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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件事上,谢韵儿比沈溪要想得开。
本来福建汀州距离京城就很远,去梧州就当是回乡省亲,然后由汀州府城再向南走几百里路就到目的地,这反倒让谢韵儿感觉轻省。毕竟她在生下儿子后,还没机会回家见父母亲人,她非常挂念家人,尤其是几个弟弟妹妹的情况。
“就算到了地头,为夫恐怕也没太多时间陪你们。”沈溪轻叹着说道。他这次是去地方平息盗匪和倭寇,最多是把家人留在梧州驻地,自己则要更多地奔走于东南沿海,组织卫所兵马,征调钱粮,与匪寇交战。
以沈溪现在的官职,整顿地方吏治或许有些困难,他只能把本分之事也就是平顶匪寇做好。
谢韵儿含情脉脉地道:“相公,夫妻不是一体吗?若相公顾念妾身,将妾身留在京城,那妾身怎放心得下?”
其实沈溪自己也舍不得把妻儿老小留在京城不管,如今他还要迎娶谢恒奴进门,那索性把娇妻美妾全带在身边,路上权当游山玩水,到了地方后家庭事业两不误。谁说忙于公事,就不能当个对父母妻儿尽职尽责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
……
……
等沈溪把自己又“升官”的消息告诉周氏,这次周氏乐极生悲,一头撞到了门板上,跌坐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憨娃儿……你就知道骗老娘,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当衙门口是咱自己家开的吗?正三品?哼哼,你怎不说自己是正一品,满朝上下你最大?那样老娘直接一头撞死在祖宗的牌位面前,到下面去给沈家的列祖列宗报喜!”
沈溪心想,老娘没文化,思维也与平常人迥异。
为了庆贺儿子升官,就准备在祖宗牌位面前撞死?那个时候你儿子就要守制三年,升官害死老娘,会被世人戳脊梁骨,永远都无法挺直腰板。
谢韵儿在旁边道:“娘,这是真的!相公是京官,如今朝廷要派他去地方提调军务,按规矩是升三级到五级外调,相公刚升了正五品,升到正三品,只是官升四等……”
“升四级?凭啥嘞?”
周氏坐在地上,张大嘴巴看着谢韵儿。
这问题,谢韵儿可回答不出来。
沈溪解释:“娘,孩儿是东宫讲官和日讲官,天子近臣,陛下把孩儿外调,等同于流放,所以要给孩儿升几级官安抚一下。其实孩儿升官,并不一定是好事,远离天子,以后再想升官就难了。以后更难入阁,无法面见皇上……”
知道对周氏说别的没用,沈溪直接先把这件事给唱衰,告诉周氏其实你儿子不是升官,是被流放。
果然,周氏听到这个心里就“舒服”多了,她在谢韵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道:“那就是提前给你升官了?那些当官的可真不是东西,这不是坑我家憨娃儿吗?我儿以后是要当宰相的……憨娃儿啊,你别难过,其实先升到正三品也是挺好的,那知府是几品官来着?”
沈溪一本正经地回答:“娘,知府是正四品。”
“我的娘啊,比知府老爷还要大……不得了,不得了,他爹……憨娃儿当大官了……别拉着我,老娘回家找你爹去……”
周氏磕磕绊绊从官邸里出来,连马车都顾不得坐,一路小跑就要回老宅。
沈溪赶紧追了出去,把周氏落在门槛后面的鞋子捡起来,追上前道:“娘,穿上鞋,坐马车回去,方便些。”
“你当大官了,我赶紧告诉你爹去……算了,还是坐马车快。”
这时,朱山从门房内把马车赶了出来,周氏一屁股坐到马车车驾上,把腿缩起来,想把鞋子穿上,可鞋子本就不大,再加上手忙脚乱,半晌也没把鞋穿好。
这会儿有街坊邻里看到,心里都在纳闷,这沈状元的老娘为何如此失态,坐着马车大庭广众下穿鞋?
“娘,到车厢里去,让小山赶车送你回家。”沈溪说完,向朱山交待一句,朱山点了点头,赶着车就离开了。
结果到黄昏时分朱山都没回来,沈溪只能叫朱起和云伯出去找人,最后把朱山,连同马车和周氏又带回状元府邸。
“这蠢丫头,连道都不认识,我好不容易穿上鞋,挑开帘子一看……乖乖,两眼一抹黑,打听半晌没个人搭茬。瞎添乱,你以后别赶车了,这么蠢,以后怎么嫁人!”周氏嘴上骂骂咧咧,这还是朱起在旁边,她顾着情面没破口大骂朱山的祖宗十八代。
周氏忙着回去给丈夫报喜,结果却遭遇迷路,到此时连家门都没照面。
朱起脸上满是歉意:“老夫人,让小的送您回去。”
周氏这才跟着出门去,等人走了,朱山低着头道:“老爷……我……我以后不敢了。”
沈溪笑道:“跟你没关系,这京城的街道九曲十八弯,老爷自己也容易迷路。把饭吃了,早些回去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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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〇二章 临行前的难题()
“你这差事,怕是凶险异常啊。”
当沈溪把自己调任地方的事情告诉亦师亦友的国子监祭酒谢铎,谢铎第一句话,就对沈溪此行充满担忧。
谢铎在朝多年,对于朝廷官员任免流程了若指掌,对于沈溪这次“升迁”,他不太理解,毕竟他对沈溪于北关所得战功并不是很清楚。
沈溪问道:“那谢师觉得我应该向朝廷推辞,就说不能胜任,请求陛下委派他人前往?”
谢铎哈哈一笑:“陛下亲自征询过你的意见,又是阁臣、尚书和詹事府詹事同时举荐,你推辞得了吗?”
这倒是大实话,这差事等于是强行摊派到沈溪头上,朝廷提前将他升迁为右庶子,就是为了顺利他外调,若是推辞,给他降回去显然不可能,留任的话就是破坏朝廷法度……同时存在两名右庶子。
所以说,沈溪非外调不可,不容拒绝!
“谢师不知能否面授机宜?”沈溪恭谨地道,“晚辈此行,心中不安,怕是有顾虑不到之处。”
谢铎认真想过后,严肃地说道:“若你孤身前往闽粤之地,多有荆棘险阻。倒不若多招徕人手,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沈溪默默点头,他非常赞同谢铎的说法,若他孤军上路,到了地方可没法跟那些地方官周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帮手相助。除了要有能为他出谋划策的,还有帮他做事的,最好能文能武……
可这样的帮手不怎么好找。
宋小城、马九都算是他的得力帮手,但这二人勇则有余,谋有不足,最好找个有足够头脑的人来当他的幕僚。
苏通和郑谦本来可以,到底是举人,有一定才学,可他们的才学都是很正统科举教育出来的,文韬勉强凑合,武略方面就别想了。
沈溪不禁想到一个人,眼前突然一亮,这人应该是很好的帮手,不过这会儿这个人应该还在老家忙着闹婚变呢。
不过离完婚,这人基本就要为自己的生计而奔波忙碌了……你想买园子种桃花,还不如跟着我出去闯荡几年,好歹算是“老相识”,虽然是不打不相识。
“多谢谢师提点。”
沈溪恭敬地向谢铎行礼。
要说谢铎对事情的判断还是很精准的,也是年老成精,谢铎首先就意识到地方的差事不好办,或许是谢铎自己就当过钦差,造访过岭南各处,对此深有体会。
朝廷派去的钦差,官职再大,也只是强龙,俗话说强龙难压地头蛇,就算底下那些官员暂时不敢跟你唱反调,但却会处处给你设圈套、虚以委蛇,派到身边来帮忙的人,许多都是添堵帮倒忙。
办事还是要靠自己带去的人。
人手方面,沈溪可以带上宋小城、马九和车马帮的弟兄同去,甚至可以从汀州再招募点儿人手,毕竟有以前汀州商会的底子,人应该不成问题,但在财物方面,就需要沈溪自己想办法了。
当下首先是要争取东南沿海的盐引贩售权,就算不用太多,但至少也要保证养活一支两三千人的队伍。
要剿匪,就要涉及到战场交战,两三千正规军已是底限,若是人数再少,沈溪此行就几乎是去送死。
有明一朝,东南沿海的盐田可不少。
盐业素来为国家垄断,朝廷每年批一定的盐引数量,由盐道衙门出售给盐商,再由盐商拿着盐引去盐田自行提盐,而盐税的收入是国库的重要收入之一。
因为制盐方式的落后,再加上盐业垄断严重,对民间私盐打击施行的是酷法,使得大明朝的盐非常贵,一般百姓吃不起盐,在一些内陆缺盐的地区,人活到四十岁左右,白发苍苍者多不胜数,都是因为平日食用食盐少的缘故。
沈溪既然身背“监理粮饷带管盐法”的职责,理论上两广和福建的盐业他都可以监管,那从朝廷那里批回来一批盐引,作为军费所用,属于合情合理。
但贩售盐引不仅涉及到户部的收入,还是地方官员牟利的一个重要渠道,朝廷不会轻易把盐引的贩售权交给他。
大明为了保证食言供应和课税收入,在两淮、两浙、长芦、河东等主要食盐产地,分别设有六个“都转运盐使司”和七个“盐课提举司”,在划定民户的时候特别划“灶户”,世袭罔替来为大明朝来煮盐。
每年朝廷批的盐引数量是一定的,沈溪不能到了地方再跟盐道衙门去讨盐引,必须要在出京城之前,从朝廷拿到批文,要走的途径就是走通户部的渠道。
这需要沈溪在京城各衙门之间走动。
对于一个并无多少官场资历和人脉的官员来说,难比登天。
沈溪三月领了差事,四月初就要走马上任,他在京城活动的时间已经极为有限。好在如今大明官场的陋习远未到清朝那么明目张胆,沈溪不用考虑“别敬”的问题,不然以他那点儿家底,光是在京官中打点一番,就能让他赔得倾家荡产顺带欠下一屁股外债。
走马上任之前,有几个衙门他必须要去。
吏部、兵部、户部、五军都督府。
吏部是授官之所,沈溪不能不拜访,表示感谢。同时,沈溪领的是钦差的身份,到地方后将是提调一方兵权的大员,五军都督府那边也需要过去走动。兵部自不必说,沈溪是兵部尚书刘大夏亲自举荐,而他在地方需要一些便宜行事调动军队的手令,必须要过兵部这一关。
前几个衙门,他走得倒也顺利,因为是例行的照会,吏部、五军都督府和兵部不会为难他,刘大夏甚至亲自予以接见,对他多有交待。
不过等到户部时,沈溪却吃了闭门羹。
这不是户部给他一个人的待遇,而是户部的一个定规:户部不接待一切外调地方的提督、巡抚、总理军务大员,因为户部的官员清楚,这些人来户部不为别的,就是伸手要钱。
户部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遇到那些有威望的老臣,会让你在厅堂内坐上一整天,自行离去,而沈溪这种在京城压根儿就没什么威望的臣子,干脆直接拦在大门外,不让你进衙门。
沈溪不仅拿不到钱粮,连盐引也没办法伸手,等于空手去东南沿海,没钱没粮可招揽不到人效命。
可惜汀州商会已经被福建布政使司的人给彻底瓦解,沈溪想从商贾募捐这一途拿到足够的钱粮根本就不现实。
在上疏中,沈溪说可以自行募集兵马、钱粮,但实际上事情却没那么简单,他只能再去兵部衙门求见刘大夏,把自己的实际困难告诉这位前户部尚书,想让刘大夏帮他转圜一下。
但问题是,刘大夏跟新任户部尚书佀钟的关系不是很好,主要是皇帝总是喜欢拿佀钟跟刘大夏比较,认为佀钟在做事能力上远逊刘大夏。久而久之,佀钟就不乐意了,刘大夏再有本事,但他现在已经不在户部了,老是拿我们作比较,有意思吗?
官场上见面是朋友,背地里指不定就是敌人,前任和继任者永远都存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竞争关系,暗地里较劲儿。
刘大夏跟佀钟貌合神离,在这件事上他并不能帮到沈溪什么,他理解沈溪没有钱粮的苦恼,但只能让沈溪“自己想办法”。
沈溪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我现在要做的差事,是你老历史上应该做的,你把我推到现在的位子上,不该出手帮帮忙?
沈溪在刘大夏那儿碰了软钉子,只好去谢迁府上寻求帮助,不过两天下来,沈溪竟没跟谢迁照过面,谢迁居然在这关键时候对他来了个避而不见。
谢丕代他老爹给沈溪传话:“……先生若是要迎娶我那小侄女,只管派人来将三书六礼的步骤完成,家父有交待,既非娶妻,婚事一切从简。家父近来公务繁忙,怕是无暇与先生相见。”
刘大夏不肯帮忙,谢迁避而不见,沈溪知道去找马文升也无用处。
三月二十六,朝廷敕封谢韵儿、沈门周氏为诰命“宜人”的敕书送到沈家,跟沈溪升官一样,状元府和老宅那边同时张灯挂彩,有意把此事大肆张扬。
周氏得意忘形,在成为五品诰命宜人后,兴奋得连北都找不到。
在外人看来,一个妇人,于府中设宴时抛头露面,在街坊间四处走动,实在太不像话了。
把事情交接得差不多,沈溪将在三月二十九,以新任右春坊右庶子的身份给朱厚照上最后一课。
四月初六,沈溪就将动身出发前往梧州。
至于是走江西到汀州的西路,还是顺着沿海驿道南下的东路,尚需要沈溪做出最后的决断。
沈溪的想法,最好还是走东路,顺着沿海的官道南行,顺带查看闽浙以及两广海盗、倭寇的情况,好好地摸个底。
但沈溪手头上毕竟没多少人,走沿海那条道风险很大。
谢韵儿则希望走江西到汀江这条路线,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若是沈溪能够以三品大员的身份返回汀州府,可谓风光无限,她跟丈夫一起回乡省亲,作为这时代依附于男人存在的女性,获得的最高荣誉也不过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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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〇三章 小玩意,大智慧()
弘治十五年,三月二十九,天气晴朗,这天是沈溪最后一次以东宫讲官的身份,给太子朱厚照进讲。
沈溪此番调任闽粤,并非是短期的钦差任务,所以他以往的差事不会保留,不再兼任翰林侍讲、东宫讲官和日讲官,而接替他东宫讲官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在詹事府的老朋友靳贵。
靳贵以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的身份,兼任东宫讲官,在沈溪上完这堂课之后,就会由靳贵继续给朱厚照讲授二十一史。
因《大明会典》成书的功劳尚未结算,靳贵暂时的官品仍旧是正六品,不过按目前的情况,等到年中时靳贵就会晋升为谕德,身兼侍读或者侍讲的头衔,成为太子之师。
靳贵作为沈溪的继任者,对沈溪这个“前辈”十分恭敬。
“沈庶子……应该称呼您沈中丞,话说这也升迁得太快了……”
靳贵见到沈溪,带着几分感慨,沈溪才刚升正五品的右庶子,转眼又升正三品的都察院右副都御史。
在大明朝,都察院中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左佥都御史是留守京师的官员,而右都御史、右副都御史和右佥都御史多是外派地方官员的加封,而副都御史相当于汉朝官员中的御史中丞,所以靳贵对沈溪的称呼,也从“沈庶子”变成“沈中丞”。
中丞可是对督抚大臣的一种敬称。
沈溪笑着摇头:“我不过是去平息地方匪患,哪里敢妄称中丞?靳兄还是称呼我为沈溪或者沈谕德为好……话说要不了多久,靳兄也要晋谕德之职,希望以后好好教导太子……”
“义不容辞!”
靳贵脸上浮现欣慰的笑容。
当上东宫讲官,以后就不用再给太子记录起居,靳贵在詹事府熬了这么多年,终于算是熬出头了。
沈溪这趟是最后一次给太子讲课,而靳贵也是最后一次做“随堂笔记”,对二人来说都有不同的意义。
到了撷芳殿内,朱厚照正在跟沈明有玩跳棋,玩的那是不亦乐乎。
沈溪不得不佩服沈明有媚上的本事,沈溪把大富翁棋的母板、玩法告诉朱厚照后,朱厚照跟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玩耍,沈明有只是看过几眼,就开始学着给朱厚照画不同的棋盘,又或者是增添大富翁棋的难度,比如在大富翁棋中增加前进几步或者是暂停的格子,在除起点外的其余三个角落引入衙门、监狱和诊所的概念,还有引入各种商铺设置,使得游戏的趣味性大大增高。
沈明有到东宫没多久,就跟朱厚照混得熟稔了,朱厚照俨然已把他的“老相好”刘瑾给抛到一边。
“沈先生,早啊。”
朱厚照见到沈溪后很高兴,上前拉着他往书桌那边去,“你看,张公公给我画了新棋盘,还雕刻了几个新骰子……我们一起玩?”
沈溪道:“不知吴詹事是否给太子说过,这是臣最后一次为太子上课。”
“啊?”
朱厚照瞪大眼睛,非常震惊地问道,“先生辞官不做了吗?”
旁边沈明有用谄媚的口吻道:“太子,沈大人是奉调出京,到地方为官。”
“我怎么不知道?”
朱厚照叉着腰,气呼呼地说道,“我跟沈先生玩的……学的正好,父皇怎么把沈先生调走?先生此去多久?”
沈溪回道:“短则三年五载,长则……十年八载。”
有明一朝,一任官职应该是三年,但这并不是定规,短一些或者长一些都有,尤其是沈溪这样外派的带有钦差性质的督抚,有的督抚从上任,一直到死,前后二三十年都在任上的情况都有,当然此种情形多发生在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