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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魂引-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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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家的长子是宫沿,命中注定的家主也是宫沿。天资聪颖,无师自通的他,吸引着全族的目光。我曾敬过他,自以为天道酬勤将勤补拙便能跟上他的脚步,能得到父亲母亲多一点的关注。可对他们而言,我一直都是可有可无的那个。我努力的越多,便越能了解这个家族的残忍,可我偏偏用了十八年的时间来验证这个结论。就如走火入魔一般,我不知如何在羡慕攀比中全身而退,直到八年前,我遇到君墨。”



  “第一次见她,是在龙泉山的长生池畔,还记得她同我说的第一句话,她说,我们是一样的人,同为命运所捉弄,彼时又捉弄着命运。”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我用树枝掏了掏上方:“怎么不说了?睡着了吗?”



  “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阿容,是因为什么而喜欢上宫沿的呢?”



  我一手托着腮帮,又闲不住地开始刨土:“我吗?我跟他可没有你们那么复杂,他是英雄,所以我就看上了他。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是他在跟山贼说话。”



  我清了清喉咙,学着宫沿的声音说:“衙门的路自己走,记得要重新做人。”



  “我学得不好,总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一个慈悲众生的仙人,长得俊俏,又有好的身手。我想,是个姑娘家都会看上他的,还好当时只有我一个姑娘在场。”



  宫月在树上改了一个睡姿,晃落了许多枯叶,他说:“师父曾说,对于凡尘俗世,宫沿看得比他透彻,他尚未参悟人世七苦,他的徒儿已看破轮回生死。这样的宫沿,其实最为执着。”



  “他已是宫家的掌门,还需执着些什么?”



  “执着猎妖,执着使命,执着一切他认为对的事情。那不是慈悲,是从骨子里带来的薄凉。”



  “你恨他吗?”



  “当然,瞧瞧他做了什么,我下定决心要过一辈子的人,死在他的手上。所以总有一天,他也会死在我的手上。”



  我猛地从落叶堆里跳起,心急如焚,惊慌失措:“宫月你不能这么想,他是你的哥哥。”



  他云淡风轻道:“早在八年前,就不是了。”



  “血缘是骗不了人的,他是你大哥你们是一辈子的兄弟,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妖而渐行渐远?你不可以把所有的过错推到你大哥身上,他是猎妖师,猎妖是他的职责。”



  宫月侧头看我:“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宫沿。”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我提脚踹上树干,“赶紧下来,你赶紧下来!”



  他闭上眼睛,挪了挪手臂:“尽管踹,月对自己种的树还是很有信心的,你的脚废了,它也未必会倒。”



  我心下生恼,抽了九节鞭。你不下来,我便拉你下来!



  我刚想动粗,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将我的身体整个后拉。



  还没挣扎几下,捂嘴的手突然松开,而我已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红艳妖娆身姿顿时出现在眼帘,婀娜倩影,挽扇寻风。



  我吃惊道:“红艳,是你抓的我?”



  红艳将折扇下垂,纤指放在朱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嘘!别这么大声,会惹上杀身之祸的。”



  “你什么意思?”



  “还那么大声?真是个不听劝的姑娘,”红艳嗤笑,“你本是无辜之人,却必须要死。我不能动手杀你,所以费劲脑汁想了一个妙法子。”



  我自觉不妙,后退了半步,打算调头跑掉,溜之大吉。



  在我调头转身的时候才发现,这种做法只会让自己更具险境而已。因为前路有个更加强大的索命之人,站在不远处的白色身影,我看到了宫沿的样貌,事实上那人就是宫沿。



  我一意识到红艳想要借刀杀人,立马调转方向,那处早已没有红艳这只妖,半点足迹也没留下。难道真的是因为我大声说话,招来了宫沿?



  我只做没有看到,僵站了一会儿,拾步欲走。



  “容姑娘。”



  听他这样叫我,我习惯性地停了下来,下一刻又责怪起这双不靠谱的脚。



  “在下此番言论不合时宜,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姑娘可以听一听。”



  你要说什么?我又该听什么?



  命数自有天定,篡改阴阳生死,有违天道轮回?



  人世虽好,却不是我该留的地方?



  还是要送我去该去的地方,过奈河,渡忘川?



  即便是再听一次这样决绝的话,我还是会心甘情愿的听他说完。我愿意听,却不代表我敢转过身去面对他。我害怕见到他淡漠的眼神,害怕见到他那没有情绪的情绪,对于魑魅魍魉,他向来都是如此。



  我就站在原地,不敢看他:“我在听。”



  “烦请容姑娘离开宫月,莫再留足他的身边。”



  “这是为何?”



  这样问的时候,我的双脚已不自觉地朝他走去,对于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我的神思根本无法管束肢体。我有片刻的犹豫,还是在半路止步,将流珠从他身上移开。



  宫沿说:“八年前他为妖女与骷髅阁结下契约,今日,他又因你而找我结下契约,这一切,是不是该早些结束呢?”



  “容姑娘,在下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君墨。”



  我怎么会成为君墨呢?我跟她唯一能扯上的关系就在于我们曾经同为死人。



  我取出本想珍藏一辈子的绣帕,摊在手心上,载着白玉簪子的碎片,递到宫沿面前:“还给你,商贩说这支簪子你夫人带上才好看,我不是你的夫人。”



  可能是宫沿早已忘记有送簪子给我那么一回事,所以一时无法理解我的话,没有立马接收回簪子。我拉过他的手,将绣帕交到他的掌心。在他的心里,手上碎簪子的分量,一定比浮云还轻。



  我本想在宫沿记起要杀我之前,潇洒告别完毕,然后凌波微步般躲回兰汀小筑,再不出来。可当我放开宫沿手背之时,手还没来得急落下,就被横插进来的第三只手握住。



  那是一只与宫沿不一样的手。



  那手有些沧桑,有些枯瘦。
第四十二章 榣山咒约
  我从未认真观察过任何一只手,若非它现在扣住了我的五根手指,便不会观察得这般仔细。



  我的手随着那只手滑落的力道而滑落,当我尚未反应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身旁的一个声音说道:“我信你是守约之人。”



  这是宫月说的话,也是那只手的主人说的话。他虽站在我的身边,这句话,却不是对我说的。



  “我信你是守约之人”,他这样跟他的哥哥说话。



  宫沿没有任何的表态,仿佛在眼前的只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对此我没有为宫月抱有丝毫的不平,因为对等的,宫月也以过客之名赋予宫沿,二人形同陌路,天边的皎皎明月一时将诡异之质发挥得淋漓尽致,如果我能喘息,这时也不敢不屏住呼吸了。



  良久,终有一道清冷之声打破沉寂,那声淡得没有波澜,没有情绪:“但愿不会让你失望。”



  宫沿这样回答他的弟弟。



  宫月不再说话,拉着我回走,我跟不上他的节奏,凌乱的脚步踏在悠悠青草。我无意间回头,看到宫沿正朝着与我们截然相反的方向远去,那抹单影,竟显得那样孤独,孤独到没有尽头。



  我犹如牵着一匹脱缰的野马,而宫月充当的就是这匹马。他飞快迈动着步子,已经不是拉着我走,而是拖着我跑,确切的说是在间接对我折腾报复。



  他一定以为是我自己乱跑,才会撞见宫沿,我若说中间有个红艳捣蛋,他绝对不会相信。这也是平时玩笑开太多致使彼此间可信度降低的缘故,就如宫月说他白天没见过宫沿,事实上他见到了宫沿,所以打从一开始我就不相信他没见过宫沿。



  我对这匹野马说:“瞎子爷爷活到三千六百三十四岁就快死了,你又能活到多久呢?”



  宫月飞驰的步伐戛然而止,他说:“这就是答案,就是那老瞎子与我相像的答案。所以我才说,只要能动能思考,魂魄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我说:“我以为,那是你的玩笑话。”



  宫月说:“我从不开玩笑,只是你们从不愿把我的话当真而已。



  我正想说些什么,宫月立马接过,继续说道:“就像八年前我告诉宫沿,若他对君墨动手,就会是我与他反目成仇的时候。同你一样,他也认为这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可是……”



  “没有可是。我与骷髅阁结下契约,是因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我只有不老不死,才会有看到它完成的一天。”



  “遗弃魂魄也非要完成的事情?宫月你是在犯傻吗?”



  他坚定又迷惘地笑了,像对我说,却更像在对自己说:“也许是的。”



  “不是‘也许’,是‘肯定’!八年前犯的错误,八年后纠正不算晚,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榣山,找骷髅阁解除契约,解开你身上的咒术。”



  “你最好相信,这条路一旦选择,就没有回头的可能。”



  “你若真是想不开,就看看我。我就是没有魂魄的可笑之人,一具能动能思考的躯壳,没有嗅觉、没有触觉、没有味觉,连梦都做不了。为了拿回这些,我正在天南地北地找魂魄。难道在我的身上,你就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启发?我拼了命想找回魂魄,你却赌着命遗弃魂魄,这不像话。”



  “很简单的道理,你是你,我是我。”



  我显然是气急了,一脚踩在他的脚上,他始料未及生吃了这一脚,虽没有吃痛的表情,却已是不敢相信我会暗箭伤人狠下毒手般瞧着我,给人一种非报复不可的感觉。



  好汉不吃眼前亏,踩完就溜。我佯作怒气未消,雄纠纠气昂昂地愤愤走掉,走时感觉背后袭来一片凉意,八九不离十是心理作用,于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企图甩掉背后的寒意。



  之后的三天,我没搭理过宫月,宫月也没搭理我,宫沿也没有离开芒砀山,无论什么事情,都没有任何进展。奇怪的是,宫沿明知道兰汀小筑这里有个非人类,却没有找上门来杀我,难道宫月与宫沿的契约里,有宫沿不准杀容馝华这一条?除此之外,好像没有更好的解释。



  我趴在院子里的竹几上,一动眼珠就能看到那座书写着“君墨”的坟墓。要是可以,真想挖开这座坟头,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位女子,在死后,依旧有人为她付出。



  阿徎每日都会过来除草,并献上一株黄嫩嫩的花。他要走的时候,我就叫住了他,问他所见过的君墨,长得一副什么摸样。阿徎想了半天,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忘了!



  “君姐姐是个严肃的人,”阿徎想了一会儿,“有点像无残姐姐。她不爱说话,能不说话的时候,绝不会多说一个字。很少见到她笑,但她一旦笑起来,比九天玄女还要好看。她虽魔籍妖身,却比天上仙神更具仙姿傲骨。”



  我说:“听起来又是一个闷葫芦。”



  阿徎说:“不能这么说,君姐姐的话虽不多,但一开口就是要紧的话,留下的都是金玉良言,连我师父都说,言之一道,他不如君姐姐。”



  “上天一般都嫉妒英才,超世的智慧未必是件好事。”



  阿徎说:“我听着怎么不对劲?你好像不喜欢君姐姐,总是说些不好的话。”



  “我这人就这样,喜欢实话实说,绝对没有针对你君姐姐的意思。”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是这么想的。



  阿徎说:“可二师兄告诉我,容姐姐时常说谎,且说的都是些容易拆穿的谎言。”



  我一时哑口无言,颜容尽损,急忙找台阶来下:“你二师兄才是实实在在的高手骗子,一个骗子说的话,你怎么能相信呢?”



  阿徎挠了挠后脑:“是吗?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二师兄在八年里面居然学坏了这么多?”



  说个谎就是学坏了吗?说谎这件事情我可是从小做到大的,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坏姑娘?难道八年前的宫月是连谎都不会说的文艺好青年?不说谎的宫月,这不是比我做一个深闺淑女更加艰难的事情吗?



  我拍了拍阿徎的肩膀,认真说道:“八年前你才八九岁,你一定是记错了。”



  阿徎无辜地抬起眼睛看我,有些小生气:“八年前我已经十岁了。”
第四十三章 君临水榭
  我想,我与宫月这场互不理睬的冷战真的持续得太久了,连无残都看出了其间的端倪,勉为其难在一大早开了几句金口,问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正愁无处倾诉抱怨,于是乘机拴住无残,一五一十,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将来龙去脉全数讲给她听。



  现在才发现,无残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因为在我诉说的时候,她没有插过一句话。而等我说完的时候,她没有发表个人意见,只随手扯了片树叶,对我说:“要听曲子吗?”



  然后在没经过我同意的情况下,无残吹响了纤薄的树叶,一首我从没听过的曲子就袅袅悠扬在了初秋的空气里。曲子是催泪的,凭谁都能听出其中伤感的音调,无残的眼睛看着很远的地方,没走过的路有很多,那里便是其中一条,此时的无残,是在吝啬地表露些什么呢?



  其实与其说是吹给我听,倒不如说是吹给她自己听更为妥帖。我虽是半死不活的状态,却远比她幸运得多,她就像从白骨里开出的花朵,只有她这样的人,才用得到这种攒满一箩筐悲伤的曲子。天狼殿的二十余年,她是怎么过来的?甚至更早的时候,她是怎么过来的?一个连花都触碰不了的女子,这一路是如何走过的?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以上的感慨,这些无残都没有说过,也没有表露过,但我却真切地感觉到了。我知道坐在身旁的这位戴着斗篷帽企图宽慰我的女子正在伤心,或者说,她一直都在伤心。



  在芒砀山上的第十三天,一个午后的黄昏,阿徎突然说书仙老人请无残到主峰左山脚下的水榭相见,我顿时诧异非常。



  撇开无残与这位仙者素不相识不说,书仙老人要见,难道不该先见见我这个有要事找他的人?无残又没有性命攸关的事情找他,何故邀她相见?除非经过宫月之口,否则他连我们一群人在山上也应是不晓得的。



  我心生疑惑,当即要求跟着无残一起去。



  作为豫东平原上唯一的山群,此山犹如蛟龙腾跃,虽不高峻,然孤峰鹤立,尤显峭拔,若不细走细瞧,倒是很难发现这矮地中的几分壮阔。半立水中的榭阁像朵凌寒而开的红梅,席卷来一股素雅芬芳,为窸窣之林添上一气书香。



  走近时,水榭中传来一阵似平淡又似开怀的笑声,紧接着就有一个声音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却只顾着棋子了?”



  我步子一顿,心下有些嘀咕:难道说水榭里的人不止书仙老人一个?



  这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人生如棋,当步步为营。”



  又是一个声音说道:“观棋不语。”



  这下子我的脑子被凌乱得一塌糊涂,光声音来看,水榭里至少有三个人,芒砀山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阿徎曾明确告诉过,宫沿在两天前已经返回宫家庄,虽然宫家庄与芒砀山仅如一纸之隔,但他也没道理刚走就往回赶,所以水榭之内必定没有宫沿。



  既然不是宫沿,凭他是谁都和我没有关系,所以我第一个走进了水榭。



  一道雅致的屏风阻挡在前,我探头一瞧,水榭中共有四人。



  二人博弈,二人观棋,然拿着白云子下棋的那个,居然是花游谷!



  跟女人跑了的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再看持黑子的那位,就比花游谷稳重许多。



  观棋中的一人突然指着我说:“你是那个……我一时想不起来,我肯定见过你!”



  另一个观棋者拉了他一把,持黑子的那位笑道:“火凤,你说得没错。看来我的芒砀山确实有位煞气非常的贵客。”



  他指的是无残。



  花游谷也笑道:“我何时骗过你?”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在无残见到花游谷的那一刻,眉目紧锁。



  持黑子那人看了眼两位观棋者,对花游谷说:“只是你带来的人,还烦请你带回去。”



  其实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个指着我说见过我的人,是燕国国君凌云。我见过他四次,他见过我三次,可他的记性竟比宫沿还差!



  花游谷低头笑着不说话,一旁的凌云却按捺不住,他突然朝持黑子的那人吼叫道:“我堂堂燕国国君做你的弟子,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另一个观棋者脸色一变,用剑鞘在凌云膝盖上狠狠下了一棍,跟凌云一起下跪,赔罪道:“国君年幼无知,还请仙人宽恕。”



  凌云想要站起来,奈何剑鞘一直压着他的腿。凌云对此极度怨怼,却也没有办法。



  接着阿徎就小声地告诉我,坐在裱起的龙泉冬桃画前,持黑子的那人,就是他的师父书仙老人。在此之前,由于书仙老人这个叫法里的“老人”二字,我认为宫沿与宫月的恩师应该是位胡子白花花的和蔼老人。但显然我的这个构想大错特错,我所看到的书仙老人,怎么看都比宫月还要年轻。



  听容泽说,人一旦有了仙骨之后便不再老化,可能书仙老人成仙的时候才二十来岁,之后又不会衰老地活了很长时间,这才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情况出现。



  书仙老人不仅年纪不大,而且也不和蔼,面色冷冷清清,我怀疑宫沿身上的清冷都是从他师父身上学来的。书仙老人落下一颗黑子,对凌云说道:“你既说自己是君,可知何为一国之君?”



  凌云说:“你问而我不答,这便是君!”



  这话一出,另一位观棋者更加惊慌,忙加斥责:“君上!”



  凌云这时抵着剑鞘执拗地站了起来,骂道:“旋吴你闭嘴,这种时候用不着你说话。”



  凌云叫道:“什么仙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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