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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随着轿夫倒地,轿子侧翻,轿子里的人发出一声惊呼,听起来似乎是一名妇人的叫声,而非少女。
旁边躲开轿子的丫鬟出言质问:“你要作甚?”
李兴暴喝一声,上去将另一名轿夫按倒在地上,抡起拳头便往那轿夫脸上招呼,先前被踹倒在地的轿夫挣扎着站起来,一边揉肚子,一边大声叫道:“打人啦,打人啦!”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京城崇文门旁的大街上发生此等事情,那轿夫有些发懵,想叫人前来帮忙,可惜此时正值国丧期间,之前有官差在路上巡查来往行人,借机盘剥,所以此时街面人根本就没人。
附近的住户听到外面有人喊叫,由于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也不敢随便打开门。
李兴将后面那个轿夫打晕,又折返回来,冲着喊话的轿夫便是一拳,再次将其击倒在地。朱厚照见没人阻拦了,带着戴义一路小跑过来,将倒在地上的轿帘掀开,里面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妇人,容貌极为平常,尤其一脸的雀斑让人倒胃口,不由大感失望。
再看那丫鬟,冬瓜脸,粗眉毛,张嘴就是大黄牙,这模样人见人嫌,更别说上前调戏了。
朱厚照正不知怎么办,忽然远处有人喊“官差来了”,李兴愣了一下,站起来向远处眺望,发现街道尽头正有巡逻官兵到来,脸色大变,立即拉起朱厚照就开跑。
可怜的戴义,五十多岁的人了,而且身体还不好,跟着李兴和朱厚照一路狂奔,直到大明门前才停下脚步,人已经累得快口吐白沫了。
第1577章 南北两案()
戴义和李兴带着朱厚照回宫,他们怕这件事闹大,觉得只要朱厚照回宫,旁人就无法猜到是谁做的。
为了不留下证据,三人在戴义位于西江米巷的私宅将太监服重新穿戴整齐……没有这一身可进不了皇宫。
为了防止有物证落下,戴义和李兴将屋里屋外仔细找寻一番,确定没有差错后,才带着朱厚照进了大明门。
三人回到乾清宫,迎接出来的张苑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朱厚照出去的时候一身齐整,另外两名太监穿着也是干净整洁,但回来时三人却蓬头垢面,头发被汗水浸湿后板结在一起,发出一股异味。
没等张苑上前问询情况,朱厚照径直来到后面的寝殿,进屋后他将钱袋子丢到桌子上,嘴上发问:“张苑,母后和萧公公没来过吧?”
张苑赶紧道:“回陛下,今日到目前为止都未曾有人前来打扰……却不知陛下为何如此早……便回来了?”
“嗨,别说了,晦气晦气,这会儿正值国丧期间,外面楼堂馆所都未营业,便早些回来了……你且准备好热水,朕要沐浴更衣。”
“至于戴公公和李公公,你们二人先回去,把自己收拾妥当,今日事情便当没发生过,知道没有?”
朱厚照此时显得一副干练的样子,似乎把什么事情都想到了。
张苑虽然对朱厚照后一句话心存疑惑,但还是先去办正事,行礼后到门口找来太监和宫女,让他们为朱厚照准备沐浴用具和热水。
戴义和李兴从寝殿出来时,刚闲下来的张苑想上前去问一句,但二人行色匆匆便离开了。
张苑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是怎么了?我在宫中担惊受怕近两个时辰,就怕陛下问他们银子的事……他们现在是这幅光景,那到底是问了还是没问啊?陛下又是否会生我的气?”他却不知道,朱厚照在宫外做了一件“大事”,影响恶劣,以至于回来后马上要沐浴更衣,消灭罪证。
不过张苑担心自己的事情,就算对朱厚照等人回来时表现出的心虚以及异常有所怀疑,也不会多想。
……
……
宫外“强抢民女”事件很快发酵,许多人把怀疑的目光投向外戚张氏兄弟。
要知道建昌侯张延龄以前就做过强抢民女的案子,但因先皇庇护不得治罪,反而被他抢走的女子的家人落罪下狱,家破人亡。
大兴县衙原本不想管这种事,但时值国丧期间,京师出现这样的“惊天大案”,大兴县便将此事奏禀到顺天府。
此时顺天府尹胡富刚上任,这是一个善于断巘狱,且忠直的大臣,曾在担任福建按察使司佥事时,一口气平反狱囚二百余人。
胡富刚调任顺天府,正寻找机会施展抱负,谁想国丧期间竟出现“强抢民女”的案子,而且还是“组团作案”,光天化日在大街上强抢良家妇女,且在事后逃离现场,这让胡富感到很没有面子。
胡富直接将此事捅到刑部,刑部将此案列为京城年初第一,由首辅刘健拟定票拟,萧敬代天子御批——此案交还大兴县衙追查,顺天府方面也会派人协助进行调查。
不到两天时间,案子便闹得满城风雨,以至于京城官宦人家的小姐、夫人,无论有事没事,都不敢上街,即便必须要出门也会派至少十多名护院家仆护送,且走的都是大道,不走小路,免得被贼人所趁。
二月初六朝会上,朱厚照都快忘这件事了,刑部尚书闵圭突然出列禀奏案情,顺天府尹胡富予以补充。
朱厚照一听,便知道是自己干的好事,他当然不会承认案子跟他有染,当然也没人怀疑到他头上。
朱厚照故作镇静,嘴上发出抱怨:“强抢民女算很大的事情,需要占用宝贵的时间在朝议时跟朕奏禀吗?朕不想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案子交给刑部和顺天府去查,查明后该抓的抓,该判的判……以后这等事不必跟朕说!”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一直到春闱开始,京城“强抢民女”的案子依然没查出个结果,很多人开始有意无意将沈溪头年“强抢民女”案旧事重提,将两者混为一谈,大多数人认为沈溪那桩案子更可恶,身为地方督抚目无王法,有恃无恐,而京城这边不过是宵小偶然作案,不具可比性。
……
……
此时“沈溪案”开始进入调查取证阶段,京城南下调查沈溪案子的人,于二月中旬相继抵达南宁府,这其中便包括要以扳倒沈溪为目的的锦衣卫镇抚使江栎唯。
江栎唯为了今日的事情,收买了很多人,他带着大笔钱财到地方,不为收受贿赂,就为了将沈溪扳倒,报当年沈溪将他下狱革职之仇。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此时沈溪尚不知江栎唯已到南宁府,而且准备对他进行栽赃诬陷。
二月二十四,经过二十多天行军,沈溪率领南征大军抵达广西省治所在的桂林府临桂城下。
此番沈溪行军速度不快,一路上有近半时间都在练兵,途径南宁府时,他也是过城不入,主要是想向外界表明一个态度……他不会干涉办案。
沈溪抵达桂林府城当天,仍旧跟上一次在此做出的选择一样,选择在漓江边扎下大营。
因沈溪在南宁府取得大捷,并将入侵的交趾兵马悉数驱逐出国境,劳苦功高,此番广西三司衙门都送来慰问品。
随着地方战事平息,城中百姓生活步入正轨,民生好转,官府也能拿出更多犒劳物资,送到军营。
但跟之前的情况一样,广西三司衙门的负责人都未出来见沈溪,最多就是派出自己的副手,假惺惺地表达问候之意。
好在沈溪对地方上没什么要求,甚至觉得自己应该早些离开广西这个是非之地,返回湖广或者江西,就此过上悠哉悠哉的日子。
但沈溪担心他撤兵后,西南六省推广新作物会出现问题,便以地方叛乱尚未全数平息为由,暂时驻兵广西境内,等情况进一步核实再行撤兵。如此也算是对南宁府那边办案人员的一种无声威慑。
沈溪不想平白无故被人冤枉,此时他也在想高集和高宁氏此时有何举动,揣测这次案子有几成可能会坐实。
沈溪非常清楚,在大明朝一个人是否犯罪不是看他有没有做过,而是全看朝廷的调查结果如何。如果有人刻意栽赃诬陷,并想方设法找来“人证”、“物证”,这案子很可能会给他坐实,那时该怎么应对,他一时间也没有主意,只能抱着“清者自清”的态度,在这时代艰难求存。
第1578章 真金不怕火炼()
二月二十四,傍晚。
沈溪进行简短的升帐议事后,让王禾和苏敬杨继续修造之前未完工的防御工事,这也算是沈溪练兵的一种方式,随后他便一个人留在中军大帐,整理并批复西南六省送来的军报以及湖广和广西地方公文……
差不多忙到三更,一身男装的云柳进入中军大帐,行礼道:“大人,夜已经很深了,您应该早些休息!”
沈溪打量云柳一眼,微微摇头:“我不困,你若疲倦了的话,可以跟熙儿到我寝帐中休息!”
云柳道:“大人不回去,妾身跟妹妹进您的寝帐,成何体统?大人可是在为南宁府的事情烦忧?”
沈溪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腰身,绕过帅案,在大帐内来回踱了几步当是活动筋骨,说道:
“说完全不想,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这件事并未到多紧迫的地步,朝廷一次派出四五路人过来调查案子,还是先皇在世时。如今正值国丧,这些人应该不会被调回,我想无论结果怎样,朝廷都应以维护稳定为基调,不会无中生有……”
云柳回味了一下沈溪的话,点头深以为然道:“只要大人掌兵一天,那些人就会有顾忌,不敢对大人恣意诽谤诬陷!”
“呵呵,掌兵又如何?在很多人眼里,我不过是朝中后起之秀,他们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考虑我的感受,更不认为我敢起兵造反。那些高高在上的阁老尚书,又或者皇亲国戚,从来不将我的清白和名誉当回事。这件事发生后,朝廷派这么多人出京,其实就是想抓住我的小辫子……”
沈溪摇头道,“只是恰逢先皇驾崩,朝中急需维持一个和谐稳定的政局,如果有人想要针对我,就是跟朝廷的大政方针相违背!”
云柳道:“若就是有人要诬陷大人,大人会怎么做?”
沈溪用审视的目光望着云柳,他不明白云柳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在沈溪看来,这问题太过隐私和敏感,如果他诚实回答的话,一定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必犯人,沈溪绝对不会为了朝廷白白献出自己的生命,或者是清白,如果真有人诬陷他,要置他于死地,他一定会想方设法谋求一条生路,然后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即便是面对云柳,他也不会这么说。
或者说,无论他面对谁,都不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沈溪道:“本官忠君爱国,无论朝廷是何意思,只会俯首听命。云柳,你问得太多了,回去好好歇息,本官抓紧时间把最近这段时间积累的公文处理完,你不必过来打扰……”
“是,大人!”
云柳行礼后,告退离开中军大帐。
……
……
南宁府,朝廷两路使节已抵达府治所在的宣化城。
三法司以及兵部的人,都堂堂正正而至,正大光明出现,如果加上之前广西按察使司派来调查案情的官员,以及暗地里抵达南宁府的厂卫人员,已经有四批人抵达宣化。
朝廷两路使节,便是三法司和兵部要员。
高集作为地方知府,亲自出城五里迎接,但因他牵涉进案子,前来调查案情的人没有接受府衙邀请,直接入住官驿。
兵部方面是尚书刘大夏亲自指派的武选清吏司郎中,按照京官出京大三到五级的惯例,五品郎中根本就不用给高集面子,事实上此行刘大夏唯一的要求便是力求公平公正。
三法司前来办案的官员,基本都有文官集团背景,临行前也被闵圭、戴珊等人反复交待,虽然表面上也要求公正严明,但基本都带着偏见而来,查案的时候天生就带着偏见,未必能保证公平。
至于暗中抵达南宁府的江栎唯,则处心积虑要将沈溪扳倒,无论沈溪是否犯下罪行,江栎唯都会想方设法寻找“证据”,以证明沈溪有罪。
广西按察使司的人最先到来。
他们在地方上已调查超过一个月,仍旧没查出什么结果,因为沈溪跟高宁氏的事情是在一个封闭的时间和环境中发生,没有人证物证,现在高宁氏咬定沈溪有罪,而高家陪同前去府衙的丫鬟投井自尽,高府管家其后也离奇“失踪”,以至于这案子一个证人都没有,至于物证则更是扯淡。
不过确实有很多人见到高宁氏脸被打肿返回县衙,但之后沈溪发公文澄清这件事,表明高宁氏是因为在沈溪的中军大帐咆哮公堂,而让军中请来做饭的婆子用竹板打的脸,并未涉及男女之事。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人知道事情真相如何,案子似乎陷入僵局。
地方官绅因与沈溪有直接的利益冲突,而沈溪在对南蛮取得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捷后即带兵离开南宁府,这种行为被视作畏罪潜逃。
所以,当三法司和兵部的人前来后,地方官绅基本都跟高集穿同一条裤子,一直为高宁氏说话。
还是那个原因,地方官绅认定高宁氏是帮他们出头才会去府衙,进而被沈溪玷污,觉得自己也负有一定的责任。
甚至高家门风也被人摆到台面上来说事。
人们都觉得高家这样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定然比沈溪这样寒门弟子出身的官员更为爱惜自己的羽毛,很多人觉得沈溪崛起于军功,骄纵跋扈,把他查封地方库粮的事情拿出来举例,证明沈溪人品败坏。
因为没有沈溪犯罪的确切证据,没有证人,也无法从高宁氏身上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以至于案子成为了悬案。
就算是对沈溪有偏见的三法司的人,也无法无凭无据定案,因为次案没有办法将沈溪叫来跟当事人对质,也无法将沈溪提审,重刑之下取得口供。甚至他们只是奉命前来查案,没有审判权,事情最终定夺还是要交给朝廷完成。
……
……
南宁府城,江栎唯入住城中靠近南门的一处民居,这里是锦衣卫在南宁府的一处秘密联络地点。
江栎唯已停留宣化城七八天时间,专门搜寻沈溪犯罪的证据,他本来抱着沈溪必定犯罪的心思前来,可到了地方后,才发现事情可能不像高集上奏所说那么简单,而地方锦衣卫的调查,也将事情真相趋于明朗化。
“……江镇抚,沈大人于地方时,常居于军营营帐中,很少回府衙……案发当日,沈大人基本都在城头巡查,城中将士和属下等人皆亲眼目睹,与高知府所言沈大人在府衙内公然霸占其儿媳情况不符……另外,高宁氏进入军营前没有任何异常,但从军营出来,却哭哭啼啼,前后不过一炷香时间,出来时衣衫完整,只是面部有被人打的痕迹……”
锦衣卫可不是地方衙门的人,他们调查案子更为准确独到……自打南征大军进驻南宁府城后,这些人便时刻盯着三军主刷沈溪,他们其实才是证明当日沈溪是否作案的关键证人。
江栎唯越听,脸色越阴沉。
他心想:“若是将这些情况如实上奏,岂非证明沈溪小儿无罪,乃是高集栽赃诬陷?”
最后那名锦衣卫小旗总结道:“……江大人,总之沈大人在此案中,绝不可能做出有损地方安定之事,料想多半为高知府因亲自上门谈事不成,而行诬陷之举。之后一日即发生南宁府大捷,沈大人之后离开南宁府,也是为了避嫌,此举乃沈大人高风亮节……”
江栎唯听到这里,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抬手道:“你说的这些,不过都只是你的推测而已,并无真凭实据,这点你必须要承认吧?”
“这……”
那锦衣卫小旗不知该如何回答。
江栎唯再问:“这些事,你可有告知其他人?”
锦衣卫小旗迟疑了一下,恭敬回道:“江大人明鉴,卑职之前已将了解的情况上报,但不知为何没有回音,除此之外绝不敢随便泄露与案情相关之事,不过之前刑部主事张良张大人曾派人在城中打探情况,获得的线索基本跟卑职提供的情况相当……”
“张良?”
江栎唯眉头紧皱,他跟张良不熟,不知其已获得多少有用的证据,当下挥挥手道:“行了,如果有人问及,你便推说不知情,不得将此案任何线索泄露出去,本官会亲自查证。至于沈大人是否犯案,莫早下定论,若此案你们有调查不详不尽之处,以至于与事实违背,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江栎唯开始用吓唬人的手段来对付地方上的人,那世袭的锦衣卫小旗果然被吓着了,赶紧行礼:
“卑职不敢,此案卑职一定守口如瓶!”
第1579章 狼狈为奸()
锦衣卫小旗退下后,江栎唯将地方上提供的案子线索整理成册,拿在手上,越看越觉得头大。
不管怎么看,沈溪都没有犯罪的可能。
沈溪基本不住在府衙,此事有三军将士以及城里的百姓可以作证,而高集在上奏里却说沈溪是在府衙强行霸占的高宁氏,这显然跟事实违背。
至于高宁氏进军营的时间,前后太短,就算高宁氏进去后,沈溪马上开始对高宁氏侵犯,整个过程不可能一刻钟不到就完成,高宁氏更不可能衣衫完整出营……
“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居然敢诬陷朝中大员,简直活腻了!也不知道这姓高的怎么想的,害得老子白来一趟……此番花了我多少银子,若事情办不成,损失事小,心中这口气难以抒发事大,我回去又怎么跟人交待?”
江栎唯气愤不已,自己花大笔银子打点,总算拿到案子的审查权,本以为可以趁机将沈溪扳倒,结果事与愿违,现在所有的证据都直指沈溪无罪。
就在江栎唯感觉异常郁闷时,突然门口有人传话:“江掌柜,外面有人求见!说是府衙的人!”
江栎唯挂着行商的身份进城,料想自己行踪隐秘,应该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身份和来历,但现在他却明白过来,自己可能已泄露行藏,府衙主动找上门来了。
“知道了!”
江栎唯将案宗收拾好,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房门,出了院子。穿过走廊来到前院大门口,只见有人提着灯笼过来,那是个五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