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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惊诧和不知所措过后,你装着看不出他的年龄。你一点也不偷懒地待他:你那样诚挚地笑,仿佛面前是个势均力敌的血性汉子。你不去想,他也是成百上千来唐人区妓馆找便宜的小白鬼之一。
让我来告诉这是怎样的奇观:两千多个白种男童向中国*求欢,其中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四。史书上把这称为“最奇特的社会现象……风化上的一次最猖獗的传染病。……百分之五十的男童对中国妓馆有规律性造访,百分之九十的男童嫖妓经济来源为校中餐费和糖果花销……”
我看着你在烛光中的模样。我看不出丝毫“价钱低廉”的痕迹。一切记载都强调是中国*的“低廉价钱”将白种男孩吸引的。就像二十世纪末声势浩大的唐人街仍以它的廉价餐馆、廉价杂货和瓜果吸引我这样一穷二白的最新移民,也吸引五洲四海的游人。
你现在一步步走向他,这个叫克里斯的十二岁的小白鬼。你这样稳稳地走使你显得高大,使你成熟到了饱和。长长的一段冷落,你全身的期待,就像浆汁越灌越满的果实。这一刻你迎合着摘取你的手,你不管这手属于谁。
克里斯也就是在这一刻迷失了。
扶桑 1(6)
我告诉你:每个女人都有最美丽的刹那;一瞬间的怒放,要紧的是你这空前绝后的怒放被谁有幸看见。克里斯看见了。十二岁的小嫖客惊讶得神志一阵迷失。
他想作一番乐的心情已熄灭,对你这个价钱低廉的中国窑姐的涉猎热情转换成了倾慕。如世上所有男童对成熟美丽女子的倾慕。那古老陈腐的倾慕。
你的卑贱,你民族和你本身被他的民族所公认的卑贱都不能使他勇敢起来了。他已完全不能像真正的十二岁顽童那样肆无忌惮。他瞪着浅蓝的眼珠看你嗑瓜子,看你替他斟茶。当你这样一下一下为他把茶吹凉时,他身心出现了一种战栗的感动。
你现在看他的眼睛。别再装着你看不出那蓝色中渐渐浮起的灵魂。这注定他和你之间不能再有痛快简单的男欢女爱。
此后他常来看你。看你吹箫,绣鞋面;看你嗑瓜子吃鱼头。他偶尔也开口,向你问中国的这样或那样,你只赞同或不赞同地笑笑。有时他拿出一粒漂亮的石卵或一只变色甲虫,郑重地放在你掌心里。他每次来都只耽短短一阵,不超过十分钟,而每次离开他都微蹙起眉对你说:等着我。他那儿童的脸在这时会出现一点愁似的表情。这表情使他可笑且动人。
你不知道这个男孩离开你之后的事。当然,他得回到他们的人中的。他得穿越整个城市。你的时代这座城市还在孕育中,还是个奇形怪状的胚胎。它已经那么名声在外,以它来自世界各国的*,以它的枪战、行骗和豪赌。靠了码头的远洋轮总得绑架水手,因为原班的水手早已投奔金矿。淘金不走运的人一肚子邪火地逛在城里,每人都揣着假钱、真枪。人们往这里奔时太匆忙了,政治、法律、宗教都没来得及带来,只带来*裸的人欲。
你没有出门的自由,否则你会看见八岁到十四岁的嫖娼老手,叼着雪茄出入中国窑子。
是的,克里斯得穿越一个城市的无耻和丑恶,才能回到家。那个暂时与你无关的家。
你刚到这里一个月,还没有好好看一眼这座叫金山的城市。你不知这个城市怎样恶意看待来自遥远东方的梳长辫的男人和缠小脚的女人。他们在一只只汽船靠岸时就嗅出人们身后的战乱和饥荒。他们嘀咕:这些逃难来的男女邪教徒。他们看着你们一望无际的人群,慢慢爬上海岸。他们意识到大事不好;这是世上最可怕的生命,这些能够忍受一切的沉默的黄面孔将在退让和谦恭中无声息地开始他们的吞没。
就像我们这批人拥出机场闸口,引得人们突然向我们忧心忡忡地注目一样,警觉和敌意在这一瞬穿透了一百多年的历史,回到我们双方的内心。
我很难把这感觉向你讲清。
你不知克里斯从七岁就会骑马。他的马此刻正经过一条沿海的路。不远有人在狂笑,一群人在狂笑。克里斯没在意,对这城里的一切疯癫失态很少有人在意。那群人中有个中国男人,惯常的矮小,眨着躲闪的小眼睛,嘴巴好奇而懵懂地露出前门齿。他挑一担刚捉到的螃蟹。他是个以捉蟹为生的人。一群白人截住了他,他们将他的辫子吊在树枝上,悬起他整个人体。他不懂他们对他宣布的所有罪状,包括吃海里和陆地上一切乌七八糟的东西,包括梳辫子和挑担子。他一声不吭地给吊在那里,心想忍一忍就会过去。正是这一声不吭的忍使他们开始往他身上下刀,割裂了他的舌头、耳朵、鼻子,正是他谜一样的温良与沉默使他们震怒。对于不可解的东西,他们失去了最后的理性。克里斯没看见这具吊在海风中零碎了的人体。他没有意识到不可解的东西引起的敌意与迷恋是相当强烈。
对于你的迷恋使他无暇旁顾。这迷恋类似符咒,对于一个十二岁的男童,它太过分因而致命了。他梦想中的自己比他本身高大得多,持一把长剑。一个勇敢多情的骑侠。那昏暗牢笼中囚着一位奇异的东方女子在等待他搭救。那女子以花汁染红指甲,以绫罗为肌肤;将血浸的西瓜子一粒粒填进嘴唇,用残缺的足尖走出疼痛和婀娜的步子……那囿于罪恶和苦难中的女子在吹呜咽的洞萧,等着他去营救。这个男童满心忧郁;在他醒时的梦中,一个半是黑色长发,半是金黄肉体的女子,就是你。
克里斯没有意识到这城市对你们的敌意如同酵素在慢慢起沫。
你横陈在竹床上等待被享用的身体占满了他的心思,这就是你烙进他一生的形象。
请别动,就躺那里,让我细看一下你用以款待天下的肉体。
。。
扶桑 2(1)
这天扶桑被阿妈拿到拍卖场上。在这个阿妈卖她之前,她被其他阿妈卖过两次。
之前的三天,扶桑不再挨鞭子。阿妈告诉她,这是留给她时间把皮肉养平整。
扶桑,你连一个客人名字都记不住,我还要你做什么啊?阿妈怜爱加嫌弃地说。
扶桑在擦那个红铜便盆,抬头看着阿妈。
光看你的样子,阿妈又说,一点也看不出你呆。她叹口气,想弄清这女子的端美外表怎样和心智低下合成了一体。
扶桑低下头,一心一意将铜色擦得明净,光泽映人。
阿妈边数落边打开扶桑屋里的小木柜,拿去里面两套外衣,三套内衣,几件假首饰。她说:反正要卖你,你不用这些东西了。扶桑,你不要招引我哭哦,你们这些留不住的女子让我把眼都哭烂了。
扶桑从红铜便盆上看到扁圆的阿妈撩起衣襟抹脸,露出一个给无数男人揉松的白肚皮。
阿妈和前两个阿妈都一样,打开扶桑那个小包袱,一件件查看扶桑是否偷了这房子里的东西。拿起一只绿玻璃手镯,和自己皮肉颜色一比,阿妈问:这个是我的还是你的?趁扶桑口慢她又说,算了,我本来也说要给你的。扶桑啊,你实在偷得不算多啦。
扶桑一时想不起镯子是哪个客人丢给她的。看着阿妈,只得笑笑。
拍卖场是间地下室,从一头到另一头够人走五分钟。扶桑曾经历的拍卖场都没这个大。
场子当中靠墙摆一排木板凳,还有把红木椅。来的人把木板凳给坐满了,红木椅空着。
两个三十几岁的阿妈在相互捏肩膀颈根,口齿不清地呻吟着什么。
午夜时楼梯上下来个男人,身材宽厚,个头要高过一般中国男人。他梳一根粗极的长辫。人们很快发现这辫子之所以粗得不近情理,是因为他的头发顺着他颈后一直长到上半个脊背上,如同马鬃或狮鬃。他脑门刮过不久,一片新鲜的青蓝。
有人叫着:阿丁,好久不见你啦。
我也好久不见你啦,名叫阿丁的笑嘻嘻地答道。一撂腿把那红木椅坐得正满。从他敞开的袄襟露出插在皮套中的五把飞镖,皮套的花纹精细。他手上除拇指外全戴有戒指,上面暴突出各色宝石。
又有人说:阿丁,给鬼佬联防军枪毙的那个歹徒不是你啊?
他又笑:唔,我哪知?你挤到前头看的嘛。他手指玩着胸口那根金链,它粗壮得可以缚一只大兽。货色不错?他举起目光问。
货色们这时堆挤在角落里,几张草帘子围成个畜栏。
有人叫:出来出来!
赤身的货色们依次登场。一个女孩咳嗽咳得像打锣的声音。
叫阿丁的说:这个都成了壳子了,还费事往这里送做什么。他嚼一嘴烟草。
扶桑走在最后。她例外地穿一件及大腿的薄褂子和鞋。阿丁看见她眉头一抖。他想她大约有点痴,脸上无半点担忧和惊恐,那么真心地微笑。是自己跟自己笑。一对大黑眼睛如同瞎子一样透着超脱和公正。那种任人宰割的温柔使她的微笑带一丝蠢。她脸色红润,一道鲜嫩的伤痕从她嘴角延至脖颈,是三根锋利的指甲留下的。如此的一江温柔与这伤痕严重地矛盾着。
扶桑觉出阿丁的目光,便给他一些理会。她看着他,眼睛乏了,慢慢眨一下。完全是一匹给人骑惯的母马。
再看看她褂子下两条圆滚滚的腿,上面裹一层均均的膘。她身上的膘也铺排得匀称得体,一身都在微笑或喘息,动得微妙。
阿丁说:叫她把衣裳脱掉。
扶桑 2(2)
阿妈说:脱不得,她脏得很。
阿丁吐出嚼透的烟草,说:谁去叫她把那褂子脱下来。
阿妈说:她在淌脏血,脏了这场地。她血旺得很,就像打了一眼井!
阿丁笑了笑,脸上升起浅淡的荒淫。这副模样是人们最熟悉的。拍卖就这样往下进行,阿丁从辫子上抽下一根头发,慢慢绕在左右手的食指上,然后将发丝纳进牙缝,拉扯几下,将塞在缝中的烟草渣滓清理出来。他嘶嘶地从剔净的牙缝吸进清凉的空气,眼闭一小阵,像个短暂的盹,或是一番迅速的暗算。这些动作也是人们最熟悉的。
阿丁睁开眼,发现那十五六岁的女仔手中拎的不是包袱,是个女婴。
五个月了。卖主说。
比剥皮老鼠大一点。一个买主还价说。
看她长得多标致,地道的瓜子脸!卖主反驳。
你花一个角子买的?三叔公?最多两个角子!
两个角子?你看看这对眼,不出三岁就要勾引男人!
别的不怕,阿丁说,怕她勾引我那狗,给狗叼去啃了。说完他自己不笑,很助兴地看着每个人笑。
轮到扶桑了。她朝人们摊开手掌,掌心有墨写的价:一千。
阿妈站在她身后,抿嘴向四周飞一眼。
主持喊:一千起价!
阿妈微欠足尖,一把抓散扶桑的发髻,拎着那头发把扶桑打了个转。
主持喊:头发是真的!
有人叫:一千一!
阿妈用两根手指掰开扶桑的嘴唇,给人看那两排毫不残缺的牙。一个男人上前来拍拍扶桑的腮,阿妈说:做么啦?没有坏气味啦!
男人往扶桑张大的嘴边伸过鼻尖,说:也没有好气味。
主持喊:一千一百五!
阿妈从扶桑脚上拔下一只鞋,托在掌心上从人跟前游走,说:真正的三寸金莲是二寸八!
一个三十岁的阿妈嘴里飞出瓜子壳:这样好,卖她做什么?
你不知?挤着她屁股坐的另一位阿妈说:她把客人名字都叫错,好得罪人!别看她那么大个子,没三钱脑子的!
一千一百五啦!
一千二百!
阿丁突然停下一直在晃荡的二郎腿,说:梅阿妈,她几岁?
她是黄花女儿。阿妈说。
二十一岁?阿丁嘿嘿笑起来,黄花女儿,那一定锈住了。
阿妈说:阿丁你挨千刀去!
阿丁还是嘿嘿笑,举一只手:九百五。
阿妈看看阿丁,又看看主持,说:这个女仔是内地人呀!她指指那一窝赤条条的身体:不像这些江门、海口的女仔!码头上多少鬼佬水手?还会有干净的?这个女仔不同啦,内地人,说没启过封就没启过封!
阿丁说:九百。他看看人们呆傻地瞪着眼,又说,九百!
主持搔搔下巴叫道:一千二!内地女,良家女,会煮菜、绣花、吹洞萧!一千二百!
阿丁说:八百五。他舔着嘴唇。他的嘴厚大,每一个笑在脸上绽露许久才最后渗到嘴上。
人都把眼掉开。各窑子都失踪过一两个女仔,都知道有人偷窃她们,但没人敢对阿丁问罪。阿丁是这地方冒犯不得的人,手下有二十多“不好男儿”,只要阿丁一个呼哨,就会有提着板斧的人出来。阿丁不光在唐人区有声名,洋人也对他的神鬼故事有传闻,说是那次四十个中国男人被剪了辫梢,第二天就有上百洋人的衣裳后背出现了刀口。那刀齐齐地戳透外衣、马甲、衬衫,并不伤皮肉,似乎是在直戳心脏的途中突然收了杀心。
阿丁从怀襟里掏出钱袋、开始往外数钱。
阿妈鼓着嘴,看他数。那些被偷走的姑娘会陆续出现在金矿附近的小镇上,从来是逮不着阿丁把柄的。阿丁众多的生意中包括放高利贷、开*厂、运送成吨的脏衣回大陆去洗熨——善恶兼备,但不包括投机倒卖女色。偷扒贩运窑姐,是他的娱乐,是他顽心未泯的消遣。阿丁把钱点到第三遍时,望风的进来说警察正朝这里来,附近街口都给封了。
扶桑 2(3)
墙上一幅画已给摘下,再卸下墙板,是个夹墙入口。
有人对光身子的女孩们叫道:快穿衣!
阿丁说:不准穿,不穿衣她们跑不了。他将辫子一圈圈缠上头顶。
暗道有八仙桌宽,六张桌面的长度。所有人都肉贴肉地挤着。阿丁最末钻进来,对骨头和牙齿抖出响动来的女仔们说:谁出声我马上掐死她。
头顶上响起马靴敲地板的铮铮声响。
假如四个装作打麻将的人哄不住警察,很快会有摧毁性的搜查。警察知道这类拍卖场多半有暗道,他们会一寸寸地敲地板、墙壁。
扶桑怀里抱着襁褓,刚才撤退时不知谁塞进她手里的。房子各处都是马靴的震跺。襁褓中的这条小命哇啦一声乍出啼哭。
都停住了呼吸,生怕再往这里头添任何一点响动。
捂住它脸。有人说。
一只手捂上来,扶桑感到小东西翻来覆去地挣扭。那人轻声念:小祖宗,小祖宗。
啼哭却不时从手缝漏出来。
马靴铿铿铿地下了楼梯。
阿丁说:把小贱货给我。他口气温婉,朝哭声撞过来,踩着男人女人的大脚小脚。
阿丁你别太畜生。
我?不会。
阿丁你不得好死!七窍冒血。你要做什么?把你手伸过来……
挤成了一块肉的人们又是几番鼓胀。
阿丁说:谁出声我掐死谁。他口气同样温和。
阿丁的手扣在那颗小头颅上,正好,如同掐住一颗果子。然后他把这颗小头颅提起,从襁褓中拔出,另一只虎口已同时落在它颈子上。哭声小小跑了调,便没了。挤得实实的人群跟着抽搐一番,随即成了块死肉。
扶桑的脚站得很酸,想换个步子,但她动不得,那刚死的小尸首还热热地堆在她脚边。隔着小小死尸便是阿丁。
阿丁从口袋掏出一根火柴,擦燃,去察看他刚欠下的这笔血债。他满意地舒了一口气,举着那无定的火舌顺着扶桑*的腿上升,直升到她鼻子前。
阿丁在火光后面一闪一闪。扶桑下巴让一下,让开那股尖溜溜的灼热。她看不出阿丁要干什么。从没人能看出阿丁一边眉比另一边高的时候想干什么。
火一直烧到他手指,又烧一会儿,才灭。
你低下头,看那戴满戒指的手捏着一朵火苗,照在死者的小脸上。
那双五个月的眼睛尚未死,认定似的瞪着他。小生命要好好记下这张脸容,这个身高六尺的人与兽之间的东西。五个月的灵魂透亮地映在它的眼珠上,它尚无爱憎地记住了欠它命的这俊美男子。那裂开的小嘴微龇出新苗的两颗乳齿,使你第一次看到如此柔弱的狰狞。
你的腿抖了一下,想从这渐沉重渐阴冷的小小牺牲下抽出你的脚。你感到小东西记住的不止阿丁一人,他记住了你们全体——其实没有一个人不希望它死;在那啼哭爆发时,每个人都想牺牲这最无辜的一条命而保全自身。只是阿丁将每人黑沉沉的心底愿望化成了行动。换句话说,你们借阿丁的手杀害了他,灭了口,及时制止了他绝对无意识的叛卖。
不要否认,每一种民族、生物要存活下去,总要有自相残杀,有牺牲和祭奠。
你当然不会意识到这个秘密的愿望。
然而阿丁却懂得这种自相残杀式的亲密。
已经太晚,警察的马靴声朝这里来了。更早的一个叛卖者给警察们领了路,找到了这个女奴拍卖的黑市场。阿丁在扼死女婴时用的力过分了,足够去扼死那个真正的叛卖者。阿丁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叛卖同胞的人。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扶桑 2(4)
你的脸此刻像那女婴一样无辜,问我有关阿丁。你等一等,让我从这些史书里找出个简洁的形容——看来我是妄想,书中记载了数十位唐人区的霸主,都因为这些洋人史学者的偏见而面目重复,成了一系列落套人物。阿丁是被所有记载遗漏的;他是这数十位恶霸英雄的总积。他的特色是被史学者们埋没又被我一点点发掘出来的。因此,只有我来领你看清这个生着兽鬃的俊美男子。他的俊美属于兽;当他在那簇火苗后面瞅你时,他像一头站立的豹子。
火苗沿着你的腿稳稳升上来,你看见火的投影在他脸上勾勒出豹样的纹路。他对你耸起半边脸,飞起一条蝙蝠翅膀似的眉毛,你不懂这是他醉心的神色。如同他在昏暗的当空突见一块瑰宝,那种瞬间扼住他喉管的醉心。
你在火舌咝咝响舔到脸上时笑了一下。你没有躲。你知道躲没有用。你跟那五个月的婴儿一样是躲不掉的。这笑是刀下的羊那种突发的无知觉的傻笑。
依我看你笑出了死婴的龇牙瞪眼。
不幸的是,阿丁认为你的傻笑十分温厚。
那捏着火柴的手指上戴满肥大的戒指,这样,他扇得人皮开肉绽。你还看见了他泛出铜色的额头,以及古藤般盘缠的发辫。
此外,你看出他一屁股血债。
你不知他在看什么,在警察们的马靴跺向你们的时候。难道他也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