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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思这个蛇蝎遍地、豺狼横行的血腥丛林里游弋既久，我自忖早已练得钢筋铁骨百毒不侵，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令我难以抗拒，除了曲丽媛的笑容，就是我妈的眼神。既便如此，我依然没有办法原谅我爸。
我抱了抱我妈，“妈，我走了，你们保重。”然后转身向大门走去，合上屋门的一刹那，我看到我爸的脸上写满了失落。 。。
第九十八章 戏子无义
生活就像过山车，上一秒还直冲云霄，下一秒就跌入深渊。
回到云海的第二天，老板不顾我们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地要为我们举办表彰大会。分管资金的副总裁朱国栋被老板点名，由他来作会议主持。表彰大会上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由于朱总是广西壮族人，满口壮腔兼且讲话漏风，他在宣布大会开始的时候把表彰大会说成了嫖娼大会，台下马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
如果骡子还在，一定会和我们一起笑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只可惜，斯人远去，空留一缕余香于此。现在，我们只有眼泪，没有笑声。
我打算在散会之后就找老板摊牌，如果他答应了九鹿的条件，也就是说为了要馥酶基因项目，而要我们把偷听到的宝贵信息烂在肚子里的话，我和会老胡他们集体辞职，并第一时间向药监局举报。老板的赏赐再丰厚，也不能跟几万条人命相比，否则，我们后半辈子都不要指望有一个安稳觉睡。
没想到，表彰大会一结束，陶司令就把我请到了他的别墅。陶司令的别墅位于生活区的最东端，透过三楼大厅的落地窗，可以看到外面星光暗淡的夜空，再远一点，是渔火点点、黑浪叠涌的海面。我发现，客厅的南面挂着一幅有趣的泼墨画，上面只有七个大小不等的脚印，由大到小，由近及远，最后一个脚印小得只剩下一个黑点。更有意思的是，大厅天花板上的四个边框全部镂空，里面镶嵌着一圈水晶玻璃做成的水箱，里面游动着一尾尾色彩鲜艳的神仙鱼。由于水箱空间狭小，这些神仙鱼又都是大块头，因此，鱼儿无法转身，也不能并排，只能一尾一尾地沿着边框绕着天花版的四周不断地向前游。
陶司令递给我一根黄鹤楼满天星，给我点燃，“怎么样？我设计的，不错吧？”
“很有意思。”我心想，你丫真变态，不让我们好过也就罢了，连鱼你都要折磨。
“这个设计的灵感来自于公司和老板。神仙鱼是一种凶猛好斗的鱼，他们喜欢互相撕咬，直到把对方咬死为止。在南思，我们就像这些水框里的鱼，看起来光鲜灿烂，前程似锦，实际上，不能停留，不能回头，也不能结伴，只能孤独地、不断地往前游，不然就会被后面追上来的鱼咬掉尾鳍，腐烂而死。”
陶司令又指着墙壁上的那幅画，“这幅画是我去年在武汉出差的时候，在黄鹤楼下面的一个小画廊里买的，很便宜，300块钱。开店的老板是个年轻漂亮的女画家，我问她这画什么意思？她说，人生没有退路，这幅画要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我知道，公司里很多人都很恨我，觉得我心黑手狠，是个无情无义的小人。我承认，我不是个好人，但我也没有他们想的那么坏。我所做的，就像这幅画所画的，人生没有退路，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活下来。”
我不明白他到底想跟我说些什么，向他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抽着烟。
“路主任，我一直把你当我的小兄弟，才对你说这些，希望你明白。今天找你，是想和你谈谈九鹿的事。你们大闹九鹿工业园，误打误撞听到了九鹿的秘密，这比拿到那个ID地址的分量要重多了。老板叫你们不要张扬，不要对外泄露这个秘密，你和庸伟、德胜他们一定会觉得，老板和对方达成了交易，那几万个注射过九鹿蛋白的患者的健康和生命，就是这笔交易的一部分。你们肯定不会答应。是的，没错，这种事情，只要还有一点天良的人，都不可能答应。但是，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知道出面为九鹿调停的人是谁吗？是国家药监局局长曲小宇！”
听到这里，我心中悚然一惊。
“曲小宇和老板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他们的过去，有很多的恩恩怨怨。这十几年来，他们表面上其乐融融，其实每一次出招都是你死我活的毒手。他们俩之间的过招，不到分出胜负的那一刻，绝对不会罢手。而分出高下的时候，就是对方身败名裂之际。你们闯进九鹿工业园、刚从林维标的枪下虎口逃生，曲小宇的电话马上就来了，他要保九鹿，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就是九鹿的幕后老板！林维标、程颖锋那些人只不过是他的棋子而已。但是，如果我们现在就把九鹿的内幕爆出去，曲小宇在中国医药界只手遮天，不出三天他就会让九鹿只剩下一个空壳，我们就是闹得再大，也只能让九鹿倒闭，让林维标和程颖锋做替死鬼，根本伤不了他的元气。曲小宇顶多换个壳，不出两年，一个新的九鹿又出来了。”
“陶总，这件事情人命关天，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有点太不不讲道义了？”
“路主任，你误会了，你先听我说完。老板的意思，不是让咱们把这件事情捂下来，而是，先答应曲小宇，等馥酶基因项目拿下来，同时，掌握到曲小宇确凿的犯罪证据，再揭发他，这样才能把曲小宇这个祸国殃民的坏蛋绳之以法。”
我心想，等到那一天，说不定那几万人全挂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明天就偷偷地把举报材料寄到公安局和证监委，然后和老胡他们赶紧跑路，我和曲丽媛到贵州的玉坝山区隐居，从此，和露摘黄花，带霜分紫蟹，煮酒烧红叶，厮守到白头，神仙也没有我快活，还理他们这些鸟事干*。不过，我可不能透露半点自己的真实想法让陶司令知道，须知龙有逆鳞，触之即死，老板这种人，这一刻能对你笑靥如花，一旦翻脸，马上就会扫地出门甚而杀人灭口，萧万林的结局就是血淋淋的前车之鉴。
好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恶时翻脸无情兵戎相见。这就是我们的江湖。
“陶总你怎么不早说啊，早知道是这样的话我就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您放心吧陶总，我会遵照老板和您的意思去做的。”
陶司令乐呵呵地把我送下了楼。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九十九章 时间不等人
秋深日晚，寒意袭人。我离开陶司令的别墅，走在树影婆娑的园区大道上，一束强光从后射至，“吱”的一声，阎彤彤驾着那辆黄色的莲花跑车停在了我身边。
“这么晚了，去哪？”
“哦，阎主任，没去哪，刚从公司回来，正回宿舍呢。”
“上车，我捎你一程。”
“不用了，几分钟就到了。”
“上车，别啰嗦。”
阎彤彤把车开到我们宿舍楼下，熄了引擎，两眼发直地望着车窗外那排黑魆魆的大叶榕，似乎有话想对我说。
“阎主任，如果没什么事，我先上去了，谢谢您啦。”
“你等等，我有话跟你说。你们从上海回来之后我就想好好地找你谈次话，这段时间由于要筹备罗梓的丧事，公司事情也多，一直顾不上。九鹿的幕后老板是国家药监局的局长曲小宇，你知道了吧？”
“我知道，陶总跟我说了。”我说这么巧，能搭上她的顺风车，原来，她也是老板派来的说客。
她开门见山地问我对这个事情怎么看，有什么打算。
“一切听领导指示。”在南思这口大染缸里浸淫日久，我早已不再是那个白衣如雪的纯情少年，人心隔肚皮，这种事情，还是装傻的好。
阎彤彤横了我一眼，“曲小宇和老板之间的事情，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并且，这件事情现在跟你已经发生了重大的关联。”
我心想，我明天就带着我的调皮和老胡他们一起溜之大吉，从此，这里的事情和我一根毛的关系都没有。
“不要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我现在没有心情。如果你有把事情捅出去，然后带着曲丽媛远走高飞的想法，我劝你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曲丽媛不会跟你走的。因为，她爸就是曲小宇。”
阎彤彤就像在我耳边放了一个旱天雷，将我炸得灵魂出窍、碎如齑粉。
“你说什么？”
阎彤彤幽幽地望了我一眼，“曲丽媛的老爸要不是曲小宇，她就算是哈佛毕业的，也不可能一来就当集团公司的副总裁。”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曲小宇和老板几十年的恩怨情仇，三天三夜都说不完。简单的说，他们之间的恩怨，都是因为一个女人而起，曲丽媛的妈妈。老板和曲小宇原来是好朋友，高中的时候，他们都喜欢上了班上一个叫苏晓兰的女生，苏晓兰也没有表明态度，他们俩觉得自己都有机会。曲小宇家里世代行医，他也从小立志要考北京的协和医科大学，将来好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高考时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协和医科大学；老板也不差，考上了浙大，但由于家里穷，供不起他念大学，他只好辍学去了北京的工地打工。等到曲小宇毕业之后回到杭州，发现苏晓兰已经嫁给了老板，并跟着老板离开杭州去了北京。曲小宇伤心之余，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事业上，在他28岁那年，他就当上了杭州市药监局的副局长，后来一路高升，做到了国家药监局局长，不过那是后话了。老板在北京混了几年之后做了包工头，他30岁那年，为了承建一个工程，向主管这个项目的几个政府官员行贿，被抓了起来，苏晓兰就四处打点、求情，想把老板从牢里捞出来。那时曲小宇已经调到了北京，他是苏晓兰认识的唯一一个有权势的人，苏晓兰只好硬着头皮去求曲小宇，曲小宇为了救老板，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力。但是，老板犯的是涉案金额高达百万的商业贿赂罪，曲小宇那时只是国家药监局一个小小的处长，虽然尽了全力，但帮不上什么忙。老板在牢里受尽了折磨，狱警把他的手腿都打残了，脸也打破相了，也没能从他嘴里撬出半个字来。由于证据不足，老板在关了快三年的时候终于被放了出来。老板出狱的那天才知道，苏晓兰和曲小宇的女儿都两岁了。三年，仅仅三年，那些山盟海誓在苦难和变故面前，显得多么的苍白。”
一年人等逼也等，两年人等逼不等，三年人逼都不等。这是一句流传广远的监狱黑话，虽然粗俗，却一语道尽了高墙之外那些痴妇的心曲。我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仿佛滚滚激流中，溺水的我抓不住任何一根稻草。
阎彤彤见我默不作声，微微地叹了口气，接着说：“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后来的事情，不用我讲你也能猜到，老板恨死了曲小宇，他发誓一定要报这个仇。由于老板够义气没把那些政府官员供出来，那帮人在老板出来之后就开始帮他，老板没过几年就做大了。这二十年来，老板和曲小宇之间的明争暗斗，一直没有停过。老板后来结过一次婚，但因为忘不了苏晓兰，很快又离了。那次短暂的婚姻给老板留下了一个女儿，老板在她女儿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到了国外。老板坐牢之前，他和苏晓兰曾经有过一个儿子，不知什么原因没能活下来。你说，哪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没有一些悲伤的往事？”
“还有刻骨的仇恨。”
“没错，仇恨。想想真可悲，成就一个男人的，居然不是爱，而是仇恨和悲痛。”
“既便如此，也不能让那几万个患者来做他们斗法的牺牲品啊。”
“你听我说，这十几年来，老板一直在暗中搜集曲小宇的犯罪证据，这次你们去上海掌握到的九鹿的罪证非常有用，只要能证实曲小宇就是九鹿的幕后老板，他这次想不垮都难。从现在开始，老板所有的电话里都会有监听记录，这次操作馥酶基因项目的过程，就是获取曲小宇犯罪证据的最佳时机。三个月之后，馥酶基因项目拿下来了，届时我们也掌握了曲小宇确凿的犯罪证据，那才是把九鹿违规生产的丑闻公诸于众的最佳时机。到时，曲小宇就将大难临头。该说的我都说了，现在我只想知道，你是站在老板这边，还是站在曲丽媛那边？”
作者题外话：感谢顶帖的江苏小鸟
第一百章 曲丽媛的身世之谜
尘世纷乱，此心独冷。我点了一根七星，深深地吸了两口，把夹烟的手伸出车窗，一阵寒风吹过，我手中的烟头，在漆黑的夜空中闪闪发光。
“这么说，曲丽媛是她爸派来做卧底的？老板明知她是曲小宇的女儿，为什么还让她进公司，并且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
“老板虽然对曲小宇恨之入骨，但为了能时不时地见上苏晓兰一面，就认了曲丽媛做干女儿，逢年过节都会以干爸的身份去看曲丽媛和苏晓兰母女俩，因此，也可以说，老板是看着曲丽媛长大的，再加上，曲丽媛那么天真无邪、那么讨人喜欢，老板也没把她当外人看。当初，是曲丽媛自己给老板打电话，说毕业后要到公司来上班的。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干爸毕竟比不过亲爹，谁知道曲丽媛到公司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曲丽媛是经济管理专业的，她刚来的时候，本来是想进财务中心和企管中心的，可那是公司的两个机要部门，老板当然不可能让她去，所以就让陶斯霖管人事，让她当管行政。”
“曲丽媛知不知道她爸就是九鹿的幕后老板？她知不知道老板要对付她爸？”
“照目前形势来分析，她应该还不知道她爸就是九鹿的幕后老板。老板要对付曲小宇，公司里知道的人，不超过5个，现在你是第6个。”
“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我，觉得我一定会站在老板这边？”
“不是我信任你，是老板信任你，他觉得你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忘恩负义的人，所以，他让我来跟你说。”
“好吧，就算我站在老板这边，但如何才能获得曲小宇违法犯罪的确凿证据？就靠几个电话录音？再说曲小宇能当上国家药监局的局长，他会笨到这种地步，这么轻易地相信和他誓不两立的老板的话？他会想不到老板这是在设套搞他？”
“馥酶基因项目是个比血液项目还要赚钱的大项目，这个项目做成了，说不定一年有上百亿的利润，他不相信在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会有人抵挡得住。可惜，这次他算错了，老板不在乎，老板看到他锒铛入狱，会比成为李嘉诚还要高兴。以南思药业目前的状况，根本不可能获得生产馥酶基因产品的GMP证书和生产许可证，如果能拿到，一定是违规签批的。馥酶基因项目批文到手的那天，就是曲小宇的末日。”
“如果我瞒着曲丽媛，帮老板把她爸搞倒，她一定会恨我一辈子。”
“你知不知道，当时曲小宇和老板谈的时候，还提了一个条件，要你们五个的命。除了曲丽媛，那天进到九鹿工业园区的，你、胡庸伟、蒋得胜、张志义、罗梓，全都得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是老板把你们保下来的。你不知道曲小宇的势力有多么的庞大和可怕，他甚至可以调集武警去对付你们。不是老板宅心仁厚，你们可能连上海都出不了。现在到了关键时刻，你们却只想着置身事外、袖手旁观，你们有没有为老板想过？有没有真正为那些患者想过？老板宁可不要几百上千亿的财富也要搞垮曲小宇，除了个人恩怨，还因为他不想看到更多的不合格药品流入市场，不希望看到更多的患者遭受不合格药品的毒害。敛财成瘾的曲小宇一天不倒，那些违规签批的证书和文号就会源源不断地批出去，会有多少人因此而付出健康和生命的代价，你想过没有？你的爱情和这个相比，哪一个更重要？”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老板和曲小宇之间的私人恩怨，没想到老板会有如此悲悯的心肠、如此壮阔的胸怀。我想起了张艺谋的《英雄》，梁朝伟为了天下的百姓不再遭受战乱之苦，刺伤了他的爱侣张曼玉，因为他要阻止张曼玉去刺秦。张曼玉倒下的时候对他说，你心里只有天下。梁朝伟说，我心里还有你。我又想起了姜鸿远，想起了他那低调、忍辱负重的处世之道，以及他在那些残疾儿童面前，脸上所发出的圣洁庄严的光芒。他们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背上已是汗湿青衫，“好吧阎主任，我一切听你的。”阎彤彤一直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夜风骤起，将车窗外的那排大叶榕吹得东倒西歪，哗啦啦直响，仿佛要将它们连根拔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