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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的人也太多,风流的人施展抱负的人也太多。
春花秋草碧水怪石,都没有约束的话,春花将成野山荆,秋草将是乱草丛,碧水无法顺流奔腾而入大海,怪石不过就一粗笨石头,全无钟秀可言。
眼见营门临近,韩世拓却勒住马,仰面泪水滚滚而下,见碧空白云悠悠,不管流动与否,尽数脱不去高空形迹,他长叹一声:“原来……”
原来十数年不能出仕,寻来寻去寻觅不到的原因,却在这里。
“世子爷,您这是怎么了?”带路的家人听到他叹息声,回头对着他泪流满面发怔。随即家人会错意,以为韩世拓只是为三老爷担心,陪笑道:“您不用担心是不是,府上三老爷只要不是大罪,老侯爷总不能不开脱点儿,是亲戚不是?再不然求求才生下姐儿的姑奶奶,她在郡王府里如今是凤凰一般,袁姑爷的头一个孩子,没有人不恭敬她……”
又凑到韩世拓身边,附近没有别人,也像怕人听到,压低嗓音给他出主意:“您说刚才叩那头,那地差点让您脑袋砸碎,那么大声儿,这头上这就肿了是不是?依着我说,我们老侯爷心硬着呢,三老爷真的事儿,您把脑袋叩碎他也不答应。有这大响动,不如去求老姑奶奶,安家老太太说句话儿,比您叩头中用的多。”
“是,可是这人就丢得大了,这就亲戚们全都过了明路,我这脸上可怎么下得来。”
“弄出来人要紧,您还管脸上不下来怎的,”家人这样地道,见营门在即,取出腰牌,把韩世拓带进去。
……
因为长久驻军,这里不是帐篷,清一色全是屋子。三老爷让关在其中的一间,比郡王府的地牢好点儿,有个小小窗户开在房梁那么高,能透进光,却不能看到外面。
他的人都让关得糊涂,每天反复的就是抱怨自己不应该出京,要么就是抱怨自己是冤枉的。门是木栏那种,能透气能看到外面人,不用开门,饭食也能塞进来。
韩世拓出现在门外,三老爷还没有看到。听着里面不住的嘟囔:“我没大事儿啊,这关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世拓啊,你怎么还不来,难道你恨三叔以前对你不好……说起来我对你比你二叔四叔好,我一年只告你不下十回的状,说你多用钱,你二叔四叔可见天儿的盯着你,”
“我不怪你,三叔。”韩世拓含泪回答。
骤然有回应,三老爷吓得往后一缩,背砸到墙上后,才看到外面多出个人。看形容儿,像是自己侄子。三老爷揉揉眼睛,认明是他,惊喜交集扑上去就哭:“救我,三叔把私房全给你,”
“我不要,三叔。”韩世拓让他泪水惹得又跟着哭,手伸出木栏,握住三老爷的手,带着哭腔道:“蒙萧大人恩典,让我来看你。三叔,我给你带了许多银子,”
怀里鼓鼓的,是一大包现银子。
取出来往里塞,木栏又进不去。这就当场打开,一块一块的往里递。三老爷接了几块后,忽然不接了,带泪怒目道:“小子!你是不是把我的箱笼打开,这是我的银子!”
隔着木栏门,就要和侄子拼命:“那钱是我准备寄往京里的,你最小的兄弟今年入国子学念书,要钱打点,你媳妇要分家,我让你三婶儿不要动私房,以后你弟妹们成亲嫁人,全指着那个呢。这钱是有用的,你敢动我的?我……。”
高举拳头,手里还握着才得的两块银子,银光闪闪从指缝里出来。
韩世拓听过更是泪流,这全是为一点儿钱。他更羞愧上来,觉得自己一家子人毫无出息。家中自有公产,并不是要过到这般抠门儿的地步。这是让世事逼的,还是让谁人逼的?
他木着脸,继续塞银子:“这是我的钱,你的钱我点过,一共是五百三十六两七钱,还是你的。三叔你也是的,我让你来才半年,你就黑这么多钱,以后再也不要这样,又不是没有俸禄……”
听出韩世拓的话有门儿,三老爷激动的把脸往木栏上凑:“世拓你肯救我?”
“不救你,我来作什么。”韩世拓示意他接银子,继续一个塞,一个接。三老爷从没有遇到侄子有这么好,茫然的欣喜中,竟然没有了话,身在牢狱之中也如置身于春风之下,一时没有话,只盯着银子在手上,再就听着韩世拓说话。
“我对萧大人有信,我说你不好全是我的错,有事儿我顶着。”
“你肯代我?”三老爷喜出望外。
韩世拓点头:“不然三婶儿怎么办?把我关起来,我不担心。”韩世拓又想到老侯刚才说他讹人的话,就更叹气。
掌珠的家人不用说也会照管她,那自己更要照管三叔才是,三叔也是自己的家人啊。
猛地想到一件事,韩世拓沉下脸:“不过我让关着,你也得照管我才行。”手中最后一块银子也塞进去,把银包收入怀中,怀里还有一叠子银票。
“银子你倒不要给我,我既然来了,就带的足够。”
三老爷慢慢的才迷乎过来,认识到侄子与前大不相同。三老爷希冀地道:“你既然这样的好,不如去信告诉你媳妇不要分家,不是更好?”
“我去了好几封信,都石沉大海。”韩世拓垂下头:“倒是收到三婶儿的信,你不在,我就开了,你别怪我,我也是心里急,想看看家里怎么样?”
“信上怎么说?”三老爷就差跳起来问。
韩世拓沮丧地道:“家,已经分了!”
“当当当当……”三老爷手中的银子掉落一地。
第二百二十九章,亲情是要有的()
天光幽幽,打在韩家两个男人身上。三老爷失望到极点,退后两步,脚下一地银子也没有去捡,靠在房内简陋的木床上,不消把侄子颓废看在眼里,就低而失神地道:“我…。我不怪你,”
掌珠嫁到韩家已有时日,三老爷也能明白分家不是韩世拓的主意。
韩世拓羞愧难当,这就更慌乱上来,双手紧攀木栏:“三叔,你打我吧,”
“不了,”三老爷茫然。
不是世家出来的人,都不能理解他的心情。但不是世家的人,可以理解一下八十年代的铁饭碗,招工进厂进单位后,除非犯有恶劣情节,一般的和领导吵架,和同事打架,都不会开除,遇到的总是给小鞋穿就这样等等。
对于三老爷这等人来说,从生下来就吃公中的,花公中的,身边遇到的亲戚朋友也都是过如此的日子,直到年老由家主发送,儿子媳妇又归公中去管,现在把他分出去,断的不仅是银钱,还有看不到其实存在的血肉亲情。
不把他们分出去,三老爷可能还是混钱混亲情的主儿。但现在他知道再无希望,以后只有依靠自己,他想以后的出路还来不及,哪还有功夫去责怪韩世拓。
而韩世拓还在苦求他的谅解:“三叔,你骂我吧,”
“不了,”
“那你憋着多难过啊,”韩世拓急得直跺脚,就又要哭出来。
三老爷让他的哭腔弄得心烦,对着他看了看,眼角银光一闪,又让地上银子刺到。他忙乱的过来,慌手慌脚地去拾银子,这就有了生气,嘴里骂道:“你这个坏小子,京里另外没有女人吗?你偏要娶这个,现在能分出亲叔叔,以后就能分出你儿子,你小子以后只生一个吧,免得三叔我看笑话,”
三老爷不是年青人,又关上这些天,精神不济,腿脚儿也不便利,蹲地上不管怎么看都笨拙。韩世拓心如刀搅,狠狠吐口长气,扭头往外就走。
仓促而行的脚步声把三老爷惊动,他眸子追着侄子背影也跟着心头一痛,他叫出来:“世拓,哎,你还来不来?”
另一边是出去的大门,韩世拓是打那门里进来的,门半开着等他出去,外面是大太阳,就有无数光线照射进来。
韩世拓回身,不知不觉的就站在光线里面。他强打笑容挥挥手,脸上是他打小儿也没有过的安抚。
“放心吧,我怎么不来的呢?三叔,你慢慢数着银子,我去给你备晚饭,对了,你要吃什么,要酒不要?”
随后又脸一板,讨价还价地道:“等我代了你在这里关着,你也得这样子对我哟。”
这话实实在在的让三老爷安心下来,没有征兆的,他又满面是泪,抓着满把的银子哽咽地答应:“哎,”
见韩世拓继续走到不见,大门关上,空落落地只看到墙上土砖,三老爷才痛快的哭上一声,他虽然是哭,话却带劲的很:“好小子,果然是患难见知己,这种时候你小子还肯照管三叔,够兄弟。”
他没有想到这就岔了辈去,把身子蹲下,又去捡地上的银子。越捡,越觉得侄子很够兄弟。
……。
夕阳西下,把院子里浓荫繁花全染上金色边儿。安老太太和南安老侯坐在廊下说话。“真是的,变了模样?”老太太问的是她的大孙婿。她稀罕地道:“我刚进家门,还没有舒坦会儿,老二家的就对我说她女婿来了,又说女婿上进了,出息了,成人了,了不得了,”
老太太压根儿就不相信,溜圆了眼睛问老侯:“按她说的,只除非是换过一个人吧。”话才说到这里,见外面闯进来一个人。
他穿件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的袍子,上面绣着几点水乡景致。老太太先看到的是衣裳,哎哟地笑道:“这衣裳倒和哥哥你的差不多。”
“可不就是我的,”老侯压低嗓音笑道:“你说不相信他改变模样,他就自己个儿送来给你过目。”
说话间,那个人已走到院中。海棠树垂丝妩媚的从他肩头抚过,他的面容儿也就能看到大半,见他容长脸儿,眉头若春山般清秀,若不是肌肤黑粗了一些,可以算是琼玉一般。但是润泽,不看面貌也可以算做一块玉璞那精华部分。
老太太失声:“大姑爷?”这不正是她才提到的,她不能相信的大孙婿韩世拓。
老太太留上心,心想着花点儿心思把他打量,难不成家里还真的出这么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
就老太太的本心来看,她是不太愿意相信的。这里面不但有上年纪人的固执,觉得我不看好你,谁看好你也无用的心思,还有就是老太太对自己个性,对掌珠个性的潜意识鄙夷。
安老太太年青的时候也是要强的,和掌珠现在的不容人相差不远。她有时候不喜欢掌珠,其实是对自己个性中缺点的追后不满,倒不是一味的不喜欢掌珠。
据说人到中年,个性会大拐弯儿似的变一变,以前年少时的个性,自己先褒贬上来。
院子里花影子在晚霞里印上台阶,若明若暗的似老太太花篱般斑驳心情。流云若旧事在心头萦绕,安老太太的心瞬间回到京中,回到她的旧闺中,回到南安侯夫人才过门的那段日子。当时不管南安侯夫人也好,安老太太也好,都卯足劲认为对方不可能是个好人,这辈子不用对她指望。
“扑通,”
膝头着地声,把安老太太从沉思中打醒。她醒过神时,见到的韩世拓已跪到兄长面前。
“姑祖父,三叔并没有大罪,按律法黑军需银子是要判刑苦役流放的,但这里面有可以通融的地方。审案的大人们抬抬手,罚点银子也就能过去。审案的大人们不肯轻放,苦役也有,收监也有。”
韩世拓膝行两步,鼻子就要碰到老侯膝头。“如今有姑祖父在这里,您不念我们是亲戚,也看在我三叔还有几个孩子没出来的份上,能高抬贵手就高抬吧,实在不能,罚银子我缴。苦役收监什么的,让他离京里近点儿,也方便三婶儿去看他。”
成了。老太太听完这番话,在心里默念出这两个字。打量韩世拓的心情就到此为止,不想打扰他们说公事,老太太缓缓起来,以不惊动他们的脚步,意欲往房中回避。
“祖母!”
她还是把韩世拓给影响,韩世拓转身对着老太太背后求道:“您帮着给说句话儿吧,那……那是我的三叔,也是掌珠的三叔啊。”
这个人成了。
老太太心头又闪过这句话,没有回身先带上微笑。等到回过身来,韩世拓见到的,就是她格外慈祥的面容。
由不得的韩世拓心头一暖,数十日里的担心、忧虑、辛酸在、吃睡不着统统化为满腔委屈。他对着老太太膝行过去,现在丢脸到家已经不管了,本来是没打算扑到老太太怀里,但他自知老太太并不喜欢他,就没有这样的打算。
但安老太太的心让他打动,这到底是自己的孙婿不是?
见孙婿狼狈,老太太叫出来:“我的儿呀,你总算长大成人。”把韩世拓抱在怀里。
南安老侯在旁边微微而笑,老太太叫出来的话,也是他的心声。
“这全是我不好,是我叫他来,又没有管着他。是我想让他弄几个钱,大家都这样,少黑点儿没人计较,反把三叔害了。要是我像四妹妹写的信里,见天儿的敲打着他,再像四妹夫那样的给他立下规矩,他现在还好好的黑小钱收银子……全是我害的他,”
像倦鸟归林般在老太太怀里,韩世拓把心底的话一古脑儿全吐出来。
老侯往前探探身子,觉得怪事。却原来这不要脸变成要脸面,却还有宝珠夫妻的一番功劳。老太太同样奇怪,但此时度孙婿的伤心,不方便细问。
就搂住孙婿肩头安慰他:“我的儿,你知道顾念家人就是个好的,自从盘古开天地,人无情意与无知觉的石头木头根子有什么区别?你三叔虽然不好,但你不丢下他,不把他当成改不好的人来看,就是你大进益了。”
老太太顿生扬眉吐气之感,从此在亲戚们中间,她的孙婿们就个个是个好人。
这好人不是助长恶人那种,那种不是好人。这好人也不是懦弱忍让的那种,那种也不是好人。这好人是他有情有意,人有情意,首先得从自己家里开始吧。
适才兄妹们在说韩世拓过来这里,三老爷的事情老太太已经尽知。
从她的角度上来看,三老爷不过是个小错。这倒不是老太太糊涂,或者冲着亲戚为三老爷开脱。这种事儿怎么看呢,从古到今都是没有完全界限。
三老爷这就收心,就对得起老太太说他是个小错。三老爷出来还要怀恨,还要不服,还要再往狠里整,那叫不是人。
但就眼前来说,事情论到这一地步,只能说他是个小错。按律法论,重者可以流放。轻者也有宽松可讲。
冲着韩世拓今天的这一番改变,又有他说对不住宝珠的话,安老太太命韩世拓起来,带着他走到南安老侯面前,兄妹之间求情份,也陪个笑脸儿出来,把老侯乐得,手指住妹妹笑:“几十年淘气如一日,你怎么也不改改呢?”
“我这是见老钦差,所以得有笑脸儿。求人呢,不下点儿声气能有作用?”老太太不但抖擞精神,而且她更表现出不是草草从事。
眸子微抬,双手把发角儿扶上一扶;再低下头来看自己的衣裳,有不周正的地方这就理上一理。
手腕上镯子也抚稳当,把个帕子在手上捏好。满面春风,徐徐的开了口:“我说老钦差啊,”
老侯早就哈哈大笑,闻言,手指对着地面,打趣道:“见钦差得下跪着说,这么说话你是走亲戚的。”
“你有好话听就知足吧。”安老太太永远是得理也占上风,没理也占上风。
对着老侯说出一番话:“朝廷里有上千的官儿,这出错的人不止一个两个。老钦差你威风,你肚子里有学识。你看着当饶呢,就饶过些,把他当成那出错丢官又起复的人来用吧。情节严重要是饶不过的呢,你就给点儿人情,蹲大狱也打发他往京里去蹲。不说别的,这管饭上先就方便不是,还关在这里,如今我也知道这事,冲着亲戚还得给他一日三餐,我们是来做客的,不是来照看犯人的。”
话说完,把韩世拓丢给老侯。老太太带上丫头寿英等人,就往宝珠房里来。
……
“宝珠,宝珠,”在院子里老太太就唤上来。陈留郡王妃在正房里先就奇怪,轻笑道:“老太太有喜事儿不成?”但是她正在忙,就没有去看热闹。
傍晚的暑气缓缓消散,凉风从攀爬窗户的藤蔓上摇曳到房中。
晚霞绚丽似打翻的染料盘子,红的似火,青的似大海无波,白云悠悠似不着急回家的游人,在天空上慢慢的逛着。
人在夏日的晚上,也跟这白云似的悠闲起来。
宝珠在听到祖母着急的叫着自己,就以为出了事情,黄昏不怕日头,她抱着加寿一同出来。
加寿穿着绣花水红色小罗衣,又是一条青色绢裤,眉目如画,雪肌玉骨般。
老太太见到眼睛就只有一条缝,先来看加寿。她念叨着:“加寿哎,加寿,”往房里瞅瞅见袁夫人不在这里,安老太太对宝珠道:“这孩子长得多招弟啊。”
宝珠就忍住笑,和上年纪的人没什么可争辩的,她就只答应着。老太太不是不疼加寿,只是盼着宝珠再生曾孙的心切。
见老太太换的是家常衣裳,豆绿色的衣裳,青色裙子,宝珠松口气,这么急的唤我,看来没发生大事情。以为老太太不过是又想加寿,和她进房里来,笑嘻嘻问道:“今天玩的可好不好?”
“别提那个,”老太太坐下来就先着急,满面堆笑地问宝珠:“你可是干了一件大好事,宝珠我的儿,你是怎么教导你大姐丈的,你对我说说。”
宝珠笑起来:“教导?祖母您用错词了。”
“没有,这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安老太太带着稀奇,笑眯眯地上上下下把宝珠看不够。韩世拓这样的人也能出来正性子,老太太虽然不想相信,但她是亲眼见到。
对宝珠道:“你今天见过他了?”
“见过了。”
“见到他脸上的邪气没了?”
宝珠本来是没有想到,让祖母这一说,宝珠讶然地道:“是啊,我就没想到这一点儿。话说回来,以前在京里的时候,大姐丈是有让人看不顺眼的地方,今天我见到的他,又老成又持重,人也晒黑了,”
宝珠故意取笑道:“这是晒黑了的缘故吧?”
“不是。”老太太固执地道:“他说与你们小夫妻有关。”
老太太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