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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筑一个又一个水坝,建设欲不断膨胀,热情愈燃愈旺,胃口越来越大。
就道路建设而言,四个与高速公路建设有关的开发公团,每年将80%的合同都委托给了少数的一小组公司,因为这些公司,与“水之友”公司一样,主要由曾在以上开发公团内任职的退休官僚所管理。类似的情况,在任何其他省部同样地不断上演。
有了政治家和政府官僚的背后撑腰与有力的财政支持,建设业不断地生长壮大。到1998年,全行业从业人员达690万,占日本劳动力总数的,相当于美国或欧盟相关数字的2倍。如果将由公共事业所派生的间接就业机会也计算在内,专家估计日本每五个就业机会中就有一个与建设业有关。
90年代以来,日本经济萎靡不振的秘密,就隐藏在这些简单的数字之中。那些由建设业所支持的数百万个就业机会,并非来自于真正的经济增长,而只是人为“制造出的就业机会”,系由政府出资所制造和维持的。这一庞大的“就业机会”的存在,亦大大削弱并延缓了服务业、软件业及其他高技术产业的发展。不只是我的那些祖谷的邻居们已完全依赖于不断发展的建设业为生,整个日本经济已摆脱不了这一怪圈。一旦停止土建项目等基础工程建设,就会有无数的人失业。从这层意义而言,日本是真正的患了建设中毒症,正象是染上了毒瘾,除了持续不断地加大药量,中毒症患者的生活将无法继续。于是,近几年来,政府一次又一次地为公共事业“注射”,以此,力图将日本的经济维持在现有的水平。
自动控制
最初对“建设资金”这一“毒品”的渴望之芽之所以会萌生,是因为政治家和“人民公仆”们品到了它的甘甜之味,尝到了甜头。然而,在这一渴望不断强化,完全发展成“瘾”,最终导致中毒症之前,是什么原因使其未能在早期阶段被停止?换而言之,一定存在着什么不足,使机体丧失了自控能力,根本无法有效地进行自我控制。对于日本来说,中毒症的出现,是因为存在着一个始终处于自动控制状态下,机械地运行着的官僚制度。
所向无敌的官僚制度正是日本最大的问题,这一点在以后的有关章节中会看得更清楚。对任何国家而言,官僚制度从其本质来看,都具有保持惯性运动的自然趋势,如果放任自流,官僚制度将保证数十年如一日,一年又一年地不断重复前一年的行为。在日本,政府各个行政部门几乎根本不受国民的监督,这样,必然造成缺乏任何能够停止官僚制度所固有的保持惯性运动趋势的有效力量。由政府行政管理所控制的世界里,这一部可怕的机器轰轰地运转着,没有任何人知道该如何停止它。就好象其控制面板上,只有“启动”按钮,根本没有“停止”按钮。
由于根本无需对公众进行任何说明和解释,更谈不上什么对公众负责,日本各省部厅的官僚们的头脑里和眼睛中,只知道有一个更高的“权力机构”,就是能够对国家的财政预算执牛刀,拥有生杀大权的财务省(相当于财政厅)。不管其最初的意图怎样,经年累月,各行政部门的直接目标已发展成为一个极其简单的“硬道理”—保住预算。健康福利部(MHW)前役官员Miyamoto Masao博士在其《束缚了的社会》一书中,记述了一段和MHW的一位高级官员的对话:
Miyamoto(以下简称为M):“您提到一旦有什么事已被列入预算,您将无法停止其执行。这是为什么呢?”
MHW官员(以下简称O):“在政府内,只要为一定的目的所做的相关计划被批准列入了财政预算,就必须将相关的预算全部使用完。”
O:“当然,最终留有极少数余额,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O:“退回未使用的经费是犯禁忌的,这么做,并不那么容易。”
M:“为什么呢?”
O:“资金节余将会给财务省留下这样的印象:相关的工程可能并不那么重要。由此所导致的直接后果,是第二年的相关预算会被减缩,甚或被砍掉。即便每次只是失去一个工程,对于整个部门来说,将意味着财政预算的不断缩小。为此,相关负责人难免目光暗淡,心情沮丧,因为这将直接影响其政治生涯。”
仔细观察,慎重行事,恪守着各部门今年的相对配额应与前一年度相当的原则,日本的各类各级政府部门在不断扩大自己的财政预算这一方面做得非常漂亮,各自的蛋糕越做越大,充分体现了其效益之声望绝非浪得虚名。1999年度的财政预算中,建设预算总额已达到其在1965年度的相关预算的13倍。1965年是东京奥林匹克运动会召开之际,那时,很小的黑白电视机还很普遍,绝大部分乡村的道路还崎岖不平。近四十年过去了,日本的面貌和生活方式已发生了深刻的变化。然而,时至今日,各部门与建设部一样,在财政预算上仍然保持着几乎雷打不动的相对比例,变化不超过一个百分点。“官僚们在用尽资金预算方面具有丰富的经验和高超的技巧,这事实上是一种极度的浪费,却以一种非常系统化的方式持续进行着,永远也不会停止。”国会议员佐藤谦一郎如此评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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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国土:大兴土木的国家(4)
为了维持部门与部门间微妙的平衡,预算资金必需全部花光,计划规模必需不断扩大。正是在这种相互间不断角逐的背景下,日本上演了令人不可思议的怪诞景象:持续无限制地用人工混凝土地毯不断地覆盖其国土,这是在任何其他国家都无法看到的极端状况。漫画的魅力正是将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怪异风景、以及世界末日论所宣扬的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荒涎的未来图景展示在人们的面前。日本的景象恰似令人进入了一个极其恐怖的漫画世界。国土交通省不正在现实世界中不遗余力地构筑这样一个漫画世界?在冲绳根本无人居住的小岛上修架桥梁,让哪里也通达不了几乎无人利用的林道在山地上四处延伸,最终将山地肢解成一个个残破的蜂巢,在乡村修筑巨大的如八爪鱼般的立体交通枢纽,使原本只需几分钟就能通过的乡间小径变得更加便利……这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的漫画世界。
终结者
事实上,水坝的修筑和河堤的建设,已成为日本这个土建国家的一个最大的产业。籍防洪之名,日本已经名副其实地成了一个英国专家Frederick Pearce所说的“水坝建设狂”。这个建设狂每年为此耗资2000亿日元,在过去的四十年里坚持不懈,热情不减,近半个世纪如一日,已先后修筑了2800多座大大小小的水坝。到1997年,大型水坝已成功地盘踞到日本97%的主要河流之上。这一数字中,还未将与水坝相配套的河流两岸的混凝土护岸和放水路等有关工程计算在内。现在,几乎日本所有的河川乃至山间溪流的两岸都已被混凝土墙壁所覆盖和直线化,加之无数的分水路工程,河川工程的总数不下几万项。高举着解决水资源短缺的大旗,建设省将水坝和分水路的建设简单地理所当然化。众所周知,在日本,这并不能充分反映真实情况,缺水事件并未发生。河川局实施这些项目的依据,来自于50年代进行的,在对未来人口和产业发展动态进行预测的基础上,简单计算得到的相关数据。几十年过去了,水资源的消费结构和利用方式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然而,那些预测数据仍然一成不变地被河川局简单地使用着。毫无疑问,时移世异,预测已与现实相去甚远。据《产经新闻报》报道,河川局追加立项的众多相关项目,其所能提供和维护的水资源量,已高出1995年日本全国用水量的80%。
这一体系到底是如何具体运作的呢?从有名的长良川河口大坝这一典型事例,可以略见一斑。覆盖三重、岐阜和爱知三个县的三大河流流域水系共同汇入长良川,使得计划中的长良川河口大坝成为一个规模巨大的土建设施。工程相关建设预算高达1兆5千亿日元,使之成为世界上屈指可数的巨额土木建设工程之一。这一大坝的“构想”早在60年代已基本成形,风风雨雨几十年,其后的经历,现在已被称作90年代日本的不振和萎迷的象征。
自计划成形的60年代开始,随后的几十年间,对水资源的实际需求状况已完全改变,然而最初的计划却始终未能做出相应的调整和改变,只是因为有太多的官僚和政治家们虎视眈眈,纷纷要从如此肥厚的建设资金中获益。到1979年,新的水资源利用规划表明,相关三个县所拥有的水资源量足以保证其未来至少13年乃至20年的需水量,也可能是永远的需水量。三重县政府清楚地意识到了水资源的富余情况,同时,也非常担心因为这一大型水坝建设项目的开工,会导致县财政将不得不背伏极其沉重的包袱。但另一方面,却又不敢擅自申请取消这一已经获得通产省(现在的经济产业省,简称MITI)批准和支持的庞大计划。因为一旦停止建设这一水坝工程,MITI会立即取消对其的进一步拨款。1979年,三重县政府派遣县计划办公室主任Takeuchi Gen’ichi向MITI汇报新的相关数据,并请求延缓这一项目的建设。遭到了MITI产业水资源利用办公室负责人的严正驳斥,“你不能到现在才告诉我们,什么水资源过剩。”MITI不能允许1979年水资源过剩的现实状况来侵犯早在60年代就已坚定地被确定下来的宏伟“构想”。保持河流水系的自然状况,不要再阻拦日本残存的最后的大河,环境保护团体为此进行了强烈的抗议活动。不过,没有人在意他们的声音。这一工程于80年代开始建设,目前,中央大坝已全部完工。与水坝相配套的大规模的水路网和一系列辅助性防洪设施的建设,至今仍在三个流域范围内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构想一旦形成,就成了金科玉律,永远不得改变。正如谏早湾湿地围垦事件一样,随时间的推移,虽然遭受了越来越激烈的反对,尽管外部实际情况已发生了重大变化,但构想始终不能被改变。在研究探讨日本的官僚体制时,首先必须充分理解这一简单的原则。官僚政府的一个构想,正好象一个终结者机器人,一旦命令程序被启动,无人再能解除或是改变。那怕是跌倒,甚或是失去一条腿或一支胳膊,但终结者会爬起来,继续前进永不后退,直到最终执行完预定程序,完成自己的使命。在这一过程中,人类的力量已根本无法使其停止。
有一首古老的诗这样写道:“虽然磨坊之神磨得很慢,但他磨得极细;尽管他常常只是耐心地驻立等待,不过他磨得非常准确。”日本的政府机构正是这样的一个磨坊之神。1998年8月,鉴于市民的强烈反对,京都市政府取消了一项在先斗町建造一座与周围古老街巷完全不相协调的立交桥的土建计划。不过,一旦喧闹的尘埃稍稍落定,事情的真相就变得愈加明朗起来。市政府这次取消的只是目前桥梁的设计方案,还保留着日后在同一地点设计建造新的立交桥的权力。不管设想是如何的错误百出,也不论遭受怎样的激烈批评,再过五年,再过十年,或是再过二十年后,可以想见,这座立交桥终究会在先斗町安家落户。
第一章 国土:大兴土木的国家(5)
穿越日本,巨大的“换地”工程—列于世界上最大的和最昂贵的工程之列—目前仍然大规模地在全国范围内不断深入地进行着,即使工程最初的目的早在数十年前可能就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不过,还是有改变这一状况的希望的,曙光已经初现,诸如先斗町的立交桥计划被停止一样,新的大规模市民抗议浪潮正渐渐兴起。最近,一些新诞生的计划由于规模过大,远远超过了即便是日本这样一个在土建上相当挥霍的“土建国家”的有关省厅的支持能力,被要求进行再调查,甚而被取消,或被“无限延期”,这样的与惯例完全不同的案例已经出现。岛根县的一个填湖造陆计划就是一个实例。1963年,一个计划耗资770亿日元,在中海填湖造地,为当地农民营造新耕地的大型土建工程开始进行。尽管当时当地居民数量有限,此后人口不断下降,根本没有进一步扩大新的农用地的实际需要。而且,目前仍在当地生活的为数不多的居民们,一致坚决反对这一工程,因为他们认为工程导致了中海水质的恶化。然而,此填湖造陆计划一直在持续地进行。直到最近,在2000年8月,政府在对一些声名狼藉的公共建设事业进行重新审查的过程中,才终于做出了停止这一填湖造陆工程的决定。无疑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不过并不意味着中海及其周围地区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自然状况。事实上,40%的填湖造陆计划已经完成,尽管得到了有关工程被停止的消息,但当地政府仍致力于提交新的工程申请,以“恢复当地经济”为由,以筑路方式甚至是在湖内的其他地方继续进行着填湖造陆活动。岛根县县长澄田信义表示,在其权力范围内,他将尽一切可能竭力为新计划的实施筹措资金。所以,虽然中海填湖造陆构想的最初名目变了,也已被停止了,然而,事实上这一终结者仍在继续执行使命。
一定要将国土的面貌改变,其根本原因,不单单是源于政府机构和自治团体对金钱利益的欲望,还有一个更加令人愕然惊讶的动因。现在,日本的河川与湖泊都已被视做不断危及人类及其生活的众多自然灾害的源地,为了抵御和减少灾害,必须将治山治水进行到底。平田笃胤的时代,将大自然视做“神之所赐”的“神圣之地”,而明治时代以后,日本对自然的看法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大自然从人类的朋友变成了人类的敌人。让我们到下一章来看看,这样令人匪夷所思的变迁是如何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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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治山治水:充满灾害的列岛(1)
假如把所有贪得无厌的官员和政治家认为是元凶那倒轻松简便,但事不凑巧,日本环境问题的根源在于更加深层之处。也就是说,它潜藏在日本现代文化本身之中。这里面发人深思。发展中国家致力于国土开发,假如无论经过多久依旧还是“发展中”,没有进步,地球上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日本就是其中一个,正在苦恼于“填埋、建造”这种宿命。所谓的“填埋、建造” 就是填海埋谷,不断建设,这种观点认为:庞大而耗费金钱的人工物绝对出色。把自然的地表铲平再用混凝土覆盖,这是“丰饶”的体现,是“进步性”“ 现代化” 的行为。比如说,(无论在哪个地方自治体都会有的发言)富山县知事中冲丰的话中,体现出了“填埋、建造”的真诚心声。1996年9月,为了推行建造了也毫无得益的农村地区的铁路建设,中冲知事如此阐述:“如果基础设施齐全,居民就能实际感受到丰裕。”也就是说,从生活的便利出发,铁路存在本身就是所谓的“丰裕”。
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的日本一切还很匮乏,工业化发展的只有城市部分,但都市因战争而毁坏。40年代后半期,日本盲目地寻求发展。就在这个时候,“填埋、建造”的精神扎根到了日本土壤,如今,无论在多小的村庄里,开发建造遍地开花。所谓的进步就是建造崭新的建筑,这种想法成了日本文化的主流。
艾森豪威尔总统说自己孩提时代家里赤贫,“但是,这是美国的不可思议之处,我一次也没有感觉自己贫穷”。日本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方就在于与艾森豪威尔的想法完全相反。真的很富有,但谁也没感到富裕。因此,如果不经常给与项目修建新的铁路、用混凝土覆盖堤坝等,日本人就无法安心。
回顾历史,关于“进步”和“富裕”, 日本的姿态大概都是从45年至65年当中确立起来的。这个时期,日本经济呈现空前的高增长率,诞生了如今的产业、银行和官僚机构的原型。确定于60年代的思考路线和21世纪现实之间的不协调——这就成了现在“文化病”的根源。无论在怎样的艺术和产业,这种不协调性都会以形形色色的形式表现出来。40年前完成了的模型与现代社会已经变得不相配了。
落叶
在日本传统之中,完全具备了抑制“填埋、建造”精神的要素。日本喜爱秋草遍野、红枫满山。一听到日本的美,脑海里便会浮现起素朴、纤细、原色木材和无釉素陶等。然而,现代日本却在与之背道而驰的道路上突飞猛进。
所谓的“热爱自然之心”是介绍日本时的口头禅。这绝非吹牛,只要吟咏芭蕉的俳句、观赏京都庭园就能明白。但在如今的日本,映入眼帘的是相当不同的景象。在进行神社森林调查时,名古屋大学研究生院国际开发研究科的重松伸司教授发觉此点大为惊讶。残留在大都市中央的这些树林,在神道教中被视为日本精神的精髓。可周边的居民却对重松教授大诉不满:“这片树林真是麻烦。它既遮挡日照,伸展的枝丫掉下树叶,堆积在马路上和家门口”。落叶是一大“麻烦”。
听到这番话,我们不得不深思东亚发展中国家的未来。如果把现代文化史分成三个阶段,则是前工业化时期、工业化时期和后工业化时期。在第一阶段(欧美大约在200年前结束,而东亚许多国家就在最近的20年前刚刚结束)人们与自然融为一体,共生共荣。这一时期的典型写照是居住在高地板式木结构住宅里的小农,农舍四面水田环抱。
在第二阶段“工业化时期”,人突然被唤醒。没有空调、污秽昏暗的陈旧农舍和辉煌簇新的都市产生巨大落差,其结果是,兴起了急剧现代化的浪潮。古老的、自然的事物遭到否定,全部被视为是肮脏落后的,崭新的加工制品被认为是豪华脱俗而大为流行。其典型形象是穿着西装的工薪族离开住宅区去上班的情形。
在第三阶段“后工业化时期”,人们获得了一定水准的舒适,任何人都拥有烤面包机、汽车、冰箱和空调。而且,在此时期,社会完成了向新型的“现代”形象转移,技术再度与自然和传统文化相结合。作为其形象代表,是居住在华盛顿州的山中、住房带有太阳能系统的微软公司的电脑怪人。在第一阶段,人类和自然亲如一家,和睦协调;在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