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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夏在拥挤中,勉强爬上马背,等他坐稳定睛一望,发觉形势已经超出他的控制。
“赶紧向南岸示意,不得再放炮!”
刘大夏想让手下用旗语命令对岸不得继续放炮,以免伤到自己人,但因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榆溪河北岸的旗语已经无法让对岸的人看清楚。
“轰轰——”
停顿不久的火炮声再度传来,此番却让刘大夏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那些追在前面的大明官兵,有的已经中了弹片倒地,旁边的人只当这是鞑靼人的手段,没有倒下的仍旧不顾一切往前冲。
榆溪河南岸,沈溪举目眺望,河对面兵荒马乱,根本看不清楚状况,不时有士兵从下游浅滩渡过河来。
见沈溪迟疑不动,炮手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该把炮击进行下去。
“放了多少炮?”
沈溪问旁边正在帮忙装炮的张老五。
“回大人,加上小的没回来时就放的那一轮,已经有十九轮了。”
“啊!?这么多啊,那停了,如果炸膛可就呜呼哀哉,等对面传令吧……先将浮桥架到对岸去!”
先前只顾忙着开炮,沈溪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其实是接应刘大夏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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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五章 榆溪之战(下)()
夜幕终于降临。
榆溪河南岸和北岸可谓天差地别,南岸在没有放炮时显得异常安静,而北岸的喊杀声却惊天动地。
沈溪开始组织架桥。
冬月天的北疆之地,又是夜晚气温急速下降的时候,河水异常冰凉,一些官兵下河后很快就退了回来,因为在刺骨的河水里泡不了多久身体就会失去知觉,在站不稳身体的情况下被河水冲走。
“有船只没有?”
沈溪这才发现所带物资严重不足,勉强架起浮桥就算是不错了,人倒是能接过来,但马匹和辎重却很困难。
至于把牛车运到河对岸形成移动炮台用来支持作战的想法,只能在心里想想。
“大人,这兵荒马乱的,加上时值寒冬,眼看河面就要封冻,别说是没船,就算是有船也征调不来。”
那英俊侍卫毕竟在延绥多年,对榆林卫周围的情况异常熟悉。
沈溪点头道:“那继续架桥,最起码要把人送过河去!”他说的是把人送过河,但官兵却清楚是把大明军队从河对岸接出来。
而此时榆溪河北岸的大明军队,却并未有想象中那么狼狈不堪,至少在南岸连续的炮击过后,他们稳住了阵脚,防御更有章法,甚至已经在局部组织反击。
胜利的天平,开始往大明军队一方倾斜。
“大人,鞑靼兵马北撤,此时再不追击,恐将错失良机。”
部将韩兴过来请示刘大夏。
此时刘大夏怕的并不是前面的鞑靼人,因为他知道,此时是最好的追击良机,是否扭转北关颓局在此一举,可要是大军冲到一半,身后再发出几轮炮,那可就事与愿违了。
“大人,下令吧!”
很多将校都过来请命。
刘大夏自语道:“沈溪啊沈溪,老朽今天就把身家性命赌在你身上了,要是这会儿你再放炮,老朽侥幸活着,回去定要找你算账!”
本来刘大夏还想说把沈溪杀了慰藉将士亡魂,可一想,沈溪放炮是职责,不放炮那是审时度势,沈溪又没到河岸这边来,怎知道这会儿该不该放炮?这么一个来营救他脱离危难的大功臣,还要把人家给杀了,这就有点儿太不讲道理了。
最重要的是,刘大夏心想:“就算再死几千将士,也未必顶得上给大明朝廷留个沈溪管用。”
“传令三军,追击!”
刘大夏终于下达最后的反击领命。
随着军令传达下去,榆溪河北岸的喊杀声顿时高涨起来,这把河对岸正坐在马车和牛车上啃干粮的官兵们吓了一大跳。
“沈大人,是否鞑靼人又杀回来了?咱们要不要开炮支援一下?”宋书过来请示。
沈溪站起来跳到牛车上看了看,黑灯瞎火,虽然有月亮,但远了照样看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北岸的具体情况,但用耳朵仔细听了一下,呐喊声带着兴奋和决绝,丝毫也没有恐惧和绝望的意味。
沈溪摆了摆手,坐到车板上,道:“要真是鞑靼人来攻,没事瞎喊什么?这会儿应该是我军发起反攻了吧。”
“反攻?”不但宋书听了振奋,连旁边张老五以及那年轻侍卫,也都有一种惊喜交加的感觉。
这会儿不想着撤退,居然能反击,那就是说不架桥也能完成差事,不但没有过错,反倒有功劳?
后续情况果然跟沈溪料想的如出一辙,喊杀声由近及远,这足以说明刘大夏正带着兵马向北追击对手,至于战果如何不用想,反正成败与否都帮不上忙。
“千万别懈怠。”沈溪高声提醒,“小心被鞑靼骑兵迂回偷袭!”
宋书笑道:“大人请放心,这会儿鞑靼人正跟刘尚书所部兵马交锋,没时间来管我们!”
“是吗!?”
在头顶明月的照耀下,沈溪霍然站起,右手举到眉前,打量从榆溪河上游冲过来的一群骑兵。
不管是京营兵还是边军将士,一看这情况顿时惊慌失措,今天不是跟着牛车出来“兜风”的吗,怎么会有敌人?
但这并没有出乎沈溪的预料!
鞑靼人两次吃了佛郎机炮的亏,这会儿就算无力再与刘大夏所部交锋,被迫北撤,但也要调集兵马过来把这些个火炮给毁掉。
沈溪下意识地将手上的小旗举起,但随即便醒悟这时候其实令旗已经不管用,反倒会成为别人的活靶子,于是大声喝道:“调转炮头!准备开炮!”
不过这回去无法将十门炮全数调头,因为连成一体的三十辆牛车,需要重新拆卸木杠,再分成三辆一组,结果还没等把炮口转向,鞑靼人的骑兵已经呼喝着冲杀过来。
宋书等京营兵,根本无法与鞑靼骑兵正面抗衡,好在队伍中有边军三百余人,两百多步兵加上近百骑兵,同时刚开始出现的这部分鞑靼骑兵人数不多,一轮拼杀下来,边军竟然占据上风。
但后来,随着西边出现的鞑靼骑兵越来越多,局势变得危急起来。
“轰——”
一门火炮点燃,炮弹脱膛而出,在远处落下炸开。
这一炮不但把冲过来的鞑靼骑兵给吓着了,就连跟随大军向北追杀的刘大夏也是本能地缩了一下头。
“这小子,还真敢开炮?”
随后又是几炮,零零星星,让逐渐回味过来的榆溪河北岸的官兵人人自危。
“不管了,向前冲杀,只要冲出两三里地,就不会再挨炸,告之全军,不得擅退,否则格杀勿论!”
刘大夏不管这火炮到底是什么原因才放的,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会儿就算是拼着牺牲些士兵,也要给鞑靼人一个教训。
正是气势此消彼长的时候,错过这种大好机会,以后几年都未必能碰到。
榆溪河北岸和南岸同时开战,只是情况与之前颠倒过来了,刘大夏部是追击,大致算是顺利,但南岸这边则相对惨烈,从上游过河的鞑靼骑兵越来越多,到现在已经差不多有三四百鞑靼骑兵。
这些鞑靼人似乎接受了死命令,就算拼死也要把大明的佛郎机炮毁去。
“大人,不行的话,我掩护您撤退!”那英俊侍卫看形势危急,策马来到牛车前,一边警惕地向四处看,一边急声说道。
作为在场边军的首领,那英俊侍卫丝毫也没有顾及自身安全,首先想到的便是沈溪的安慰。
当然,说是掩护沈溪撤退,但其实不过是提出一起撤的意思,沈溪明白这个道理,但依然觉得这人非常真诚……能分得清主次,知道我才是这场战斗的关键,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不过,沈溪这会儿确实动了逃走的念头,毕竟想依靠五百散兵游勇,跟四百左右的鞑靼精骑周旋,没一点儿胜算。昨天那些鞑靼骑兵就差点儿让他把小命交待在榆林城外,今天与之相比没有丝毫地形优势可言,牛车上的火炮也无法对四处游走的鞑靼骑兵产生威胁。
“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
沈溪一边指挥放炮,一边用他的方式鼓舞士气,可此时他的声音已经传达不出去。跟着他一起出来的五百多士兵,这会儿已经逃走一百多人,几乎都是京营兵,另外战死一百多,剩下不到三百,全都退守火炮周围,将火炮作为最后的凭靠。
这招挺好使,鞑靼人这两天吃了火炮的大亏,把这东西当作“神物”,就算骑兵冲锋再猛烈,也都在外圈游走,不断挽弓向牛车阵射箭。好在牛车阵周围都用木板保护起来,不然牛中箭发怒,反倒会把防御阵型拆散。
“大人,您还是撤吧,大明朝不能没有您哪!”那年轻侍卫策马来到沈溪的车驾前,苦苦哀求。这会儿他手臂中了一箭,埋头满脸都是鲜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血还是鞑子的血。
“兄台,是我害了你。”
没过多久,又是一波箭矢射了过来,那年轻侍卫胯下的战马中了两箭,悲鸣一声,马匹轰然倒下,整个人滚在地上。
沈溪赶紧从牛车上跳下来,随便找了块盾牌挡着,这会儿他可没想拿着长矛或者大刀去找鞑靼骑兵拼命,该怂的时候必须要怂,就算躺在地上装尸体他也干得出来。
“保护沈大人!”
那年轻侍卫从地上挣扎着爬起,顺手从一名边军士兵手里抢过盾牌,操起长刀冲到沈溪面前,恰好挡住几支射过来的箭矢。
沈溪暗自惭愧,要不是自己,这位仁兄正在巡抚衙门当他级别相当于把总的侍卫统领,不用以总旗的身份领兵出城犯险,真是“害人不浅”啊!
一轮血战在持续,只是南岸和北岸情况迥异……北岸追击鞑靼人,形势大好,而南岸沈溪这边危机四伏,时刻都面对生与死的考验。
到了最后,沈溪干脆整个人钻到牛车下面,管他外面什么情况,保住小命最重要。
战斗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仍旧没有结束的迹象,远处突然亮起一长串火把,似乎有骑兵正在靠拢。
“大人,是咱们的骑兵,他们从上游趟水过来驰援我们了。”那年轻侍卫脸上带着一抹惊喜,此时他手臂和肩膀上又各中一箭,境况凄惨。
榆溪河到底不是很深,人是没法过来,但高头大马到了上下游河面变宽、水流不那么湍急的地方,还是能勉强渡过河,这也是之前鞑靼骑兵能够过河偷袭的根本原因所在。
见到大明这边有援军过河,鞑靼骑兵没有多少战意,一阵唿哨过后,往榆溪河下游方向逃窜。
再看牛车周围,已经倒下一地尸体,还有牛车着了火,幸好那些不用上阵的炮手和装填手,早一步将装火药和炮弹的箱子抬到了牛车阵外,这才避免发生连环爆炸的惨状。
“鞑靼人就是鞑靼人,野蛮鄙俗,过来就找人拼命,要是我,第一件事肯定是把火药点燃!”
沈溪从牛车下面钻了出来,兀自后怕不已。
如果鞑靼人真的把火药点燃,那炮弹在高温下必然会爆炸,而他刚好躲在牛车下,头顶就是炮弹,非把他炸得粉身碎骨不可。
“哪位是带队的将军?哪位是带队的将军?”援兵一来,不问别的,首先问统兵的人是谁。
“我就是。”
沈溪重新跳上牛车。
那些聚拢过来的大明骑兵没有想到,之前指挥放炮的居然是个少年郎,他们赶紧把刘大夏的军令传达:“尚书大人有令,急命统兵将领将火炮运过河,协同追击鞑子!”
沈溪怒骂:“老子刚死里逃生,你让我运炮过河?你们要是能运过去,尽管运就是,老子可不奉陪!”
沈溪又拿出昨日里刚进榆林城那股气势,骂起人来丝毫也不含糊。
那些骑兵则干瞪眼,这位小哥真是另类啊,连户部尚书、三边总督都敢骂?
要不是看在你刚救了我们一命,非把你按在地上暴揍一通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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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六六章 逆转()
一场本来必败,甚至会全军覆没的战事,因为沈溪的出现而发生惊天逆转。
刘大夏亲率数千兵马,对一万余失魂落魄的鞑靼骑兵展开追击,一路上交手不断,战斗持续了一整夜。
今夜虽然有月光,但鞑靼人各部族人马彼此没有协同照应,在进攻时他们可以为了同一个目的而拼命,但撤退时,彼此都不搭理,就算是眼见有其他部落的人被围困,也不会停下逃亡的步伐上前帮忙解围。
这是一伙临时拼凑在一起的“盗贼”,可同富贵而不可同患难,甚至心底里还期望同伴遭殃,这样待同伙失去部族武装,回头就可以将其部落吞并,牛羊草场唾手可得。
至于榆溪河南岸,沈溪这边终于安静下来,接下来除了收拾满地尸体外,还要救治伤病员,至于送牛车过河那压根儿不用想……就算牛车过得去,但慢腾腾地连步兵都追不上,更别说是去追击鞑靼骑兵了。
年轻侍卫身上的箭矢仍旧留在伤口处,要治疗这种外伤,必须要等回城,此人满头大汗,牙关紧咬,看得出忍得很辛苦。
沈溪暗自感佩,这种人有一身好身手和报国志向,为人坦诚、忠诚,可惜没有施展能力的机会。可惜到现在为止,沈溪连他的名字都不知晓。
“大人是否该派人回去通禀,让城中派出援军?”年轻侍卫依然不忘提醒沈溪。
沈溪轻叹:“兄台不用担心,这些事刘尚书比我们想得更加周到,他能派出援军援救我们,定会想到派兵去城中报信。”
“大人所言极是。”那年轻侍卫对沈溪又多了几分敬佩。
夜深了,北岸战事仍旧在持续。
凌晨时分,榆林卫那边派出大批官兵北上搭建浮桥,朱晖获悉刘大夏如今正在组织反攻,若什么事都不做,不但功劳分不着,还要被降罪。
沈溪心想:“这会儿那位宝国公大人应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吧?他现在该担心怎么跟刘大夏和朝廷交待了……”
“护送伤员回城,本官要亲自镇守河岸,防止鞑靼人卷土重来。”面对朱晖下达的让沈溪撤兵回城的调令,沈溪选择了拒不接受……开玩笑吧,我刚刚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你让我回城,这是准备抢夺战功?
从榆林城赶来的参将李俊威胁道:“大人,这是公爷的命令!”
沈溪怒不可遏:“我管你是公爷还是母爷,这河岸,现在我说了算!”
李俊本想跟沈溪耍横,但却没多少底气,现在刘大夏已经知道领兵的是沈溪,他就算把沈溪硬架回去,也解释不了榆林城为何不派兵援救。
一直到天亮时分,河上的浮桥才搭好,先是有零散兵丁过河,这些人一到南岸,就被人给控制了。
“大人,小人冤枉啊,我们刚从前线撤回来的,整整厮杀了一夜啊……”
“你们是从前线撤回来的,那为何不见旁人?先捆住,查明情况后军法处置!”
虽然暂时没法确定哪些是前线撤回的勇士,哪些是逃兵,反正来一个捉一个,事后总会查明真相。直到大批队伍回来,情况才好转,那些个逃兵混在喜笑颜开士气高昂的队伍里过了榆溪河,看着正等待军法处置的同伴,心里胆怯不已。
沈溪打了个哈欠,第一天进榆林城他就睡得不好,昨天到今天又经过一宿折腾,此时身体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沈大人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玉娘在旁边提醒。
沈溪点了点头,进到马车里,还没等他躺下,玉娘放心不下,又掀开车帘进来查看情况。
沈溪苦笑着问道:“昨日我躲在牛车下,玉娘不会看不起我吧?”
玉娘笑了起来,几乎把眼泪都笑出来了,道:“沈大人解我三军将士于危难,是大明功臣,奴家心中只有敬佩,岂敢有其他想法?”
“尽管知道玉娘你这番话是恭维,不过听着还是让人感觉挺舒服的。”沈溪说完躺下来,几乎是闭眼就睡,正当他睡得昏昏沉沉的时候,感觉马车摇晃得厉害,赶紧起身,掀开车帘一看,赶车的正是玉娘,听到后面有动静正回头看着他。
“大人继续休息便是,这是在回榆林城的途中。”玉娘解释道,“榆溪战事已经顺利结束,这会儿刘尚书正组织撤兵。这场战事,我大明大获全胜。”
沈溪心想,大获全胜其实也损失惨重,不过跟蒙元打仗,能二换一都是赚的,大明别的没有,人口有的是。
制约鞑靼人发展的在于其恶劣的自然环境,游牧民族对于上天依赖性太大,资源短缺,医疗卫生落后,人口怎么都发展不起来。
但人家能存活下来成年的,绝对都是精英。
老天爷已经把鞑靼人中的老弱病残给淘汰了,大明所要应对的,其实仅仅是鞑靼人中的佼佼者。
在返回榆林城的途中,沈溪继续睡觉,等他睡醒,马车已经停在延绥巡抚衙门大门外,延绥巡抚、保国公朱晖亲自迎接出来,甚至主动上前搀扶沈溪下车。
“沈大人可真是陛下派来的福将,先助我延绥镇取得一场大捷,又助刘尚书在对鞑靼人的战事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朱晖满脸都是恭维之色。
沈溪瞅了他一眼,什么一来就助你取得大捷,我进城那天的胜仗跟城里有半文钱的关系?
要不是你们,那场仗还打不起来呢!
“刘尚书人呢?”沈溪问道。
“刘尚书正在返程的路上,他让本爵照顾好沈大人您,让您进去好好休息,只等论功请赏就是。”
朱晖执礼甚恭,一点儿都没有摆公爵的架子。
沈溪对于论功请赏不怎么关心,他只是想知道这场战事到底以怎样的结果告终,大明这场战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