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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一直徘徊于六王府内的寒冰，始终寻不到相思的踪影。
寒月给六王爷下的是迷魂散，并无什么大碍。最终，寒冰决定回到轩雨楼中，一探究竟。即便在那里，等待他的只有冰冷的剑峰。
而早一步回到轩雨楼的寒月，从来平静如水的脸上却竟显着怒气，刚踏入雅室便又匆匆赶到了杀门弟子居住的小楼内，先前假扮相思的女杀手已经回到了楼中，见到寒月突至，不禁躬身相迎。
“我不是叫你把她带到郊外关起来么？如今怎么成了那副模样？！”
往日里寒月的声音竟显细腻柔和，听起来如同歌唱般的好听，而此时寒月的声音虽不至于高声，但女杀手仍觉得有种压迫感紧紧地勒着自己的身体，不禁一刹跪下了身子。
“请大小姐原谅！本是按大小姐吩咐做的，可那女子实在玩劣，不停挣扎……所以，我一时失手……下了狠招……还请大小姐宽恕啊！”
女子匍匐着身子，额头紧紧地贴着地面，身体却因为寒月的沉默而开始颤颤发抖。寒月看着地上的女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我给你两个选择，自我了断，或是让我来帮你。”
“大小姐！大小姐！求求您！请您放过我吧！我知道我错了！求求您啊……我……我还不想死……求求您！大小姐！”
女子猛地抬起头来，她怎么会想到，先前大小姐明明还首肯替她指点试炼场一役，可如今却是要拿下她的人头来？！即便知道自己身为杀手，随时都会送命，可是她还不想死啊！何况还是死在一个无关紧要的死尸手上？那个女子……那个被她杀了的女子，大小姐与二公子谈话时，不也说是要杀的么？那又做什么还要赔上她的性命？！
“大小姐，反正那女子也是六王爷的种，迟早主公也是要杀了的，您又何必在意呢？还请大小姐原谅属下一次，日后大小姐若有差遣，属下是定不会再出差错的！”
“你以为搬出主公来，我便会放过你么？向来杀门都只靠实力说话，容不得半分失误。”
“大小姐！大小姐！只要大小姐肯放过属下，我愿意什么都听大小姐的！”
“晚了……你最大的错误便是杀了她啊……那个女子是他心爱的人，你知道么？”
还不等女子明白寒月所指的他为何人，只听得尖叫声划破了雅室的宁静，鲜血喷涌。寒月看着地上毫无生气的女子，悠悠叹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冷酷，可以如此得杀人如麻。提着血剑，寒月又走回了雅阁里。
她知道，他定然是要回来的。
然而寒月刚踏入雅室，便见寒冰呆滞地跪在里面。是啊，一个血粼粼的人头，显眼地放置在雅阁内。相思原本秀气的面容，呈现出狰狞与惶恐，看着让人不寒而栗！
仿佛是知道寒月的归来，寒冰缓缓地转过了身子，一双瞳眸里竟是可怖的血丝。而在看到寒月的手中拿着带血的剑时，寒冰的脑子更同被炸开了似的，再也听不进任何的言语。
“你……居然杀了她！”
“这是任务，出去说吧。”
寒月冷冷地说着，没有解释什么，率先走出了雅间。她知道，这一战已是难以避免。
俩人出了轩雨楼，走到洛阳湖畔，湖畔中央愕然印出一个残月。
“好一个寒月！”
“寒冰，你已然失去了做杀手的资格。”
“呵呵，我又怎么能够如你一般？！”
寒冰的理智似乎到了极限，声线中含着冲天的怒意。
“走吧，这里已无你的立足之地。”
“哦？你会放我走？”
“走吧。杀门的势力你清楚，逃到没有这些纷争的地方去吧。”
“呵呵，一入杀门，便无法回头。这一点你难道不清楚么？七子之首！”
“不要辜负我的一片好意，你再不走，哪怕你轻功再高，也是逃不出杀门势力范围的。”
“你要我如何相信？”
“你又要如何，才能相信？”
“我要……你的命！”
寒霜剑瞬息出手，然与其剑身摩擦的，不再是那柄天下惧怕的残月剑。这让寒冰觉得，一切都已恍如隔世。
他和她，一开始便是陌路，不可能交集，也不可能殊途同归。
剑与剑之间，奋力地交战着，似乎是以此来告诉对方，自己满腔的恨意。
寒月拿着青铜剑的手，已经开始渐渐颤抖。毕竟寒冰使的，也是不输残月的旷古名剑——寒霜剑，青铜剑自是撑不久的。但寒月更在乎的是自己的一份心意，这份情怀从不曾明白地传达于他。
两年的蹉跎岁月中，她介怀于当年的仇恨，他手刃自己曾经的挚友。于是，她选择埋没，埋没所有的冲动和热忱，最终只留下一片死寂。
而如今，该是结束的时候了。那时，她自会得到摆脱了吧？
一瞬，出鞘的青铜剑划过冰剑的寒气，崩溃断裂，然那一段断剑却被寒月以指夹住。就在寒冰以为她要近身刺向他时，断剑却是径直插入了寒月的腹中！
已准备退开的寒冰一时顿愕，然反应过来后，急上前抱住了寒月。
“为什么？为什么？本不该如此的啊……寒月……”
寒冰抱着寒月，急忙封住他的几处大穴，然而那一剑似乎刺得极重，血还是片刻不息地向外流着，他抱着自己唯一心爱过的女子，悲痛之情悠然而生。
为何，他们的结局竟会是两败俱伤的痛苦？
“走吧……寒冰……走吧……”
“为何你会如此狠心？！忠于主公，当真就如此重要？”
“呵呵……”寒月浅笑，瞬息，口吐鲜血，那似乎已是她生命的尽头，“走……”
“寒月？寒月！”看着她渐渐失去意识，寒冰感觉整个身体都无法动坦。
“走……主公……已有换……七子之心……再不走……就晚了……”
“换七子？！”
“寒冰……咳咳……求你一事……”
“你说。”
“把我……丢入这……洛阳湖中吧……”
“寒月……”
寒冰先是一惊，纠结的心不住回头看向洛阳湖，它一如既往地沉静在夜色之中。可只有“七子”知道，这里于他们的意义！
杀门七十三载，八任“七子”，这洛阳湖中便有四十九具骸骨。
如今，寒月就是第五十具了么？！
洛阳湖，水波荡漾的幽空之所，却竟是七子的葬身之地！
此刻，在寒冰的眼中，这已经不是一池碧水，而是一个坟墓！
那飘渺间的水气，氤氲间，就是一个个不得超生的魂灵！
恍惚间，寒冰似乎又看见当日秋云啸在这洛阳湖畔的身影，他当时为何没有想到，秋云啸洒下的粉末便是能让一切无意识的东西都能够沉没，更能够祛除掉腐尸味的药粉！
“对不起……我害死了她……我本不想让她死的……相思……不是我杀的……可是对不起，我却害死了你最心爱的人……”
“不……不……不是的……”
寒冰紧紧地搂着怀中的女子，滴下泪来。她原来不懂……她竟不懂自己对她的那份心意？那一点情怀？原来最终无法相守，是由于自己介怀过去，而迟迟不愿对她袒露的那一份心意么？
“不是的啊……我唯一动过心的人只有你……只有你啊……从你胜了我手中的冰剑，从你入杀门的时候起……我的心便一直只念着你一个人……”
“真得么？”
面色已苍白如纸的寒月，凭借着最后的一点精力，浅浅地露出一个笑容，却是无比幸福的模样。
“嗯……寒月……所以不要走……不要下去……不要离开我……”
“呵呵……冰，对不起……来生好不好？来生我想嫁的人便只有你呢……我想做你的新娘子……”
“寒月……寒月……”
“冰，我的真名……叫做若兰……殷若兰……冰，你叫给我听听好么？”
“若兰……若兰……”
“冰，你叫得真好听啊……”寒月沉沉地笑道，然而眸子却是渐渐地合了下去，一副极累的模样，只是依然喃喃地低诉着。“走吧……冰……主公怕是知道了……走吧……快走吧……冰……走……”
“若兰！若兰！若兰……寒……月……”
随着寒月的声音消失在茫茫的天际，寒冰紧紧地将她失去温度的身体抱在怀里。
以后，便再也听不到她那温和的嗓音。
以后，便再也看不到她那犀利的眸子。
以后，这个世界上便不再有她……那么他的心又该为谁而跳？他又该为何而活？
一下，竟是欲哭无泪地悲伤纠紧着他的心，喘不过气的伤痛，好像麻痹了他所有的知觉。迟迟地，寒冰终究是按照寒月的吩咐，将她的尸体沉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那一夜，寒冰的心里永远失去了明月，只剩下冷冷的冰意。如同冬季的霜雪，融化过后，也不过是一滩死水。
而她，短暂的二十三年生涯中，有过三个名字。
殷若兰：这是她一生中度过最快乐的岁月，却也是她最伤痛的回忆。倥偬的时间里，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和朋友。
孤月：为了目的，她开始奋发。不断地挥洒着自己的汗水和灼热。不惜将自己的一生，推入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世界。
寒月：她已成为武林中不朽的神话，然她的心，在复仇之后，只剩下无迹的空洞。
从开始到最后，不过是浮世一梦。 。 想看书来
（结局）
寒冰提起剑，只身前往主公所住的雅阁内。
那个曾经威吓江湖的“七子”之首，就这样陨落在了湖水之中。
而在最后的光阴之中，寒冰终究明白了寒月的心意，即便这一份心意来得太迟……
“噌”的一声，寒冰的一缕发丝应声切断，缓缓地飘落在地。来人的剑出得极狠、极快，而这般熟悉的剑气，是属于“七子”的。
“寒烈！为何是你？！”
寒冰极不情愿地吐出这个名字，这个曾经在杀门中，最懂他的人！
寒烈也现出身行来，右手的剑，隐隐地泛出一股杀意。
失去爱人之后，竟又是挚友的决裂？！
“寒冰，当初是你告诉我，杀手当无情的，难道你忘了？”
“呵，看来你是记得深切了。”
“你本就清楚，为杀门效力者，若有叛逆之心，结局便是死。”
“不错。不过……为他效力，我宁可死！”
“寒冰，你算不算得上是冥顽不灵？”
“呵呵……寒烈……寒烈……当真是烈如烽火！”
语毕，俩人一同挥剑而上。然曾经的几次交手切磋，怎料今日一战却成了生死之博！
平日经常互相练习的俩人，都深知对方剑招的习性和弱点，不禁让这场对战打得尤为激烈。寒冰很是清楚，当年入杀门，之所以能打败寒烈，全凭借着手中寒霜剑的锋利。而他与寒烈的武功在伯仲之间，其实想要分出胜负，是很难的。
但这一次的交手，他为得是自己的挚爱！是势在必得的成功！
霎时间，寒霜剑爆发出一股寒气，悠悠地弥散开来，而剑所及之处，竟是覆上了一层薄冰！寒气袭人！
寒烈一见便是一脸惊异，原来寒霜剑的真正奥妙之处竟是在这里！此刻寒冰的攻势加快了速度与力道，势如破竹。为了不与寒霜剑正面冲突，寒烈只好暂时退攻而守，但面对眼前如云般变化莫测的招数，寒烈惊叹之余，只是诧异多年来，寒冰为何从不曾使过？
“这是什么剑式？”寒烈还是忍不住地脱口而出。
“生而何欢，死又何惧……”
喃喃地，寒冰似乎并不是回答寒烈的问题，只是自顾自得开始反复低颂起这八个字。
生而何欢？死又何惧？
“冰儿，今天为师就将我最后的绝学传授于你。”
“真得么？！师傅！”
年轻男孩的脸上洋溢出兴奋与热忱，从五岁拜冰山老人为师，如今已有七年光景，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冰山老人拔出佩剑，在雪色的山谷之中翩翩起舞，而四周的雪花竟也随着他的剑轨移动！一时间，立在一旁的寒冰看直了眼，他从不知道剑竟是可以挥洒得如此淋漓尽致，绝妙绝伦！
满山的雪在这一刻似乎只听从冰山老人的指挥，任其挥舞。
“师傅！师傅！这招叫做什么啊？！”
未等冰山老人将剑收回剑鞘中，寒冰便急急地跑上去询问根底。
“生而何欢，死又何惧。”
“什么？”
年幼的寒冰尚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有些默然地望向他的师傅，而后者依然用慈祥的目光回望着他。
“这剑式的名字就叫做生而何欢，死又何惧，记住了么？”
“记是记住了，可师傅，这是什么意思？”
“你真得想知道吗？但为师更希望你不懂啊。”
“为什么？”
“因为当你领悟的时候，便是你真正长大的时候，而这无外于两种结局。”
“哪两种？”
“真得想知道？”
冰山老人看向自己亲自挑选的徒儿，近几年他的身体已日旷越下，怕是无法再收徒弟了，那么冰儿就将是他最后的关门弟子。他希望这孩子的未来能比当年他最得意的门生——迦云更为绚烂。
“是！我想知道！”
“好吧……其一，便是你大悟世俗人情，可辩人物，佛所谓的修成正果便是如此。其二，便是你心如死寂，生无所恋的境地。”
“可是师傅，这两条路我都不喜欢，我只是想做个普通人，平平淡淡地。”
“呵呵……”听到这般回答的冰山老人不禁放声大笑，“冰儿，即便万里江山放在你的面前，你亦不迷恋半分？”
“不迷！”
“权威，财富，你亦不痴恋其中？”
“不痴！”
“完咯……完咯……”
冰山老人摇头笑道，弄得寒冰一脸不惑。
“怎么了？师傅。”
“我的冰儿即不贪恋权威，亦不喜金钱，怕是最后要死在女人手上了吧？哈哈……”
“师傅！”
寒冰看着师傅离去的背影不住好笑，他怎么可能死在女人的手上呢？
都说最毒妇人心，他是万不会与女子打交道的，若真是遇见了自己心爱的女子，自然是好好地疼爱她，又怎么会死在她的手上呢？师傅真是爱说玩笑话。
然而事如天命，当寒冰拿着师傅赠予的寒霜剑投入杀门之后，遇见了那个喜着黑衣的女子，竟是让当年的一句玩笑话化为了事实。
生而何欢？死又何惧？
原来竟是这样的，寒冰一刹领悟了师傅当年的言语，嘴角充满着嘲讽，师傅若是知道他走了第二条路，会不会从坟墓中跳出来怒骂他一顿？如今的他，已不是那个常伴师傅膝下的刚硬男孩，而成了一个满心空洞的漠然男子……
寒月，这一战我是否已经输了？
“寒烈，将内力一并注入寒霜剑中，便是有此等的威力，不过，这同样也是在消耗寒霜剑……冰霜，终究是会融的。”
寒烈不解地看着寒冰，不知他的用意如何。但最后一句一语双关的用意，却让他分外清楚了寒冰的心意。
而寒烈不懂的，便是事事无常的人性与抉择，为何在那个蒙面男子的面前却是坦诚无物的清晰！今夜，秋云啸突然对他传达捉拿寒冰的命令，寒烈自是清楚，寒冰绝不会为了地位权势这种东西去背叛主公，他的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便只有寒月。如此，这毫无征兆地叛逆，为何他又能拿捏地分毫不差？
若不是那个蒙面男子当真为魔？竟可洞悉所有！
之后，寒冰将寒霜剑留给了寒烈，便负手不再反抗。而在被丢于洛阳湖之前，他惨遭试炼场中一群恶徒的殴打，直至全身骨骼粉碎，不会动坦。
这也是作为主公对他最后的惩罚。
此时，洛阳湖中连一点残月的影子也不见了。
两个男子将重伤的寒冰拖到湖边，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秋云啸。
秋云啸叹了口气，走到寒冰的身边。他们几个入“七子”之时，他已为杀门的一份子。算算时日，寒冰入门也有五年了，哪怕是那年大战江湖第一剑客，他也未曾有过如此狼狈。
“二公子，你这是何苦呢？”
“呵呵……叛逆者……本就是这种结局……”
“如若当初，你一走了之，以你轻功，如今已在千里之外，而得以无恙了啊……”
“呵呵……无恙又如何……一错又岂能再错……今世无缘……那也只有在下面相聚了……”
寒冰絮叨着，不禁悠悠地笑了起来。若兰说，要做他下一世的新娘呢……若是他不早早地去，怎能迎娶她呢？来世的姻缘，他是万不能再错过了啊……
一旁，秋云啸摇了摇头，抬手示意。
“二公子，一路走好。”
两个男子一松手，寒冰的身体就像是轻盈的羽毛一般，径直向湖中跌去。秋云啸看着他沉入湖底，转身离去。
有多少人会知道，“七子”之中，有多少位强者并非死于那刀剑之下，而是断送在这情理之间……
只不过结局，没有任何区别。
从前，如今，又或是将来……
或许真验了寒冰的最后一句低语：相思无益，倒不如相守黄泉。
轩雨楼最大的雅阁内，蒙面男子依然稳稳地坐在椅凳上，神态自若的模样，就像整个江湖都玩弄于他的鼓掌间。
“这洛阳湖又多了两具骸骨了……呵呵……冰儿优柔寡断，他的心思也只有月儿制得住。只是可惜了月儿，以她的能力，本可以再为我效力几年。只怪她太过聪慧，聪慧得竟能猜到我的思虑，这样的人自是活不长的。”
“活不长！活不长！”
“你倒聪明了。”男子宠溺得逗弄起鹦鹉来，嘴角浮出诡异的笑容，“似乎聪明人，还留了一颗很好的棋子给我呢……云啸。”
“主公，有何吩咐？”
“去，把那个孤星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