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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夏的话没有说完,但大概的意思是,詹事府这种地方工作纯粹属于“混吃等死”。
这或许是一个实干之臣对翰林体系官员的一种偏见。
沈溪刚中状元时,刘大夏就曾问过他是否愿意到户部当差,那时候他不过是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就算到户部,最多也只能当个正六品的主事,很可能要被调到外地。眼下沈溪已晋升为从五品,平调的话应该是户部员外郎,为户部清吏司郎中以下副官。
总的来说,到户部办差是非常辛苦的,经常要到全国各地公干,一到征收赋税时,别说顾家,连吃饭睡觉都顾不上。
对于刘大夏的抬爱,沈溪心存感激,当初他福建乡试解元还是刘大夏帮忙保住的,但现在他毕竟只是少年之身,在朝廷为官最好是做些脑力活,务实的话身体吃不消不说,威望也不足,所以只能婉拒刘大夏的好意。
“学生在詹事府供职日短,尚需磨砺,只能辜负刘尚书的厚爱。”沈溪行礼致歉。
刘大夏默默点了点头,对沈溪,他一直都非常欣赏。
沈溪能以少年之身,帮他解决不少难题,在他眼中是个有实干能力的人,就算眼下没办法把沈溪调到户部任职,以后依然可以委派沈溪做事,就好似泉州这趟公差一样,只要他有命令,沈溪从来都没有推搪过。
沈溪从户部衙门出来,心里暗自庆幸,好在没头脑发热接受刘大夏的好意,若他到户部来,别说自己辛苦,家里的两位娇妻也要跟着守空闺。
沈溪心想:“如今就算要进六部,最好也是进礼部,别的衙门口,就怕是少年才俊雄姿英发进去,累得跟个孙子一样心力憔悴未老先衰出来。以前总觉得六部是京官快速晋升的最佳途径,现在看来在翰林院和詹事府同样可以有作为,以后还是好好琢磨一下如何才能在这种务虚的衙门向上爬吧。”
或许是泉州之行让沈溪感觉不寒而栗,眼下他真不想为了快速晋升而太过拼命,想他十三岁中状元做官,如今才一年已连升两级,这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留在詹事府多做几年,等到十七八岁时外调地方,在太子朱厚照继位之初避开京城的权力风暴便可。
打定主意后,沈溪对于什么刘大夏的欣赏、谢迁的赏识,通通都抛诸脑后,安心当几年翰林官,做做学问,在儒学界留下一点儿名声,比什么都重要。不过谢铎那边可以多走动,相比于刘大夏和谢迁,谢铎眼下对他的帮助会更大些。
沈溪回到詹事府,将讲案整理好后才回家,结果没到家门口,就看到江栎唯站在胡同中央的大树下等他。
这次江栎唯乘官轿而来,身着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随从带了十多名,给沈溪一种耀武扬威的感觉。
玉娘站在沈宅门前,未上前迎接,显然她知道江栎唯来者不善,不想趟浑水。
“江镇抚?久违了。”
以前沈溪见到江栎唯,需要仰视,那时他初入官场,被正五品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压得死死的。
可现在情况不同了,沈溪已是从五品的官员,作为詹事府供职的翰林官,算得上是天子近臣,其地位要比官阶高许多,眼下沈溪的身份与地位,已不单单是跟江栎唯平起平坐,甚至要压江栎唯一头。
“沈谕德好大的官威,派人来请都不往,非要本官亲自出马?”江栎唯一上来就摆官架子,沈溪只能认为其底气不足,声厉内荏。
沈溪淡淡一笑,行礼道:“在下不知江镇抚何时派人来请过?”
江栎唯冷冷地往玉娘瞅了一眼,似乎邀请他的事情是由玉娘代劳。
沈溪三番两次破坏江栎唯的好事,尤其是把高明城推到外戚一党,使得对高明城的追查无果而终后,江栎唯对沈溪就怀恨在心,如今沈溪官升一级,又是堂堂正正的翰林官,而江栎唯虽然升得快,锦衣卫又号称天子亲军,却依然不过是正五品的武职,嫉妒心更甚。
江栎唯冷声道:“沈谕德从福建省亲回来,贵人事忙,眼下京中宵禁,不日城中便会戒严,凡商货一律由官府调配,这里本官想要提醒沈谕德一句,切勿知法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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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三章 走私案()
京城会戒严的事,其实沈溪早就预料到了,毕竟鞑靼火筛的五万骑兵已经进犯到了家门口。
一旦京师戒严,为了防止商人囤积居奇,官府会严控物价,所有商品的价格都会由官府调控,统一在早晚两市对外出售,若是战事紧张,甚至会把城内所有商家的货物收为公有,只象征性地给一点儿钱。
沈溪第一想法是,你这家伙提醒错人了吧?
汀州商会主要是在江南发展,并未把触角真正延伸到京城,我如今身为朝官,你跟我说这些作什么?
但仔细一想,江栎唯所说的应该是周胖子。
以周胖子的唯利是图,想发战争财不是没有可能,可因此而说这责任与他有关,江栎唯明显是在扣屎盆子。
沈溪道:“在下不明白江镇抚之意,似乎本人以及家族没有生意和财货在京城,何以会知法犯法?”
江栎唯脸上带着几分冷漠:“没有?据我所知,沈谕德可是汀州商会的少当家,而汀州商会在京城的生意有不少,值此外夷犯边之际,只怕有些人会置朝廷法度于不顾,私贩货物,到时候追究起来,可别说本官没有提醒。”
沈溪眯着眼打量江栎唯。
明知道周胖子的经营跟自己扯不上边,却非要把周胖子的个人行为生拉硬拽到汀州商会头上。江栎唯是否会在周胖子贩运货物上给予便利,回头再缉拿归案,然后责任全都归于汀州商会?
沈溪冷冷地回敬:“江镇抚的提醒,在下谨记。不过在下也要提醒江镇抚一句,若是怕有人于战时谋取私利,应该多去盯着商贾,而不是对着一位朝中同僚耍威风。”
“正有此意!”
江栎唯冷笑几声,连招呼也不打,径直钻进轿子,扬长而去,十几名锦衣卫显然知道沈溪身份,匆匆向沈溪行了个礼,然后跟上轿子离开。
沈溪望着轿子走远,收回目光,脑子里满是疑问。
玉娘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地对沈溪行礼:“周当家近来在运送官粮的船中大量夹杂私货,涉嫌偷税漏税,已为江大人知悉,江大人却故意不加查处,非要等沈大人回到京城后再提及,似乎是有意为难。”
沈溪点头表示会意。
江栎唯针对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自己还未状元及第踏足官场,仅仅是得到刘大夏的欣赏,就被江栎唯处处刁难。而今周胖子为非作歹,正好可以把责任嫁祸到汀州商会头上,然后给自己泼一盆脏水,这符合江栎唯锱铢必较的性格。
若是以往,就算周胖子夹杂一些私货以避税,被追查最多是罚钱了事,可如今时值战争期间,可谓国难当头,被江栎唯拿出来说事,罪责不小。
这也是江栎唯突然找上门来的原因。
可沈溪有些不太明白,若江栎唯想用周胖子的事来打击他,为何会主动说明?
先礼后兵?
沈溪道:“玉娘就没对周当家加以提醒?”
玉娘苦笑着摇头:“奴家刚回京,许多事也是才听闻。再者,周当家身为商贾,又担着为户部运粮之责,就算图私利,也轮不到奴家去管,反倒会让江大人觉得奴家通风报信,与周当家有利益往来。”
沈溪笑了笑,别说是玉娘,就连江栎唯也曾多次收受周胖子的好处,谁敢说自己是干净的?
或许周胖子就是觉得,既然你们收了我的礼,就该对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敢如此明目张胆。
沈溪道:“那劳烦玉娘为我与周当家约一下,由我当面跟他说。”
玉娘蹙眉道:“沈大人不怕因此惹来麻烦?”
沈溪淡淡一笑,玉娘和江栎唯收受过周胖子的礼物,他可没收,江栎唯要诬陷自己与周胖子有利益输送也得要有证据才行。
不过沈溪想来,若江栎唯真有心害他,倒是可以胁迫周胖子承认给自己送过钱,因周胖子本就挂在汀州商会名下,非要将夹杂私货的事赖着说是受自己指使,还说送了礼,真心不好解释。
沈溪暗自恼怒:就你江栎唯会耍阴谋手段,我就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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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道:“玉娘代为安排就是。”
……
……
两天后,京城戒严,城门封闭的同时,每天城中只有早晚两市,允许百姓到特定的地方进行交易,城外民众一律不许进城,同时对非京城户籍的人严加进行盘查,以禁绝鞑靼人的细作。
城中大小路口都设卡,除了有文牒或者急事的人,在非特定时间到街上行走,动辄要挨板子,若有过激的举动,可以就地格杀。
官员去衙门、上朝,乘轿的倒还好说,沈溪这样全靠步行的人多少会受到影响,每到关卡都必须要出示官牒,设卡的人还经常换班,每次去都是生面孔,只能乖乖地停下来接受检查,麻烦得不得了。
好在沈溪在詹事府的差事比较轻松,不是每天都必须去詹事府坐班,在京城戒严后,沈溪干脆只在为太子讲课时才去詹事府一趟,其余时间选择留在家里。
一直到六月十六,沈溪才见到周胖子。
此时周胖子仍旧承担着为户部运粮的任务,跟以往一样,夹杂私货,在沈溪看来,商人图利简直到了不怕死的地步。
这天的会面,是在崇文门内晚市口的茶寮,平日大小商铺均关门歇业,就算是晚市,也只有很少店家开门,因为所有商铺都怕官兵拿着官府的公文直接到铺子里索取货物。
沈溪把事情一说,周胖子笑呵呵道:“沈大人过虑了,战时营私,乃是杀头的大罪,草民岂会知法犯法?”
沈溪打量周胖子,神色阴晴不定:“是吗?那周当家可否解释一下,为何前日所运官粮,船只的吃水深了两尺有余?”
周胖子脸色一紧,他没想过夹杂私货的事会被沈溪知道得如此清楚,既然沈溪能查出来,官府肯定也会知晓。
周胖子辩解道:“官府运粮临时多上了些,并非草民刻意为之,实在是……如今船只人手紧张所致。”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被江栎唯盯上了,以为运送的是官粮,给足了钱就不会有人追查,或者是查到后有人担着,于是便胡作非为,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帮他的人会害他。
沈溪道:“从四月中鞑靼人犯边,到今日,周当家运了几批粮食?”
周胖子想了想,道:“大约有七八批吧,前后有六七万石粮食。沈大人莫不是有事……这里有在下小小的孝敬,送与沈大人,以前沈大人总不肯笑纳在下的好意,草民便派人去南方汀州商会的银号中存了些银子,这是银票,请沈大人务必收下。”
说着周胖子从怀里拿出银票,摆在桌上,都是五十两一张,足足一沓,加起来差不多有上千两银子。
周胖子等于是把银钱千里迢迢送上门,如今把银票送来,只是作为凭证,现在不需要沈溪收银票,只需把银票毁掉,他就可以堂而皇之把周胖子寄存在银号的银子归为己有。
这说明周胖子送礼,很是下了番心思。
像周胖子这样的官商,对于政治投资向来是不遗余力,他坚信在官员身上花的银子跟所收获的利益成正比。而那些在送礼上小家子气的人,通常要不了多久便会被当权者厌弃。
沈溪将银票推了回去,道:“周当家赚钱不易,还是留着买棺材板吧。”
周胖子大惊失色:“沈大人为何出言吓唬草民?如果草民哪里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只要提出来,必定尽心竭力……”
沈溪道:“那你可知道,朝廷正在查你夹带私货的事情?”
周胖子愣了愣,马上低下头一番盘算,似乎在揣摩沈溪这番话的用意。
要么是觉得礼物太轻,想多跟他讨要,所以出言恐吓;要么确有其事,现在提醒他,是让他小心,不过既然大费周章提醒,回头就得送上更多的礼物作为酬谢,这里里外外就要多给沈溪银子。
周胖子一笑,当下把手上的银票一撕,道:“沈大人说的极是,草民不该如此莽撞为您送上孝敬,您看……草民这不是醒悟过来了么?至于朝廷的追查,望沈大人多帮忙走动……”
话刚说一半,江栎唯从茶寮外面走了进来。
周胖子大感意外,看看江栎唯又看看沈溪,心想:“莫不是沈大人与江大人约好的?”
“两位,这是在谈何事啊?”
江栎唯脸上挂着淡淡的嘲讽笑容,往地上一瞧,“哦?这地上居然有撕毁的银票,想来是沈谕德公正无私,拒绝了周当家的送礼?”
周胖子咽了口唾沫,眼下被江栎唯撞见他行贿,那江栎唯那份便少不了,一下子又要破费不少银子。
沈溪没有起身,只是拱拱手当作见礼,江栎唯的到来并未出乎他的预料,周胖子是玉娘请来的,玉娘有什么动静,瞒不过江栎唯的眼线。
沈溪道:“江镇抚,如此凑巧?”
“还真是挺巧的,本官奉命追查不法商贾于外夷犯边之时私运货物之案,到崇文门这边的集市来问问,碰巧遇上沈谕德和周当家……可是本官的到来,令沈谕德要急着将银票撕毁?”
江栎唯语气和缓,不过态度却咄咄逼人。
周胖子脸色变了变,道:“江大人错怪沈大人了,这银票是草民撕的。草民本想送礼与沈大人,他却坚持不收,心中着急,又觉得羞愤难当,这才……”
江栎唯冷冷地瞪了周胖子一眼,好似在说,这里岂有你说话的资格?
江栎唯一摆手,从门口进来几名锦衣卫,直接将周胖子拿下。周胖子惊恐不安地叫道:“江……江大人,您这是……干什么?”
“本官说的还不够清楚吗?都说了是要追查有人私运货物,这个人……就是周当家你。”江栎唯凑上去,低声说道,“不过周当家毋须担心,例行公事而已。”
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沈溪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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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九四章 偷梁换柱(第四更,谢书友)()
听到江栎唯说是例行公事,周胖子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料想江栎唯不会“公事公办”,到底这一年多来给对方送了不少银子,不看僧面也要看银子的面,事情真要追究起来,江栎唯也是跑不了的!
但周胖子明显忽略了一个问题,如今涉案人其实是执法者,江栎唯要查他轻而易举,可他要去举报江栎唯却是入地无门。
沈溪冷声嘲讽:“看来北镇抚司衙门近来是没什么事情干,居然连商贾运货的案子,也要主动揽在身上!”
江栎唯笑道:“没办法,朝廷逼问得紧,在下只好勉为其难接下差事,外夷眼看会袭扰京师周边,凡事不得不小心。沈谕德,请吧……”
周胖子心中一凛,怎么这事儿还跟沈溪有关系?
见到江栎唯那副笃定的样子,周胖子隐约明白了什么……此事应该跟案子本身没多大关系,而是江栎唯要针对沈溪,江栎唯作为北镇抚司的镇抚,有权力举报、弹劾、查办不法官员。
沈溪奇怪地问道:“请什么?”
江栎唯笑了笑,道:“沈谕德切勿多心,只是请你到崇文门内码头一行,莫说本官无中生有。”
沈溪气定神闲起身:“好,那就去看看。”
从茶寮出来,外面官轿已经备好,江栎唯还特意给沈溪准备了一顶。
沈溪进了轿子,与江栎唯一行抵达崇文门东侧的泡子河边,只见沿河道两岸足足有上百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可见这案子并非是北镇抚司一个衙门办理,而江栎唯正是居中调度之人,等同于指挥官。
河面上停泊着三四十条船,每条船吃水线都很深,足见其中货物不少,河岸边码头仓库均被查封,从敞开的库门可见里面空空如也,也就是说所有货物都已经装运上船,而周胖子的一众手下,则被押送在岸边,俱都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江大人,您看……”
周胖子见到这般情形,赶紧上前去跟江栎唯求情,结果还没等他说下去,江栎唯已一挥手,立即冲出来两名锦衣卫,将周胖子双手反扭向背后,然后一踢腿,周胖子膝盖一弯被迫跪了下去。
周胖子紧张不已,抬起头看向江栎唯:“江大人,您这是……”
江栎唯昂着头:“都说了公事公办,周当家为何如此健忘?不过只要查实船上确无私货,你自可平安无事……来人,上船验货!”
江栎唯一声令下,官兵立时通过搭好的船板冲上货船,开始清点船上所运米粮。周胖子此时已吓得周身抖似筛糠,这么大的阵仗,可不是一句“公事公办”能解释的,一旦查证他船上夹带私货,把他就地砍头都不为过。
就在官兵上船验货时,沈溪站在河边默默看着,神色平静。江栎唯见了不由带着几分气恼,走到沈溪身旁,趾高气扬地问道:“沈谕德,若船上查出有夹带,按照大明律,当如何处置?”
沈溪看了江栎唯一眼,道:“在下在詹事府供职,对律法不及江镇抚那般熟悉。”
江栎唯听了哈哈大笑,他出自南京大理寺,首先要通晓律法,而沈溪在詹事府教太子读书自然不用背大明律,不熟悉似乎理所当然。但他马上察觉不对,沈溪既然连过乡试、会试,也就是诏表判语上没有丢分,岂能不通律法?
这是诚心打马虎眼啊!
江栎唯不再多问,目光落在船上正将货物搬运上岸的官兵,不由眉头紧皱……让人去找私货,只需要把里面夹带的东西找出来即可,为何会往岸边搬运粮食?
江栎唯马上想到,周胖子所运的私货很可能就是粮食本身,这样也好掩人耳目。
不过如此一来,要清点核算清楚,就要麻烦多了。
正在这个时候,泡子河岸边崇文门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