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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触动，敲门声大概会打扰父亲。
触动，一样让正在里面操劳的父亲分心。
湛明婵叹了叹，她怀里的小筝儿大概是感觉到妈妈的不安，也就睁大了眼睛，小脑袋微微动着——这三个月大的小家伙早就离开了襁褓，穿上了粉嫩柔软的小衣服，并且已经会翻身了，兴奋不已，最近老是拼命晃着小手，不停地翻。有一次给临时抱到大床上放会儿，刚一转身，小家伙就兴奋地侧一下，再侧一下，若不是湛明婵及时转身，小家伙就要滚到地上去了——要知道因为到了夏天，那厚厚的绒绒地毯，已经给撤了啊。
湛明婵几乎是捞起了小家伙，生生吓出一身冷汗。以后几乎都不敢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了。
此时，小筝儿大概是感受到了光源就在自己脸蛋旁边，她可能不太喜欢这样的刺激，毕竟夜深了，小家伙要睡了，哼哧哼哧，小身子往旁边侧着，包在袖子里的小胳膊一挥，小手指头就碰了下网阵。
湛明婵赶忙拉住了那条小软胳膊。
“嘘。你这小家伙哦，吵到你外公了。”
小筝儿傻呵呵地在湛明婵怀里哼哧哼哧，啥都不懂。
门开了。
湛修慈面沉如水，一只手虽从容地垂在了身旁，但湛明婵眼光一瞥，就知道掩在衣衫后的手指，必定已经扣成了一个威力很强的法诀了。
“婵儿？”那只手慢慢松弛下来。
“爸。”湛明婵叫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已经放慢了速度，但血液还是没有供上来，头晕眼花的时候，她已经被湛修慈搀住了，缓缓地给拉到屋子里，又闭了门。
“这么晚了做什么？小筝儿也不睡了吗？”湛修慈问道。
湛明婵只是先拿出法杖，麻利地在门内侧，加了一重结界。然后她才回过头来，先入目的是满桌子小山样的文件，她再看父亲，微微一怔。
父亲的鬓角发白了。
“爸，您休息吧。”湛明婵脱口道，“我来看吧。反正我天天在家里呆着没事干，熬夜没关系的。”
而且……
这本来就该是我这个掌门该看的啊。
湛修慈从她怀里接过小筝儿，慈爱地，轻轻摇晃着臂膀。
“你还得养小孩，谁说没事干？养个孩子比看这些东西，要费事得多，文件是死的，孩子是活的。”
湛明婵见父亲抱着，哄着小筝儿的方法都极其娴熟，心中不由一暖。
养小孩，也是熟能生巧的事情。
父亲毕竟养大了三个孩子呢。
“筝儿还好，她挺乖的呢。”湛明婵温柔地说。
湛修慈看了女儿一眼，微微笑道：“筝儿没你安静。你小的时候，太安静了。这让我和你的祖母都很害怕，害怕你会在那种长久的安静中，过早的，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呢。因为真的太静了，婴儿床里，就跟没人呼吸了一样。你不怎么哭，也不怎么闹，甚至翻身，坐起来，爬，走路，都是在安安静静中完成的，不像你的两个哥哥，生龙活虎，热热闹闹地进行着成长中的每一步。”
他的眼神愈发温和，语气带着一点点感慨和闹心——
“谁知道……长大了，你的两个哥哥都比你要消停，要稳当，要沉着，反而是你，开始没完没了地闹腾。”
湛明婵努力回想，当然想不起婴孩时代的事情了，但是她依然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不知用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说道：“我长大了，的确就不让您省心了。大概是把小时候没闹的那些，都给补回来了吧。”
湛修慈轻哼了一下，沉默半晌，“算了。时间过得太快，你已经当妈妈了，慢慢再体会这些吧。”
湛明婵的心，一点点发热，又一点点发凉——
到底该如何看待父亲呢？
他是慈父，还是毒父？
刚刚那些父亲独有的言语，那种对女儿无奈的语气和神情，任何人在一旁观看，都会认为，这是个慈爱的，疼女儿的父亲。
但是他架空了自己女儿的权力，要求女儿服从于他，一旦不服从，下场就是那个被踩死的小葡萄。
或者，我就是一个还正在受宠的小葡萄？
不过再受宠，葡萄也只是个葡萄，成不了柚子。
“你又发什么呆呢？”湛修慈蹙眉问道。
湛明婵嗯了一下，“没什么，就是想想这个城市，近来的异常。”
湛修慈低头，看了看臂弯里，还睁着个大眼睛，努力打量这个新奇世界的小筝儿——
“筝儿夜啼了吧？让你这么晚又起来了。”
“小家伙睡得太不安稳。”湛明婵有点忧心忡忡，“爸……我知道无涯今天……嗯，是昨天白天来过了。”
湛修慈嗯了一下。
“他和您是怎么谈的？”
湛修慈道：“你知道多少呢？”
湛明婵半是灰心，半是不满地说：“应该是阴气出问题了，最近一周来，月廓的模糊，您也看到了。”
湛修慈道：“是啊。只是无涯明确地说了，我们已经管不了了。”
“管不了？”湛明婵并没有太多惊讶——雍寂都拖家带口躲到山里头去了，玄黄界的诸位凡人，纵使有法力，又能如何扭转天意呢？
“可是爸爸，如果是城市整体的力量失衡了，贻害无穷，这里的每一个人，生命都受到了威胁。”湛明婵沉声道，“恐怕……我们管不了，也得管。”
湛修慈苦笑道：“无涯过来，就是知会我，别抱这种念头了。嗯，看来他没和你说。”
湛明婵冷冷道：“我不拖累他。”
“又跟他闹脾气了？”湛修慈淡淡问道。
湛明婵说：“我……”
我对他，不会再恢复以往的那种痴心绝对。或者说，从来都是在怀疑和试探中，进行的一场恋爱。只是因为有了小筝儿，所以才维持了下去。我和他之间的裂痕，抹不平了。
但是，也是为了小筝儿，我需要他的权威和力量。去继续为小筝儿争夺掌门之位，不仅是争夺，还是坐稳，不仅是坐稳，还是大权在握。
让苍溪湛家上下，再无人敢质疑掌门的权威。
所以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我们的失和……
“……是……”湛明婵让自己流露出一点点的委屈，“他……他根本就不管我的死活，就顾着他自己。”
湛修慈说：“他若是还敢如此，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您又不能揍他，他是个神仙。”
湛修慈嗤笑道：“明磊都揍过他了。我不揍他，是因为揍他没用，收拾一个神仙，需要出动的是另一个神仙，而不是人。”
湛明婵沉默。
父亲的这个逻辑，让她的思维，突然跳跃到了另一个问题上——
当初在给自己翻案的时候，湛明乾交出的那一段录像，如果是真的——无涯后来说过，那就是真的。那么姎妱，是如何被拍摄进去的呢？
姎妱是神女，她即便会被拍摄到，也不会没有丝毫的察觉，开启封印的是湛修则，而不是姎妱，姎妱的全部精力，都可以放到警戒上去。她没道理察觉不出有一个拍摄者的存在。
除非她故意不去捉人。
一种可能，姎妱是真的很无聊，懒得捉人。
另一种可能，姎妱为了配合某个合作者可能的计划……
“这么晚了，快回去休息吧。”湛修慈轻轻地将小筝儿交给湛明婵，“你今天不是还打算回学校一趟吗？都一点多了，赶快睡去。你那两个哥哥目前都不在家里，今天……还是我送你去学校吧。”
“嗯，是。”湛明婵抱稳了孩子，忽然想起了一件似乎比姎妱的问题，还要严重的事情——
“爸爸。”
她小小声地说，“您刚才说……小哥哥揍过无涯……他，他是什么时候揍过无涯的？”
湛修慈已回到桌前，正捡拾着凌乱的文件，听了女儿的话，他随口道：“在你的房间里，不是吗？你，还有你二哥，加上陆微暖，无涯，鬼鬼祟祟地商量私奔的事情，对吧？”
湛明婵摒住呼吸，“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湛修慈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女儿，“当时就差不多了。深更半夜，我女儿，也是湛家掌门的房子里，闹来闹去的，那里头还有个婴孩，难道我这个当老子的耳朵聋了吗？第二天，细节就都明白了。”
“我们里面，有人告诉您了，对吗？”湛明婵咬牙切齿道。
湛修慈倒是不否认，“嗯。”
“叛徒！”湛明婵终于明白，自从湛明儒离开后，自己心里那股子的不安，来自于哪里了。
一定是父亲和大哥查到了他们的下落，所以大哥就过去处理了。
“陆微暖，是她吧。”湛明婵感觉到小筝儿又开始在自己怀里不安分起来了，故而放轻了声音。
湛修慈不置可否。
“大哥去哪里了？他做什么去了？”
湛明婵追问，湛修慈道：“带着孩子回去睡觉。”
“您不能伤害杨安！”湛明婵小声地，急切地说，她抱紧了小筝儿，紧走到父亲身旁，“爸。您到底要把杨安怎么样？！”
湛修慈道：“嗯？抛尸到海里如何？”
“您如果，敢那样做，我就会按着残杀无辜的规矩，审判您。”
湛明婵大声说。
湛修慈将手里的文件重重丢到桌子上，小筝儿在湛明婵说话声音起来的时候，就瞪圆了眼睛，此时更是激烈，小嘴巴一咧，又扯开了嗓子。
小婴孩都不累不烦不腻吗？！
湛明婵当真有点火了，但是她到底更揪心孩子的眼泪，湛修慈的神色也在哭声起来后，逐渐放缓了。
“带孩子休息去，你还不知道你老子不做那样愚蠢的事情吗？”
湛修慈将文件丢到一旁。
湛明婵道：“杨安生了吗？”
目前为止，她尚未接到那边的消息。算算日子，杨安不该生，但是大哥的突然离开，让湛明婵不由怀疑：是否杨安也早产了呢？毕竟她差不多十一月怀上的，现在已经六月份，七个月了。
湛修慈低下头去整理文件，湛明婵一面轻轻哄着小筝儿，一面说：“小筝儿的表弟出生了吧。”
湛修慈终于嗯了一声。
好得很，陆微暖，你丫完蛋了！
我不会放过你。
湛明婵恶狠狠地在心里说。
“让杨安和小哥哥在一起吧。别管他们在哪里生活。”湛明婵沉静地说，“您现在又是外公，又是爷爷，就当是给孙子辈们一个面子好了。何况当公公的和儿媳妇计较，实在不好看。”
“明磊是湛家的人，孩子是湛家的。”湛修慈不容置疑道，“这两点，都不可以更改。”
“孩子随小哥哥的姓，入湛家的族谱，但是让他们在湛家外生活，少干涉湛家的事情，也没什么不好。”湛明婵急切道，“而且这个节骨眼，整座城市前途未卜，能逃出几个湛家的种子，也不失是一件好事。”
“湛家大不了就换到别的地方去，国家大的很，天意还不至于到了灭国毁族的地步。”湛修慈沉声道，“日后湛家的路，还长得很。”
他坐了下来，“回去睡觉。你不睡了，也不让孩子睡吗？杨安的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谈。”
这是保证吗？
湛明婵说：“您不要伤害杨安。”
湛修慈沉默了一会儿，“好。”
“不要剥夺她当母亲的权利。”
“好。”
“不要强迫她进湛家的门，守湛家的规矩。”
“好。”
“对了，不要伤害她的亲人。”
“好。”
湛明婵对父亲应答地如此痛快，感到心虚。她不相信父亲会遵守诺言，但是在这个一点多的深夜，她也不能撇下孩子，离开家门，直接飞到夏威夷去。
她能做的，确实就是先带着孩子睡觉，养足了精神，才做打算。
第一章 事变
湛明婵没有直接去学校——毕竟那些零碎的毕业事宜，不需要一天都给办完。她失眠了一宿，还是不放心夏威夷那边的情况。一大早就乘着父亲的车子，伪装到了学校，待那车子离开，湛明婵拦了出租车，直接去了无涯的住处——无涯的居所还是闭着门，他倒是醒了，一屋子青烟袅袅，锅子很安静。
“没煮汤汤水水的？”湛明婵揶揄着，无涯抬抬眼皮，“这么早？”
“帮我联系一下杨安那边。”湛明婵说，“我现在觉得要出事儿。”
无涯嗯了一下，“联系那边啊……这可能有点麻烦。距离太远了一点。我现在得想办法解决……”
“无涯。”湛明婵打断了他，“杨安那边到底怎么样？孩子是不是早产了？”
无涯沉默了一会儿。
“我大哥去哪里了？”
无涯说：“明婵，你为什么在没管好自己之前，老管别人呢？你为什么不能听你的父亲，还有我的建议呢？如果你真的做到了听话，那么一切不幸都不会发生。”
湛明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你……”一口气塞到了肺里。
“你应该去学校忙一下毕业的事情了，早点忙完了，早点回家休息。小筝儿还在家里等着妈妈呢。”无涯垂下眼皮淡淡道。
“如果你今天不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那么我不准备离开。”湛明婵冷静地说，“你怎样评价我，我不关心了。我只问你，杨安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如果你还愿意为我做一件事情，那么就把联系杨安的方式告诉我。我自己去找人。之后我不求你了。”
无涯说：“已经来不及了。”
湛明婵心凉如水。
“什么？”
“湛明儒已经找到他们了。”无涯慢慢道，“别把你父亲当傻子，我说过多少遍，但是你从未听过。”
“如果你肯放弃你的中立来帮我，那么我父亲不是对手。” 湛明婵反唇相讥，“显然，我伟大的无涯上仙，你从一开始，就预料到结局了，或者从一开始，就明白我父亲再次把我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了。但是你保持了沉默……甚至你依然继续帮着他们办理各种假证件，伪装配合我们的行动，伪装支持这次为了自由而反抗的逃亡。”
无涯说：“我没有把这件事情和你父亲说。你要我帮的忙，我全都照办了。我没有对你说半句谎话。”
“是的，你只是隐瞒部分事实而已。”湛明婵说。
“我不能干涉这些。我早就把这一点说的非常明白了。”无涯沉沉道，他点了点手指，那锅子又开始煮起水来，“明婵，我是神仙。我如果按照自己的喜好，随心所欲地用法力来改变这个世界，那对人界而言是一场绝对的灾难。”
“我看雍寂就挺乐在其中的。”湛明婵讽刺道。
无涯说：“我不是他。他做得到，我做不到。”
湛明婵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好像一把刀子已经杀过了她千万遍，她依然懦弱地忍受着这种折磨，奢望着刀子能够想开，能够明白，能够停下来。可是这个瞬间，她愈发明白，刀子不会开恩，因为刀子是刀子。
“那我就不麻烦您了。”湛明婵忍住眼泪，她要坚强一些，家里，还有一个小筝儿在等着她的保护。
那孩子只剩下自己了。
“明婵。带着孩子和我一起离开吧。”无涯忽然道，在湛明婵已转过身子的刹那，“我会建议湛家搬走的。”
“事情已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湛明婵背对着无涯说。
无涯说：“我会再等等。如果实在不行，我会通知这里的上层，是疏散是牺牲，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至于玄黄界的诸位，我会组织各家族把主宅都迁移到别的城市去。我能做到的，也就是这些了。”
湛明婵说：“但也许我能做到的，不止这些。”
然后她没有再去琢磨这件事情，因为她要到学校处理各种毕业事宜——做一件事，就专心地把它做好。
待忙完了学校的事情，已是傍晚，童盈就过来请湛明婵吃饭——当时湛明婵正拨着国际长途，找大哥，找陆微暖那个小叛徒，但是两个电话都关机了。湛明婵忧心忡忡的时候，没怎么推辞，就让童盈给拉到食堂了。
也好，一对一的散伙饭。
“恭喜保研北大。”湛明婵对童盈说，“咱们是六月底离校吧？”
“还剩一周。”童盈说，“你不在学校住，我好想你。马上我们就要分开了，明婵，我舍不得你啊。”
湛明婵笑了，“我们都还留在这座城市，随时可以见面。对了，词韵是保研本校了吧？”
童盈嗯了一下，“其实我拼命也要保到北大，就是因为不想再面对这个人了，她太可恶了。从一入校就嫉妒我，然后还诋毁我，还在杨安和吴双面前编排我的是非。”
“盈盈，”湛明婵想到分离在即，而城市又面临巨大危险，这个时候，彼此何必还要计较过去那鸡毛蒜皮的小恩怨呢？
嗯，打个不恰当比方：临死了，就一笑泯恩仇吧。
“你和词韵，大一的时候是最好的朋友。我还有军训的时候，你们的照片，十指紧握。”湛明婵说，“和好吧。”
“她从那个时候就嫉妒我。”童盈言之凿凿，“反正我有证据的，但是我不好向你透露。反正她嫉妒我普通话说得比她好，嫉妒我当了社团干事，她没当上。嫉妒我考得分数比她高。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在军训前，她就开始嫉妒我了，真可怕，我身边有这样一个人，我还居然把她当作我的好朋友，真可怕。”
湛明婵低下头苦笑。
刚回寝室的时候，童盈不在。
和吴双，许词韵聊了一会儿。
“总算和这女的分开了。”许词韵说，“我真受不了她了。”
吴双哼哼唧唧，“她拿我食品保鲜袋，妈的，四年了，原来我上头就睡了这么一个玩意。”
“她还偷水房那些女生的衣服，你说她图什么？”
“钱啊。”吴双说，“杨安那会儿说，是减轻压力的发泄渠道，我觉得不一定，咱们这里面就她混的好，一等奖学金拿着，北大也保上了，和沈玢的感情稳定，那边家里也接受她了，二外的双学位就要拿到了，她压力个头啊！”
“她还背着我，偷偷查我的成绩，我都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我的密码的！”许词韵很兴奋地——对，就是很兴奋地说，“我根本没让她去查，结果她就查了。我也是后来才从丁菲那里知道这件事情的。我身边居然有这么一个人，太可怕了！”
吴双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咱们身边有这么一个人，真够……啧啧……”
她摇摇头。
“好在快分开了。”吴双最后这样说，“唉，杨安要是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