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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格拉斯道：“一张银票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传来传去，脏得要命。”
乌鸦道：“你剑上的明珠可以拿去换银子。”
亚格拉斯又笑了。乌鸦道：“这是笑话？”
亚格拉斯：“天大的笑话。”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些珠子都是假的，真的早让我卖了。”
乌鸦怔住。
亚格拉斯道：“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客气，一定要让你。”
乌鸦道：“我若没有跟你来呢？”
亚格拉斯道：“那时我当然会有别的法子，可是现在你既然已来了，我又何必再想别的法子？”
乌鸦也笑了。亚格拉斯道：“你笑什么？”
乌鸦道：“我笑你找错了人。”
他也压低声音，道：“我也跟你一样，今天本来也是准备来杀人的。”
亚格拉斯道：“你也讨厌银票？”
乌鸦道：“讨厌得要命。”
亚格拉斯也怔住。
乌鸦道：“所以我今天也一定要客气，一定要让你。”
亚格拉斯正在叹气，掌柜的忽然走过来，赔笑道：“两位都不必客气，两位的账，楼下已经有人付了。”
是谁付的账？为什么要替他们付账？他们根本连想都没有想，问也没有问，对他们说来，这些都不重要。能够白吃白喝，总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一个人在很愉快的时候，喝得也总是要比平时多些。可是他们还没有醉。就在他们快要开始有点醉的时候，楼下忽然上来了两个女人。两个很好看的女人，打扮得也很好，正是最能让男人动心的那种女人。快喝醉的时候，总是最容易动心的时候。
亚格拉斯和乌鸦已经动了心，正准备想个法子勾引她们。谁知她们根本用不着勾引。她们自己就来了。
“我叫小绮。”
“我叫小娜。”
两个人笑得又甜又媚：“我们是特地来伺候两位的。”
亚格拉斯看着乌鸦，乌鸦看着亚格拉斯。
死在他们剑下的人，若是看见他们现在的样子，一定会觉得自己死得冤枉。
现在他们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名满天下、杀手无情的剑客。
小绮嫣然道：“两位是想在这里喝酒，还是想到我们那里去都没关系。”
小娜道：“反正两边的账都有人替两位付过了。”
世上虽然有许多好人好事，像这样的好事倒还不多。
乌鸦道：“这是你的运气？还是我的？”
亚格拉斯道：“当然是我的。”
乌鸦道：“为什么？”
亚格拉斯道：“据说一个人快要死的时候，总是会转运的。”
这是第一天。第二天也一样，不管他们走到哪里，都有人替他们付账。是谁付的账？为了什么？他们还是连问都不问，想也不想。他们睡得很晚，起身也不早。每天只要他们一走出客栈的门，外面就有辆马车在等着，好像生怕他们晚上太累，走不动路。可是今天他们却想下车走走。今天的天气很好。
乌鸦道：“翠云峰远不远？”
亚格拉斯道：“不太远。”
乌鸦道：“像这么样走，我们希望走远一点，越远越好。”
亚格拉斯道：“我们可以慢慢地走。”
前面有片很大的树林，木叶居然还很苍翠。
亚格拉斯道：“我们到树林里喝点酒好不好？”
乌鸦道：“酒呢？”
亚格拉斯道：“你放心，只要我们想喝，自然会有人送酒来的。”
艳阳天。他们在阳光照射的道路上走，车马在后面跟着，另一方的道路上，却有辆马车驶过来，驶入了树林后才停下。车上走下来三个人，两个大人，一个小孩。
七星奇剑
大人们走了进去，一个青衣小孩也走入林木深处，亚格拉斯就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去喝酒的好。”
乌鸦道：“这地方不好？”
亚格拉斯道：“很好！”
乌鸦道：“既然很好，为什么要换？”
亚格拉斯道：“因为这个”
他指了指树枝上的黑丝带。
乌鸦道：“这是什么意思？”
亚格拉斯道：“这意思就是说，这地方暂时已成了禁地，谁都不能再进去。”
乌鸦冷笑，道：“这是哪里的规矩？”
亚格拉斯还没有开口，树林中忽然有琴声传了出来，悠扬悦耳的琴声，充满了幸福愉悦。
乌鸦的手却已握紧。
就在这时，道路上忽然奔来了十一骑快马，马上的骑士劲装急服，剽悍凶猛，每个人背上都有柄大刀，刀上的红绸迎风飞舞。快马一行入树林，骑士就翻身下马，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矫健。
大陆中真正的高手并不多，这十一人看来却都是高手。动作最快的是个独臂大汉，一冲入树林，就厉声大喝：“你们拿命来吧！”树林里的琴声没有停，听来还是那么悠扬悦耳，令人欢悦。十一条大汉已冲了进去。
乌鸦道：“这些人是不是太行来的？”
亚格拉斯道：“嗯。”
乌鸦道：“太行大刀果然有胆子。”
亚格拉斯道：“嗯。”
乌鸦道：“是来送死的！”
这句话刚说完，树林里就有个人飞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摔在地上就不动了，连叫都没有叫出来。
这个人正是那最剽悍凶猛的独臂大汉。
悠扬的琴声还没有停。
树林里却不停的有人飞出来，一个接着一个，一共是十一个。
十一个人一飞出来，就摔在地上，连动都不会动了。
他们冲过去时，动作都很快。
他们出来得更快。
乌鸦冷冷道：“他们果然是来送死的。”
亚格拉斯道：“想来送死的好像还不止他们这几个。”
乌鸦道：“还有我。”
亚格拉斯道：“现在还轮不到你。”
乌鸦没有问下去。他已经看见两个人从路上走过来，一个大人，一个小孩。大人的年纪并不大，最多也只不过三十几左右，而且是个女人。看起来很娇弱、很秀气的女人，脸上带着说不出的悲伤之色。小的比刚才出来结丝带的孩子还要小，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无论谁都看得出这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又聪明，又可爱。可是他要做的事却好像不太聪明。
他们正在往树林里走。
连乌鸦都不忍眼看着他们去送死，已经准备去拦阻他们。
他们也看见了树枝上的黑丝带，那翠衫少妇忽然道：“解下来！”
孩子就垫起脚去解了下来，却拿出根翠绿的丝带系了上去，也打了个结。
然后两个人就慢慢地走入了树林。
两个人好像都没有看见地上的死尸，也没有看见乌鸦和亚格拉斯。乌鸦本来准备去拦住他们的，现在不知为了什么，已改变了主意。亚格拉斯更连动都没有动。
可是他们眼睛里却都露出种很奇怪的表情。
就在这时，树林里的琴声突然停顿。
风吹木叶，阳光满地。
琴声停顿后，过了很久很久，树林里都没有声音传出来。
谁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抚琴的人是谁？
琴声为什么会忽然停顿？
那少妇和童子是不是也会像太行大刀们一样被抛出来？
这些事无论谁都一定很想知道的，乌鸦和亚格拉斯也不例外。
所以他们还没有走，就连跟在后面的车夫，都瞪着双眼在等着看热闹。
没有热闹看。没有人被抛出来。
他们只听见了一阵脚步声，踏在落叶上，走得很轻，很慢。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刚才把绿丝带系上树枝的那个孩子。两个人慢慢地跟在他身后，一男一女，看来像是对夫妻。他们的年纪都不太大，衣着都很考究，风度都很好。
男的腰系长剑，看来英俊而潇洒，女的不但美丽，而且温柔。如果他们真的是夫妻，实在是很令人羡慕的一对，只不过现在两个人的脸都有点发白，心里仿佛有点气恼。
他们本来是准备上车的，看了看树林外的乌鸦和亚格拉斯，又改变了主意。
两个人低声嘱咐了那孩子两句话，孩子就跑过来，用一双大眼睛瞪着他们，道：“你们是不是已经来了很久？”
亚格拉斯点点头。
孩子道：“刚才的事，你们都看见了？”
乌鸦点点头。
孩子道：“你知道咱们是从哪里来的？”
亚格拉斯道：“海珠山，南村谷，青鸟山庄。”
孩子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事看来倒还真不少。”
他的声音显然还是个孩子，口气神情却都老练得很。
亚格拉斯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板着脸，道：“你不必问我的名字，我也不是跟你们攀交情来的！”
乌鸦道：“你是干什么来的？”
孩子道：“我们公子想要问你们借三样东西，每个人三样！”
乌鸦道：“哪三样？”
孩子道：“眼睛，舌头，耳朵。”
亚格拉斯笑了。
乌鸦居然也笑了。
两个人忽然同时出手，一个人抓臂，一个人抓腿，同时低喝！
“飞吧，小子。”
孩子就飞了上去，“呼”
的一声，就像是导弹般直冲上天。
那位公子背负着双手，好像根本没有看见，但他的妻子却皱了皱眉。
这时候孩子才落下来。
乌鸦和亚格拉斯又同时出手，轻轻地将他接住，轻轻地放在地上。孩子已吓得两眼发直，连裤裆都湿了。
亚格拉斯微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道：“没关系，我小时就常常被人这样抛上去。”
乌鸦道：“这么样可以练胆子。”
孩子翻了翻白眼，已经准备开溜。
亚格拉斯道：“你要来拿的东西，没有拿走，回去怎么交待？”
孩子道：“我”
亚格拉斯道：“我可以教你个法子。”
孩子在听着。
亚格拉斯道：“你们的公子，是不是唐公子？”
孩子点头。
亚格拉斯道：“那么你就可以回去问他，既然是他想要这三样东西，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拿？”
孩子不点头了，掉头就跑。
唐公子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他的妻子却走了过来。她走路的姿态优雅而高贵，声音也很动听，柔声道：“我叫吴心萍，站在那边的，就是我丈夫唐长龙。”
亚格拉斯淡淡道：“原来是红云谷的少庄主。”
吴心萍道：“两位既然听说过他的名字，也该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亚格拉斯道：“我不知道。”
吴心萍道：“他是个天才，不但文武双全，剑法之高，更少有人能比得上。”
女人们就算佩服自己的丈夫，也很少会在别人面前这么样称赞自己的丈夫，就算称赞了几句，也难免会有点脸红。她却一点都不脸红，连一点难为情的样子部没有，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对她丈夫的爱慕和尊敬。
亚格拉斯心里在叹息——能娶到这么样一个女人，真是好福气。
吴心萍又道：“像他这么样一个人，两位当然是不会跟他动手的！”
亚格拉斯道：“哦？”
吴心萍道：“因为他不但家世显赫，自己又那么了不起，两位跟他动手，岂非鸡蛋碰石头，所以我劝两位还是”
亚格拉斯道：“还是乖乖的割下舌头、剜出眼睛，削下耳朵来送给他？”
吴心萍叹了口气，道：“那样子虽然有点不方便，至少总比送掉性命的好。”
亚格拉斯又笑了，忽然道：“你这位文武双全的公子爷是不是哑巴？”
吴心萍道：“当然不是！”
亚格拉斯道：“那么，这些话他为什么自己不过来说？”
乌鸦冷冷道：“就算他是个哑巴，*总有的，这些屁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放？”
唐长龙的脸色变了。
亚格拉斯道：“他既然不过来，我们为什么不能过去？”
乌鸦道：“能。”
亚格拉斯道：“是你去？还是我去？”
乌鸦道：“你！”
亚格拉斯道：“据说他的太极七星剑，不但是把好剑，而且是把奇剑！”
乌鸦道：“嗯！”
亚格拉斯道：“他若死了，他的剑归谁？”
乌鸦道：“归你！”
亚格拉斯道：“你不想要那把剑？”
乌鸦道：“想！”
亚格拉斯道：“你为什么不抢着出手？”
乌鸦道：“因为我懒得跟这种兔崽子交手，我一看他就讨厌。”
一句话没说完，眼前人影一闪，唐长龙已到了他面前，铁青着脸，冷冷道：“我要找的却是你！”
乌鸦道：“那就快拔你的剑！”
唐长龙的剑已出鞘。
太极七星剑。
这的确是把奇剑。
他的手一抖，一把剑就真的好像化成了千百颗银星，化成了满天星雨。
这柄剑竟像是突然碎成了无数片，每一片打的都是要害。
乌鸦的要害。
乌鸦会飞，却已飞不起来，身子一转，一道剑光飞出，护住了身子。
只听“卡”
的一响，千百片碎剑忽然又合起来，刺向他的咽喉。这柄剑上竟装着有种奇巧特别的机关，可合可分，合起来是一柄剑，分开来时就变成了千百道暗器，用一根银丝联系。当银丝抽紧，机簧发动，又变成一柄剑。
亚格拉斯在叹气，道：“这一战应该让我来，这柄剑我也想要。”
忽然间，一连串“叮叮”
声响，加密雨敲窗，珠落玉盘。
就在这一刹那间，乌鸦也刺出了七七四十九剑，每一剑都刺在七星剑的一片碎剑上。
七星剑就软了下来，就像是条银光闪闪的长鞭，乌鸦的剑已卷住鞭梢。
唐长龙的脸色变了，身子一转凌空飞起，鞭梢已随着他身子的转动脱出剑鞘，“卡”
的一声，又合成了一柄剑。
亚格拉斯立即抢着道：“这一战你们就算不分胜负，现在由我来！”
唐长龙冷笑，目光四顾，脸色又变了，变得比刚才还惨。
他忽然发现少了一个人。
孩子躺在地上，似已被人点住了穴道，吴心萍却已不见。
唐长龙一脚踢开他穴道，厉声道：“这是谁下的手？”
孩子脸色发白，道：“是是夫人！”
唐长龙道：“夫人呢？”
孩子道：“夫人已跑了。”
孩子还坐在地上哭，唐长龙已追了下去，亚格拉斯和乌鸦并没有拦阻。
一个人的老婆忽然跑了，心里是什么滋味？他们能想得到。可是他们却连做梦都想不到，一个那么温柔贤慧、那么佩服自己丈夫的女人，竟会在自己丈夫跟人拼命的时候忽然跑了。看起来他们本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佳偶，连亚格拉斯心里都羡慕得很。
她为什么要跑？
亚格拉斯忽然觉得很悲哀，绝不是为了自己，更不是为了那位大少爷。
他悲哀，是为了人。
人类。
——谁知道人类有多少不如意、不幸福、不快乐的事，是隐藏在如意、幸福和快乐中的？
谁知道？
坐在地上哭的孩子已走了，另外一个更小的孩子却笑嘻嘻地跑了出来。
他跑得并不快，可是一下子就到亚格拉斯和乌鸦面前。他最多只有七八岁。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能够有这么样的轻功，谁都不会相信。亚格拉斯和乌鸦却不能不信，因为这是他们亲眼看见的。
孩子也在看着他们笑，笑得真可爱。
乌鸦通常都不喜欢孩子。他一向认为小孩子就像是小猫小狗一样，男子汉只要一看见，就应该走得远远的。这次他居然没有走，反而问：“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道：“我叫小讨厌。”
乌鸦道：“你明明一点都不讨厌，为什么要叫小讨厌？”
小讨厌道：“你明明是个人，为什么要叫乌鸦？”
乌鸦想笑，却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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