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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馆不死传说-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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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是有脚印就好了……现在看不清楚。塔里也应该有脚印。”
  “脚印?”
  “你没注意?算了,天这么黑,也没办法。”
  是我疏忽大意。这个塔内,长期无人出人和打扫,地面上积满了灰尘,那个人不可能没留下脚印。 
  “在一层入口处、楼梯上以及这层的地面上,似乎有那人留下的脚印,但光线太弱了,看不清楚。还是明天再确认吧——对了,中也,你看!”玄儿站起身,走到我身边,“我找到这个东西。”说着,玄儿伸出左手,我拿着电筒照过去。
  “手表?”
  “对,是怀表。还带着银表链。”
  “是掉在这里的?”
  “就落在栅栏前。”
  “你的意思是那个年轻人掉的?”
  “有可能。当他因为突如其来的地震,摔下去的时候,这表掉在这里……”说着,玄儿仔细端详起来。
  “表面还好好的,但指针停了。可能是掉下来的时候,受到撞击而坏了……6点半。正是地震发生的时间。一切都吻合。”
  “不错。”
  “哎?”
  “又怎么了?”
  “反面好像刻着……”玄儿重新握好电筒,将脸凑过去,咪缝着眼睛,仔细地看着左手的怀表,“刻着T。E” 
  “T。E?是缩写吗?”
  “像是。”玄儿点点头,将怀表放到牛仔裤的口袋里,“这表肯定是那个年轻人的。而且这上面刻着的‘T。E’也很有可能就是他名字的缩写。不管怎样,我们总算找到了能确认他身份的东西。”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躺在客厅里的年轻人的苍白容颜。我又重复了一句“T。E”,但什么都没想到。



  3


  我是今年春天和浦登玄儿相遇的。再准确地说——是五个月前——4月下旬的一个晚上。
  从孩提时代开始,我就喜欢建筑,尤其是古老的西式宅邸。高中时,我常利用悠长的假期,四处旅行,看了许多不同地方的建筑。幸运的是——周围的人没有过多指责,认为那不是高中生该做的事。其实他们早就觉得我挺怪异,也就见怪不怪了。当然我的学习成绩也出类拔萃,无形中帮我摆脱了不少指责。
  很早,我就下定决心,高中毕业后,要到东京去,正儿八经地学建筑。我也为此而努力……3月,我如愿以偿地进入了理想中的大学。
  我离开位于九州大分县的老家,独自来到东京,寄宿在文京区的千代木。那天是一个星期天,人学典礼结束已经一周多了。
  我记得那天是4月20日。
  中午过后,天空下起了小雨,我撑着伞,夹着素描本,走出房间。我记得当时自己穿着对襟衬衫,灰色牛仔裤,外披一件薄大衣。樱花已经过了盛开期,被雾蒙蒙的冷雨打湿。
  那天,我打算走得远一点,去看看位于北区西原的原古河男爵的宅邸。那是由英国著名建筑师建造,具有北方歌德式风格的石造西洋式宅邸。我早就知道这个宅邸,但从来没有机会去。
  我根本就不在乎这不大不小的雨,心里希望这种天气去参观的人要是少就好了。
  到达后,我找了一个适当的角落,撑着伞,开始素描起那个建筑。我喜欢描绘各地的建筑,从高中时养成的这个习惯从未改变过。
  好几个小时,我没有休息片刻,专心致志地画着,小雨时下时停,等我大致画完的时候,突然变大了。我看看四周,已有几分暮色。我合好素描本,抱在胸前——好不容易画好的,可不能被淋湿了,急忙离开了那个宅邸。
  ……我能清楚回忆起来的情景到此为止。
  我一点都想不起来自己随后的行动和状况。根本就回忆不起来——那是一段被分割的记忆,是一段空白的时间。
  此后能回忆起来的便是自己躺在医院充满药味的病床上,周围有几个素昧平生的人。有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女人,还有一个穿着一身黑衣服的男子——他就是浦登玄儿。
  “现在好一点没有?”当时玄儿是这样问的,“如果你想起什么,能不能告诉我们?”
  “我……”,我不知所措,歪着脑袋,“这里是……”
  “是病房。”
  “你是……你们是谁?”
  “他们是主治医生和护士。我叫浦登玄儿。已经对你说了好几遍。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你叫什么?”
  “我叫……”
  ——我?
  “我叫……”
  我坐起来,觉得脑子隐隐作痛,身上倒不怎么疼。
  ——我到底是谁?
  我在心中不断重复着这个令人着急的问题。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和这些人说话?
  这是星期二——4月22日早晨的事情。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自己和浦登玄儿的初次相遇,但浦登玄儿却不这么认为,他说我们的初次相遇是在两天前。
  我是20日下午离开原古河男爵的宅邸的,之后的事情,我就完全回忆不起来了。不仅如此,当在病房里与玄儿“初次相遇”时,我连20日之前的事情也完全忘却了——包括自己的姓名和出身。
  后来从玄儿的口中,我得知了一些“事实”。
  星期天晚上7点半左右,我在小石川植物园附近。这个植物园位于古河男爵宅邸的南边,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我不知道自己在雨天是步行,还是坐车去的。我为何不回千代木,而要去那里?其中肯定有原因,但我不知道。可能仅仅是去散心,也可能是路过那里,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迷路了。可以设想出许多可能。
  总之,当时,我就在那里,独自走在太阳下山后的昏暗小道上。
  玄儿就是在那里和我相遇的。
  当时,天空下着蒙蒙细雨,玄儿骑着自行车,办完事,正准备回去。路上的街灯稀稀拉拉,我撑着黑色的雨伞,走在小路中央。
  据玄儿讲——他在我后面,当时我肩上背着包,夹着素描本。
  后来,一辆黑色的雷诺轿车飞驰而至,全然不顾路上的大水坑,从我身边驶过。我赶忙跳起来,躲避飞溅而起的污水,但倒霉的是,我正好堵住了玄儿的去路。
  “我来不及刹车或躲开。应该怪我没有注意前方情况。”听他口气。像是在开玩笑,但他的表情却颇为严肃,“最后,我们就撞个正着……你被撞得飞起来,伞和素描本都被抛出去,一头栽到路边的小沟里。你不记得了?”
  我完全不记得,只觉得头刺痛,像是事故引起的后遗症。
  玄儿赶紧扶我起来,但我本人却毫无反应。我趴在那里,头栽在路边的小沟中,不管他怎么喊,我一动不动。看上去我被撞倒的时候,头部受到猛烈冲击。
  玄儿当场就采取了力所能及的抢救措施,但他仍然意识到那还不够。虽然我没有明显的外伤,没有出血,头部和面部也没有变形,但丧失意识本身就很危急。
  他喊来救护车,把我送到相关医院。所谓相关医院,有两层含义,一来是能及时抢救患者的医院,二来是玄儿父亲掌权的“凤凰会”旗下的医院。
  被送入医院后,我得到了及时的检查和治疗。
  据说刚开始,我只是恢复了意识,但我根本就不记得医生和玄儿曾说过的话,虽然我的意识恢复了,但思考力和认知能力还不行。
  经过检查,医生确认我的头盖骨和大脑上没有损伤,其他部位也只是点擦伤,没有大碍。由此看来,头部的撞击和事故本身让我暂时丧失了记忆。
  “交通事故中,经常有人会丧失事故前后一段时间的记忆,这并不稀奇。”主治医生如此解释,“但你现在几乎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过去的事情,这倒是比较少见。”
  玄儿把我的索描本、包等都拿到医院来,但就算看到那些东西,我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更为糟糕的是——随身物品中,找不到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
  伞不用说了,素描本、包以及衣服上都没有写着我的名字。我们还查了包内的文具、地图、钱包、手帕等,还是白费力气。当时,我一般不随身带着学生证和通讯录。
  “你是暂时性失忆。而且不属于器质性问题,只是精神性问题。”主治医生的见解很乐观,“你没必要太烦恼。很快就会想起所有的事情。不要着急,好好休养。”
  他虽然这么说,但我不知道自己是谁,应该回何处,医生告诉我已经没必要再继续住院治疗和检查了,可以早点出院。这本来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我不知道出院后,该去何处。当我困惑的时候,玄儿伸出了援助之手。
  “去我家吧。”他这么说,倒也合情合理,“我比较大,多住一两个人没问题。再说是我撞的你,应该负责任。”
  就这样,出院后的一段时间里,我就暂住在玄儿位于东京白山的住所里。
  最多也就是五个月前的事情,但不知为何,我总觉得那些都发生在很久以前。每次当我回想时,总觉得从那天,在那个病房中和玄儿“初次相遇”后,自己一直生活在和以往现实相隔的虚幻世界。现在我来到位于熊本县深山老林中的这座黑暗馆,也是“那个”的延续。



  4


  从十角塔出来后,我们顺便去了小岛的入口处。因为玄儿说想看看渡口的情况。
  “那个年轻人是怎么过来的?你不觉得奇怪吗?”玄儿快步穿过林间小道,“湖里只有两艘船,一艘是蛭山驾驶,我们乘坐的摩托艇;另一艘则是手摇的小船。你应该看到的,对吗?”
  当我们乘摩托艇过来的时候,那艘小船停泊在栈桥边。如此想来,那个年轻人是乘那艘小船,紧随我们之后,来到岛上的。
  入口处有扇双开黑色大门,近三米高。黑暗中,那扇大门显得更加威严,有分量。环绕着整个小岛的石墙在门上方形成歌德式圆顶。
  玄儿告诉我——传说这里曾是某个武将所在的城池,岛四周的石墙就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修建而成的。
  虽然玄儿也说那个传说未必真实,但我觉得可以相信。因为那个“城墙”是用无数巨大的天然石头堆砌建成,不管玄遥家族多么富有,如果没有原来的基础,很难想像他们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
  门留着可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我们走出门外,走下通往栈桥的平缓阶梯。
  湖面上没有一丝光线,一片黑暗,让人不禁胆战心惊。
  不知何处传来湍急的水流声,感觉就在附近:与刚才相比,风大多了,站在这里还能依稀听到湖边森林的沙沙声。
  “这个湖深吗?”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冲玄儿问道。
  “据说是个无底洞。”玄儿像是在开玩笑,“如果掉下去,无人生还。”
  “是吗?真的?”
  “是不是无底洞,我不知道,但的确不浅。而且水藻很多,湖面附近和湖里的温差也很大。小时候,家里人警告我湖里危险,绝对不能去游泳。以前,这个宅子里就有人被淹死。”
  “是浦登家族的人吗?”
  “是这个宅子里的佣人和她儿子。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当时我还没有出生。那个孩子在湖里戏水,淹死了,他妈妈想去救,也淹死了。”
  四周是无尽的黑暗,风中,树林哗哗作响。玄儿继续说着:“据说那不是简单的事故,是湖怪将他们拖进去的。”
  “湖里……有怪物?”
  “是我们从未见过的怪物。”玄儿好像又在开玩笑。
  “那是什么怪物?”
  “本地流传着许多说法。在深山老林里,有这么一个湖,本来就会让人浮想联翩,如果没有一两个传说,反倒让人不可思议。”
  我们走下长长的石阶,靠近岸边的栈桥。玄儿不再和我说话,用电筒照着那里。他当然认为那艘小船就停泊在那里。我也那么认为。但是——
  “没有!”——栈桥附近并没有小船。
  突然,一阵大风呼啸而至,湖水哗啦作响。我觉得自已就要被吸入那无尽的黑暗中,赶紧眨眨眼睛。
  “怎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玄儿也嘟哝着,“莫非他不是划船过来的?但那个……”
  “‘那个’是什么呀?”我掉头问道,“难道还有别的途径上岛?”
  “啊,那是——”玄儿皱皱眉头,往前又走了一步,“中也君,小船在那边。”
  “什么?”
  “在那边。”玄儿拿着电筒,往前照着,“你看!船在那边。”
  “啊?!”
  玄儿拿电筒照着栈桥不远处的湖面上。黑暗中,能看见水波翻腾,一个黑影孤零零地漂浮其上——是一艘船。
  “在那里……”
  “那个年轻人是乘船下岸的,但没有拾好缆绳,船就被湖水打过去了。”
  “或许是地震时,缆绳松开了?”
  “那种可能也不是不存在。”
  看过去,那艘小船离岸边并不远,如果不怕刺骨的湖水,完全可以游过去将船拉回来。但玄儿并没有这样提议。
  “等会儿和蛭山联系一下。”说完,他掉头往回走。



  5


  我的心已经死了吗?
  我的梦已经死了吗?
  所谓记忆,似已全无。
  漫步道中,不禁目眩。

  我第一次听到玄儿念这首诗,是在出院后的第三天。所谓第三天,也就是4月7日。
  我欣然接受玄儿的邀请——在我的身份被弄清楚之前,暂时先在一玄儿家住一段时间。
  玄儿的家位于白山一个幽静的住宅区中,是一个木结构的老式平房,总体不错,许多地方都经过了改造。正像玄儿所说的那样,整个房子相当宽敞,肯定有许多房间平时是闲置不用的。房门上只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浦登”。
  我见他独自住着这么大的房子,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是不是他的家人都过世了呢,但情况并非如此。玄儿的父母家在熊本,他是家中长子,为了求学而独自来到东京。提到浦登家族,知道的人当然知道,那是一个大资本家,在全国各地都有不动产,这幢位于白山的房子便是其中之一。
  玄儿告诉我——到今年夏天,他年满27,现在的身份还是大学生,未婚,24岁时毕业于T大学的医学部,后来又进入同一所大学的文学系,但几乎不去上课。
  “你为什么不直接做医生?”
  “我觉得那个职业不适合自己。”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让人觉得带有某种含义,并不像他说的那么简单。
  玄儿让我住在一间面朝庭院,可以铺八张榻榻米的南房间。
  庭院看上去无人照管,荒废不堪,但房间里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得出房主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这让我觉得喜欢。另一方面,房子里的窗户都紧闭着,让人觉得怪异。
  不论天气好坏,不论是否出门,窗户基本上都关着,一天中只开一小会。这样一来,即便是白天,房子里也很昏暗,静悄悄的,空气凝重。
  “我不太喜欢光亮。”玄儿的解释让人有点费解,“阳光可不是好东西。只要走到阳光下,人们就会不由自主地‘运动起来’。这实际上不好,过多地‘运动’只会加速生命的燃烧。因此……”
  “是吗?”我的回答含糊不清。
  “不,这也许和我从小生长的环境有关系。我父母家就是那样,现在似乎也不准备改变。我……”说着,玄儿露出自嘲的眼神。当时,我还无法领会他说的意思。“生长的环境”是怎么样?“父母家就是那样”是什么意思?当时我和他相识不久,也就无法继续追问下去。
  一个叫登美江的中年妇女来为我们做早饭和晚饭。打扫卫生等似乎也是她的工作。玄儿简单叙说一下经过,把我介绍给她认识。
  登美江张大眼睛:“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哎……”
  “您看上去像个学生……多大呀?”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想不起自己的年龄和生日。
  “原来是这样。”
  玄儿冲着登美江说道:“他暂时住在我这里,请你准备两个人的饭莱。”
  “明白。”
  接着,玄儿冲我说道;“如果有什么事情,不要客气,尽管说。如果我不在家,你就和登美江说。”
  “好的。”我点点头,与此同时翻着眼睛,观察一下那个钟点工的表情,只见她也看着我,那表情就像是看一个外国人。
  那天晚上——也就是我出院后,来到玄儿家的第三天,登美江为我们做了晚饭。吃完饭,玄儿坐到起居室的安乐椅上,手捧着满满一杯葡萄酒,看着电视节目。就在那时,他突然念起诗来——

  我的心已经死了吗?
  我的梦已经死了吗?
  所谓记忆,似已全无。
  漫步道中,不禁目眩。

  “那是什么诗呀?”
  我吃了一惊,一时间觉得那可能是玄儿自创的诗歌。
  “你不知道?”
  他这么一问,我估摸那可能是别人的诗。
  “不知道——是谁的诗?”
  “中也。中原中也。”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虽然丧失记忆,但忘记的主要是自己的过去,一些基本知识还是知道的。“中原中也”是己故诗人的名字,他经常戴着黑色帽子。但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似乎从未通篇读过一册诗集。我好不容易才想起几个诗歌标题。
  “他晚年写了《昏睡),被收集在《山羊之歌》和《往日之歌》中,你不知道也正常。说起来是晚年,其实他当时只有三十六七岁。”

  我觉得既然无所求,
  还不如去死。
  虽这样说,
  我还想活。
  虽这样说,
  我还不想死。
  即便如此,
  朦脆中,
  我想起诸位所说的话。

  玄儿一边背诵着、一边直勾勾地看着我。柔和的灯光下,他的脸颊、脖子、手——所有裸露的肤色都显得非常苍白。
  “完全丧失记忆。”
  玄儿凝视着我,反复念叨着一句。我不禁低下头。
  “我可不是故意说给你听的。你可不要误解。”
  “……”
  “虽然是自己的事情,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完全丧失了记忆一——我说的不是别人,而是我自己。”
  “啊!”玄儿的话让我十分意外,“这话怎么说?”
  “在我的记忆中,有一段空白部分。”
  “是吗?”
  “虽然和你现在的情况不同,但我有一部分记忆也是空白。我想不起来孩提时代——九岁、十岁之前的事情。”
  “九岁、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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