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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市朗浑身无力,还有点发烧,陪慎太玩对他来说是件苦差事。尽管如此,市朗还是终于从四天来的紧张状态中解脱出来,沉浸在内心的平静之中。
现在,市朗的失踪恐怕已在I村的家里引起了骚乱。学校自不必说,这骚乱或许正在村子里扩散。想必回去要狠狠挨顿骂了,但如果将事情解释清楚,向大家道歉,相信会得到原谅。等天气转好,就能设法将因塌方而中断的路修好。只要我能平安回到村里……他现在可以如此乐观地设想未来了。虽然他不想再次体验这种经历,但如果平安回到了原来的世界,那么终有一天他会很怀念这四天的“冒险”。
然而,和羽取母子度过的这种平静的时间并没有像市朗所期待的那样长。
巨大的雷声似乎震动了整个建筑,紧接着就是停电。所有的照明都灭了,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羽取忍找出手电,勉强驱散了一丝黑暗,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她将手电递给市朗他们,又点上蜡烛,说了声:“我出去看看”就走出房间去了。出去时她命令说:外面危险,你们两个就乖乖待在这里。所以市朗和慎太只能在黑暗的房间里紧紧依偎在一起。
之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
“火!”
屋外突然传来男人的大喊,声音中夹杂着惊谎和恐惧。这时羽取忍还没有回来。
——火?
起火了吗?是这栋建筑因为刚才的雷击起火了……
必须赶快逃出去——市朗想道。
他拿起手电,对惊慌失措的慎太说了声“跟着我”,就飞奔出屋外。外面空无一人,但火已经烧到走廊的拐南处,离这里只有几米了。
“慎太,快跑!”
市朗忍着呛人的恶臭,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然后,他朝着能逃出大火的方向拼命狂奔。他回头确认了一下,看到慎太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便头也不回地朝建筑的正门跑去。
逃到与东馆相连的走廊后,正好看到一个穿围裙的女人从对面的房子里跌跌撞撞地出来。那是羽取忍吗?
风猛烈地刮着,不断发出尖厉的吼声,像是要撕裂黑暗。而雨偏偏在这个时候停了。天公仿佛故意趁着失火的机会耍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小性子……
照这样下去,火早晚要烧到这里来。市朗一边想着一边从走廊向中庭跑去。没跑几步,脚在泥泞中一滑,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上。
“慎太呢?”
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是羽取忍的声音。
“慎太在哪?市朗,你们不在一起吗?”
“啊?”市朗惊慌失措地站起来,扭头向刚才跑出来的建筑正门看去。真的没有慎太的影子。他应该跟着我一起逃出来了,难道中途摔倒了?难道自己光顾着跑,没发现把他落在里面了……
火势比刚才更加猛烈,就快将南馆完全吞没。虽然还没烧到走廊和大门附近,但那只是时间问题。
“慎太!”
“危险!”
慌乱的羽取忍刚要冲进去,就被一个人制止了。那是体格巨大、虎背熊腰的医生,被称为野口医生。
“火速比想像中还要快。羽取太太,我明白你的心情,但现在进去的话……”
“啊……慎太!”
熊熊燃烧的大火映红了黑暗。市朗在大火前犹豫着。
慎太还在里面。从正门到一楼的那个房间并不太远,现在马上去救可能还来得及。但是,也可能来不及。即便回去找到慎太,那时火可能已经烧到那里了……
一秒、两秒……市朗还在犹豫。但抛开犹豫之后,他的行动却非常迅速。倒不是他下了必死的决心。只是他想:如果这样犹豫下去使得慎太烧死在大火之中,那我会后悔一辈子。一想到这,他马上行动起来。
市朗不顾周围制止的声音,跑回建筑里面。他右手握着羽取忍给他的手电,左手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手帕捂住嘴。
慎太——他帮过我。智力低下的他为我考虑了很多。他给我拿来面包,拿来剑球,对于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的请求,他也忠实地执行……啊,他曾竭尽全力帮助过我!所以……有恩必报——这是从小外婆时常说给我听的。他是我的恩人,所以今天我也要救他。
市朗用手电光撕开挡住视线的黑暗和浓烟,在走廊里前进。眼泪不断涌出,擦都擦不完。如果一不小心大口呼吸,马上就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幸运的是,大火还没有烧到羽取母子的房前。但是,周围却没有慎太的身影——在哪里?本来应该跟着我出来的,到底他……
难道……市朗向房间里看去。
“滇太!”他冲着里面大声喊道,“慎太,你在这里吗?”没有回答——但是,用手电往室内一照,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伏在日本式房间的榻榻米上。
”慎太!”他急忙跑过去。
房间里有一扇小窗,火已经烧到那里,形成一道难已接近的火墙。室内弥漫着浓烟,他是吸入了烟才晕倒在这儿的吗?可是,他为什么要来这里……
“喂,振作点!”
市朗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慎太微微张开眼。
“没事吧?好了,快走!”
“市朗君……”
“能站起来吗?……站不起来?那我来背你!”
市朗拉起筋疲力尽的慎太,让他从后面抱住自已的肩。这时,他突然看到慎太手里死死地抓着一样东西。
原色木框里镶着玻璃,那是个小相框。镶在里面的黑白相片上有三个人。一个是女人,像是年轻时的羽取忍。一个是羽取忍抱在胸前的婴儿,那是慎太吧!还有一个是中年男子,市朗不认识。
是慎太的爸爸吧——市朗突然想到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张照片对慎太来说一定非常重要。所以,他逃到走廊后又返回这里拿它……
背上慎太,市朗使出最后的力气向房间出口跑去。然而,火舌这时已经开始舔欲走廊的墙壁和天花板。
旋涡似的浓烟、强烈的灼热感让市朗后退了几步。但是,没其他路了,只有往前冲——
——怎么了,市朗?
前夜噩梦中出现的母亲的声音在头中嗡嗡作响。
——加油,市朗!
啊……这是同一个梦中的父亲的声音。
——怎么了,市朗?
——加油,市朗!
市朗像是被他们俩的声音推出去似的飞奔出房间,冲进烟雾和灼热中。
他屏住呼吸,拼命地跑。凶猛的火焰紧追着他,想把他和背上的填太一起抓走。市朗咬牙狂奔,不久他感到终于逃出了火口。就在这时——
意外的重击和剧痛突然向他袭来。
不知道那是从哪飞来的,总之,一大颗火星从肆虐于建筑内的火焰中爆裂而出,正中向出口猛冲过来的市朗的脸——以左眼球为中心的部分。
市朗耐不住剧疼,大叫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
不断在市朗身上浮沉的“视点”像被弹开似的飞向虚空,消散在黑夜之中。
10
我脱下礼帽罩住口鼻,跑到起居室门口,不知什么原因,先我一步冲进去的玄儿不等我赶到就想把门关上。
“玄儿,你做什么?”我抓住门把手想往外拉。
“你别过来!”玄儿厉声命令道,“不要过来,这两个人交给我。”
“你在说什么?”我吃惊地反问,“‘达丽娅之塔’好像着火了,而且还很大。”
“我知道。所以你快点走!”
“我会走的。玄儿你也快点,我们一起。”
“我不要紧!”
玄儿面部痉挛,断然说出了这句话。然后,他突然松开加在门上的力道。就在我乘机把关着的门拉开的那一刹那——我受到了重击。玄儿从门后对着我的小腹一脚揣来。
我经不住疼,放开门的把手,用手按着肚子弯下腰。玄儿趁着这个间隙把门关上。里面立即传出上锁的声音。
“玄儿!”我抓住因汗水而湿滑的门把手,呻吟着喊道。
“我没事,中也君!”玄儿隔着门回答,“我没事的。因为我在18年前的大火中已经死过一回了。”说着,他笑了。咯咯咯咯……他压低了声音,我好不容易才明白这是他异样的笑声。
“美鸟和美惟姨妈就拜托你了!可以吗,中也君?”
这是他最后一句话。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被留在关得严严实实的黑门前。
我呆呆地站在那里。周围弥漫着浓烟和恶臭,房子到处都响起了异样的声音,不断膨胀的火焰正在咆哮呻吟。
为什么——我自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藤沼一成在《绯红的庆典》中画的不规则的“红”现在成为现实,正对着“世界”张牙舞爪。在这个过程中,火焰大概会越烧越旺,越烧越大,越烧越猛,最后将整个馆吞噬,使它烧得一干二净吧。
……妈妈!
巨大的火焰被眼前的景象唤醒,在我遥远的记忆中再次燃烧起来。
……啊,妈妈!
11年前的那个秋夜,无情的黑红色火焰包围着那座西洋馆……
“玄儿!”
我模着皱巴巴的礼帽,再次喊了一声朋友的名字。这里面包含了我对他难以言表的矛盾之情。
“我——我对你……
“中也先生!”美鸟呼唤我的声音透过浓烟和恶臭传来。
“中也先生!玄儿哥哥……你们在哪?”
我转过身,离开了紧闭的黑门。毕竟不能一直这样沉浸在找不到出口的感伤之中。
11
江南忠教——如果用本名来称呼应该是浦登玄儿——正在犹豫着。
她——那对双胞胎中的另一个,正在走廊深处,那是美鸟。虽然她一边跑一边喊着“不要”、“救命啊”,但我知道那不是她的本意。她在那里等我。虽然有两个阻碍我的人,但我不能听他们的。
不能犹豫,不必犹豫!我知道我该做什么,我很清楚我为什么要在这里。
然而,现在眼前的门突然开了,里面出现的男子喊我“玄儿”,还说:玄儿,是我,柳士郎!……
——逃出客厅,我来到北馆二楼,偷偷进入了双胞胎的卧室。我首先用房间里和服衣带将头上包着绷带睡着的那一个勒死。那可能是美鱼。虽然她中途睁开眼睛,但并没有怎么反抗。可能是她心底正期待着死的解脱吧。
“两个是一个人”的她们是如此害怕结合的肉体被分离。她们发狂般地诉说:如果分开,我们宁愿去死;可是非常不幸,她们俩的身体从楼梯上滚落后真的分开了。这给她们带来了怎么也无法挽救的绝望。这一点从当时她们中的一个——美鸟狂乱的样子中就能知道。所以——
所以,她们想死,她们肯定想干脆死了算了!但是……是的,但是她们死不了。无论她们多么想死都不会死,也死不了。她们绝不会像普通人那样病死,但是她们也不能自杀。
就像昨天我在画室杀的那个女人——望和一样。就像去年在病床上被我杀死的母亲——诸居静一样。
无论多么想死,美鸟和美鱼都不会死,也死不了。
因为她们吃了浦登家家传的“不死肉”。叫望和的人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
……是的,我知道的。记忆中的这个知识肯定不会错。
我并没有恢复所有的记忆,也没有完全明白一切。我觉得拼图的碎片似乎还没有集齐,似乎还有很多缺失的部分。
但是,至少关于“我是谁”这个最大的问题,我终于找到“答案”了——
今天黎明,那个男人——浦登柳士郎来客厅之后,我睡着了……中间还做了好几个梦。睡梦中出现了新的拼图碎片,那是有关江南自身记忆的碎片。然后——
然后,江南首先想起了自己一直都想不起来的名字——“忠教”。
——知道了吗,忠教?
这是今早梦中出现的那个人——母亲说的话。而且,这肯定是自己复苏的记忆……
……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可能是我某一年的生日吧,母亲把那个怀表交到我手中,并且说了那样的话。
——这是非常贵重的东西。将来走投无路时,就拿着它去浦登家的黑暗馆。知道了吗,忠教?
——知道了吗,忠教?
是的,我的名字叫忠教,江南忠教!所以那块怀表的后面刻着字母“T。E”
——明白了吗,忠教?一定要带着这块表去拜访浦登家的黑暗馆哦!
浦登家?当时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浦登”这个姓我好像在哪听过似的?
——那是我以前一直工作的地方。你可能不记得了,小时候你也和我一起住在那里的。它在熊本市的山里,建在湖中的小岛上,是一座怪异的宅子。因为那里什么都是黑的,所以被称为“黑暗馆”……
……这是一片新碎片。
从梦中醒来后,我慢慢地思考着这些话的意思。突然,与具体的语言和情景联系在一起的知识从混沌的海底浮上来。
——对了忠教,我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吧!
这也是那个人——母亲说的话。那是战争结束了好多年之后的事了,当时已经查明她的身体正被一种现代医学难以治愈的疾病侵蚀着……
父亲很早就在战争中死了。战争结束前的8月9日,一个原子弹被投在长崎,据说母亲——诸居静亲历了这个过程。当时她在街边,离爆炸中心很远,所以没有受到直接伤害。但后来,她却因此饱受无穷无尽的病痛折磨。江南当时被疏散到五岛避难,和母亲不在一起。但是,那令人目眩的巨大闪光至今还留在他心中,昨夜在梦中也梦见它了。也许江南碰巧从疏散地的岛上看到了海对面的爆炸,而这正是这段记忆的碎片吧……
虽然得知自己患的病可能是核爆后遗症,但她起初并不担心。
她总是说“我不要紧的”,而且作为“不要紧”的证据,她说起了江南一直不知道的“大秘密”。
——也许你无法相信,我绝不会病死。
不会死?为什么会那样——江南当然感到非常疑惑。
——这个么,是因为过去我在浦登家的黑暗馆中吃了“不死肉”。
不死肉?
——是的,浦登家家传的“不死肉”浦登家的人吃了它,就不会死了。是真的!生病绝对不会死,除非遭遇事故或者被杀。但是不能自杀。如果自杀,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一直会陷入迷失之中。
她的表情非常认真,声音异常兴奋,盯着江南的眼睛一眨都不眨,放出暗淡的光芒,就像被什么迷住了似的。
——忠教,事实上你小时候也和我一样吃过“不死肉”。所以你和我一样,无论患上什么病都不会死。
突然听到这些,我怎么也无法相信。但是也感觉不出她在说谎。当时我只是点头说“知道了”。
——忠教,这个对谁都不要讲,知道吗?绝对要保守秘密,这是和浦登家主人的约定。因为如果被别人知道,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的……
……是的,我明白了,我已经明白了。她们和母亲一样吃了“不死肉”,一般情况下不会死,也死不了。她们也不能自杀。所以……所以我必须用我的手让她们死。
——首藤利吉!
江南想起来了。
今天黎明,来到客厅的柳士郎说出了“利吉”这个名字。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好像“知道”这个名字利吉……首藤利吉!这是那个人的名字,那个来医院接我的男人的名字。
去年夏天母亲死后,我就一直是一个人。我被关在医院狭小的房间里,喝药、打针、和医生谈话……一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种生活。就在这时,那个男人——首藤利吉出现了。他说要带我去“浦登家的黑暗馆”。
我们是在三天前的早晨出发的。乘着利吉驾驶的黑色轿车,我们朝着浦登家的宅邸——黑暗馆进发。中途我们进过一家茶社,之后我就在后座上裹着毛毯躺下了。然后我感觉一直在打盹,因为我不习惯远距离颠簸,十分疲倦。
就在这个时候,我们出事了——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车子飞出道路冲进森林,撞上大树停了下来。因为在后座躺着,江南只是左手受了点擦伤。但起来一看,驾驶座上利吉的身影不见了。前面的挡风玻璃碎成粉末,上面还沾着血。江南马上猜到他因碰撞的惯性被抛出了窗外。
首藤利吉倒在离车子不远处,身体埋在杂草中。他的手脚弯成极其扭曲的角度,裂开了头部喷出大量鲜血……样子十分凄惨。但他好像还有意识,当江南走近时他的身体还微微动了一下,将满是鲜血的脸转向江南。他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嘴唇无力地颤抖着。
那时——江南回想道。
那时,我听到利吉的呻吟声。
让我死吧,让我早点解脱吧……不,我听到的可能不是他的声音,而是那个人——我母亲的声音。
——让我死吧。
空洞的眼神,无力的呼吸,含糊不清的口齿。
——我受够了,杀了我吧、让我解脱!
她确实是那么说的。
外边下着大雨。是的,那是去年夏天——7月的那天!
啊,这……江南孝明不由得感到强烈的眩晕。
他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记忆!但是时隔30多年,到底为什么会有如此偶然的一致……
在可恨且不讲理的病魔折磨下,她的身体一天天地衰弱。医生说已经没办法了。但是,在每一天的痛苦中她仍然相信自已不会死。她说:因为我吃了“不死肉”,所以绝不会病死。
然而有一天,她意识到“不死”未必和“病愈”同义。
于是她开始害怕了。
应该已经获得“不死”的自己是绝对不会死的,但这病也绝对治不好。如果是这样,难道自己今后必须一直在这样的状态下,永远活在痛苦之中吗?不会康复,但也不会死亡。即便今后病情继续恶化,身体被侵蚀得破败不堪,每天的痛苦更加增大,但还是不会死……难道自己只能这样在一天天不断增加且没有终结的痛苦中,度过今后的“不死之生”吗?
她觉得自己受不了。那么残酷的未来怎么能够忍受?她绝望了。所以,那时——
——让我死吧。
她眼神空洞,呼吸无力,口齿不清地说。
——我受够了,杀了我吧……让我解脱!
所以我就……
……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用浴衣的腰带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