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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冷笑。颜如草接着道,“你会忘记的——你是谁,我是谁,都会忘记的,就连金世遗是谁,你也不会记得——”
忘记......吗?
略微有些失神......褪尽铅华。原来是这个意思。
俗世一切,都是脂粉铅华,褪尽了那些容妆,剩下的,就只有你这个人而已。
忘记。
什么都忘记。
开心的,伤心的,什么都没有。
褪尽铅华——就是重新开始。
苦笑了。
金世遗......要我重新开始。送来了这个杯子,这一副救命的圣药,就是这个意思吧?
前一天的下午,他问我,会记得他多久。我还说,会记到我死。
其实他应该知道的。如果我喝了这杯酒,就是想要多记住他一天,都不可能。颜如草闭起了那困倦得极漂亮的眼睛,摇了摇头。知道他不是骗我,定定神,大声叫,“南星——”
我一大声叫,他便进来了。几乎是撞门进来的。肩头,手臂,衣衫破了两处,正拿袖子去擦拭唇边的血迹。吃了一惊。受伤了?
他看我无恙,也有些诧异,合门就要退出去,被我叫住。“金世遗呢?”
南星一时竟怔住,那样子的巧言善辩,居然接不上我的话。看他的伤,闭了闭眼,虽然不愿去想,但也猜到的——秦诗去后,他王兄留下的杀手,还未从金陵撤走......
拉他进来,丢给颜如草。气得手脚发抖。
金世遗......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吗?”颜如草在后面悠悠道,“他留下来是要为你拒敌保驾——为保你新婚之夜——能够平安——”
沉默着。留了一句。“南星——交给你了。”
外面的风,并不太冷,只是有些肆意。听到金铁交鸣之声,隐隐夹杂在风声里。深吸一口气。
不能出去。不可以。以我现在的状况,这种场面的围攻,只能是累人累已。
蹲了下来,抱住双膝。要忍住,不能出去。
听到了谷之华呼喝声。不担心她的。这样的场面,她身子无碍,只论剑法没谁能近身。
用尽全力,也听不到金世遗的声音。他在吗?不在吗?
忽然那么希望颜如草是在骗我。希望他已经走了。或者是旧伤发作了昏睡在哪里也好。
就是不要在这里。千万不要。
耳边响起了奇怪的一种声音。布帛撕裂的,肌肉撕拉的声音。
接着是谷之华的惊叫声。
那种熟悉的声音——不是打斗所能发出的声响。是杀戮的声音。
是强者在屠杀的声音!刀碰到了骨肉,撕碎的,拉裂开来的声音!
听到有人在痛呼,在惨叫,在哀号。有人低声叫了一句撤退,还没说完,就为撕心裂肺的叫声代替——“金世遗——你不是人——”
谷之华带着哭腔的声音柔弱如水,却盖不过铺天盖地的萧条肃杀,“你怎么了——”
猛然听到金世遗的名字。
怔住了。
在的。
他......居然在的。
他在杀人吗?
为了我,杀人......吗?
外面围墙下,离我仿佛很近的地方,有人叹息了一声。
低沉的嗓音,我不会忘记的嗓音。
“逃也没用,”冷笑着,略微带着疲倦,好像在陈述一个事实,认真而张狂,“就算我要死——你们也要死在我前面,一个不剩——”
咬住唇想哭。他在外面叹息了一声,钝利的破空声再次响起。又一个人倒下。
“要杀厉胜男是么?”他冷冷地接了一句,“那么你们以后,都永远别再想杀人了——”
那一整夜都在他猛烈的咳嗽声,以及残酷的杀戮声中过去。
他在墙外,离我三四步远的地方,肆意地笑,咳嗽,杀人。无暇分身进来。
我在墙内,蹲着,抓住自己,无所适从。颤抖着不敢出去。
一墙之隔。
很近。
近到每一分的疼痛——都无比真实。
在那里,蹲坐了几乎不知几个时辰。那群东瀛的武士,同样顽强得不容置疑。但是一个都没能进得了这个院落。
期间南星过来替我披过一次衣物,带来了颜如草煎的草药。想夸他想得真周到,却没有力气开口。抿着干裂的嘴唇,对他笑一笑。
“那么重的伤,居然还那么大的杀气,”南星出神得聆听院外的情况,有些涩然,“现在他这个样子,不杀到不留活口,恐怕谁也没办法叫他停——”
沾满血腥的滋味......他怎么会知道?
整日整夜地睡不着的感觉,罪孽深重的感觉,很痛苦。我知道那种痛苦。
金世遗......为什么要沾血?用那么残酷的方式——与我沦为一道?
你本来,可以不是的......
南星看我出神,替我掖好了衣衫。“说起来,他昨天救了我一命——”
抬起头来看他。“我去偷俞白囿私纳官银的岁簿——”
了然一笑。这孩子,还记着我们回城的目的。他没有真的杀了金世遗,却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俞白囿死于任上,白得了个为国捐躯的名头。可他生欺了我厉家之人,又怎么能死得如此便宜?至少,也要他死后,身败名裂。
南星笑了一笑,接着道,“——为府兵围住,险些着擒,结果是他来救了我出去——可惜走的时候,他叫俞白囿那继任的一个什么官儿射了一箭,差点就走不掉了——”怔怔地依旧说不出话。
南星左右都逗不了我开口,也有些郁卒。干笑道,“哎——其实他会在那里也不是成心要救我......听说好像是去偷那两个杯子的?真是奇怪了,两个杯子而已,随便买就好了,何必到那种地方去偷呢......”
接下来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耳边嗡嗡地响,风声极大。只是蹲在那里,不知疲倦而不畏寒冷。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南星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天亮了。”
略微偏过头。的确是天亮了。院内院外的一切,静停地不象话。
南星豁然站了起来,道,“我出去看看。”
一把抓住他的手,借着力道站起来,身子一晃,走到了他的前面。
“我去。”
浓重的血腥味。换了别人,忙着要呕吐,哪里还能查看。我却是习惯了的。
谷之华......一定是吓坏了吧。
以手抚额出来,低头看看身上大红颜色的喜袍未褪,倒也像是沾了一身的血的样子。
冷笑。真是劫数么?到了临头,还是罗刹勾魂的打扮,此生不得清白了去。
我又不是好人家的女儿。
还没出院门,就先看到了金世遗。本来深灰色的袍子,接近了赤朱的颜色。
长发松散,披落两络到眼前颊边,脸色是很淡的一种白,半面还沾上了不知是谁的血迹。
肩上的衣衫被剑之类的利器划开长长一道口子,领口全松,但他却仿佛浑不在意。
他就在昨日最后拥住我的那棵桃花树下。
居然没有一丝狼狈的样子,带着满身的伤和戾气,随随便便一站,好看得触目惊心。
十 衣瘦
停步低头。
足前七八寸,孤零零一片枯叶。
可能是今年,第一片的落叶吧?
拾起来,摊平在掌心,指尖沿着脉络划下。到了他面前,反而,平静了下来。
并没有走过去。我一走近的时候,他已发现。
他抬眼看了我,朝我这里走了一步,却顿了下来。然后淡淡一笑。
染成深赤的袍子飘扬起来,一片的猩红。刺目的红色。
等我醒起,他已转身。背影削瘦漂亮,肩膀宽阔,稍显凉薄。
只余十步之遥。
这漫长之夜后的一晤,他因一眼而转身。
是想离开?
要去......哪里?为什么可以走得怎么干脆无情?
疾步赶上,胸口却有些闷痛,“喂,你——等等。”
他不回头,只停下了脚步。
差点撞上了。脚步不是很稳,偷偷揪住了他的衣角,平衡身子。
低喘两口气。过了一会儿,只听他淡淡道,“姑娘——有事?”
姑娘?心里几乎笑岔了气,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人八成是以为我喝了那杯褪尽铅华,真的前尘尽忘了。居然和我来这套......扮陌生人?装路人?这声姑娘,你还真叫得挺顺口的......脸都不红一下。
沉默半盏茶功夫。强忍住了笑,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你是谁?怎么——在我家院子里?”
他偏过头来。清清楚楚,看到他在笑。
不知该如何形容的笑容,淡淡的,似乎是欣慰的,又好像是特别寂寞的。
“我是谁?”他垂头看我,温柔而疏离的眼光,“我是——你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眼光朝院外飘了过去,心想那批东瀛杀手,死得真是冤啊。居然死在这么个疯子手上。
听到他又接了句,“我是你夫君的朋友,来观过礼,今天——就要走了。”
不动声色,也不急着拆穿他,笑吟吟去拉他的手。看他能装到几时?
他怔了怔,竟没躲开我伸过去的手。
握住了。
心里仍旧一痛。
握住的时候,不知道是他在痛,还是我在痛。那感觉很强烈。
酸痛得由四肢百骸集中到胸口,差那么一点,就要喷薄而出。
可惜我们都不是爱流泪的人。忍住了不哭,可能不会不痛,但是至少,对方是看不到的吧。
勉强笑道,“既是朋友——不如入厅,略赏薄酒?”
他笑了笑,衣衫不着痕迹地一振。就此被甩脱了手。
“多谢——”他垂眉淡淡地道,“不了。”
这样看过去,迎着晨曦的光亮,目光定在他身上,一时间,怔住了。指尖压住掌心,握紧了,却觉得手上一点力道,都没有余下。他看不明白我的表情。
我别开头,低声道,“你的——头发——”
他极好看的一笑,略微闭了闭眼。略带歉意的语气,“吓着你了?”
“是有些吓着了——”于他鬓边,几绺灰白,飞散而下,落到颈间,那里又是一片的绯红。
白发红雪。
平静地不求予同情的凄烈:一如我当年。
白衣红血。
“少年白发,你一定......有很多心事?”
这一句,问得牵强无理。若是生人,不该这么问的。自己明明知道,却还是说了。
他白了头发,不过二十多的年纪,好好的,忽然间,就有了那几根白发。
怎会如此?
不能不介意......
若真是为了昨夜他兴起的滥杀,为了杀那几批来要我命的东瀛人,我该如何自处。
当作没发生,和笑着说谢谢,好像......都不能。
“白发是我选的,”他低声笑起来,夹杂着咳嗽,“既然选了,就由它长由它白,由它......这样好了。”
好像在说生死由它一样。
他从来不是个信命的人,说这话的时候,收敛得很好,还是露出了一点点嚣张和任意。老又如何死又如何。如果他自己都不在乎,我该怎么去在乎?
“为人白发,不是很傻——你白了头发,那人也不一定就知道,”喃喃地道,“你为谁——白发?”
他微偏过头,像觉得我问得好笑一样。而他确实也笑出了声,目光越过我,朝北角庭院望去。
“既已出阁,别人的头发白不白,应当是不能问了——夫人还是不要再问的好。”
“夫人?”习惯性地冷笑。头痛,敢情这人杀人也杀得糊涂了,一会儿姑娘一会儿夫人,朝令夕改反复无常起来。
他却不说话,退得够开,淡漠地看我后面。回过头,颜如草远远站在后面庭院。
他低声道,“你丈夫来了——”
颜如草在那边站定了,却不过来,目色清冷,白玉样的脸颊,淡郁的有些青色。身子微微踉跄,好歹想打个招呼,声音却卡在了咽喉里。
金世遗衣袂不动,袖角却在微微颤抖。似乎想要伸手,却还是没有,任我自己扶住了树干。
颜如草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决不拖泥带水。
金世遗却脸色一变,还未看清,他人已在丈许之外,颜如草面前。拦住了他。
“不能走。”
颜如草轻轻挑起了眉,“为什么我不能走?”金世遗沉了脸色,并不看我,
“你的妻子在那里,她需要你照顾扶持,这个时候,你想要去哪里?”
“我的妻子?”颜如草意兴阑珊地拨开他的手,笑了起来,“谁是我的妻子?”
金世遗冷冷笑了起来。
青光乍起。
远在十丈之内的我,顿时觉得杀气凌人。颜如草却不动。金世遗手中长剑,擦过他颈项,堪堪架在他的肩上。冷厉得骇人的一个表情。
“你再说一遍这种话,我会杀你——”
颜如草任由颈边细厉的伤口,渗出血来。分明的不怕死,还要挑衅。
“你已放了手,凭什么再来要求我?”
他话刚说完,对方剑脊一翻,迅急地在他肩上,划了一道。伤口不深,但恰到好处,破皮至肉,不至伤骨。这一剑之后,对方手腕轻巧旋回。依旧是那样一个姿势。
剑尖停留于他喉前,三寸七分。一时僵住了,指甲紧紧扣入树干,划出了一道白痕。
颜如草后退一步,那剑尖便微送一分。稳定冷酷得可怕。
而握剑的人,出神般看着自己的剑。几乎已成赤色。然后慢慢,疲倦地笑了一笑。
“你以为我是开玩笑?”他微提了剑,剑尖立刻抵上颜如草的下颚,“你知道我昨晚杀了多少人?”颜如草这才怔了怔。
过了片刻,那握着剑的男子,才淡淡地道。
“一百三十一个——所以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我不在乎——”缓缓抬起了头,敛去了最后一丝笑意,“颜如草,你还觉得——我是在和你开玩笑吗?”
沉默良久,颜如草的样子,好象是醉了几夜的人,黎明时候才慵懒的苏醒。
略微偏了下头,避开他剑的锋芒。
“那么,金世遗,杀了一百三十一个人,你以为就能要求些什么吗?”冷冷的笑,眉眼不动的看着他,“你好象忘记,我的婚礼在昨天已经结束了。厉胜男是生是死,是好是坏,你没资格管,甚至连问的资格也没有。”
金世遗的头侧了侧,一半脸上血色不足。“我是放开了,但不代表我会离开,不代表我会让你任意的欺负她。”
欺负?心里一噔,好象,似乎,是我在欺负那个人才对。
“你凭什么?”桀骜的一句顶回,颜如草笑得有些张扬。故意把下颚的伤口凑到他的剑上;嚣张得近乎挑衅。
血色暗滴,我怎么忘了,颜如草的血,一旦落下便是收不回的。顺着剑锋游走,如长蛇吐信,缓慢得揪心。一点一点的掉在地上,砸起些尘埃。我看着他,唇角渐渐舒缓。
颜如草,我记得昨晚你说我算无遗策。其实真正算无遗策的那个,是你吧。
这褪尽铅华的作用,你真当我不知道吗?
一人喝,救命,武艺大增。
两人分喝,就只能续命了。
若是三人,这药等于毒酒。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谷之华不会杀你,所以才这样激怒他吧。想让他一剑了解了你,然后我和他分了那褪尽铅华。
你怎会这样大度,甚至,连情敌也救?
就为了她,为了不让她难过,连自己的性命也可以不要吗?你这样,到底有什么值得?
“颜大夫,你再说一次。”冷冷的声音飘过,金世遗脚尖向前一步,锋芒划过他的颈项。
似乎是看见他笑了下,像预谋很久的计划,终于实现。
一辈子不会说句软话,连死也要死在这样的性格上。你这是何必。
“相公……”微惊的声音,金世遗果然停住。扶着树喘了两下,低头眨眼。
以为只有你会演戏吗?眼泪这东西,真的那部分烂在肚里不给你看,假的,我可是要多少有多少。
快步上前,拉着金世遗的衣角,他的手一颤,放下了。
“金爷,你——不是我相公的朋友吗?你——不是来参加婚礼的吗?为什么,现在却要杀了我相公?”颜如草盯着我我盯着他,他移开,神色黯下来。
聪明如你,怎会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聪明如你,怎会忘了,我们原本就是一样的人。
“我们,只是耍耍。”金世遗回头对我笑了笑,不勉强,满满的全是暖意。
他不着痕迹的将剑收回,顾不得那些血渍污了衣服。
“你先回去。”颜如草低声对我道。
我挑眉。想赶我走?这混水既然趟上了,怎么还有回头的道理?
“相公,”故意提高了声音,眼里集聚泪水,“你们,真的,没事吗?”
“能有什么。”他不耐烦的瞥了我一眼,“妇道人家不要管男人的事,你快回去休息。”
委屈地看他,再看金世遗,我相信自己此刻定和谷之华差不了多少。
“好好说话。”金世遗慢慢的说,威胁之意沉重。
“金爷,不如屋里休息一下吧。你们在外面说话,多累?”
“不了,我——”
不等他说完,我换了副更委屈的样子,手纠缠着衣角,活似个受气的小媳妇。
“金爷,难道嫌我招呼不周,所以三番四次的推搪?”
举起手,用他看得清楚明白的方式擦干眼泪。
果然奏效。
他皱眉看我,手握了拳,然后慢慢舒展。“好。”
悄回头,对着颜如草笑。你了解他,我承认。可惜,没有我了解的深。
颜如草摇头,他懂我的意思。哼了声,听在金世遗耳里是不满,听在我耳里,是无奈。
你拗不过我的,多说无益,还不如回药庐自己乐得清净。
他白袍一挥,大步离开。我偷眼,金世遗的脸又黑了下来。
“相公就是这样,你,不要见外。”
“不见外。”他笑,“你,很了解他啊?”
“我忘了,只记得自己是他的妻子。”
与他并肩,像那日的散步,平淡的,惊心动魄。
推开喜门,里面红色依旧,只嫌暗了些,不太明亮。
“你的婚礼,很漂亮。”他的话自背后响起。
“其实,我不喜欢红色。”感觉他明显的一愣,笑意扩散。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喜欢什么颜色不重要,重要的是,喜欢的是谁。”
回头,直视着他,需要微微踮脚仰头。
“金爷,喜欢什么颜色?”
“我——”他静了会,“我喜欢白色。”
“是——白色啊?”心里清楚的疼痛起来。
拿了杯子,他亡命偷来的那个,酒香飘溢,滴水不漏。
“相公说这杯是一个好朋友送的,连同那些酒,我都很喜欢。”
“你喜欢就好。”
“这杯子特别,底部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