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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逃过一劫,但梁士彦知道,他的把柄还是有一些在宇文忻手上,而只要当初宇文忻在大殿上拿出证据,比如说他们来往密切时的那些密函,还有画有皇宫布局好作为战略导向的地图,只要是其中之一,那么他也难逃此劫。并且依照宇文忻的个性,死了也要那一个人当垫背,可偏偏,他却没有揭露他。
在宇文忻被看透的那次,他乔装打扮去了刑场,对于宇文忻,他还是有愧疚的,当初是他们俩一拍即合有了谋反的计策,然后拉进了刘,可现在,他因为杨勇和太子妃的一席话脱离出来了,不再与他俩来往,最终,面临的是阴阳相隔。
他不能去到宇文忻即将去的地方,而宇文忻也回不来。
他本该庆幸,本该高兴,可他却开心不起来,所受到的只是良心的责备。
算来,他若能提早告诉宇文忻和刘,杨坚早已识破他们计谋的事,是否结局就会改变?可是,并不是什么事都能两全,就好比即便他说了,宇文忻他们也未必会信,甚至完全不当作一回事只知一意孤行。说到底,他还是为了保全自己而牺牲了他们,即便说官场的黑暗,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也不能释怀。
其实他知道,宇文忻是如此下场,杨坚就算留了他的命也不会有什么好的改变,对方也是借此告诉他,凡是反抗他的,哪怕是与他一起长大的,他一个也不会留。
八月廿八,刑场上围满了人,有看热闹的,有路过一探究竟的,也有完全不知道却说着一些自以为是的话的。不过大体都是一边倒的趋势,说宇文忻如何如何坏,如何想篡谋夺位,甚至连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进去。
日光烈烈照得找的人都冒汗,风伴着热浪席卷过来,围场上没有一个人愿意离开,那一张张黄色的脸上或迷茫,或义愤填膺,或半惊恐半好奇,而每一双眼都是一种颜色——无知的灰色。
午时一到,判官大喊行刑,侩子手就高高举起了钢刀。日光在刀锋划过,反射出刺目的光芒,热风吹起黄沙,遮住众人的视线,手起刀落,鲜血浸染整个刑场。
百姓中有妇女捂住孩子的眼睛不让看的,也有当看见人头落地时拍手叫好的。
“这——就是不忠心的下场!”判官起身,指着地上的两具尸体道。
人渐渐散去,梁士彦却还站在原地。在到落下来的时候,他看到宇文忻朝他这边看来,并且无声对他说了句话。
冷汗涔涔,他是见过世面的人,然而染上惊出了一身的汗。
“哎!都没什么可看的了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头戴着布帽的男子推了下梁士彦,上下打量着他,“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你不会和那个犯人认识吧?”
梁士彦一惊,别过脸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认识你所说的那个人。”
说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九月初四,这一天没有像往常那样上早朝,文武百官而是被林公公带到了临射殿,一路上虽有满肚子的疑惑,也没有人敢说一句。
现在是特殊时期,刚刚处决了两个心怀不轨的佞臣,绝不能露出一点不忠心的表现,何况林公公又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得罪了他就别想有好日子过。所以几百号的人都是低着头,摸摸跟着,谁也不多说一句的。
被带到临射殿,首先映入众人眼帘的是许多的生活用品。桌子、椅子、床、席子、碗、杯、火炉等等,不论是造型还是刻在上头的图案,都是上乘的东西。
众人在看到那些东西后面面相觑,一副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该不会是皇帝心情好,让我们中间的谁领这些回去?
可是也不对啊,他们啥也不缺,不过话说……那紫金香炉真心不错,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东西,放在家里也是极有面子的,还有那块玉坠,哎呀!似乎也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哇!想不到不看不知道,一看好东西还是挺多的。
在众人都好奇打量着那对东西的时候,唯有梁士彦的脸色很难看。
他认得那个紫金香炉,那是他和宇文忻达成共识后不久送给他的,那人已死,这紫金香炉却出现在这里……
“皇兄,你说为什么父皇让我们来这里?”杨广穿过人群,来到杨勇身边问。
杨勇眼望着那只用红玛瑙、黄玉点缀的灯罩,满心满眼的钦羡。
好东西他不是没有,他也喜欢有事没事搜集一些好看又新奇的东西,但是那个灯罩……竟然比他家的还好看!本来他已经搜罗来一个五彩琉璃灯罩,一把拉住放进去,光线就能透过那灯罩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可好看了。本来他还想给他的太子妃来着,现在和那只红玛瑙灯罩一比,明显就是不在一个档次了!
想不到宇文忻那老贼有此等好东西……如果这东西送给太子妃,她会很开心的吧……
“皇兄?”见他不说话,杨广再次出声,却听他喃喃地把心声都说了出来,“你的话我都听见了……”杨广握拳放在唇边轻咳,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杨勇脸色一僵,尴尬之情表露无遗,他呵呵笑,手抓抓后脑勺。
“皇上驾到——”伴着林公公尖锐高亢的声音,隋文帝杨坚着一身白色衣裳,在一群侍卫的护送下来到众人面前。
“参加皇上——”一群人哗啦啦地跪倒一片。
“平身。”杨坚大手一挥,指着那片物品,“众爱卿可看到那些东西了?林公公,拿朕的弓箭来。”
杨坚拉满了弓,手指轻动,箭离了弦穿破空气直射出去。“哗啦——”一声响,地面落了许多的珍宝。杨勇惊叫了声,因为杨坚所射的正是他所看中的红玛瑙灯罩。
多好的灯罩啊……那可是要花好多钱,哦,不!就算是好多钱也未必能买到的,就这么碎了,何等浪费啊……
就在杨勇为这灯罩无限心疼的时候,他却没看见杨坚投来阴沉的眼神。而杨广看到了,他不动声色地过去,知道杨勇心疼那灯罩,就以灯罩来与他交谈。果然,不多时,见到的是杨坚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嘴角向上扬起,杨广对他所看到的结果很满意。
“林公公,拿箭来!”
林公公应了声,不多时,卫兵们都拿着弓箭朝文武官们走来。而还没搞清楚状况的文武官们以为杨坚要杀他们,各个都变了脸色,甚至有人做出想要逃跑的姿势。
“诸位爱卿莫惊慌,朕是给你们弓箭,按着朕刚刚所做的去射那些东西。”
一听不是杀,人群中发出如释负重的吐气声。再看看官兵递来的弓箭,一想只要不是让自己的性命不保,只是射那些东西而已,有什么难的,不会也只要装装样子即可。
这么一来,许多人都接过来了。摆好拉弓的姿势,就等着杨坚下令。
杨坚刚一声令下,许许多多的箭飞了出去,或穿破空气的,或气吞山河的,或绵绵无力,总之会射箭的不会的,都射了。
“好——”杨坚大掌一挥,神情肃穆,“朕为何让众爱卿这么做?这些东西都是宇文忻和刘这二人的东西,不忠于朕,存狼子野心想为非作歹的就是这下场!”
“皇上,还有一人没射呢……”林公公在杨坚喘气的时候插了进去。
杨坚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林公公忸怩了下,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你只管说,谁没有射?”
有了杨坚的命令,林公公在和杨广对视了一眼后,只听后者说。
“哎呀,皇兄,您的箭怎么还在手里?”
众人纷纷朝杨勇看去,果然,他手里的箭还在。
这……众人偷偷瞄一眼杨坚,又看看杨勇。
自己的儿子公然在外人面前违抗自己的命令,哪怕是最疼爱的儿子,这面子也是挂不住的。一旦男人觉得没面子,一般那人的后果……
“勇儿,你为何不射箭?”
听听,皇上的语气都变了,果然很生气哪!要知道那些东西都是仇人的,想篡谋夺位的逆臣贼子的,这么做,是否也代表了……
而且听说之前太子殿下和宇文忻他们有过来往,莫不是说……
杨勇看向杨坚,说:“回父皇的话,儿臣只是觉得人都死了,这些东西有什么罪呢?而且看着都是极贵重的,倒不如拿来卖钱,还能帮助到百姓呢,如此加以破坏,不是一大损失么?”
第九十一章 :
杨勇的话,立刻引发百官的骚动。
有认为杨勇的话有理却不敢说的,有对杨勇接下来的结果抱着看好戏态度的,也有小心翼翼观察杨坚的脸色两边倒的。
谁不知道因为宇文忻和刘那二人的贼心,杨坚生多大的气,虽然没有完全表现在脸上,但这举动就足以说明一切了。如果把那些东西换成宇文忻二人的话……有人偷偷摸了摸心口,一阵胆寒。
那就是万箭穿心了!
偏偏还有人踩在杨坚伤口上的,而那个人还偏偏是当朝太子!
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从杨坚身上散发出来的魄力,一时间,嘈杂安静了下来,没一个人敢开口或有所小动作的。
对他们来说,天子一发威,大山都要抖三抖,生死荣辱都在他的一念间,若是他发怒起来,没人挡得住啊。
“所以,勇儿的意思是说父皇做错了?”杨坚的声音无比的低沉。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了,那明显是暴风雨前的征兆啊!
杨勇挠挠脸颊,说:“这也不能用对或错来判定的,父皇这么做也有父皇的道理,儿臣只是从另一方面来看待这事而已。”
“皇上,太子一向宅心仁厚又经常深入民间,看到许多的真实也经历到许多的事,他有这样的心也无可厚非的。”说这话的人是宇文述,因为在剿灭宇文忻和刘二人的事上有功,杨坚又提拔了他的位。
一想到他提拔宇文述,杨坚就觉得头疼。
为了提拔宇文述这事,独孤伽罗知道后还连续好几天与他闹别扭,甚至闭门不见他,对独孤伽罗来说,宇文述这人教养出来的儿子差点杀了她儿子,她本该亲手手刃宇文化及,最后却因为宇文述的苦苦求饶而没有,可以说这是她最大的容忍限度了。但是宇文化及差点杀了杨勇这事至今还是独孤伽罗的心头恨,如今就因为宇文述立了功就将功补过,她是无论如何也解不开这心结的。
即便说大隋急需用人,也不能用如此心地险恶的人。这是她对他说的话。
而当他诚实说提拔宇文述也是杨广的推荐时,他看得出他的爱妻独孤伽罗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词来形容她的心情了。
其实他自己也有顾忌的,所以在宇文述立了功后只是稍微提拔,而这事却还是导致他和独孤伽罗关系不和。甚至他也想过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可在国事面前,家事是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就只能有所牺牲,而且宇文述撇去品行方面不说,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们夫妻的不和他也就认了。
今日,他本想借着射宇文忻和刘二人的家财,来警戒人不可存有忤逆之心,更不可起背叛之意,结果倒好,第一个违抗他的是他的大儿子,当朝的太子,这是存心给他添堵不是?
见杨坚越来越难看的神色,杨广趁机说:“父皇,依儿臣看父皇的做法是有理的,皇兄的说法也是有理的,只是意见不同也就表态不同而已。”
好一个意见不同,这就等于昭告别人他们父子不是一条心的。
林公公朝杨广投去一眼,笑得高深莫测。
“皇上,臣以为太子倒是秉承了皇上节俭的品格。”
平地一声起,这是在众多阴谋和看好戏中窜起的辩解。杨勇虽然还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变得这么严肃可怖,但是他岳父高颎的话让他莫名镇定了下来。
杨坚看向高颎,只见他在行礼后一字一句道来:“在太子眼里,该死的人已死,该灭亡的人已灭亡,这些家财本没有与主人同流合污,闲置或送人都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而城内有那么多生活并不宽裕的百姓,若是分发给他们,一来积功德,二来得民心,三来还不浪费一点财产,各尽所职,一桩美事引来的是那么多的好处,岂不妙哉?”
沉默在空气中流动,即便不多言,也能嗅出那隐忍的怒意,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就怕一动作,引来天子的震怒,那便是要挡也挡不住的。
许多之前亲杨勇的大臣们,此刻心里正鼓捣,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看看杨勇又看看杨广。
“哈哈!哈哈哈哈——”杨坚突然大笑了起来,似乎颇为愉悦的样子。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之际也跟着笑起来。笑声在射场上回旋,一*传递开去。林公公笑得最大声,也最皮笑肉不笑,他只知道,主子笑他也必须得笑,即便他不知道杨坚是为何而笑。
“勇儿不愧是朕的儿子,确实有朕的性格。”
“那是当然的,太子是皇上最爱也最用心的一个,怎么能不像皇上您呢?”林公公立刻马屁追上,脸上的笑容谄媚得都可以掐出水来。
“心肠软是件好事,不过……”杨坚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盯着杨勇,“君王若心肠软,最后的结局注定是悲哀的,勇儿,你还需要锻炼,而不是只一味心肠好,因为有很多你想象不到的险恶。”说完,他甩袖从人群中穿过离开射场。
杨坚离开后,不知是谁吐出一口浊气,跟着更多的人顺气的顺气、吐气的吐气、抚心口的抚心口,就像是刚经历什么劫难,劫后余生的庆幸。
“是不是意味着皇上赏识太子了?”不知是哪个官员问了句,也没人理会他。
杨坚走后不久,林公公又折回来,说是众人可以散去了。一个惊险的清晨,对此刻的百官来说最后的报告真是特赦,有什么比能回去再好不过的事了呢?
仁寿宫大宝殿内室,独孤伽罗一手抱着孙子,一手喂给他掰碎的甜饼吃,两眼却望着恪靖怀里的女娃,有时不小心会把甜饼误放到孙子的鼻子下端。两岁的娃正是最童言无忌的时候,杨嶷奶声奶气地一句“皇奶奶您与阿嶷有仇吗”,愣是弄得独孤伽罗红透了脸。
恪靖见她被一个孩子吃得死死的样子,禁不住笑出声来,被独孤伽罗撞见,也是低头抿着嘴笑。
“小孩子家家,什么仇不仇的?这话跟谁学来的?”
“父亲啊,”杨嶷扑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两只肥肥胖胖的小腿甩啊甩的,“每次父亲压在母亲身上就会这么说。”
这回轮到恪靖闹个大红脸了,她回想起来,有几次杨勇是在俩兄妹在时和她行房的,虽然她几度不愿,偏偏对方软磨硬泡撩拨得她欲仙欲死来求欢,还说不会弄大声吵醒孩子的。所以他们已经够小心的了,但是没想到还是被杨给看了去。
她正想瞪杨,却接到独孤伽罗狭促的眼神,一副『我知道、我懂』的样子。
“太子殿下,您怎么站在这不进去?”端着托盘的宫女停在门口,问站在门边迟迟不进去的杨勇,“太子妃娘娘和皇后娘娘都在里面,您只管进去就是了。”
听到外头的声音,恪靖和独孤伽罗对视了眼后,独孤伽罗吩咐宫女请杨勇进来,并调侃杨勇见生,而杨勇只是不好意思笑笑,也不多说话,只顾低头与孩子玩。
入夜,恪靖在洗漱完毕后,靠在走廊的柱子上让春苑给她擦拭头发。两个小家伙早已睡着,只是睡觉也不老实,动手动脚的。
星光璀璨,冷月的光芒从天倾斜而下,给她身上披着的外衣镀上一层银白色。
难得的清净,却被一记刺耳的尖叫声划破,不到一刻钟,冬梅神情慌张地过来禀报说成姬中毒身亡。
恪靖赶到临云轩的时候,成姬已经倒在地上气绝了。她的眼珠瞪得很大,死不瞑目的样子,一手搂着肚子,一手屈指搁在一边。在地上还有被打碎的药碗和撒了一地的药汁,恪靖看出那些草一样的东西是安神草。
成姬的贴身丫鬟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精神恍惚,身体不停地如筛子那样抖动,嘴里一直重复念叨着『不关她的事』。
命秋棠先把丫鬟关押起来,恪靖走到成姬身边蹲下,伸手到她眼睛上方阖上她的眼。刚站起身,就听见杨勇急呼的声音,然后就见到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撞着人了也不在意,眼睛只紧紧黏在成姬的身上。
“慧儿……”他踉跄着过来,几次差点站不住跌倒,人还没近前来,眼泪就夺眶而出,“你怎么……”
“殿下。”恪靖过去拉他,却被他甩开,“成妹妹走了,是臣妾没有让人看护周全,连同她腹中的孩子一起……”
杨勇不说话,只是抱起成姬冰冷的尸体,愣愣望着前方。他两眼空洞,嘴里喃喃着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已经听不进旁人在说些什么了。
“不是说好今天会来看你的吗……你不是喜欢紫薇花?本宫还给咱俩的孩子买了拨浪鼓呢……”
门口站满了人,或悲伤或叹息或迷茫或窃窃私语的,东宫第二次出事,这次比去年那次还要严重,杨勇不仅一下子失去两个妾,更失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陆伯,把太子殿下请回去。”恪靖面无表情,冷着嗓音道。
“不要!谁敢动本宫?!本宫就杀了他!”杨勇突然目露凶光,整张脸都狰狞了,“谁敢上前一步试试看?”
陆伯为难地看着恪靖,到底杨勇才是他的主子,他也不能忤逆,何况杨勇还失去了妾室和孩子,都这么打击了,再在这种时候做事,还真是说不过去。
“陆伯。”恪靖的语气透着不容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