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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老找我前来,可是有事相商?”
沈溪故作不知情,坐下来后直接提问。
谢迁舒了口气,把手头奏本放下,沈溪很好奇谢老儿到底有什么公事需要在家里审读。
谢迁道:“明日陛下于宫中赐宴,应该通知你了吧?”
“嗯。”
沈溪点头,“午后兵部已得传话,学生正琢磨这事儿。”
谢迁点头:“乃是夜宴,这次没有招待诰命和节妇的内宴,只有群臣跟陛下共饮。”
沈溪没说什么,谢迁分明是在给自己上科普课,但其实宫里是个什么状况,或者说是对朝中人和事的理解,沈溪自问不比谢迁差,看待事情更为透彻。
谢迁再道:“明日面圣,你可有想好奏请什么?”
沈溪稍微惊讶一下,问道:“既是赐宴,缘何要奏事?这不是让陛下感到为难么?”
谢迁面色一沉:“本不该如此,但你也知道如今大臣要面圣不易,这次不奏事何时才有机会?为朝廷社稷着想,就算不合规矩,也不得不去做。”
说完,谢迁打量沈溪,目光中带着疑问。
沈溪态度诚恳:“之前未曾思虑过奏事,未作准备。”
“胡闹。”
谢迁倒没有吹胡子瞪眼,只是以一种长者和过来人的姿态说道,“此乃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却不做准备……幸好将你叫来问了问,现在准备也还来得及。”
“这……”
沈溪脸上满是为难之色。
他发现,自己就算当上兵部尚书依然身不由己,谢老儿一心想左右他的决定。
谢迁拿起之前所看书折,道:“上面列了一些事,你先看过,其中涉及兵部事务,由你提出最为妥帖。”
沈溪不想接,却不得不接,等他拿过来打开一看,便知谢迁又要犯言直谏……上面罗列出的一桩桩一款款,全都是朱厚照不愿面对之事。
比如说什么早生皇子、铲除阉党、重开朝会等,沈溪看完后心中哀叹不已,怎么谢老儿这般迂腐,一点儿都不知变通?
还以为你活在弘治朝?那时怎么说都行,因为朱佑樘虚心纳谏,但现在……
瞧朱厚照目前这状态,他会想要儿子?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至于铲除刘瑾……
把刘瑾除掉谁给朱厚照赚银子找乐子?
沈溪心道:“现在才发现,在朝廷中枢为官实在不如当地方官……至少牧守一方不会处处受制于人,出任兵部尚书看起来位高权重,却因为一些利害关系,甚至因谢老儿自负,以至于行事处处受到掣肘,很多事就算揣着明白也要装糊涂。”
……
……
沈溪看了一会儿思想便开始开小差,神游天外。
半晌后谢迁问道:“就这么些条款,你还没看完?”
沈溪将书折合上,抬头看着谢迁,道:“看是看过了,但不明其意。”
谢迁皱眉:“有何不解?莫非还要老夫给你逐条解释一番不成?”
沈溪道:“阁老希望我上奏的是哪件事?”
谢迁站起身,绕过书桌,到了沈溪跟前,一把将他手中书折夺过去,然后道:“明知故问……斗阉党之事,暂且不需要你做什么,但阉党之外的事情你可要着紧些,地方叛乱已涉及州府,你作为兵部尚书难道不应该跟陛下奏禀?”
“哦。”
沈溪应了一声,轻描淡写道,“既然阁老希望奏明,明日赐宴我见机行事吧。”
谢迁没好气地道:“今日回去你就得写好奏疏……之前内阁呈奏此事的奏本被刘瑾压了下去,陛下多半不知此事……若你不机灵点儿,找个机会让陛下知晓,将来哪怕地方叛乱扩大,陛下也被蒙在鼓里,置若罔闻……你有办法调兵去平叛吗?”
沈溪不说话,事情确实跟谢迁所说一样。但凡朱厚照不授权,兵部在地方叛乱之事上就没什么话语权。
大明已经把臣子叛乱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沈溪作为兵部尚书,要调兵可不是简单开个会就能决定,必须要有朱厚照首肯才行。
沈溪不想跟谢迁争,更不想质疑来日是否能面圣,不动声色地回道:“那我回去整理好奏疏,明晚奏禀陛下。”
“嗯。”
谢迁满意点头,道,“奏疏拟好后,先拿来给老夫过目,又或者明日入宫时让老夫一览……这件事切不可让刘瑾知道,否则不知会遇到何等阻拦。”
沈溪心想,你当刘瑾傻啊,会不知道你要跟朱厚照奏事?
有些话,沈溪只能先憋回肚子,站起身来,拱手道:“若阁老无它事,我先告辞了。”
“你先等等。”谢迁道,“公事说过了,其余话不必赘述,现在你坐下,老夫问你一些家事……”
等二人并排坐下,谢迁望着沈溪道:“君儿近来可好?”
因谢恒奴怀孕,谢府这边开始关心起沈溪内宅之事,尤其知道谢恒奴是跟沈溪青梅竹马的童养媳林黛一同怀孕,谢家非常担心沈溪会厚此薄彼。
毕竟谢恒奴在沈家并非正妻,谢迁总想提醒沈溪,生怕亏待自己的小孙女。
沈溪道:“君儿一切安好,劳阁老挂心了。”
“嗯。”
谢迁点头,叹道,“你也是,年岁不小了,到如今只有个长子,你说这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你这边香火不就断了?可要着紧了,年轻人不能总顾着朝事,该为自己的事情多思虑了。”
沈溪不由皱眉打量谢迁。
管天管地,还管起我有没有儿子继承香火?
沈溪心想:“你谢老儿想提醒我的,是你未来的重外孙可以有跟沈家嫡子同样的权力吧?这些事我还用你来给我提点?我内宅之事,不劳你费心。”
沈溪站起身,微微行礼:“谨记谢阁老教诲。”
……
……
朱厚照将赐宴之事交由刘瑾全权负责。
刘瑾非常狡猾,一边跟花妃暗中联络,拐骗朱厚照出豹房到民间游玩,一边在宫里精心准备。
总之刘瑾不会给朱厚照降罪的机会,不管皇帝来日是否出席宴会,总之他会把宴席准备得像模像样,这样朱厚照才会对他更欣赏,事后检讨过错时,也不能把耽误赐宴赖到他头上。
这次刘瑾让魏彬帮自己。
魏彬回到皇宫后,基本上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原本的职务丢了,刘瑾也没帮他找回。为了这次赐宴,刘瑾让人去宫外采办,他自己便是贪财之人,为防止下面的人贪污,他煞费苦心,既让魏彬负责这些事,又派人暗中盯着,等于是监军之下再安排监军,整个对内官体系的人不信任。
不过没人敢打刘瑾钱财的主意,甚至魏彬还自掏腰包。
一直到正月十四入夜,准备的事情差不多了,魏彬才到刘瑾跟前复命。
刘瑾听了魏彬呈奏,满意点头:“很好,这样明日赐宴,总算可办得体面些……为陛下颜面计,一定要让与宴大臣有宾至如归的感觉。”
魏彬有些为难:“刘公公,听说那些大臣对您意见不小,万一他们趁机在陛下面前攻讦,该当如何?”
刘瑾板起脸来:“你当咱家想不到这一层?管他们在陛下面前说什么,做为臣子,要明白陛下苦心,也要担得起陛下信任……咱家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现在我们只管遵从皇命,把这次赐宴准备稳妥便可,剩下的事情无需操心。”
“是,是!”
魏彬心里犯嘀咕,总觉得刘瑾言行有些不对劲,却找不到具体原因。
他可不知这会儿朱厚照已经出了豹房,而且在刘瑾设计下,来日绝对无法及时回到宫里。
刘瑾再道:“你要记得,明日既然陛下所赐是晚宴,大臣们离开宫门时夜色已晚,你们务必小心防备,若是出了什么状况,你们可担待得起?”
“刘公公的意思是……?”魏彬一时间糊涂了。
刘瑾眯着眼道:“出了事,应该由谁来承担责任?”
“那?”
魏彬似乎想到什么,目光逐渐有了神采,恭谨地道,“刘公公说的话,在下明白了,一定按照刘公公交代,把事情办稳妥。在下这就告退。”
说完,魏彬急匆匆离开。
刘瑾看着魏彬的背影,不由皱眉自语:“咱家说什么他居然就明白了?这些人哪,一个个都自作聪明,不过只要不出乱子,管你做什么!”
刘瑾不在宫里久留,匆匆赶回家中,等着手下人汇报朱厚照行踪,以便临场做出安排。
……
……
朱厚照日落时出了豹房。
这次他很低调,身着便服,身边明面上带的随从不多,但暗地里跟随保护的人却不知凡几,朱厚照想尽兴游玩,不被人坏兴致,就算有人跟着,他也希望这些人没事不要站出来打扰自己。
但若是遇到有人挑战他君王的权威,又或者是他自己主动寻衅滋事,还是希望身边有人帮忙。
随同朱厚照一起乘坐马车出豹房的正是一身男装的花妃。
花妃坐在车上,半道上被朱厚照一顿轻薄,也是朱厚照从未尝试过这种调调,外面是闹市,而在马车这个相对封闭的空间内却可为所欲为,有一种复杂难明的异样刺激。
花妃怕被外面的人察觉,不敢发出声响。
走了不知多久,马车到东四牌楼附近停了下来,外面传来小拧子的声音:“公子,您指定的地方到了,可要下来?”
朱厚照扒拉开车帘,环首四顾后问道:“这里就是东直门大街吗?爱妃……咳咳,花公子,这就是你要来的地方?”
花妃整理了一下衣服,回道:“是的,朱公子。”
“哈哈,既然到了,那还等什么?下去走走,今个儿不是上元节,不知道这一路是否热闹!”
朱厚照显得兴致勃勃,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周围马上有侍卫过来保护,这些侍卫最怕朱厚照身处这种品流复杂的闹市中。
过了半晌,花妃将衣服整理好,朱厚照扶着她一起下车,花妃仪容仍旧有些不整。
花妃凑过螓首,低声嗔怪:“都怪陛下,让臣妾妆容都乱了,又没地方整理。”
朱厚照哈哈一笑:“怕什么?到了外面只管洒脱一些,你现在是男子,根本就不需要在乎太多。走,到前面去看看!”
虽然此时的东四牌楼没有上元节那天热闹,甚至这里还不是京城最热闹之所,但总算是让朱厚照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
朱厚照走在路上,意气风发,右手折扇轻摇,好似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一边走一边跟花妃介绍沿途景致,一副见多识广的模样。
花妃跟在朱厚照身后,不敢随意搭话,陪帝王出巡,做好分内之事便可。不过在行进路线上,花妃偶尔会作一番指点,毕竟之前刘瑾已有交代,为了今日能让朱厚照在宫外乐不思蜀,刘瑾煞费苦心,刻意安排一出出“好戏”,让朱厚照不知不觉之间入彀。
“朱公子,您看,那边有一座小楼,灯火辉煌,却不知作何所用?”花妃跟着朱厚照走了一段路,突然伸手指着前面一座三层红色小楼问道。
朱厚照哈哈笑道:“那是秦楼,这个秦可不是弹琴的琴,而是……哈哈,你知道的,男人最喜欢去这种地方,连本公子都不例外。”
花妃好奇地问道:“那公子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嗯!?”
朱厚照本没想那么多,他的主要目标是出来找寻市井美女。
但这年头,白天到街路上的女子都很少,更别说是晚上了,朱厚照最中意的大家闺秀更不可能在这时间段出来给他挑选。
朱厚照迟疑了一下,才道:“既然你想去,那本公子就带你进去看看。起驾!”
(本章完)
第一八七四章 伤害()
朱厚照出宫这件事,于朝野仍是秘密。
沈溪却在最短时间内得悉其行踪。
刚从谢府出来,沈溪本要打道回府,就见云柳纵马过来,拦住车驾,立即猜到是朱厚照那边出了状况。
沈溪没有让朱起回避,吩咐马车直接停到路边茶肆,下车后招呼云柳一起入内,在临窗的位置找了张桌子坐下。
云柳一身黑衣显得异常神秘,朱起根本不知来者何人。
“……大人,陛下于日暮前出了豹房,带人到了东直门内街,伴随陛下的是一名儒衫男子,年纪轻轻,相貌英俊,却不知是何人……大人有何吩咐?”云柳虽然跟沈溪同坐,言谈举止却很拘束,显得毕恭毕敬。
沈溪叹道:“果然不出所料,刘瑾终归还是出手捣乱了。”
云柳用仰慕的目光看着沈溪,未予置评。
沈溪道:“陛下出游后,身边带的人可足够保护圣驾安全?”
云柳行礼:“明处的侍从大约有十余人……按照大人之前所做交代,陛下出宫后不得派人近距离跟踪探查,故此暗中有多少人保护,卑职不知,是否需要派人前去刺探?”
“不必!”
沈溪一摆手,摇头道,“我未免有些杞人忧天了。陛下出宫后,安保级别自然便会升高,陛下身边有很多厂卫在暗中保护,一旦发现有问题,必会将一切危险扼杀于摇篮之中……此时前去窥探,很容易被发现行迹。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厂卫起正面冲突。”
“是。”云柳点头。
沈溪沉思一下,又道:“不过,陛下的行踪不可疏怠,你跟熙儿去看着,有什么消息及时回报。”
云柳问道:“大人,若陛下遭遇危险,我等是否出手相助?”
“除非危及生命,否则绝对不要露面。”
沈溪站起身,“事情就交给你了,尽可能不要打扰陛下在宫外所做之事,以我推算,陛下今日不可能回宫,明日恐怕也不能出席赐宴……至于刘瑾如何安排的暂且不知,但想来跟女人和吃喝玩乐之事有关。”
云柳站在那儿,恭敬地低着头,聆听沈溪吩咐。
沈溪再道:“若陛下到了固定之所,就不必再跟随了……维护陛下安危并不是你们姐妹应承担的任务,只需要确定陛下在哪儿便可。”
“是,大人。”云柳道。
沈溪一摆手,道:“剩下的,全靠你随机应变,我不做指引,你且去吧!”
云柳行礼,出茶肆后翻身上马,很快便远去,消失在夜色中。
沈溪回到马车前,朱起问道:“大人,可是要回府?”
“明日朝中恐有大事发生,我先不回去了,找人商议……你带人回去吧。”沈溪道,“明日清早到这儿来,接我去兵部衙门。”
朱起目光中满是不解,但他没有质疑沈溪的决定,行礼后离开驾车离开。
沈溪站在茶肆门前,思虑很久,才动身前往惠娘处,路上他还在感慨:“看来有刘瑾一天,陛下跟朝臣间的联络就会被阻隔……但问题是就算刘瑾倒台,朱厚照也不会改掉他那疲懒的性子,君臣间的矛盾仍旧很大……就看谁来接替刘瑾,充当皇帝的代言人。”
……
……
在刘瑾和江栎唯等人安排下,朱厚照在宫外玩得不亦乐乎,什么事情都忘了。
当晚在街道上简单游逛后,朱厚照便带着花妃进了秦楼楚馆,这儿江栎唯和张文冕精心组织了一场别出心裁的节目——“选花魁”,在几十个精擅琴棋书画且能歌善舞的粉头中选出“状元”、“榜眼”和“探花”,完全靠在场恩客花费一两银子购买的花篮的多寡决定胜负。由于互动性很强,朱厚照一下子就提起兴致,而刘瑾早已为他准备好几千两银子,朱厚照以大手笔将其中一位他看得过眼的粉头捧为“花魁”,然后顺理成章在秦楼楚馆中过夜。
上元节这天,秦楼楚馆又为朱厚照安排好节目。
朱厚照沉溺于市井间种种嬉乐项目中,没人提醒他宫中有赐宴,上元节这天已是日垂西山,朱厚照还在宫外抱着女人呼呼大睡。
而这个时候,宫内赐宴马上就要开始了。
文武大臣在内阁首辅谢迁和吏部尚书刘宇、英国公张懋等人带领下,缓缓步入皇宫。
沈溪作为兵部尚书走在前列,但这个时候他已知道,朱厚照基本不会列席此次宴请。
众大臣进宫时,刘瑾安坐于司礼监掌印房,魏彬把赐宴准备情况告知。
“……刘公公,现在一切都安排妥当,诸位大人已进宫,就等陛下出席。不知陛下如今在乾清宫内可有准备好?”魏彬许久未承担重要差事,这次难得刘瑾让他筹备赐宴事宜,自然想在皇帝面前好好表现。
刘瑾冷笑不已:“谁跟你说,陛下现下人在皇宫内?”
“嗯?”魏彬眼珠子差点儿瞪出来。
眼看赐宴都要开始了,结果皇帝还没回宫,这可就耐人寻味了,难道皇帝只是耍弄那班大臣?
又或者是有重要事情耽搁了?
刘瑾站起身,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陛下说赐宴,可没说要亲临,那些大臣你只管安排到奉天殿等候,陛下不到就不开宴,等到夜半三更直接让人散去便可。”
“这……”
魏彬不知该如何应答。
刘瑾怒气冲冲道:“去将鸿胪寺和太常寺的人叫来,咱家要好好训诫他们一番,让他们知道规矩……别到时候他们多嘴多舌,到了陛下面前说咱家没将事情办妥。”
魏彬听到后,心里琢磨开了:“陛下这是不准备回宫了?刘公公要给那些大臣来个下马威?今日这赐宴可别等到最后变成闹剧才好。”
带着满肚子疑惑,魏彬按照刘瑾的吩咐去办事。
魏彬走后,刘瑾脸上带着一股得意洋洋的表情,戴义作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在旁看得分明,立即明白刘瑾恐怕是耍了什么花招才让皇帝没有准时出席赐宴。
戴义过来请示:“刘公公,时候不早了,咱家先回去歇着?”
“要歇你歇,咱家尚未疲累……哼,为陛下做点事情就推三阻四,就这么点儿精力,如何辅佐陛下,又如何匡扶大明江山社稷?”
刘瑾当即很不客气地教训。
戴义属于见风使舵之人,虽然他跟刘瑾没有交恶,却也不是阉党中人,听到刘瑾这番含沙射影的话,苦笑行礼:“鄙人先撤了。”
说完,戴义匆匆忙忙从司礼监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