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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谈了多久，当起身出门去时，外边早落起了很大的雨，雨帘中却见小溪里的水早涨起来了。
下午，从平连回来，已是晚饭的时候了。这回，蔡师父的老婆又是煮了两个鸡蛋当菜，那样的吃法领教多了，实难以下咽。与她说了好几回，但因语言不通，不知是否真不明白，只是两眼在不住转动，不知所云。按说老吴说的方言，她应该明白的，也许老吴态度不过关吧。
方成倒是希望有把小菜也好，但现在就连那种没法信任火候的菜也没有了。因为双休日里，蔡师父多不在家的。这样的日子总是重复地发生着，那时候学生走了，而他们就要吃蛋了。只可惜那蛋竟是不太受欢迎，到现在才知为何很少有人到食堂开饭了。蔡师父养了十多头猪，他没时间也没心思给人做饭菜的。看来，方成得为每日三餐想些法子啦！到老肖那里搭火不知会怎么样呢？
这天周正一定要走，但被方成劝住。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就算回去还不是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里不知做什么好，那样不更无聊吗？
于是吃完了早餐，两个人便斜躺在床上说话。谈起了在槟州读书时的同学，大家都很快活。原来方成在学校为人最善，乐于助人，最受同学欢迎。又因有才，故而放浪不羁，也有人认为他狂傲。那时来往的女同学却有三位，最好的是谢芳，人长得漂亮，圆圆的脸上长着摄人心魄的双眼，最是爱笑，男生们暗里称她是班花，却不想在临毕业时他们并未走到一起。据方成自己解释，那是因为大家都各奔前程，难以预料，更何况自己并未当真与谢芳谈情说爱，只是别人看着是而已。另有一位不过是书友而已，时常交流一下读书感悟而已。还有一位因与人谈恋爱了，为免人误会，自己不得已要退开身去。可惜而今只留下一些美好的记忆，可在这山沟里的苍白时光里作几番回味而已。
方成自认为对情感是很陌生的，有些自封。因为总怕事业受了爱情的拖累，故而不愿过早涉足。不料周正却说：“别人怕爱你，说你太有才华了，想爱却不敢爱。”并且说黄丽和梁华就是这样，每次说起都说太有才了。只是远远地看你，但不敢走近。据说那时在学校开玩笑时说出来的。几句话说得方成心头猛一热，如同突然发烧似的，但很快又平静了。难怪那时总觉得那些女生有些异样，仿佛怕火焰燎伤似的，总是远远避着，让人以为不可亲近，原是这样想的。心里这般想着，口内却说道：“我想也是吧，所以至今没有女朋友。”
两个各自取了书来横躺在床上看着，不再说话。这个时候暑热早已不在了，门外吹进凉爽的风，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在轻抚，甚是惬意，竟不知不觉中睡着了。只听一阵格格地笑声，甚是耳熟。一抬眼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前跑去了，但见她又回身来望，那不是梁华吗？圆圆的脸庞上荡漾着盈盈笑意。方成身不由己地紧跟了跑上前去，只是转过一个小树丛，那身影竟不见了。只待怅然回身，又见斜阳下有一人坐在坡前看着书。走近去看时，原来是谭娟。此人就爱看书，竟跑到这里来了。前去与她聊聊吧，却又担心打扰了她的雅兴，然而看着她那般娴雅而又神迷的背影，却又不忍移步。正在进退两难时，复望余辉中的斜坡，那人又不见了……
只听得一声门扣响，方成醒来，却见周正走进门来。方知刚才不过是一梦而已，竟不知周正早出去了。周正进门来也不坐，只说要回学校去了。方成便翻身起来。周正带着教案，还有方成写的几个毛笔字，便动身了。这回，方成没送出多远，只在路口告别道：“顺路行吧！”
“好的，祝你过得快乐！”周正回头道。
“也祝你过得快乐！”
周正答应着，走出了几步远，方成大喊：“要注意身体啊！”
周正回过头来，挥了挥手，渐行渐远了。
雨落了两天了，有时还起风了，吹得门前的树枝尽情摇摆着。溪里的水也涨起来了，冲坏了溪边的地。路上，山上，学校都湿漉漉的。雨水冲洗过的草木却依然翠绿翠绿的，还是那么精神抖擞的。那雨竟如同春雨似的，细无声息，绵绵密密。俗语云：一阵秋雨一阵凉。也许天气真要凉了。
想来想去，真是不如与老许和老肖搭火的好。于是方成便找了老肖和老许说了，不想他们竟很爽快地答应了。老肖就说了：“我们两个上个月各用了两百元。如果三个人，烧煤气差不多，会便宜些的，大概每人一百二十元就可以了！”
“谁负责管钱的呢？”
“共放一个地方的。”
“哦，那这个月我出一百五十元。”
正说着，恰好蔡师父从老肖门前走过，便请他结了上个月的伙食费。但他听不明白，反以为方成是与他打招呼。既是这样，以后再说吧，眼下方成已没钱可支了。
方成心想：吃饭是有地方了，买菜，做饭却要自己勤快点才好。买菜却是有些不便，街上那些小贩难以沟通，再说一天买多少菜，还得向老肖他们讨教去。
今天的作文课，方成特意布置了两道题，并且分别进行了讲解，满以为这回的题容易写，大家一定会非常踊跃的。不想，课堂上，大家的反应仍是淡淡的，总是没几个当时想，当时写。方成看着那些学生懒洋洋的情景，才觉得要带领他们前进一步的艰难。
傍晚，老肖约方成去弄点木薯回来，明天用来装老鼠。正走在路口，有几个学生问是不是去装老鼠。方成见他们有兴趣，便叫他们一同去。但他们却没有跟着去。方成与老肖说起作文题，自以为安排联系实际生活，定能得到赞同的。不想老肖却冲口说道：“不得了，会挨骂的。”
“怎么啦？”
“刚刚我们上来的时候，罗主任刚从这里经过。听到学生说的话了，他在说‘装老鼠，要注意老师的形象嘛。’”
方成心里不由犯嘀咕了：为了这也要挨骂吗？学生写文章本该写自己熟悉的生活啊！前两天，读了学生的作文，真是让方成又惊又怒，几乎没有不抄的。学生自然有偷懒的，但作文题太偏太难太远也是原因吧！于是想不能总是写那些高阁中的，也应试试自己生活中的。看看那学生是否照样“无话可说，”那知竟会有这样的麻烦。
站在黑暗中，能感到山间的凉气袭人，免不了让人觉得要打个寒噤。近处的灯光闪向夜色中，夜色太浓了，那昏黄的光总是散射不了多远，便消失在茫茫黑暗中。但却可以听到下面的溪水冲下小坝的轰轰水声，这在白天是没有的。白天的嘈杂声音盖过了它，只有这静静的夜色下的声响是它的。在夜灯下独坐，便可时时倾听到那不歇的水声，让人觉得这夜也并不空荡，并不孤独了。于是便与这水声为伴吧！水声传了过来，灯光也向着它。
但是方成却突然感到一阵冰凉了，不由浑身打起了疙瘩。他本自信足够壮实的，然而今夜有点不同，却抵挡不了夜里的凄凉。他突然想起了家，家毕竟是温暖的，每当想起就有一种坐在炉火边的感觉。
又是一个双休日开始了。
下午饭后，方成带上钱，特意跑到镇上去看看是否有车。按往常这个时候肯定没车的，果然街上空荡荡的。只见上边是阴沉沉的天，就连空气也阴沉得像要颤抖。方成知道今日去不成里山了。眼看天就要黑下来了，又怎么会有车呢？
方成踽踽独行，觉得周围一切似乎在特意躲着自己似的，让人老是孤孤单单的来去，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曾经豪情万丈啊！
一个人回到那还未亮灯的小屋，真是非常地勉强。为什么要回到这里呢？因为今夜没有地方去了。进门可以开灯，雪亮的灯光剌得人生分分的，叫人不忍相看。背过脸去，却见对面墙上自己的身影，像似正要干点什么的架式，然而当真恍惚回过神来，才知道其实什么也不想干……
从山脚盘旋而上山巅，再到山脚。那山道在山上蜿蜒着，几乎才走过去，又要走回来，相同的地方就像要增加印象似的走一个来回，并且弯弯相连，环环不断。明明抬眼看得见，走起来却要半天。走了这么多路，竟也让人觉得很不凡似的。
方成却有兴致翻越这样的高山。他惯爱山，以前在家乡，每逢假期必要登山望远，那层层叠叠的远山，如同奔我而来的群马，那何等的壮观啊！他特别喜欢登临绝顶我为峰的豪情。但这次不同，这次完全出于一种闲趣而已。他特爱山的姿态和颜色，喜欢自由自在地走，或跳一下，或跑一段；或哼着小曲，或缄默不语；顺手摘同几片树叶，捡几段树枝，摔着，投去。一个人拿了好奇的眼光到处瞧去：忙碌的人们，放牛的娃娃，来往的摩托；近处的树荫，阶梯的田地，山畔的人家，还有层层的远山。他就像出笼的小鸟那么快活！
不知不觉里山便来近了。
真像走亲威似的走了两个小时，才到了里山。老乡们听说走路来的，都啧啧惊叹。里山也没什么乐处，无非总是玩牌，并且总是六个人，只要谁一提议，保准没人反对。大家总是以最快的速度聚拢过来，桌子，凳子，扑克总是现成的。有时还玩到夜里很晚的，白天反而乐意睡觉，总是迟迟不愿起来。
夜里，大家开录音机，音量挺大。同时几个一块响，一唱一和，同起同落，各不相让。似乎不是听音乐，倒像在竞赛似的，响彻了整个院里。音乐的节奏在拍打着，但是郁闷却并未减轻。
微笑可以贴在脸上，但方成的心思却总在想着：大好的青春怕是浪费在此了！一年后，不知能否寻到更多的选择。周正总是说要干两年，并非要恋着这里，竟是为了还债，他太需要钱了。老婆出来打工，孩子让家人带。两年后再上别处去。一年也罢，两年也好，眼前还是要过下去的。
“我可以忍受寂寞的。”方成很自信地说。
“我也可以忍受得住，但精神不愉快。”周正道。“收到你那些拼成的歌词后，我也喜欢大声放歌了。”
“是吗？一个人还是有点爱好的好，充实些，不会那么难过。”
“可能是好些的。”
“你的字写得那么有气势，可以写写字嘛。”
“说得也是，你什么时候帮我买一支毛笔过来吧。”
“可以的。”
十一、安慰
十一、安慰
老陈来信说，农忙假期相聚一事，早与大平、通口说定了，大家一起到全山去相聚。方成想既已说好了，就这样定了，至于里山，当然是方成去通知了。上次，方成闲来无事，摘得几段歌词寄去。陈石来信说，心情难以平静，因为表达了大家的心情和感受，勾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而周正则说从此以后爱唱歌了，并且附有一信来，当中竟是一首枊词《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今霄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读来不胜凄凉。独大平和通口却不见回音，想是心情还与歌词挨不上吧，过得自在着，“乐不思蜀”未可知。
三人同餐，有时也让人尴尬。早几日，一个下午，方成先回来，便做饭了。老肖后来，他做菜。老许在一旁与老吴下棋，不时在争辩着。饭菜都好了，叫老许吃饭，他才把饭碗端出来，就说：“这菜做得这么难吃，肯定是山顶做的。”
方成笑道：“不要那么看得起我，这餐饭不全是我的功劳。”心下却说，既是别人做得不好吃，何不自己动手。自己既不动手，反对别人做的品头评足的，哪有这样做人的道理？
但这次有些不同，他是后来者，再说他知道忍气是福的道理，他不兴那个气。便又笑道：“你这个炒菜高手偏不来。”老许没话了。老肖却只在一旁呆笑着。
吃完饭，方成出门刷锅。蹲下来时不小心膝盖正碰在一边闲聊的老许身上。他站起身来，猛然冲方成喊道：“你今天多做了点，不服气是不是？”这话挺重的。平常买菜全靠他们，方成主动担当一些事不在乎做多做少，却不想老许他会如此。方成心里直诧异，但只在心里不说，便走开去了。
但过不了多久，他们又调侃开了。老许似乎觉得刚刚那种冲动不太好，便特意与方成多拉了几句。方成本是很讨厌别人那般刺心的话，见人家如此大方识趣，自己也犯不着小气。这样大家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这日，方成把洗好的菜放在门边的小凳上，老许一见，竟说：“真是笨，这点小事也不会做。”方成不明白他指什么。他接着说道：“不替别人着想，房子里会很潮的。”
“这么点水算什么？房子就潮了？”
遂而争执了起来，想不到老肖却任他们在说着，他竟兀自不动，只是云端里看别人撕杀。原本房子是他的，只要他一句，别人都可闭嘴。不过他却知道，帮谁都不是。
“别说了，听到每天都在说这些无聊的东西，心里就烦。”方成再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干脆道。
过不了一会，大家全当没事一样了。方成却在想：也许生活本是如此。大家刻意地不去计较那些不愉快的事，心里才会清朗而轻松，就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负担了。那么，每天会有一种新的感觉，如同太阳每天照样升起。
清早起来，外边还落着惨惨的雨，惨惨的雨在风中颤抖着。溪水涨起来了，冲上了对面的菜地。
“雨，又落雨了！”方成站在门内，看着外面的雨喃喃自语。
昨夜房顶一阵动响，今日清早地面多了好几处水印痕。可能是瓦片移动位置了，有了缝隙，雨水便不客气地从横木上下来了。但还好，没有先前的那么厉害。
有学生喊着告诉方成：“老师，这里漏雨啦！”方成却说：“不管它啰，雨滴做客来了。”这许多的漏处是雨滴造访的门庭啊！这是大自然赐予的雨天的乐章啊！
可是学生走了，方成陷入了惶恐之中。
独独一个人，还有身边总是一些不动声色的小事。然而没有丝毫乐趣，勉强做起来，又不长久。有时心里不免要自问：人为何要如此呢？如果不会感到孤独多好啊！却又恰似很久以前便是这样了：那种无边无际无声无息的空旷，仅能感到浩渺渺，灰茫茫的天地。
原来人最怕的其实是孤独。然而，方成又想：孤独是大人的事，如果一个人不长大那多好啊！
中午，雨停了。下午，方成一个人郁郁地在溪边坐了很久。
晚饭后，方成把自己淹没在录音机的歌声中，全是一些旧歌，居然一起听歌的人也没有。“梦中等候——”录音机里唱着，方成也跟着唱，但又不能唱得太久了。当方成发现他们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才猛然想起又要一个人去走那段已经走过了千百次的斜坡路了。
一个人的那种感觉真是太可怕了！
方成茫茫然走上了石阶，来到了黄土操场上，竟一个人影也没有，好空荡啊！天空阴愁愁的，似乎要滴下水来。当时，方成感觉自己仿佛突然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陌生极了！一切都似曾见过，但不知在哪见过，分不清了，总之是在异域吧。那么空旷的平地，一片黄土，也只有孤伶伶的一棵树挺立在一片阴灰色背景中。这种感觉很久以前有过，只因很久未见了，猛然间变得陌生了，就像在酣睡中突然醒来，觉得周围一片陌生时的那种惊诧，仿佛自己今天才降临此地。
原以为周正会过同沥来的，不想他却没来。昨晚接了陈石的电话，说上边在催档案了，问怎么办。方成也想去与周正说说，看他如何应对。顺便也告诉他过来教育办报销车费一事，于是便往里山去。
周正见方成一大早来到，特别地高兴。当时他正与黄海散心回来。见了方成，黄海却道：“你来得正好，可以陪老周去散心，老周心情不好啊！”于是还是两个人复又走出门去。
方成只是有些意外，却依然随他走着。这学校是在村里边，村落一路卧在山脚。对面也是高高的山，山下也有几个疏稀的小村，村里零星散布的洋楼在一片残绿中，远远地却见墙面刷得雪白，在阳光下甚为耀眼。村外的田地里早就收割了一空，只有散落的一堆堆稻草。周正对此毫无心思，只一路低头走去，他说：“我这几天又在吃药了，精神总是不好，真是茶饭不思啊！”说时，他刚刚一脸的笑容瞬间变成了满面的愁容。停了停，他竟特别激动地说：“说真的，我真想气冲冲一走了之，甚至行李我都收拾好了。”
方成怔怔看着他，道：“这种想法我也有过，只是往深处想想终究觉得不太好。”
因为心中不快，所以到处去走。走在村巷里时，方成说：“你看他们这里留在家的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几乎很少见到年轻的在家的。唉，别人向外边跑，而我们却跑到他们这里来。别人跑到大城市去，我们跑到山沟里来。”
“是啊！他们这村里的很小的孩子都叫我们捞佬。”周正用手比划了一下，说明那是很小的孩子。
他俩边走边聊，大路上，小溪边，田埂上，走走停停，走得累了就任意坐坐。秋天的阳光晒得人有些慵懒，但这个时候他们却很健谈。
“今天要不是你过来，我简直就要精神崩溃了。下个星期又不知该怎么办，我真怕这个学期都呆不下去了，我想农忙假还是请假回去吧！”
方成想了想，笑道：“我还是觉得一个人应该多锻炼意志，多锻炼身体，尽可能呆一年下去。以前我看过的书中有很多这样的人物，他们有的为了生存，在饥饿线上挣扎；有的受了奇冤遭到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