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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不再来-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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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仍是亲密的聚在一起,而他们仍走“各人活沃人的”,在那么多快活的活动之后
又都隐藏了自己的悲哀,他们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至少昨夜我发觉我跟沈是有些不同的,”她想,我们虽然撇不下“自我”,
但我们真正的产生过一种关怀的情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她耸耸肩站
起来去预备下午穿的衣服。谁知道呢?这种感觉要来便来了。

  一种直觉,她知道沈下午不会去听演讲的,而她在短时间内也不会看到他了。
在床上看小说,芥川龙之介的《河童》请读做Kappa,看到《河童》题目
后面特别标出的这句话她不禁失笑了,为什么Kappa要读Kappa??大概
Kappa就是Kappa吧!好滑稽。

  门铃响了,她没有理会,大弟喊她,说是阿陶来了,她披了衣服出去,心里恨
他打扰了她的《河童》。

  “来干嘛?”那么任性的问他。

  “他们都在青龙,盼你去,叫我来接。”

  “不好,今天人累了,不想见他们,好阿陶,对不起,请你转告他们下次我请
……”她连推带拉的把阿陶给送了出去。

  阿陶有些懊恼,脸上一副沮丧的表情,她有些不忍,觉得自己太专横了,又觉
得对自己无可奈何,就是不想去嘛!不想去说废话,不想见那些人。

  “你不是老没见过沈么?今夜他在那儿。”阿陶在发动他的摩托车时嘀咕了那
么一句。

  她忽然想起原来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们,她和沈见过了,那天她本想跟彭说的
,后来又一直没谈起,也许是下意识的想隐藏什么吧。她知道沈也没说话。她差一
点想喊住阿陶了,想告诉他她改变主意了,只等两分钟,一起去,不知怎么她又没
说,她只拍拍阿陶,对他歉意的笑笑叫他去了。

  卷头发,下午坐车子去教那两个美国小孩的画,吃了晚饭陪父亲看了一场电影
,回来已经很晚了。睡不著,看了几页书,心里又老是像有什么事似的不安。觉得
口渴,她摸索著经过客厅去冰箱拿水。

  就在那时候,电话铃忽然响了,她呆了一下,十二点半了,谁会在这时候来电
话?一刹间矣又好像听到预感在对她说∶“是沈的电话。”没有理由的预感,她冲
过去接电话。

  “林珊?”

  “嗯!我就是。”

  “林珊,我是沈,我想了好久,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喂!你在听嘛?”

  “什么?”

  “林珊,你一定得听著,我明早九点钟的飞机飞美国,去加拿大研究院……喂
……喂……”

  在黑暗中她一手抱住了身旁的柱子,她觉得自己在轻轻的喊∶“天啊!天啊!
哦……”沈仍在那边喊她“我要你的地址,我给你写信……回答我呀……”她
觉得自己在念地址给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说了些什么,然后她轻轻的放下了听筒。
她摸索著回到房里蜷缩在床上像一只被伤害了的小鹿,哦!他们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她怪她的朋友,怪任何一个认识她又认
识沈的朋友。其实她能怪谁呢?没有人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他们不过是只见过一
次面的朋友罢了。哦,天!我们不是如此的,我们曾经真真实实的认识过,也许那
根本谈不上爱,但有什么另外的代名词呢?她伏在枕上,带著被深深伤害了似的情
感哭泣了。我们没缘,真的没缘。我早知道的,就像好多次完全能应验的预感一样
。她受不住这种空空的感觉,就好像是好多次从没有信心的恋爱里退避下来时一样
,空得教人心慌。

  她定睛注视著一大片黑暗慢慢的对自己念著∶“明天他要去了,他要
去了,他要去……”我早该做聪明人,我早该知道的。而她又不肯这
样想,她似乎是叫喊著对自己反抗,“我不要孤独,我不要做聪明人,我要爱,我
要爱……即使爱把我毁了……”

  槛上注视著院角一棵摇晃的树梢。满园的圣诞红都开了,红得教人心乱。

  那天,她有些伤风,早晨起来就觉得对自己厌倦,什么事都不想做。她呵了口
气在玻璃窗上,然后随意用手指在上面涂画著,她涂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造形,其中
有一个是近乎长方形,右边的那一道忘了封口,倒有些像是两条平行线了。

  她忽然一下敏感的把自己和沈反映上去了,一心惊,随手把它们统统抹去了。
谁说是平行线呢?平行线再怎么延长都是不能相交的。我们不是平行线,她把头抵
著窗槛,不能再想下去了。真的,好几个月了,他一封信都没有来过。他们的关系
根本没有开始就结束了,这该不是结束吧?她清楚灸他们之间的默契,她也明白,
有时,会有一种情操不需要结果而能存在世界上的,而那又往往是最坚强的,甚至
连生命的狂流也无法冲毁的。

  她想著想著,忽然又觉得有一股好大的酸楚灸冲击著她,她想,也许产生那种
情操的意念只是一刹那间的酸葡萄所造成的吧。至少,她曾经渴望过在这样的男孩
子的胸怀里安息,再不要在那种强烈的欢乐而又痛苦的日子里迷失了。

  在世俗上来看,沈,是一个她最最平淡的朋友,而她居然对他固执的托付了自
己。

  孩子们一起去逛街,看电影,然后什么也不感觉的回家。有时阿陶他们碰到她
都会觉得生疏了,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最难受的日子里逃避那些被她珍惜的友情。
她只想靠在窗口吹风,再不然就是什么也不想的抱著猫咪晒太阳。也许我是有些傻
,她想,何必老是等那封没有著落的信呢?她看得很清楚,她对自己说∶“我们该
是属于彼此的。”想到他那没有什么出色却另有一股气质的外型,她更肯定自己的
意念了。她爱他,爱他,不为什么,就是那么固执的做了。

  一大叠圣诞卡,国内的,国外的,还有一封是彭从巴黎寄来的。想到彭,她有
些歉然了,他比沈迟一个月出国,给她写过信,她只简单的回了他一张风景明信片
,在国内时他一直像哥哥似的照顾她。

  小邮差按铃,另递给她一张邮简,抱歉的说∶“忘了这一张。”一下子,她把
门碰的一声带上了,丢了那些卡片,往房里跑去,她矛盾的想快快读到沈的信,而
手里的裁信刀又不听话的慢慢的移动著,哦!那么多日子的等待,她期待了那么久
的信却没有勇气去拆阅它。她知道若是一切正常的话他不会那么久才给她来信。了
草的铅笔字,写得很模糊“珊∶不知道在那部电影里听过这句话∶人生岁月匆
匆,在平淡中能寻取几丝欢乐,半段回忆,也是可调遣你半生的了。当时我的感觉
还不止此,有多少人是需要被慰藉的,而又有多少人是为生活奔波而被现实的担子
压下来的,生活实在不易,而人又要为这些事情劳苦终日,终年,甚至终其一生的
岁月……我很难回忆近几个月的种种感觉,就好像在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土地上硬要
把自己生根……想当年的狂热和所谓好气质的自傲都被现实洗刷殆尽……一直想写
信给你,我曾一再的想过,也许台湾的种种都只能属于我从前的梦了,就像你在小
时候会对一只纸船、一片落叶,所发出的绮梦一样……也许我要否定那些从前被我
珍惜的事物和记忆了……这不是对你个人如此,而是对一切都改变了……我一直的
怀念你。”

  她看了一遍,她又看了一遍。真的,我们已经结束了,她喃喃的平静的告诉自
己。她知道沈已经先她一步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他有许多感受她能完全体会,却再
也没有法子引起共鸣和默契了。也许她需要他领到他的园地里去,也许不,总有一
天她会不再是个女孩子,她会成长,她会毫不逃避的去摸索自己的痛苦,幸福的人
会感受到某些人一辈子都尝不到的苦果。

  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大笑,她知道她错过了一个强过她太多的朋友。其实谁
又能说矣几个月来日夜渴慕的不是她另外一个“自我”呢?她笑著,流著泪,她对
自己说∶我永远摆脱不开自己,即使是爱情来叩门时也选择了一个与我太接近的男
孩。

  她知道沈没有写什么伤害她的话,但当沈写完了这封信时他一定也会知道他们
之间已经永远封闭了,就像两个恋人隔著一道汹涌的大河,他们可以互相呼应却再
不能跨进一步。

  她凄怆的闭起眼睛,仿佛看到他们站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月光照著河,照著他
们。她又看到他们彼此张著手臂隔著两岸呼叫著……

  “但是,船在你那边,沈,只要你试一试……沈,什么时候你会放你的小舟来
渡我?”她捂著脸低低的说著,她知道自己不会写回信了。真的,船在他那边,在
我,只有年年月月的等候了。

  一方斜斜的太阳照进来,她坐在窗口浴在阳光里,有暖暖的伤感晒著她,她拂
了拂头发自言自语的说∶“也许,明天我该对生命、对世界有另一种不同的想法了
。”


               极 乐 鸟

  我羡慕你说你已生根在那块陌生的土地上。我是永远不会有根的。以前总以为
你是个同类,现在看看好像又不是了。

  你说我“好不好”。我对“好”字向来不会下定义,所以就算了谅你也只是
问问罢了。刚才我到院里去站了一会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我站了一下,觉
得怪无聊的,就进来写信了。S(请念做Sim),何必写那些盼望我如何如何的
话。

  我讨厌你老写那些鼓励人的话。这些年来你何曾看见过我有什么成就,一切事
情对我都不起作用,我也懒得骗自己。事情宏来就是如此,你又要怎么样呢?

  这次期中考,我国文不及格考糟了。原因是我把该念书的时间花在闲散中。
原因是那几个晚上我老在弹吉他原因是我不在乎学校。我更是个死到临头也不抱
佛脚的家伙。不要说什么,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除了叫“家伙”之外还能叫什么呢。
由于我写不出古文尚书有几篇,我的确想不出我懂不懂那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教授
说,“怎么搞的?”我说,“没怎么搞,我没念嘛,天天晒太阳。”他脸上露出要
研究我的倾向。

  我不喜欢有人乱七八糟的分析我,我一气便跑开了。你说告诉你些近况我就告
诉你这些鬼事。我就是这么不成器,到那儿都是一样。活著已花力气,再要付上努
力的代价去赢得成功的滋味我是不会的。我不要当那个连苦味都没有的空杯。你根
本就不要盼望我如何如何。你岂会不明白我么,你岂会连这都不记得了么,谅你也
只是写写的,我也不恼你了。

  昨夜的信还没写完。下午睡觉起来接安来信。S,看到你自杀的消息。算算日
期都快十天了。S,我坐在沙发上呆了几秒钟只那么几秒钟。然后我把那没写完
的信慢慢慢慢的揉掉了,然后我跑出去。心里空空荡荡的。我穿错了鞋子。自己不
知道。街上好多人,我也夹在里面乱乱的走著,我走到中正路,天不知道什么时候
黑下来了。空气冷得要凝固。我荡了好久,脑子里间或有你的事跳出来,没有什么
特别的感觉。后来我走到二女中那儿,碰到熟人。我不知她是谁。她说天怪冷的,
你一人在街上干什么。我说,我接到一封信,一封朋友来的信,所以我出来走走。
她不懂,口里却哦哦的答应著。后来我就走开了。我讲完那几句话,眼泪就不听话
的淌下来了。我胸口被塞住,我胃痛,我仰著头,竟似哭似笑的沿著那一大排日光
灯慢慢的小跑起来了。

  我回家。我把安的信捡起来铺平了,慢慢的,清楚的看了一遍。S,安说不要
难过,安说你还有救,安说不要激动,不要哭,Echo不要哭,不要哭不要哭不
要哭……我不知道,我回家后便不哭了。我摊开Logic的书好好预备起考试来
。思绪从来没有那么清楚过。第二天早晨我照样去考试。我中午回家,开冰箱,拿
了一个苹果啃起来。我一面看报一面吃东西,妈妈在厨房里,我差不多叫著告诉她
S自杀了。我说S上星期自杀了妈妈听不清楚,跑上来紧张的问,谁自杀
了?

  我看著妈妈的脸,苹果咽不下去也说不出话来。我推开她,一下子冲到自己房
里,伏在门背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我滑坐在地板上,胸口好闷,胃抽痛得要打滚
。我哭著,我伏在地板上小声的哭著。我不愿意什么,我倒巴不得去放肆的哭,好
冲动的哭它一场。S,你看你,你怎么样独自承担了那么多痛苦。而你什么都不说
,一个字都不写。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懂,我不懂,我懂。安说你还有救。她
说的。我不要哭,不要不要不要……

  S,你是我的泥淖,我早就陷进去了,无论我挣不挣扎我都得沉下去。S,你
若救不了我就拉我一起下去吧。我知道你会以为我在发疯。我的确是。你一点不要
奇怪。好久好久以前,我刚开始画油画,我去你那儿,你在看书,我涩涩的把一张
小画搁在墙角给你看。那日你很高兴,将书一丢,仔细看了那张裸体画,看了好久
好久。然后你说感受很好。小孩子,好好画下去我知道你是真心在鼓励我
。我画素描时你总是说我不行的。我站在那儿,心里充满快乐。后来你说,“来看
,给你看样新东西。”我们跑到隔壁一间。你给我看那张大画,新画的,你铺在地
板上给我看。我看了一会。你问我喜不喜欢,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我们对著那
画站了好久。我再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我去拿我的画箱,我说我要回去了。你送我
到门口。天暗了,你穿著那件深红的毛衣,站在大大的阔叶树下。我走到巷口,回
头望你,你仍站在那儿,红毛衣里渗进了黄昏的灰色。我走去搭车时,街上正飘著
歌TakemyhandIamastrangerinparadise
我似乎走不动了。我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呆呆的站了好久。心中茫然若失。我好累
,我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疲倦过。手中的画箱重得提不动,路边的霓红灯一盏盏亮起
来。多奇怪,你走了有万万年了,而我会突然想起这件小事。

  我是天生的失败者。你的天才尚且不是你的武器,我又拿什么跟自己挑战呢。
以前我跟你讲到乡愁的感觉,那时我也许还小,我只常常感觉到那种冥冥中无所依
归的心情,却说不出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似乎比较明白我的渴望了,我们不耐的期
待再来一个春天,再来一个夏天,总以为盼望的幸运迟迟不至,其实我们不明白,
我们渴求的只不过是回归到第一个存在去,只不过是渴望著自身的死亡和消融而已


  其实我坐在这儿写这些东西都是很无聊的。我再从一年级去念哲学更是好愚昧
的事。我本该接受T公司的高薪去做东京的时装模特儿。也许那样过日子我反倒活
得快乐些。而S,你会知道我说的不是真话,就是时光倒流,生命再一次重演,我
选择的仍是这条同样的道路。我今日担著如此的重担,下辈子一样希望拥抱一个血
肉模糊的人生。这是矛盾的矛盾,宇宙平衡的真理。

  下午D来,他说要订婚。说话时低著头。精神很黯然。不像个有把握的恋人。
我看他那样,心中抽搐了一下。我喝了一口冰水。我说也好。但给我时间,只要短
短一点时间,我要把一件事情灸心里对付清楚我要绞死自己,绞死爱情你
记不记得四年前讲过的话。我说迅一天我会参加自己的葬礼。你大笑,你说小家伙
又乱七八糟讲迷糊话了。那时我也笑了,我甚至笑得咳嗽起来。我把那本速写簿一
下子掷到墙角去。我说我没讲错。我跟D结婚不就是埋了死了。我要立个滑滑的墓
石。你说留点什么做个墓志铭吧。我不再笑了。那次学画回来时那种疲倦的感觉又
一下子淹没我了。我慢慢的念出魂兮归来后来我不知怎么的就跑掉了。

  S,你看我,事隔多年,我一样洒脱不起来,明明要死的人,总想你拉我回来
。魂兮归来,魂兮归来。我不会归回到自己了。你总叫我小家伙。我就是小家伙。
我忍了。我还要跟你说什么呢。S,我真的答应D了。我欠他太多,这是债,是债
就还吧。了不起咬一咬牙也就捱过了。S,我知道。只要有那么一天我再见到你,
那怕我们只是在匆忙的十字路口擦肩而过那怕你已不再认识我,我又会把自己投
进那永远脱不出来的地方去了。S,求你扶持我。我害怕这样求你。你若亲口唾弃
我,我便要受炼狱的硫火了。

  S,出国前那一阵你一直忙得要命,又一直闹情绪。有一晚你来电话,声音几
乎低得听不见。你哭了。你说,“小家伙,我想死。”当时我说,要死就去死吧。
那么好的事情我替你鼓掌。说完我自己也哭起来来了。离情别绪再加上好多好多事
情,我担得够累了。电话挂断,好多天不敢去问你消息。朋友们见面讲起你要走的
事,问我知不知道,我点点头什么都说不出来。后来那晚我在中山北路跟D散步,
你迎面走过来。

  我们隔著一个小水塘静静的对立了好久。那水塘,那水塘就像海那么阔,我跨
不过去。S,后来D拉著我走了。我梦游似的跟他走回家,再送他出门。我躺在床
上呆望著黑黑的窗坍直到天亮。第二天你离国,我南下旅行,直到在台南病得要死
被D找到送回家。

  S,我写到这儿,想到你自杀的事。我本该一点不吃惊才是,我却像个差劲的
人一样为这件事痛苦感触得不能自已。

  S,我想到我们这批性急的家伙。我们早在透支生命,本不会活得太长,你又
何苦跑得那么快呢。好多次我有那种意念,好多次我又放下了。这样一次次得来的
生命总很疲惫。S,我说要你扶持我,我说求你拉著我,因为我是天堂的陌生人。
S,我说什么?我在说什么?你看我,有时我又否认一切,自己所有的感觉我全部
否认。S,我上面写的全都不算。我好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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