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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任何问题,你只需要变得更有创造性一些,总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边缘
中国人对于边缘有古老的审美,我父亲曾向我背诵过一首李白的诗——
湖与元气连,
风波浩难止。
天外贾客归,
云间片帆起。
龟游莲叶上,
鸟宿芦花里。
少女棹归舟,
歌声逐流水。
而在我六十三岁这年,我的美国朋友们就站在那个边缘上。
黎明时分,薄雾升起,犹如湖泊在呼吸。而远处烟气缭绕的山峦,渐渐淡去,只剩渐浅轮廓,灰的、紫的、蓝的,直到融化在牛奶般的蓝天里。
小艇的马达已经关闭,四周一片静谧。湖面倒映的山峦,令朋友们回忆起他们忙碌的生活。这是怎样一种不曾有过的宁静?
“我感到世界的嘈杂仿佛停止了。”
朱玛琳小声说。然而她又猜想柏哈利究竟出了什么事。昨晚他是否彻夜未眠,正如她一样呢?她瞥了女儿一眼。即便允许她早餐破例吃那些禁止的食物,咖啡蛋糕、油炸圈饼和可乐,但埃斯米还是不说一句话。
母亲和柏哈利的事让小女孩感到面上无光。他俩看上去太愚蠢了,他们毁了整个屋子,几乎杀了自己。而这里每个人都在谈论这件事。
“我没法处理这事。”
玛琳告诉女儿,然后几小时不再看她,这让她感到胃疼。好吧,现在让妈妈也尝尝这种滋味吧。
“伙计们,这真是太值了!”
怀亚特说。温迪点了点头,她面色一片安静。
海蒂自从谋杀案后再没有过这样的平静。晨雾将她的烦恼带到九霄云外。她第一次没再想那些糟糕的事情,比如翻船……不,她把这些东西赶出脑海,转过脸来面对层层山峦。
佛的教义在这里似乎是真实的。
薇拉想生命只是一种你必须舍弃的幻觉。随着不断长大,她意识到自己在面对死亡的问题上,看法有了转变。
年少时,死亡不过是哲学上的意义;年过三十,它是无法承受的将来;到了四十岁,它成为不可避免的事实;而在她五十岁时,她已能用更加理性的方式去面对死亡。
订立最后的遗嘱、逐条记录财产、填写器官捐献表、详细准备生前的遗嘱,当她到了六十岁时,她又重新回到了对死亡的哲学理解。死亡并非是失去生命,而是经过一系列的舍弃而达到的顶点。
你必须将自己从空虚、欲望、野心、苦难和挫折,以及一切自我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如果你做了,那么你便会消失掉,不留痕迹地离去。
正如黎明时萦绕于湖面上的晨雾。
我对这个想法感到惊骇。蒸发?这会发生在我身上吗?我想要延伸,去填满那片虚无,去收回一切我失去的东西。
我想用所有我尚未说出的话填入这片宁静。
紧急调查
造纸工是第一个向警方报告看到过失踪游客的人。
“你是在他们失踪前还是失踪后看见他们的?”警察问。
“应该是失踪前,”造纸工答道,“不然我怎么会告诉你我看见过他们?”
他们站在造纸工房前,房子是一间有六根柱子的屋子。那些游客曾来参观过他是怎么造纸的:他提起一只桶,把捣碎的桑叶倒在有木框的丝布上,接着他拿起一把木铲,将“黏土”均匀细密地抹在布上。
他现场示范给警察看,还拿了一点花瓣和蕨类植物洒在丝布上,显得鲜艳迷人。
造纸工说那个带着一条狗的漂亮小姑娘非常喜欢这东西。
他走向另一个已经晒干的木框,揭下一张粗制纸,这种纸在美国的文具店要卖到十美元。你能相信吗?十美元。无论如何,那是他们告诉他的,尽管他只要了他们一百块。
小女孩刚拿起一张纸,那个中国女人,想必是她妈妈,便要掏钱买下来。那女孩什么话也没说,甚至没有看她,就像她妈妈不存在一样。女孩发现了用同样的纸做的遮阳伞,这东西在游客中很受欢迎。中国女人又想给她女儿买一把,仅仅是因为女孩朝它看了一眼。在她妈妈付钱之后,小女孩笑了——虽然还是没有看她——我告诉你,美国孩子太容易讨好了,而他们要选的东西也太多了。
雪茄烟厂老板也说美国人来过。他知道他们是美国人,因为没有一个人吸烟,并且他们对上了漆的雪茄盒,似乎远比里面装的雪茄更为赞赏。他们礼貌地看着女工们制作雪茄。
此时警察停止询问,开始赞美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这女孩有一张甜美的脸庞和猫一样大的眼睛。她取出一片唱片形的雪茄叶,熟练地把烟草和木质根的混合物,还有多层玉米壳做成的过滤嘴卷起来。
老板使劲回忆着:一个留长发的高个男人买了一打雪茄,是为了可以免费获得一只雪茄盒。当他点燃一支雪茄开始吸时,有个黑人女人十分沮丧。还有一个相当年轻的女人,在脖子上开了一台呼呼运转的小型机器。
雪茄厂老板总结道:这些外国人看上去十分古怪。
几个丝织厂的女工也肯定地说,她们也见过这些外国人。她们的工作是从蚕茧中缫出丝来。她们说有个黑人女人和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女人非常好奇,还问了不少古怪的问题。她们问到她们的工作时间。
“只要是有阳光就工作,”纺纱女工答道,“黎明到黄昏,天天如此。”
“那么工资呢?”
“每天两百到三百块。”——还不到一美元。
那如果她们生病或是受伤怎么办?会支付给她们多少钱?
“不工作的日子当然没有钱。”
她们告诉她。这些问题多么愚蠢!警察也跟着点头。
丝织厂二楼要吵很多。这里都是年轻女人,因为是织布女工,必须得有力气操作织布机。她们说那个黑人女人十分惊讶于她们的技巧,游客认为她们的身体几乎是机器的延伸。
一个年轻女工迅速地将双脚在织布机的内外踏板上来回移动,舞蹈似的把脚弯曲成弓形。同时她的双手以另一个节奏工作,用恰到好处的力量牵引一串细线,让穿线机往复运动。
这项工作要求极高的注意力和协调性,没有哪个男人可以将敏锐的目光保持这么长时间。从破晓到黄昏,女工可以完成整整一码长的,图案精巧复杂的丝绸。这些丝绸以十美元的价格出售,给公司赚取了丰厚利润。
她们告诉那个黑人女人,她们喜欢这项工作,始终不变本身就是一种满足,每天看见同样的织布机和线轴的平静,身边相同的工友,相同的木墙和高高的屋顶。只是偶尔会有雨水敲打屋顶,像神的手指的声音,这是小小的,但是令人愉快的侵扰。
其中一个女工告诉警察:一会儿工夫之后,他们就不见了,只留下强烈的气息。一定是被神抓走了。
通往天堂之路(1)
好了,让我叙述事实经过吧——
早上九点半,我的朋友们结束了对织布厂的参观。他们回到了码头上,准备登上小艇。
“我们的下一站,”沃特向大家说,“是我给你们的圣诞惊喜。我们可能需要稍稍往里再走一点,但我想你们会非常喜欢的。”
每个人都喜欢“圣诞惊喜”,这是何等令人兴奋的音节组合啊。黑点和老手也听到了,这些美国人是如此轻易地应允了邀请。
一个惊喜可能是任何事情。
沃特所准备的“惊喜”,其实是去参观一所学校。那里的孩子们练习用兰那语演唱“鲁道夫和红鼻子驯鹿”。他和那儿的老师认为这将会是一件大好事,不论是对孩子们还是对外国人。
他会把所有十二月份的旅游团带到这里,并建议他们为学校的图书馆作一次小小的捐款。即使这所学校并不正式庆祝圣诞节,但作为“拜访兰那王国”计划的一部分,吸引更多的游客来到兰那王国,从而改变外国人对这里的印象,也是他们的义务。过去沃特带来的两个团,声称这是他们旅程上的亮点,他们说这样的参观使他们的内心深受感触。
当我的朋友们在码头上等待时,他们并不知道这卑微的盛典,将会是他们的圣诞惊喜。他们很不耐烦地等待,看是什么样的敬畏或娱乐在等着他们。但正如往常一样,又有人迟到了,这次等待的是鲁珀特。
“你应该买块表给他。”薇拉尖锐地提醒莫非。
“他有表!”
“那就买一个有定时器和闹铃的。”
莫非不耐烦地说:“他的表有两个定时器。”
这时黑点也走下了船,要帮沃特找到那个男孩。两个人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约定十五分钟后回来。
码头旁还有兜售小饰品的卖主,在这里可以买到漂亮的漆器,并欣赏独特的民间艺术。
本尼和女卖主正一门心思地讨价还价,莫非、怀亚特和马塞先生则在码头上吸起了雪茄,评价它们的味道介乎于香烟和大麻之间。埃斯米沉迷于妈妈买给她的礼物,她还发现了一袋可以和小狗分享的红烧火鸡肉干。
不到十分钟,他们看见戴着棕色腰布的船员和鲁珀特一起返回。男孩说他正在给当地人表演纸牌戏法。
“我不是告诉过你,任何人都要集体行动吗?”莫非向儿子呵斥,“你不可以一个人溜走做你想做的事。”
鲁珀特解释说:“他们求我表演给他们看。”
“诚实点!”
莫非又开始那一套关于责任的说教:让十一个人等候自己是多么粗鲁无礼。
“是十个,”鲁珀特争辩道,“柏哈利不在这儿。”
“那沃特呢?”
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对了,沃特去哪儿了呢?
十五分钟已经过了,又过了半小时,他还是没回来。
结果,船夫“老手”又去寻找沃特了。
五分钟后,他笑容满面地回来,和黑点迅速交流了一番。
“好的,不用担心。”
黑点打手势让游客们上船,但并没有说沃特在哪里,他含糊地指向湖对面:“我们要去那儿。”
“嗨,”埃斯米说,“他说英语。你们注意到了吗?他说英语!”
没有人留意这小女孩的话,他们认为每个人都会说几句英语。
“沃特究竟在做什么?”马塞先生大声说。
黑点神秘地笑笑:“圣诞惊喜。”
秘密的援助者告诉他:那个男孩不会心甘情愿地来。刚才,黑点还在担心如何才能说服“小白哥”,告诉他这是上帝的召唤。但秘密的援助者给了他们一条有用的建议:这个男孩不愿意来,除非所有人都和他一起来。
看看这是多么容易啊。他们甚至不知道那个惊喜是什么,但还是愿意跟着他前去。
朱玛琳告诉女儿:“沃特肯定在做着准备。”
但埃斯米还是没有看她。
“我们要赶紧。”
黑点示意他们迅速上船。几分钟后,两条船加速穿过了湖泊。凉爽的微风滋润着刚才的不快,被雪茄烟刺激的喉咙也好了些。
而我坐在一条船的船首,大声警告他们返回,但他们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们在开满风信子的群岛间穿梭,进入一个接一个狭窄的水湾。河道蜿蜒曲折,如同浸满了水的树林迷宫。经过不计其数的弯路,小船漂向一条用芦苇做成的临时坡道,顶端摆着没有花纹的卡车轮胎。
“你肯定这样能过去吗?”
海蒂说着要爬出去。
黑点答道:“非常安全。”
莫非第一个跳出来,他伸出手帮助大家。他们排成一队,穿过芦苇荡中的缺口。
蚊子被他们的脚步声搅得乱飞。他们不停地拍着大腿,海蒂拿出一罐避蚊胺,众人感激地分享。薇拉穿着厚底凉鞋,把驱蚊剂喷到了脚上。
再往里是一条土路,有辆卡车横着停在那里。
本尼吃惊地说:“那辆车至少有五十年的历史了。”
两个年轻人朝他们挥了挥手,他们看上去很熟悉黑点和老手,走上来相互商量了一番。
实际上他们互相认识,卡车司机叫“油子”,是黑点的表兄。另一个人叫“鱼骨”,是前一天带着行李给小艇领航的人。
通往天堂之路(2)
我的朋友们注意到这四个人都很奇怪,不时露出紧张的神情。
鲁珀特指着“油子”对莫非说:“嗨,就是那个人要我表演纸牌戏法的,他怎么又在这里了?”
“不可能是同一个人,”莫非赶紧让儿子打住,“那个人在湖那头,而我们在这头了。”
“我们曾经在那儿,但现在到了这儿。”
鲁珀特朝卡车司机的方向挥舞着手臂。当油子看见他时,也挥手回应了一下。
黑点回到游客们当中说:“现在我们要爬进卡车,到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那上面有非常好的节目。”
他朝绵延的山峰上指去。
“太棒了,”怀亚特几乎要跳起来了,“我喜欢看人们真实的生活是怎样的。”
“我也是,”薇拉附和道,“真正的生活。”
鲁珀特忽然问:“我们会在那里吃午饭吗?”
黑点微笑着回答:“是的,非常特别的午餐,正在为你准备呢。”
我的朋友们仔细地看着卡车,卡车两边是用宽木板做的,顶部悬挂着涂了橡胶的防水布。卡车平板的两边,用柳条编织的长椅排成一列,地板的中间是两个巨大的十二伏蓄电池。
海蒂恐惧地发现:“这里没有安全带。”
“根本没有座位!”
薇拉也在抱怨,她带着轻蔑的神情,看着那低矮的长凳。
但怀亚特还是跃跃欲试:“我们可能不用走远。”
薇拉依然摇摇头:“我相信璧璧不会选择这个既不有趣也不安全的东西。”
莫非把海蒂给拉了上来,悄悄欣赏她的胸脯一起一落。
同时,黑点和鱼骨把小艇从水里拖上来,藏进旁边的灌木丛中,藏得再也看不见小艇的痕迹了。
他们和老手、油子爬进车厢,发动卡车开走了。
在卡车的平板里,旅行者们上下颠簸,随着每一次撞击而痛苦地叫喊。他们纷纷抓住车边的板条。由于顶上巨大的黑色油布,他们只能看到车尾后的景象:烟尘滚滚的道路,两边是茂密的绿色野生蕨类和缤纷的花朵。
大约走了半英里,司机忽然减速了。伴随着嘎嘎作响的齿轮声和频频震动的引擎声,爷爷级的卡车开始费力地环绕登山。我的朋友们像保龄球瓶东倒西歪,马塞夫人抓住车壁站起来,要拍下牲畜般被挤来挤去的家伙们。
她开玩笑地说这辆“超豪华巴士”要带他们去一探“圣诞惊喜”。
温迪尖叫起来:“那惊喜最好是个好玩意儿!”
半个小时过去了,四十五分钟过去了,我的朋友们从未想到过危险。
恰恰相反,这辆反常的卡车和艰难的旅行,使他们更加期待惊喜。如此的惊喜肯定是罕有的,对大多数游客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他们不喜欢无止境的旅游商店和工厂,也不喜欢乏味的博物馆和寺庙,他们要独辟蹊径地冒险,尤其是男人们,但本尼除外。
他们分享着水和糖果,思忖所有的可能性。一座埋藏在丛林中的古城,兰那王国的马丘比丘!或者是一个全是“长颈女人”的村庄,她们在这一带非常有名。或者可能是一处真正的“香格里拉”,它的华美与壮观从未让世人所见……
仅有的抱怨来自马塞夫人,她悲哀地对摄像机说:“我想看到我们究竟要去哪个方向,那样我就可以往前面拍了。”
最后卡车停了下来。乘客们把头伸出车外,这里的树木要高得多,树冠非常密集,只有细微的光线能射进来。
道路继续沿左边延伸,有两个人跳出车厢,走近一处床垫般厚实的灌木丛。高个子的尖叫了一声,然后他们一起握住藤蔓,缓慢地举了起来。被移开的植物原来是扇绿色的大门。灌木枝叶、蕨类植物、竹子和葡萄藤蔓困扎在一起,缠绕在并不沉重的门框上。
我的朋友们已经爬下了卡车,他们看到一个枝叶茂盛的拱门,通向一个未知的世界,犹如爱丽丝的仙境。
旅行者们又回到车上,卡车开始倒退。随着一声引擎的轰鸣,卡车已正对着神秘大门。植物不断被刮到折断,为他们让开了一条路。卡车挤进拥有反抗力的入口,就像新生的婴儿冲出母亲的身体。
他们进入了一片绿色的新世界。真是一片充满活力的世界!野生植物在这里颤动和呼吸。视野中的每一寸地方,都是爬行和攀援植物。藤蔓悬挂蜿蜒,像蛇一样爬行,好像尽头就在前方几英尺处。他们根本无法辨别方向,树干上生满了苔藓和附生植物:蕨类植物和凤梨科植物。细小苍白的兰花在土壤肥沃的角落和树的裂缝中生根。
稀有的鸟儿发出了警告,一只猴子折断了树枝,我的朋友们凝神屏息,非常惊讶。
“太神奇了。”
“真像天堂!”
“超越了现实。”
这是他们一致的意见,即沃特——和死去的我——做了一件伟大的工作,将他们带到这片壮观的天堂,作为他们的圣诞礼物。
毫无疑问,午餐就在那些篮子里,将会以圣诞野餐的方式进行。
但是,沃特在哪儿呢?
黑点透过一张绿网,指向一个开口:“我们只要沿着这条路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