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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沈泓点了点头,小脸上带着几分不情愿。
沈溪并非有意欺骗儿子,其实很多事他自己都没想好,他要给惠娘留一个相对漫长的冷静期。
这段时间沈溪都不准备去见惠娘了,想让其感受一下暂时失去丈夫和儿子的痛苦,试图让惠娘感觉到那种孤立无援的滋味,再去跟她说关于接沈泓回去的事。他明白很多事既不能强迫,也不能一味顺从,因为惠娘的性格太过倔强,没法心平气交流。
……
……
年关将近,沈溪回朝后公务繁忙,不过腊月二十之前相对好一些,他只是做一些简单的交接,本身吏部两位侍郎,孙交和王敞基本已把事情做好,只等过了小年,用两天时间完成官员考评即可。
如此一来,朱厚照的日子好过不少,终于不用再为朝事烦忧。
沈溪回朝最省心的人就是朱厚照,他这个皇帝终于可以不用再听张苑嗦,吏部和兵部可说是大明琐事最多的两大衙门,旁的衙门的事基本很难烦到他,但即便如此,朱厚照仍旧有一件事不能撒手,那就是外戚谋逆案。
“……这么多天,还没拿出结果来,光靠眼前这点证据,就能证明两位国舅要谋朝篡位?”
腊月二十一这天,朱厚照在例行召见张苑时,用苛责的口吻喝问。
这已是朱厚照这几日屡次对张苑督促和喝骂了,就算张苑从沈溪那里得到一些帮助,但他拿出的证据仍旧不能让朱厚照信服。
张苑道:“陛下,国舅不可能会把通番卖国的证据留下来,作为政敌攻击他们的凭证。这里几封书函,都是倭寇写给建昌侯府的,还有侯府运送物资到沿海地区的通关证据,另外这里还有几份江浙厂卫的回报,以及地方官府上报……”
张苑把他觉得有价值的证据全部拿出来,逐一摆在朱厚照面前,每一样都让朱厚照皱眉,却连连摇头。
显然朱厚照要的是确凿的证据,而不是这些旁敲侧击的佐证。
皇帝要惩罚太后家族的人,必须要做到无可抵赖,让世人信服,对这点朱厚照脑袋还是清醒的。
在很多事上,朱厚照并不会听信别人谗言,这也是刘瑾后他形成的一种思维惯性,被人骗多了,也就有所防备,对太监的信任就不会跟以前那般盲目。
等张苑把证据罗列开后,朱厚照皱眉:“张苑,朕问你一句,你觉得现在把两个国舅叫来,拿出这些证据,说他们跟倭寇勾连,甚至还指责他们要谋害朕,你觉得他们会承认吗?”
张苑摇头:“当然不会承认。”
朱厚照怒道:“这就说明这些东西没有说服力,拿出这些他们大可巧舌如簧,横加抵赖,甚至提出很多问题,朕会无言以对。既如此,你查证的这些究竟算什么?你怎么不拿他们亲手写的书函,再把相关人等抓起来审问,指证两位国舅犯罪?为何不把当时试图谋刺朕的凶手严刑逼供,弄清楚幕后主使?”
“啊?”张苑一听,好么,这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支支吾吾道,“这……这有些困难……”
“简单的事还用得着你去做?朕觉得你现在不但不如一头驴,甚至连一条狗都不如,至少狗还能嗅着气味去把贼给抓出来,你倒好,随便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糊弄朕?”朱厚照气急败坏地怒斥。
张苑被朱厚照骂,可不觉得是自己失误,心里有些恼恨:“都怪我那大侄子,他派人送来的证据,根本不够看啊……这些证据都太过流于表面,本来以为能起点作用,至少能应付一下,谁知道陛下根本就不接受。”
朱厚照道:“年底前,你能查出朕想要的结果吗?”
张苑一怔,本想叫苦,但想到叫苦的结果可能要被皇帝怪罪,只能硬着头皮应承道:“能。”
“那好,年底前把最终的结果送到朕这里,若是你送不来,朕就把这些所谓的证据交给两个国舅,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朱厚照站起身,恼火地往内院去了……此时已到朱厚照要吃喝玩乐的时间,根本没闲暇招呼张苑。
张苑站在那儿发呆,心里无比苦涩。
“这可不行,距离年底还不到十天,我上哪儿去把事情查个一清二楚?”
张苑心想,“之前我那大侄子不是说要用狠招,以恶制恶么?他倒是恶给我看啊……他自己不给我一些有用的证据,难道让我去编造伪证?对了对了,必然是如此,他自己不想当这个坏人,所以才会提醒我,让我来充当恶人。这小子……”
……
……
建昌侯府内,张延龄接连几日都在派人打探朝廷调查通倭和谋逆案的进展,到现在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钱宁那边他所知甚少,不过大概知道钱宁没再出过京城,而张苑也留在京城,甚至张苑还要处理很多朝事,根本不可能有太多时间拿来查案。
“雷声大雨点小,本还以为出了天塌的大事,谁知道我那草包大外甥这次派的是张苑和钱宁这两个熊包,能查出个鸟来啊?人都不出京城,就能查到我的罪证,这是痴人说梦吧?以为自己是谁啊?”
张延龄的心跟着安定下来,但他也防着一手,自然就是沈溪插手案情。
沈溪回朝,最担心的人其实是张延龄。
“侯爷,这两天您怎么有些心不在焉呢?”旁边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的主人正是之前江栎唯送来,比较受他宠幸的一个女人,但因有花妃的经历,张延龄总觉得不是那么称心如意。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自从他把花妃送到豹房并且得到朱厚照宠幸后,张延龄后悔自己不识货,否则后宫佳丽几千,为何皇帝独宠花妃、丽妃二人?
至于眼前这个女人,虽然也很好,但相比于花妃,他总觉得有诸多不如意。
张延龄拿起酒杯,冷笑不已:“老子心不在焉又如何?是亏待你了么?老子心情好坏,关你何事?”
那女人脸色多少有些尴尬,显然张延龄的脾气太过暴躁,而且本身也不是什么做大事的材料,她自问跟了张延龄太亏,却又无可奈何。
张延龄最大的凭靠,就是那层国舅的身份。
女人端起酒,重新送到张延龄跟前,好像是求饶一样道:“侯爷,奴家敬您一杯。”
张延龄道:“喝酒是这么喝的吗?府上那些女人,没教给你怎么伺候老子?”
女人一怔,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非常恼恨,这女人并不是为了攀龙附凤才来到张延龄跟前,更像怀有一个不可告人的阴损目的,唾面自干,依然笑着说道:“奴家自然明白,奴家会好好伺候侯爷……”
张延龄见女人识相,嘴角浮现出一抹冷笑:“这还差不多,若是你伺候不好,老子就把你送去窑子,再找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光顾,看你吃不吃得消!”
……
……
夜深人静,京城已彻底安静下来。
街路上甚至看不到行人,这几天虽然天放晴,不过气温已久很低,到晚上街路上基本没什么人影。
恰在此时,一队人马从城西而来,绕过皇城,往豹房而去。
这队人马停在豹房门前,马上有锦衣卫过去盘查,但见马上跳下来一人,却是江彬,江彬一脸气势汹汹的模样:“谁敢阻拦?”
锦衣卫指挥使钱宁不在,守门的锦衣卫不敢造次。
江彬从马车上接下来一人,或者说是押下来一人,随即那人被人塞进小轿,豹房里已有人出迎。
“江大人,您这是作何?”
出来之人,乃是豹房供奉太监张忠。
江彬冷声道:“奉皇命带回来的人,谁敢阻拦?”
说着,江彬直接抽出腰间佩剑,这一套他是从钱宁那里学来的,别人若对自己不敬,便可以拔剑,拿出一种忠心护主的模样,别人就不敢靠近自己。
果然这招很好使,不但张忠不敢靠前,就连那些锦衣卫也都乖乖靠边站,而江彬直接让侍卫抬着小轿往里面去了。
豹房内院,朱厚照本在戏楼看戏,突然小拧子上楼来,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小拧子原本是要告状的,但朱厚照听说江彬回来,在豹房门前大耍威风时,却高兴地说道:“他回来了?真是让朕好等啊。”
小拧子有些迷糊。
江彬到底去做了什么,小拧子完全不知情,眼下江彬并不隶属于朝廷任何系统,只归皇帝调遣,小拧子没法挟制。
朱厚照一摆手:“让他们别演了,朕没时间听戏,赶紧摆驾,朕要出去迎接。哈哈,朕可是等了好多年了。”
小拧子又犯迷糊了,心想:“陛下说的是一个人么?难道江彬是去找人了?到底是谁啊?”
大惑不解中,小拧子陪同皇帝一起下了戏楼,然后出了院子,刚来到回廊,便见江彬上前来,跪下行礼。
朱厚照一抬手将江彬扶起来,道:“事情可完成?”
江彬神情振奋:“陛下,小人幸不辱命,人终于给您找回来了……这次多亏弟兄奔走,小人不过只是出城把人接来……陛下,您这边请。”
第二三七四章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朱厚照脸上满是惊喜,一副猴急之色,那是小拧子许久都没见过的一幕,心里不由惊讶,到底是什么人有如此吸引力,可以让皇帝乱了分寸?
小拧子正准备追上去看看,却被朱厚照身后的江彬给拦住去路。
江彬拱手,客气地说道:“拧公公请留步。”
小拧子看了皇帝的背影一眼,这才低声问道:“江大人,您这是何意?咱家之前可帮你通禀的。”
江彬摊摊手:“这对拧公公有好处算是忠告吧,拧公公莫要进去打扰陛下雅兴,连在下也不打算进内。”
本来小拧子还以为朱厚照会回头看看,但这会儿朱厚照或许早就忘了身后还有江彬和小拧子的存在,健步如飞而去。
眼见朱厚照推开门进了房子里面,小拧子脸上带着气恼,却瞪着江彬无可奈何。
正如江彬所言,或许他留在外面才是正确的选择,里面肯定有皇帝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他若跟进去只会给自己招惹麻烦。
进到大厅的朱厚照,表情无比激动,眼里带着一抹莫名的神采,游目四顾,想从房间的昏暗处,将他心中朝思暮想的人儿找出来。
很快他的视线便凝固了。
只见房间的角落站着一个娴静的妇人,背对他而立,仅仅是那婀娜的背影,便让朱厚照魂牵梦萦。
他缓缓走过去,没等靠近,那妇人已转过身来,等那妇人冷目一瞥,朱厚照便感觉自己胆怯了,不再上前。
“你我”
一向能言善辩的朱厚照,此时就好像个情场初哥,说话都不利索了。
妇人娉婷施礼,随即后退,避开两步,从举止反应朱厚照便能感觉此女对自己的回避,脸上露出几分失望之色。
这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当初为朱厚照欣赏,在京城经营茶楼的钟夫人。
因被朱厚照觊觎,钟夫人走投无路,幸得沈溪相助方才脱困,举家迁徙辽东,当时钱宁还去找过,但一无所获,现在却不知为何被江彬找了回来。
“夫人瘦了。”朱厚照叹道。
钟夫人道:“妾身应该称呼您皇上,还是朱公子?”
朱厚照没有上前,他对别的女人或许没有耐性,但对钟夫人却可以保持起码的礼重,当即道:“不用那么客气,朕你可以随便吧,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夫人这几年过得可还好?”
因太过激动,朱厚照说话结结巴巴,想要表达的意思也是颠三倒四。
钟夫人脸色阴沉:“妾身长期漂泊在外,谈得上好吗?身如浮萍,只因一段恩怨纠葛,却让全家遭遇苦难,是妾身害了钟家。”
朱厚照道:“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其实我根本没有开罪夫人的意思,当初也不过是罢了,罢了,我不想解释,这次夫人到京城,路上可还顺利?”
本来朱厚照见到钟夫人,有许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乐。
钟夫人保持缄默,目光中满是怨恨,让朱厚照看了心里很不舒服,硬着头皮问道:“夫人这几年过得如何?如果有不顺心的地方,其实可以跟我讲讲,若有开罪之处,我可以补偿,让夫人一家在京城过上好日子。”
钟夫人听到这番话,有所触动,随即眼角流下痛苦的泪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若是亡夫能活过来,我儿能再回到身边,莫说是跟你了,就算让我死,也是心甘情愿你贵为天子,能补偿这些吗?”
“啊!?”
朱厚照听到这里,知道钟夫人在辽东的生活不太好,丈夫和儿子都死了,至于怎么死的,则一无所知。
朱厚照有些慌乱,如同个做错事的孩子,在那儿嘀咕半天后,才重新抬头看向钟夫人:“夫人,其实我并没有想过会这样”
钟夫人咬牙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若非当初你逼人太甚,何至于让我一家迁徙辽东?就算这样你还不肯罢休,派人去辽东找寻我一家子,甚至不惜借助官府的力量来打压,还派人到处找寻,我一家为求生存,只能躲在深山里,就算这样依然逃不开你的追捕!”
朱厚照叹道:“其实朕也没想到会如此,钱宁那狗东西,为了找你真是害苦了你们一家,其实夫人你大可不必如此勉强,跟他们回京就是了,朕不会为难你们一家。”
钟夫人冷笑不已:“皇上,你是在开玩笑吗?你是皇帝,我们是百姓,本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你要强抢民女,让民女失节,这比杀了民女还要严重,民女除了躲避还有别的选择?”
“现在我阖家蒙难,您只是一句话,轻描淡写便揭过去,难道您就没想过,您身为皇帝却残害百姓,哪里有天下之主的表率?”
朱厚照很少被人骂,打小朱祐樘和张太后就把他当作掌上明珠,表面上看要求严格,实际上去溺爱得很,少有苛责。自打登基以来,作为皇帝,就更没人敢斥责他了,就连谢迁也只是规劝,从未有过犯颜怒斥之举。
朱厚照记得,上次被人这么骂,还是来自沈溪,除了沈溪外别人根本不会这么对待他。
被骂后,朱厚照有些羞惭,一张脸涨得通红。
眼前到底不是别人,算是朱厚照的“初恋情人”,当初他感情懵懵懂懂时,便遇到钟夫人,可以说朱厚照对于成熟女子的偏好,跟追求钟夫人不得有极大关系。
不过这已成为往事,朱厚照发现自己很难再用平常心对待女人,跟钟夫人重逢,就算占有心依然强烈,但也不会丢失自我。
朱厚照侧过身,没有直面钟夫人,道:“朕有些事的确做错了,但这无碍朕日后补偿夫人,以后夫人你便留在这边,让朕用下半生时光来回报你!”
钟夫人纤手突然抬起,从发髻上抽出金钗,以尖端抵着脖颈,道:“皇上这是想强迫民女吗?那民女这就死在皇上面前,以全名节!”
朱厚照一怔,没想到钟夫人会来这一出,虽然被严格搜过身,但依然可以拿出利器来进行威胁,嘴上嘟囔道:“江彬是怎么做事的?”
钟夫人道:“就算皇上派人绑着妾身手脚,妾身也会咬舌自尽,总归不会屈服,一有机会便寻死要不皇上试试?”
“别,别。”
朱厚照慌了,他可不想刚见到梦中情人,转眼便天人相隔,连连摆手道,“朕乃九五之尊,是这天下之主,朕最讲道理,朕只是跟你商议,若你不赞同的话,朕怎会强求?你你千万别乱来,把东西放下。”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得到钟夫人的认同。
钟夫人仍旧是坚决寻死,让朱厚照抓耳挠腮,明明已经到手,甚至已送到嘴边来了,结果这口肉却吃不到嘴里。
钟夫人咬牙道:“我钟家上下那么多口人的性命,都记在皇上身上,妾身岂能苟活于世?只是我钟家多人尸骨遗落在外,落叶不归根,只能是孤魂野鬼,妾身想要完成最后的使命”
“朕帮你,你放下过往的恩怨可好?”朱厚照用商量的口吻道。
钟夫人摇头:“不需要皇上怜悯,皇上想得到的东西,妾身不会给你,就算是死,妾身也要全名节,这是女子应有的忠义。”
朱厚照无比悲壮,摇头疾呼:“礼教害人,礼教害人啊!”
身为皇帝,本来最应该维护礼教尊严,但此时朱厚照却进入愤世嫉俗的状态,想将束缚人思想的封建礼教全都取消,只为挽回钟夫人那颗心。
朱厚照道:“这样,你先在豹房住下,朕答应你,没有你的准允,朕绝对不会有所冒犯,其实朕只是想时常见到夫人,跟你品茶论道,那是一种崇高的人生境界,若夫人你不相信的话朕在这里发誓,朕若违背誓言,天打五雷轰!”
皇帝居然当面发誓,而且还是那种毒誓,让钟夫人略微轻松了些。
说是求死,但任何人都有求生之心,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会寻短见,钟夫人真的一心求死的话,其实半路上有很多机会,也不至于要等见到朱厚照再实行。
朱厚照再道:“朕会在豹房外院安排个房间给你住,不过你要答应朕,不能寻死觅活,朕会替你将钟家所有人安葬好,完成你的心愿你别目的达到就寻死,回头朕给你在京城开一座茶楼,你在里面卖茶如何?”
“那你还不如杀了我。”钟夫人悲切地道,“我虽未失节,但到那时,天下人都会以为我失节。妾身宁死不从。”
朱厚照急道:“那你就一直留在豹房,我养你终老,你夫家虽然死光了,不是还有娘家人么?难道你想让他们也跟着你遭殃?你别误会,朕不是威胁你,朕只是跟你说一个情况朕并不是不讲道理的皇帝,你也知道,朕已扫平草原,现在这天下都是朕的,实乃旷古烁今的明君,难道还会对你一个小女人食言?”
钟夫人用不屑的目光打量朱厚照,却没有说话反驳。
朱厚照叹道:“你信不信都可,至少要好好活着,有事咱慢慢商议。”
朱厚照终归没把钟夫人如何,越是在意,越怕失去,既然已失而复得,他就不想再看着钟夫人自我了断。
等朱厚照从房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