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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江湖动员令（1）
秦宝义慢慢坐直身子。“元朗兄弟，你说什么？”
“江湖总动员。”元朗一字一顿地说。
秦宝义的眼睛和鼻子挤到了一起，嘴唇微微抿着，长久地注视元朗。“兄弟，你不觉得有点小题大作吗？”
“现在还是小题，如果延误下去，恐怕就变成难题了。”
“你来找我，就是想让我提议，追杀三个没名堂的人物？”
“江湖总动员，人人得而诛之。”
秦宝义突然笑了，笑声震耳欲聋，震得元朗的耳膜嗡嗡直响。秦宝义笑够了，伸手拍了拍元朗的胳膊。“我的弟娃儿，我的好兄弟，我看你呀，真是反应过度了。”
“宝义哥，我很正常。”
“你以前抢过地盘吗？”
“抢过。现在也在抢。”元朗说，“抢地盘、守地盘，这就是我们过的日子。”
“这就对了嘛。那些外来的和尚，想念经就念经，想化缘就化缘，人家到一个新地方，总得喝酒吃肉，那是人家的自由嘛。”秦宝义站起身，缓缓踱了几步，“江湖就是弱肉强食，人家选中你的赌场，让你吃了亏，你气不过，我也能理解。”
“宝义哥，你一定认为我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才来申请江湖追杀令。”元朗低声说，“我在西凉市也有二十几年了，当年我闯进这里，也是从底层拼杀，才做到现在的规模。但是那三个人，尤其是那个石佛，不是我们的玩法。”
“不按牌理出牌，这很正常，天才都是这样的。”秦宝义神闲气定。
元朗说：“可他不仅不玩牌，还要把我们的牌桌推倒。”
秦宝义静默片刻，思索元朗的话。
元朗忽然问：“宝义哥，你说道上的人最爱什么？”
秦宝义笑了笑。“当然是地盘、钱、权力。”
“石佛到这里来，就是夺我们的地盘、钱、权力，最后还要夺我们的性命。”
“老虎吃天？太夸张了。”
“宝义哥，现在的西凉市，地下格局基本稳定。季芸夫人独占四成市场，其它六成，由各大帮派瓜分，另外一些小鱼小虾，则在夹缝里找食。”
秦宝义扫了元朗一眼，若有所思地说：“你对西凉的地下市场很感兴趣啊。”
“在道上打拼，谁都想多分一碗肉。不过我现在已经知足了，只求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平安度过下半辈子。”
“那就好好守业，没人会为难你。”
“以前没有。但是石佛出现之后，凭我的江湖经验，我预感到格局将发生变化。”元朗沉声说，“西凉市这盘棋，快要乱了。”
秦宝义注视着元朗，用一种费解的口气说：“兄弟，我还是想不明白，一个小小的杀手，怎么让你如此看重？”
“杀手我见得多了，死人我也见得多了，可这次不一样。”元朗说，“石佛就像风向标，山顶上最奇特、最重要的一支风向标。”
秦宝义审视元朗的脸庞，说道：“我常说我们就像下棋，棋盘上的每个棋子都很重要，如同机器里的一个个齿轮，可是把它们单个儿提出来，却毫无意义，只有放在一起，共同为全局服务才能发挥功效。所以我们要看到全局。”
“如果有个棋子，他的目的是破坏棋局，该怎么办？”元朗嘶哑地说。“这个棋子想夺帅！”
秦宝义微微摇了摇头：“难道他想重新调整西凉市的格局？”
元朗静默下来。
“想要重建西凉的地下格局，我相信，有人有那样的力量，”秦宝义微微仰起脸，望着窗外的天空，“但不是这几个外来的和尚。”
元朗感觉秦宝义话里有话，却不便详细询问。他现在只关心眼前这件事。
第二十七章 江湖动员令（2）
元朗还要再说什么，秦宝义摆了摆手。“好了，提请‘江湖动员令’不能草率，西凉至少有二十年没这样做过。据我所知，二十年前的那场江湖追杀，是针对一个古怪的男人，他叫高欢。”
“高欢？”元朗隐约听过这个名字。
“据说当年，高欢独力挑战西凉市七大地下帮派，罪孽深重。呵呵，至于事情最终的发展，我是局外人，就不晓得了。”
元朗干巴巴地笑了笑。高欢纵横江湖的时候，元朗和秦宝义连屁都不是。那时候秦宝义大概在捡破烂，还没有自己的思想体系，更没有考虑过，有朝一日组建一个大范围的联合性团体：中华破烂协会，简称“破协”。至于元朗，二十年前只是个小混混，腰里别着传呼机冒充炸碉堡的。
秦宝义提高语调说道：“兄弟，你来找我，还有第二件事？”
元朗知道秦宝义对这个话题没兴趣了，他很无奈，只能说：“宝义哥，第二件事是关于赵家门开发区的。”
秦宝义望着元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他的目光集中起来了。元朗知道秦宝义会感兴趣，因为赵家门开发区有秦宝义的股份，目前那里正在热火朝天的施工建设。
“最近有个家伙总在工地转悠，”元朗说，“我的马仔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人在打听你。”
“我？”秦宝义笑眯眯地问，“我有啥子事嘛？”
元朗站起身，慢慢走到秦宝义身旁，想凑到秦宝义耳边去。秦宝义摆了摆手。“哎，兄弟，别那么鬼鬼祟祟，说吧，这是我家。”
元朗尴尬地笑一笑，说：“那人不知从哪里听说，你的施工队挖出了文物。”
秦宝义微微一怔，这件事关系到他的切身利益。挖出文物的事，他自认为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怎么能走漏风声？
“那人什么来头？”秦宝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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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记者。”
秦宝义皱了皱眉头。如果是道上的人到处乱打听，那就按道上的规矩，很容易解决。记者却难办一些。在道上混，不是随便杀人就杀人，那是低级恶棍干的事。
“哪家报社的？”秦宝义问。
“西凉晚报。”元朗说。
秦宝义思忖着。晚报在西凉市的影响力很大，被称作政府的喉舌。晚报的记者出来，各个都很牛B。
“他有什么背景？”秦宝义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元朗说：“我的人跟踪调查了，他叫苟良，在晚报混得没什么名堂，根本不算大牌记者。”
秦宝义点了点头，明白了。“看来这娃子想出头，有些急，想抓我这条大鱼。”秦宝义转过脸，笑着对元朗说，“这种思想要不得。年轻人要稳扎稳打，要按市场规律办，不能妄想一夜成名。”
元朗差点气哭了。他心想：噢，刚才提到石佛的时候，你说他是天才，不按牌理出牌，值得玩一下。现在说到苟良，你又说这种思想要不得。
元朗故意说道：“年轻人渴望出人头地，这也无可厚非。江湖竞争激烈，刚出来混的，为了扩大声势，尽快叫响名号，就会到处寻衅滋事，这叫高调宣传。记者嘛，当然更懂这个道理，都想抓住个大号新闻，一夜之间满城尽带黄金甲，从此在报界树立强势地位。”
秦宝义哈哈大笑，当然听懂了元朗话里的含义。
他边笑边摇头，指着元朗说：“我的弟娃儿，你呀，让哥哥说啥子好呢？”
元朗干笑几声，把话题收回来：“宝义哥，你看这苟良怎么办，我找人跟他聊一聊？”
“疯狗乱咬人，要小心处理。”秦宝义低声说。
元朗想：苟良现在咬的，并不是一般人，而是牛B人。
说真的，元朗还挺佩服苟良，敢于挑战牛B人物，这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但随之有个问题摆在眼前：苟良为什么把目标对准了秦宝义？
秦宝义也正在思索这个问题。
苟良背后一定有人，至少，有人给苟良提供了线索。
“宝义哥，你看，会不会是你身边的人……”元朗又是“半句话”。
秦宝义抬脸看着元朗，却什么都没说。
两人的谈话到此结束，元朗起身告辞了。
…… …… ……
第二十七章 江湖动员令（3）
送走元朗，秦宝义上了楼，还没走到钢豆儿的房间，便听见儿子的笑声。
“咯咯咯。”六岁的儿子，笑起来像三岁的娃娃，单纯、好奇。
秦宝义不禁停下脚步。儿子每天傻傻的生活，尽管当父亲的心里酸楚，对儿子来说，却未尝不是好事。秦宝义也希望儿子永远不要长大，永远都是小孩子，享受自然纯洁的阳光和美味，享受父爱。
可是，要是哪天我死了呢？秦宝义常常产生这样的忧虑。要是我死了，钢豆儿怎么办？
秦宝义正当壮年，四十六岁的年纪，正是男人事业的黄金期，尝遍人生甘苦，领略了世道沧桑，应该把一切看透了，可最近常常冒出一些焦虑的念头，尤其是关于生与死，难以释怀。
秦宝义走到门边，半掩的屋门里，钢豆儿正坐在地板上玩小火车，嘴里“唔唔”响着。燕儿坐在钢豆儿身边，拿着一本图画书，教钢豆儿认字。
“这是‘火车’。”燕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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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钢豆儿说。
“火——火车。”燕儿抚着钢豆儿的脑袋，柔声说。
“我——喔——切——”钢豆儿总也咬不住那两个音，看来他自己也挺着急。
钢豆儿忽然看到秦宝义，张开双臂摇了摇。“爸。”
“哎。”秦宝义十分高兴，跟他们一起坐在地板上，“瓜娃儿，玩啥子嘛？”
“火——切——”钢豆儿大声说。
秦宝义把钢豆儿抱起来，放在膝头。“好好，玩火车。”
钢豆儿挣扎着爬下去，在地板上打了个滚儿，一边推着火车，一边咕哝：“火切，火切。”
秦宝义转脸看着燕儿。“辛苦了，中午咱们去吃个饭。”
钢豆儿大声说：“好，七——饭——七虾！”
“秦老板今天没事了？”燕儿微笑着问。
“先吃饭，下午再出去。”秦宝义说，“燕儿，不要叫我‘秦老板’嘛，我都说喽，叫我‘哥’。我比你大这么多，叫我一声‘哥’，也不是占你便宜哟。”说完大笑起来。
燕儿的脸红了红，低头没说话。她今天穿着一件淡绿色的长袖衬衫，绿色裤子，头发挽了个结，松松地搭在脑后。除了左手腕一只玉镯，身上再没有其它佩饰，一派自然清纯的美丽。
燕儿的睫毛很长，低垂双目，遮起一片灰色眼影。片刻后，燕儿将视线投向钢豆儿。
要说秦宝义没有动心，那是骗人的鬼话。元朗在客厅对他说的半句话，再次触动了秦宝义的心弦。燕儿双眸明亮，身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的气味，而是肌肤自然散发出来的。
身边有这样一位美丽少妇，仿佛清晨的一缕阳光中，静静坐在湖边，呼吸着大自然的芬芳，任那气息笼罩在四周，一切都是温柔的、安宁的。
男人苦苦寻觅的，其实就是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感受。
安妥疲惫沧桑的心，远远地隔离尘世，把那无声的厮杀、看不见的血腥，全都过滤在阳光之外。
每个男人都可能成为隐士，只要有个美好的女人，就能让男人把心放进去，隐遁红尘。
秦宝义当然懂这个道理，但他更懂规矩，至少在燕儿面前，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尊重燕儿，所以，就像真正的老板一样，从口袋掏出一个红包。
红尘里需要红包，虽然有些煞风景，可是要面对现实。
“燕儿，这是这个月的酬劳。”秦宝义诚恳地说，“请收下。”
燕儿做钢豆儿的家庭教师，到今天已整整四个月。
“谢谢，秦老板。”燕儿接过工资，起身放进自己的提包。
秦宝义悲哀地想：她还是叫我秦老板。
我恨这个“老”字！
第二十八章 苍狼（1）
今天将出场一个重要的女人——
=
燕儿近来经常做一个梦。
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出现一个人，身影模糊，背景是淡淡的雾气。那人走近了，脸庞越来越清晰。燕儿曾见过那人，或许洪荒原野的某次邂逅。
在梦中，那人的双眼细长深邃，看起来英武异常。他的面庞很有立体感，光线在他鼻翼两侧投下阴影，鼻梁高耸，如石雕般坚硬。那是坚强执着的男人面容。
每次出现这个梦，燕儿的右手食指便隐隐传来酸痛的感觉，仿佛指尖萦绕的一缕雾气，淡淡的，挥之不去。
那是牙齿咬上去的感觉。
燕儿想起多年前的那个男孩，在砖窑里，在大风呼啸的旷野上，他在她怀里昏迷不醒，咬着她的手指，怎么也抽不出来。她只好任他咬着。
燕儿忽然从梦中醒来，有些茫然，不知自己在哪里。窗外隐约传来车声，还有晚风摇动树枝的声音。她又闭起眼睛。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夜幕变得静谧。梦里那个人继续朝她走来，身姿挺拔，脚步坚定。
梦中的天空越来越亮。燕儿忽然奔跑起来，她的手被那人握着，他们在无边无际的原野奔跑。
一束阳光突然破云而出，直直地挂在眼前，像天上打开的一扇门，或是一道温暖的目光，凝视他们。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永远在一起吗？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伴你。
那声音持续飘荡，天地间久久不散。梦里，那人露出微笑，眼神宁静而遥远。好像他寻觅很久，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循着芳踪来到了人间。
他要把她带走。这是他们彼此信守的秘密。上天给每个人一个秘密，让他们信守。同时给每个人漫长的追寻，让他们去保护、去拯救。
燕儿猛地坐起身。梦消失了，但往事越来越清晰。她隐约记得自己说过那些话，与一个昏迷不醒的男孩对话，当时只想安慰他，救他，让他在痛苦中得到温暖。
但在这个夜晚，燕儿忽然意识到：那些话变得神秘了，如同古老的长歌，从洪荒原野飘过来，盘旋在头顶。
——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
——永远在一起吗？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伴你。
她想起了那个男孩。
小康。
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但在她的梦中，小康并没有停止成长。
燕儿下床走到窗边，轻轻拉开窗帘，遥望城市远方。天边没有星星，黑沉沉的夜幕中，高楼林立，灯光点点。
我为什么梦到了小康？燕儿问自己。
这时候，她的右手食指又开始隐隐酸痛。
…… …… ……
…… …… ……
每周固定的几个晚上，如果没有更紧要的事，小康都会在城市行走、奔跑。在奔跑时，他是自由的，水泥丛林在身边掠过，耳边传来风的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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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他寻找燕儿的消息。他感觉燕儿一定在这座城，他需要时间找到她。
晚上，小康则追踪海卢宏的踪迹。
当年海卢宏杀了叮叮，小康没有忘。他会一直找下去，永不停息。小康知道海卢宏也在找他。
叮叮临终前对小康说了一段话：你是屠各人的后代，你必须杀了海卢宏，他是蛇样的男人，而你是狼一样的男人。你不杀他，他会像鬼影一样跟着你，他会附在你的生命里，一点一点消磨你的快乐，一点一点吞吃你的生活。你必须杀了他。
有时小康感觉海卢宏近在咫尺，在街边的某个角落，或者灯光掩映的小巷里；有时却感觉海卢宏很远，远到地平线，从那里露出一双麻木的眼睛，玻璃球一般毫无光彩，邪气弥漫。
那个麻木残忍的食人怪，那个毒蛇一样的男人，他也在这座城市徘徊，寻找小康的气息。小康知道总有一天，他将和海卢宏遭遇，生命线在蔓延时，总有一个交点是给他们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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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苍狼（2）
今天晚上，月色朦胧，小康从启迪小学出来，慢慢走进不远处的小巷。他穿着黑衣黑裤，衬衣的扣子紧紧系着，头发斜披在前额，细长锐利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站在巷口，仰脸朝前方最高的楼顶望去。
黑沉沉的夜幕下，楼顶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光芒，远处的射灯打在楼房的玻璃上，映出一片迷离的光影。
小康静静站了许久，眯着眼睛，高耸的鼻梁如山峰般坚硬有力。他在感受夜的气息。晚风从耳畔掠过，丝丝缕缕拂动他的鬓角，在极静的状态下，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只能听到风声。那声音逐渐灌满小康的耳朵，在耳膜与耳鼓间激荡，发出巨大的回响。
他感觉到，自己和胸口和后腰左下侧微微震颤着，那里有两颗痣，朱砂痣。那是屠各人的标志。
——屠各人就像秋天的风。他们在旷野漂泊，望着天上的星辰辨别方向。他们驰骋荒原，霸气纵横。
恍惚间，小康仿佛看到天的尽头，一群人昂扬不羁的身姿。
荒原。骏马。呼啸。大风。血管里有种刻骨铭心的力量，仿佛祖先在召唤他，指引他。
小康微微俯身，修长的身躯向前纵去。他穿过长巷，在高楼大厦之间奔跑。身姿起伏，纵横跳跃。
噢唔唔唔啦啦啦——噢——噢——
他不停地奔跑，无休无止，无声无息，像一道风影。
…… …… ……
小康慢慢停下脚步，到了一座广场，白天这里有喷泉，现在一片静谧。他沿着广场边缘漫步，身姿舒展。奔跑了一个小时，浑身充满力量。他来到广场东南角，十几层台阶上去，眼前出现一座花坛。
花坛的右侧有两棵紫槐树，距离花坛二米左右是街道。街灯昏暗，被紫槐树遮蔽，地上撒满浓重的阴影，晚风拂动，影子露出斑驳的碎片。一只金属垃圾桶伫立在街边。
这时，小康又一次看到那个流浪汉。
那人蜷缩在花坛下的黑影中，身上盖着厚厚的麻布片。白天的气温超过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