的建树比任何人都高,甚至当初马尚书和刘尚书也不及于他,他回京城后,先斗刘瑾,后斗外戚,如今功成身退,在家养伤,韬光养晦。听说他还在筹措军饷物资,若我拿西北府库的事情求助他,他必定会相助于我……”
腊月二十七这天,王琼亲自到沈溪府上拜访。
因为提前投递了拜帖,沈溪已经知道王琼要来,对于沈溪来说,王琼算是一个重量级宾客。
沈溪并没在自己的病房会见王琼,而是在书房,主要是为了体现对王琼的尊重,尽管他还是要装出伤情未愈的假象,但在精神层面上,他可不想输给王琼,这毕竟涉及到威信和主次的问题。
沈溪设想中来年的那场战争,可是需要西北军民全力配合,他必须要给到访的宾客一种信心。
王琼见到沈溪后很客气,他没有拿出同僚或者是过来人的姿态见沈溪,而是以下属的身份沈溪行礼。
沈溪自然不会托大,二人见礼后落座,王琼上来把来意表明:“……在下是为西北府库存粮不足之事而来。”
沈溪点头:“德华兄来京城之前,可有见过伯安?”
“嗯。”
王琼点头道,“路过宣府,自要将宣府府库的存粮物资情况详细问个清楚,还跟伯安有过夜谈,他跟在下说过,到京城后,可以先到户部和谢中堂那里碰碰运气,若是不成的话,只能试图面圣了。”
沈溪笑道:“那德华兄为何又来见我了呢?”
王琼道:“见过谢中堂后,我察觉到他所言遮掩的意图很明显,便知朝中大多数官员对来年西北用兵持否定态度,这也是朝廷借口无粮的根本原因,在下知道沈尚书这几年经营西北颇有建树,希望来年辅助沈尚书用兵,特来求情。”
沈溪摇头:“求情谈不上,在下也正为西北用兵缺少军粮而烦忧,实在是朝中阻力太大,朝廷甚至还给西北定下自行筹措军粮的任务,却被在下驳回,主要是在下知道西北日子不好过。”
王琼面色阴沉,显然二人在西北问题上有很大的共通点。
沈溪感觉到,王琼似乎有主战倾向,于是趁机问道:“军粮的事情,暂且不说,德华兄对于来年这场战事,有何看法?”
王琼想了下,随即无奈地道:“其实在下并非主动迎合沈尚书,只是这草原上的形势变化很快,达延部已经再次平息鞑靼内患,逐步形成大一统的局面,若不断了他们内部联合,则未来数年甚至上百年,西北边防永无宁日。”
沈溪听了王琼的话,便感受到什么是见识。
跟一个懂行的人说话,自然轻省很多,沈溪道:“在下的想法跟德华兄不谋而合,这一两年乃是最好的机会,不求取得多大的胜果,最好是促成鞑靼内部再次分裂,只要草原部族相互厮杀,这边境的境况会好上许多,那时朝廷无论是采取怀柔政策,还是武力相胁,都比现在更好。”
王琼点了点头,他望着沈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惺惺相惜。
不过王琼也明白,未来这场战事,他帮不上太大忙,最多是搞搞后勤工作,统领三军的事情还是要由沈溪来做。
沈溪道:“德华兄几时回三边?”
“年后……可能要到正月底才出发。”王琼道。
沈溪摇头:“未必需要那么晚,我找机会带你去见见陛下,想说什么,当面跟陛下说清楚,有陛下相助,从京师府库调拨粮食应该不算难事,只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你能得到的钱粮,比你预想中要少上许多!”
……
……
王琼跟沈溪见面,所提基本都是钱粮军资的事情。
从沈溪这里王琼是拿不到钱粮的,不过沈溪可以带他去见皇帝,这对王琼来说便等于是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对于一个臣子来说,见到君王就是一种荣幸,至于是否能要到钱粮反而是次要的问题。
沈溪送王琼离开后,深切感觉到西北目前遭遇的困境对于来年的战事无异于埋下一根钉子,朝廷在粮食物资上尽力克扣西北军队和地方的用度,置三边和宣大之地的将领和百姓的利益不顾,这对争取民心并无帮助。
“……谢于乔做得很绝啊,不给钱粮,甚至连供应边军和地方应有的钱粮也竭力拖欠和敷衍,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解决西北物资危机的话,很可能官兵们便会先打退堂鼓,来年这场战事就算强行实施,也会带来很多不确定因素,那时就是我在自掘坟墓了……”
沈溪本想写信给谢迁,或者是上疏陈明这件事,但想到如今内阁跟司礼监之间相互勾连,沈溪便感觉倍感无力。
他没有去争取张苑,使得张苑跟谢迁打成一片,这也意味着现在朝中什么事,除非朱厚照能出面给予帮助,否则兵部任何的请求都是可能被谢迁给驳回。
谢迁完全占据了主动权。
沈溪斟酌之后,觉得不应该去跟朱厚照说,自然也不会去哀求谢迁,这两种方式都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谢于乔就等我服软,一切都听他吩咐行事,所以去找他的意义不大,他绝对不会给予我任何方便,反而我去了会让他更为嚣张,觉得我离开他什么事都做不成,至于陛下那边,去说了又有何用?之前已经应允军粮物资需要自己筹措,现在却帮王琼去讨钱粮,等于说是在打自己的脸,实在是不可取……”
沈溪仿佛在面对一个死局,这跟与刘瑾相斗有极大的不同。
现在等于是跟谢迁拔河,谁能获胜尚未可知,至少现在谢迁占据了道义和朝堂上的绝对优势,任何人挑战谢迁的权威都是自取其辱,而沈溪也感觉到自己之前的一味退让,给了谢迁一种底气,把手里的主动权拱手让人了。
“……只能把从商贾手中筹措钱粮的事情提前,不过短时间内解决西北地方出现的粮食和军饷危机太过困难,下一步看看如何从南方调运粮食过来,这就要考验之前所建立的商业网络,难道说要让我自己垫钱来帮朝廷解决危机?”
沈溪很是着恼。
他感觉到惠娘刚从南方给他调运来的银钱,都要花出去了,等于说自己赚来的钱,白白搭给朝廷,而且全填进去都未必会够。
可气的是还没人领情,为了自己的政治抱负,就需要背后有强大商贸体系的支持,这也让沈溪更加坚定要在大明朝开展工商税改革的决心,在沈溪看来,只有工商业发展起来,才能促进科技进步,反馈到工业上,那时农民才能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走出来,大明才能走出千百年农业社会停滞不前的怪圈。
第二〇三二章 同是沦落人()
年底时朝中各衙门都在做年终总结。
何鉴这段时间不但要负责吏部的事情,礼部那边他也跑得很勤,路上积雪很厚,就算每天有专人清扫,路也不好走,累得不轻。
很多人想拜访何鉴这位新任吏部尚书,希望藉此获得官职上的升迁,可何鉴对这些人情往来非常抗拒,府门完全处于谢客状态,就算是乡党或者同年来见,也都被拒之门外。
何鉴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谢迁的小院。
得知王琼回京,并且先后拜访过杨一清、谢迁和沈溪后,何鉴便知道王琼在谢迁那儿碰壁了,于是便去说和。
“……于乔,对九边的人别太苛刻,你也知道刘瑾把九边钱粮全都调回京师,至于目的是什么,咱不好计较,但现在正是冬荒时节,西北地方想把钱粮要回去度过难关,无可厚非……”
何鉴这话中肯,偏向性不大,但谢迁却油盐不进,冷冷打量他一眼,“是沈之厚,还是德华让你来当说客?”
“都不是。”何鉴道,“年底这段时间,朝廷的事情已让我忙晕了头,哪里有时间去见他们?”
谢迁道:“那你意思是我这边太清闲,你想跟我换换位置?”
何鉴很无语:“同殿为臣那么多年,于乔至于说这等丧气话?我只是来跟你就事论事,如果你不想帮德华,谁也不会勉强,不过你这样等于说跟之厚间不留余地了……”
谢迁不屑一顾:“我跟他留什么余地?他现在不是在养伤么?连兵部的事情他都不怎么管,现在西北的事情他却硬要插上一杠子?”
何鉴道:“你就是犟,不过也罢,之厚最近没什么表示,倒是有传言,陛下准备年初就会征调地方兵马驻防京师,目的有两个,一个是因中原一带地方不靖,必须防止小股乱民联合起来成为流寇,再者便是为来年出塞之战做准备,你于乔还是不管不问?”
“爱怎么捯饬怎么捯饬,臭小子做什么事跟我商议过?”谢迁道。
何鉴无奈道:“我是跟你说陛下的事情,怎么又扯到之厚身上去了?”
谢迁扁扁嘴:“如果不是之厚在背后搞鬼,陛下怎么可能突然有这方面的意向?对于大明兵马调度,我不想过问,反正我说了也没人会听,陛下完全听沈之厚的,事情根本没得商议。”
何鉴叹道:“你若是反对,可以试着去跟陛下说……也罢,反正怎么劝你都是徒劳,眼看就要过年了,天寒地冻的我不想再过来,如果宫里没有赐宴的话,或许下次见面就要待来年开春了。”
谢迁听何鉴要走,没有挽留的意思,不过还是送客出了门口。
何鉴匆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