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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了是什么时候,我看见慎太和蛭山一起划船的。慎太喜欢他吗?”
“那孩子呀……我叫他不要和蛭山在一起的。”
“你讨厌蛭山和慎太一起玩?”
“这,这个……”
羽取忍含糊其辞,再次低下头。玄儿也没再追问下去,不管怎样,羽取忍似乎对蛭山没有什么好印象。
我突然想到另外一个佣人宏户要作那张四四方方、略有点黑的面庞。我想到昨天蛭山被担架抬到这里时,那个厨师的样子。当时他根本不关心伤者的安危,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当时我觉得挺别扭的。
——因为蛭山这个男人很不爱说话,好像和宅子里的人都不是很亲热。
当时,浦登征顺是这样说的。
因此他也不是和宏户关系不好。宏户是个感情不外露的人,也不是现在才这样。
浦登柳士郎说蛭山丈男没有亲人,征顺用“江湖独行客”来形容他。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独自生活在那个湖边的小房子里……他平素想什么?靠什么支撑活下来?他为什么会被那样杀害?
正当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心中觉得越来越恶心;额头和脖子上渗出汗,黏黏的;脑子也很迷糊,快站立不住。我觉得稍不克制,就会吐出来,赶紧用手掌捂住嘴巴,继续忍着……
“玄儿少爷!”羽取忍胆战心惊地说起来,“有件事,我放心不下……”
“什么事?”
“可能少爷您也知道。那个房间里有……”
“对不起!”
我打断了羽取忍的话,我觉得自己已经快忍不住恶心了。
“怎么了?中也君。”
“对不起!我稍微离开一下。”
我觉得自己的脸色和架势已经能说明一切了。
“不要紧吧?”
我来不及回答玄儿的问候,就跌跌撞撞地离开房间。
7
我走在昏暗的铺着瓦的走廊上,与强烈的呕吐感战斗着。我终于走到昨晚用过的那个洗脸池前。刚止住脚步,我就大声呕吐起来,那声音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呕吐物——其实就是胃液——从嘴角溢出,肚子痉挛着,泪水从眼角渗出来。
我打开龙头,放水,趴在洗脸池上呕吐。吐干净后,我再喝点水,将手指伸进喉咙里,主动再吐。
真难受。虽然我能感到痛苦,但觉得这身体不属于自己……都怪头天晚上的酒,我第一次尝到这种苦头。我也要问野口医生拿点特效药吗?像他那样爱喝酒的人必然随身携带解酒特效药。
不知在洗脸池前痛苦了多长时间,总算舒服一点。我用手背擦擦嘴角,关上龙头。当水声消失后,只有屋外的雨声传入耳中。
……啊,这风暴何时才会过去?这大雨何时才会停止?
突然心中产生如此的不安。
如果大雨一直下个不停,那这个深山老林中的湖泊,这小岛,这宅子将永远与世隔绝吗?我们将永远待在这个黑暗馆中吗?这里有凶手,也有受害者,还有幸存者……
“怎么会呢?”我嘟哝着,缓缓地摇摇沉重的头。
就在那时——我感觉身后有人,一下屏住呼吸。
有…………有人。我感觉有人站在那里,看着我。我首先想到的是浦登清,昨天我们在同一个地方,同一种情形下见面的。那个少年年纪尚小,却异常衰老。
——能和我成为朋友吗?
我又想起他的话,当时他满是褶子的脸上露出不自然的笑容。手上仿佛又触摸到他那冰冷、干巴巴,犹如草纸一般的皮肤。还是那孩子吗?也许他感觉到南馆这里出了大事,在好奇心的驱使下,赶过来的……
又会和昨天一样吗?我想着,转过身。但是——
站在那里的不是阿清。
对方靠我出乎意料得近,我惊诧不已,差点叫起来!对方和我之间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在我不知不觉中,对方竟然走到……不知是毫无感觉的我太大意,还是对方善于轻手轻脚走路?说不定对方刚才就一直站在那里,在身后看着我呕吐。
“您不舒服……”
对方穿着肥大的黑衣服,那是鬼丸老。他把兜头帽压得很低,声音和昨晚一样,沙哑,让人无法辨认性别。虽然换了她方,相隔如此近,但其“活影子”的感觉没有丝毫变化。
“’您不舒服……”
鬼丸老冲着不情愿回答问题的我翻来覆去问着。我掏出手绢,擦擦领头和脖子上的汗。
“没有……啊,是的,有点。”我说得语无伦次,“有点恶心。好像昨天喝得太多了。”
“您多保重。”说完,鬼丸老扭过身子,准备朝建筑物内里走去,又突然停下脚步,说了一句:“希望达丽娅能祝福你。”
“啊……请等一下,鬼丸老。”我不禁叫住对方。
这个身穿黑衣的老佣人慢慢地回过头:“有什么事?”
“蛭山死了——是被杀死的。你知道吗?”
鬼丸老显得一点都不吃惊:“是吗?有那样的事情?”
“有人勒死了他。就在那个房间,就在他睡的床上。”
“真可怕。”可鬼丸老的声音听上去并没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告辞。”说着,他又背过身。
“啊,请等一下。”我再次叫住他,“昨天你说在那个房间——就是西馆一楼的那个房间,曾发生过凶杀案,对吗?”
“没错,没错。
现在,我总算从昨晚那个宴会上,犹如噩梦的混沌中清醒过来,想起了这件事。
“是18年前吗?在那个上锁的房间里,当时的馆主浦登玄遥被人杀害了……”
“是的。”老佣人声音沙哑,低沉地回答着。
我索性直截了当地问:“那凶手是谁?抓住没有?”
“您是问我吗?”鬼丸老反问道,和昨晚一样,依然将脸部藏在兜头帽下。
我点点头,这个老佣人沉默着,摇摇头,那意思是“没抓住”。
“那么,鬼丸老。”我继续问道,“知道犯人是谁吗?是知道凶手而没抓,还是根本就不知遁凶手?”
“您是问我吗?”鬼丸老又反问道,“我必须回答吗?”
“是的。”我点点头,说道。
“那个凶手的名字,大家都知道。但是不能抓。”
“凶手跑了?”
“不是。”
“那么……”
那犯人究竟怎么了?正当我考虑是否接着追问下去的时候,鬼丸老慢慢地背过身。我犹豫着,没再叫住老佣人,只能呆呆地看着那个“活影子”漆黑的背影。
昨晚,鬼丸老的确对我说过——18年前的9月24日,“达丽娅之日”的晚上,发生了大事。在西馆一楼的那个房间里,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被杀死了,同一个晚上,在另一个房间里,玄遥的女婿,玄儿的外公卓藏自杀了。从那以后,那个曾是玄遥书房的屋子被锁上,成了禁止任何人进入的“打不开的房间”。
对!在这个黑暗馆中,过去曾发生过那样的凶杀案。
时光过去18年,在这个宅子里又发生了新的凶杀案。这两起凶杀案虽然时间相隔,但发生在同一个宅子里。说不定两者之间有着某种关联——这么想,也并非不自然。如果那样……
在我思索的时候,身体的感觉也好多了。或许是因为与意想不到的人不期而遇、交谈,让神经受到良性刺激吧。虽然还有点倦怠,但不怎么恶心,感觉脑子转得多少也快点。
当我一个接一个地想起昨天宴会厅里的情景时,不能不再度问自己——那究竟是什么名堂?那个——那个“仪式”是怎么回事?
参加了那个怪异的宴会后,我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现在,一切都还是谜。
迟早,我要问问玄儿。我应该有这种权利,玄儿也应该有义务回答。而且——
如果弄清浦登家族的秘密,说不定能发现一些有关蛭山被害的线索。我坚信不疑。
第十三章 疑惑之门
1
当我回到羽取母子的房间前,玄儿和野口医生正好开门出来。
看见我,玄儿询问一声;“不要紧吧?”
“还凑合。”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昨晚,还是喝多了。本应该稍微注意一点的。”
“哎,没办法。在那种氛围下,是无法自控的。”
我点点头,心里嘟哝着——“你说得不错”。昨晚,在那宴会上的怪异氛围中,自己怎么能静心处之?我只能被当时的怪异氛围所感染,随波逐流。
那宴会究竟是怎么同事?我在那里所经历的事情中,究竟有何意义?
我本想现在就问问,但想想作罢了。因为野口医生就在身边,还是等我和玄儿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问比较好,那样一来,肯定我也好问,玄儿也好回答。
玄儿关上房门后,冲着野口医生说:“先生,我们赶紧去确认一下吧。”
“确认?确认什么!”我站在旁边问道。
玄儿一脸严肃地哼了一下鼻子:“刚才,你离开房间后,羽取忍说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啊,想起来了。当时她说“有件事,放心不下”,正准备告诉玄儿。就在那时,我无法忍住恶心,冲出房间了……
“野口先生,您知道吗?”玄儿问道,“就是羽取忍说的那件事——那扇门,您以前知道吗?”
“这怎么说呢……”野口医生捋着花白的胡子,歪着胖乎乎的脖子,“我记得以前曾经有人说过。但没有亲眼看过……毕竟我很少来这幢建筑。”
“到底怎么回事?玄儿。你们说的……”
“好了,好了,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随后,玄儿沿着铺着黑瓦的走廊,朝这幢建筑入口所在的小厅走去。我只能跟着他,野口医生也跟在后面。
厅里有通向二楼的楼梯。玄儿从楼梯前走过,从那里,往右首方向——沿着朝南延伸的走廊走去。
“这里?”说着,玄儿止住脚步。
前面几米处,走廊似乎在尽头往左拐了,在我们正面的右首方向,有两扇黑门,其中一扇是拉门,而玄儿站在另一扇门前。
“应该就是这里。”玄儿说着,握住黑色的门把手,门一下就被推开了,玄儿朝里面走了一步。
“这里是储藏室。那边带拉门的房间也是储藏室……哎呀!”
“怎么了?”我问道。
玄儿将半个身子探进房间:“灯不亮。难道电灯泡坏了?”
很快,微弱的火光在黑暗巾摇曳起来,这是煤油打火机的火光。玄儿进去后,催着我和野口医生进去。
从走廊上照进来的光线非常微弱,根本不起作用。玄儿用手挡着风,借助那火光,我终于能弄清屋内的情况了。
这屋子的面积大约可铺两张榻榻米。虽说是“‘储藏室”,但里面空空荡荡,几乎没放什么东西。火光中依稀能看见墙角放着几个木箱,旁边的墙上竖着扫帚和拖把,掸子和盆子……就这么多东西。
“是这个吗?”玄儿冲着左面的墙壁,弯下腰。
“怎么了?”我凑到玄儿身边,“那里有什么?”
“你看这个,中也君。”说着,玄儿将右手中的打火机靠近墙壁,在玄儿所指的地方,在我腰部附近,贴着一张小红纸。
“彩纸?”
“是的。”
“这是……”
“用浆糊粘上去的,但你看,这纸从中间裂开了。”
的确如此。这张正方形的彩纸和普通的折纸一样,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但仔细一看,发现其中间纵向裂开。
“羽取忍说得没错!”站在身后的野口医生说道,“这纸破了,也就是说……”
“这张纸位于板的接缝处。”玄儿向我解释。
“板的接缝处?”
“是的。因为造得很巧妙,乍一看是看不出来的。”说着,玄儿弯下腰,右手拿着打火机,左手伸向墙壁。
“这里,你看,有个凸起……”
在黑色墙壁上,在彩纸的右边,有个细长而平的木质凸起。因为那也被涂成黑色,所以如果不留心看,还发现不了。
玄儿用手抓住突起,顺时针方向旋转了90度……
顿时传来闷响,墙板的一部分凸出来。
“这部分就是门。彩纸正好位于门和墙之间。”
“原来如此。”
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昨天在东馆看见的那扇“秘密旋转门”和“无路可走的楼梯”。据说在黑暗馆里,仿照那个异国建筑师尼克洛第而修建的机关还有许多。这些机关“如果用语言描述,没什么意思”,犹如小孩恶作剧的产物。这些机关中一个就建在南馆的这个地方。
打开的暗门宽幅不足一米,只有大半个人高。尽管如此,只要弯下腰,像野口医生那样身躯庞大的人也足以通过。
“进去看看。”
玄儿率先穿过暗门,我紧随其后,野口医生犹豫片刻,将自己的包留在原地,跟在我们后面。
暗门另一侧的空间比储藏室更加狭小和幽暗,像是壁橱内里。
玄儿穿过暗门后,随即拉开面前的拉门,顿时,淡淡的橙色光线透了进来。
“啊,这里是——”
玄儿打断我的话:“这里就是刚才那个房间——蛭山被害的卧室。这个壁橱里藏着暗门。”
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似乎是床边台灯发出来的。玄儿熄灭打火机,走出壁橱。我和野口医生紧随其后。
“就是这么回事。”玄儿两手叉腰,慢慢地环视房间。
房间里的情形当然和刚才一模一样。两张床井列排放着——蛭山丈男的尸体就放在其中一张床上,尸体上盖着灰色毛毯。屋内的空气潮湿、浑浊,透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异臭:我觉得自已又要恶心了,不禁双手捂住心窝。
“羽取忍告诉我的就是这扇暗门。”玄儿说道,“羽取忍说——在蛭山被害的卧室里,有一条从壁橱,穿过储藏室的暗道:罪犯可能使用了那条暗道。如果那样,罪犯就不必从待在起居室的羽取忍的身边通过。如果万一被她发现,罪犯还可以金蝉脱壳,安全地逃离现场。”
2
那异臭越来越浓烈。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但我就是那么感觉,捂在心窝的手也越来越用力。我一直看着自己脚下,尽量不去看床上的尸体。玄儿或许注意到我的反应。
“好,我们出去吧。”玄儿说道,“再也没什么需要确认的东西了。”
我们返回壁橱。因为从隔壁起居室通向走廊的门被锁起来了,我们只能从暗门出去。
野口医生、我,然后是玄儿。我们按照和来时相反的顺序,穿过暗门,回到储藏室。幽暗中,玄儿将暗门恢复原状。
从储藏室回到走廊上后,我一语不发,朝小厅跑去。我独自从建筑入口冲到屋外的走廊上。外面一片静谧,我来回深呼吸,总算忍住恶心。
大雨就在身边哗哗地下着,连绵的雨声中混杂着某个人高亢而悠长的叫声。我赶紧摇摇头,打消这突如其来的错觉。虽然已经11点多,接近中午,但眼前的景象却异样昏暗,让人沉闷。就连雨水中的绿色草木看上去也像是灰色。
“中也君,你不要紧吧?”玄儿从馆内追出来,轻轻地拍拍我的背,“又不舒服了?”
“不,已经没事了。那个房间里的臭味让我有点……”
“你很不舒服呀。让野口医生给你一点药,好吗?”
“我觉得现在没事了。好吧,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要点药。”
我们回到南馆。野口医生正坐在小厅一角的椅子上,歇息着,显得比较安心,他也因为今天早晨的事情而很疲劳吧。他一起床就被拖着检查被害者的尸体。
“请给中也君一些解酒的药。”玄儿拜托道。
“小意思。”
野口医生从包里拿出白色药包,递给我。我收下后,放在衬衫口袋里。
“刚才那扇暗门——”关于这个问题,我刚才就想问玄儿,“那个红色的彩纸到底有什么意思?”
“好像是羽取忍贴上去的。”玄儿靠在楼梯扶手上,回答着,“那个成为凶杀现场的房间长期闲置不用,入口的房门一直锁着。昨天,蛭山被抬进去的时候,那房门终于被打开了。但是储藏室里的暗门,正如你所看到的,没有上锁。”
“是的。但那有什么……”我觉得纳闷。
“慎太!”玄儿只说了一句。
我更加纳闷;“那孩子怎么了?”
“据羽取忍说——好像在一年前,慎太发现了那扇暗门,独自进去。到了晚上,羽取忍还没看见慎太,放心不下,到处搜寻,听到那个房间里有哭声,终于找到了。
“那孩子虽然可以穿过暗门,溜进那个房间,但似乎无法自己出来:哎,那个孩子呀,说不定他玩着玩着,就忘记了出口;或者里面光线太暗,他找不到了。羽取忍担心——那天听见滇太的哭声,找到人,皆大欢喜。但下次如果发生同样的事情,而没人发现或者出事可就不得了。所以——”
“贴上那张彩纸?”
“是的。她当着慎太的面,贴上彩纸,并严厉地警告他——‘这里绝对不能打开’‘不能进去’。”
那张彩纸是禁止标志?对于有智力缺陷的孩子,她那样做,也是一种教育方法。
“如果慎太不听活,再次溜进房间,那张纸就会裂开,羽取忍就会知道。当然也可以将那张纸撕下来,然后重新贴一张——但那孩子想不到这种坏点子。羽取忍的这个方法还真不错。”
“原来如此。所以……”我扫了野口医生一眼,“那张彩纸已经破裂开。这就是说……”
“昨天蛭山被抬进来后,羽取忍按照野口先生的要求,打扫了房间地面。她到储藏室拿拖把的时候,查看了一下那张彩纸,发现没有异常——她说自己养成习惯,不时就查看一下。后来,她放回拖把的时候,又查看了一次,依然没有异常。”
“明白了。”
“羽取忍想到这个事情,就告诉了我:她说——弄不好罪犯是从那扇暗门进入房间的。如果那样,贴在那里的彩纸就会裂开。”
“而她不幸言中,那纸破了。”
“是的。从昨晚羽取忍确认没有异常到今天早晨,肯定有人打开过那扇暗门。证据确凿。”玄儿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点点头,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难道罪犯没有注意到那张贴在暗门和墙壁之间的彩纸?如果罪犯发现了,就应该明白自己留下了痕迹……”
“这个嘛……”玄儿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当时,那个储藏室里的灯泡肯定坏了。”
“啊,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