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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交往与感情,怎可以如此地忽冷忽忽热,忽然而来,遽然而逝,不着痕
迹?
是的,春梦了无痕。然,我连春梦都未曾拥有过,就要眼巴巴地看着那一点
点微妙的感情宛如流星飞逝?
蒋帼眉说:不必头顶星光灿烂,只要旅途结伴有人。
我又伺尝恋栈着翠拥珠围千人敬,何尝不希冀枕衅有人可叮咛?
然,总未曾绝望至如蒋帼眉,肯研究如何抹下自尊,找寻出路。
现今连睡在床上,辗转反侧,都不欲披衣而起,到园子去漫步散心。
既怕披星戴月,四顾无人,益见清冷,又怕让瑞心姨姨窥见深闺无奈,被她
缠扰得更添惆怅。
三十年来,都是一条棉被,伴我至天色微明。
张佩芬启程赴加拿大,我去送她的机。
“福慧,不见才三无你竟消瘦了。”
我微笑,说“银行事忙。”
“康妮还能上手吗?”
“还可以,当然比不上你。”
“福慧,程立山那儿……”
“相信我,天无绝人之路。有些人原不过靠着虚张声势讨碗安乐茶饭,终究
不是大不了的一回事,你选定多伦多或是温哥华作居停后,就给我摇个电话。过
些天,我会到纽约去一转,看能不能抽空到加拿大看你。”
“只要你有空,就请来。”张佩芬稍停,甚表关切地问,“谁陪你去美国?”
“还未定人选!从前爸爸总喜欢小简跟他作伴……”
“有哪个男人不喜欢跟小简结伴?由香港直找到外国呢?他的路数蛮多,你
女孩儿家,自然不能把小简带在身边,给别的行内人看见了,胡思乱想,惹出笑
话来!”
我蓦然得到线索,慌忙记在心上。
回到利通去,事不宜迟,我嘱康妮把小简请进主席室来。
简仁杰坐在我对面时,虽是满脸笑容,仍掩不住有点紧张。
的确,我甚少单独会见他。既然公司秘书部拨归法律事务部统筹,我最常商
议公事的是霍竞庭律师。简仁杰如今的职位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很有点尴尬。
其实,很多时行政架构要架床叠屋,是情不得己,遇上了仁厚作风如利通银
行,不好把发挥不到建设性作用的冗员铲除,只好让他挂个虚衔自生自灭。
可巧是这姓简的,并不知难而退。
又或者根本退无可退,为求温饱,保持着一定的身分地位,也只好厚了脸皮,
捱下去。
我并不打算扭横折曲,让这鬼灵精有机会好好思考后才回答我的问题。必须
单刀直入,乘其不备,才能吐取真情。
于是我问,“小简,父亲在世时,跟你多次一起作业务旅行,他其实最喜欢
哪个地方?”
简仁杰答:“日本吧!”
“因为你介绍给他认识的日本女郎最合他脾胃?”
简仁杰干笑几声,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一点红粉飞飞都欠奉。明显地是老
皮老骨了。
“江小姐,开我玩笑。”
“说真的。是不是?”
小简摊摊手,耸耸肩,一派赖皮的模祥,也不作答。
我得加一把劲,把他的话逼出来:
“加拿大富德林银行的一位老朋友即将抵港,洋鬼子开门见山,问我要人!”
“要什么人?”
“这人是你,因为你名不虚传。爸爸生前跟他无所不谈,既是同性深交,也
是行业里头的自己人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我小简何德何能呢?”
“就是这话了,能坐在利通银行的高级职员位置上,经年不倒台,没两三道
功夫怎么成?”
小简青靓白净的脸上,至此刻,才略略泛红。
我没有放过他。继续说:
“我不开你玩笑。商场中每个人的路数都有其独特的建设性,所谓各有所长,
谁可厚非呢?就像今次,要真来了这位父亲的故旧,找谁去陪他乐几天了?难道
要我去不成?”
“当然不成,江小姐是什么身分了?”
真好,渔人下了佴,鱼儿快要上钩了。
这简仁杰一心以为鸿鹄将至,可以东山再起。大致父亲自欢场中找到了个真
正红颜知己以后的这几年,小简一直英雄无用武之地,只伸直脖子,盼得大展拳
脚的今天,一时忘了形了,不打自招。
“那就拜托了。洋鬼子嘱咐我,要找回当年父亲跟他谈起过的那位花魁可人
儿。”
“哈哈!”简仁杰大笑:“怎么搞得?当年的花魁,如今都已鸡皮鹤发了吧!”
“欢场中人,不是极年青就已操此业?怎会跟爸爸一般年纪!”
“江小姐,现今三十岁的人儿当妈妈生,也嫌老呢!不必回顾从前,总之,
他一抵埠,我担保陪着他,挑个称心如意的!”
“那真拜托你了。”我急急把话题又重纳正轨:“当年父亲倾心的那位花魁,
究竟是香扛佳丽还是岛国红粉?现今到哪儿去了?”
“你讲湛晓兰?如假包换的广东姑娘,既靓且柔的女郎不必一定往外求。只
是偶然外游,寻欢解闷,也是有的。”
我看小简越说越兴奋,干脆硬充着略知内情,引导他发挥下去:“爸爸不是
很喜欢她吗?外间人都这么说,连洋鬼子老友都记得,只讲不出名字来。真想知
道她有什么魅力?看看她是否美不胜收?”
“真是各花入各服,要是我就宁取傅玉舒的妩媚。湛晓兰嘛,过分清幽雅冷,
吃不消。”
“偏就迷倒爸爸?”
“也不能说迷吧!我看只不过是有一段颇长的日子,愿竟跟她交往得较频密
而已。”
“这已经很例外,是吗?”
小简想了想,终于点头“对。”
“那湛晓兰呢?”
“当然上岸了。是否已从良,可不得而知。”
“可惜,缘悭一面。”
“你想见她?”
“好奇,你知她所在?”
“那还不容易。她经常在中环那家叫雅式的理发店做头发,店于开了几十年,
一直做些老客户生意。”
我要套取的资料已甚足够了。
看着小简喜气洋洋地离开我的办公室,心头禁不住一阵悲哀。
既可怜这种人海中载浮载沉的小人物,挣扎着以自己有限的能耐与知识,希
望早登彼岸,结果饮了满肚子咸水,依然在水中央。唉!
同样也为父亲这么雄才大略的成功人士难过。毕竟世上难有圣人,谁的偏私
与色欲程度最可按受的,谁就已是誉满同行,备受赞赏。现代人对于人性的弱点
非但不正视,且已到了忍辱负重,相当地降低要求水准了。
我当然迫不及待地到雅式去。
第七章'梁凤仪'
那是间在荷里活道上,一栋唐楼二楼的理发店。装饰极之平庸,且有点古老,
然,经常客满。
我嘱秘书摇电话去预约时间做头发,对方的答覆竟是:
“我们不设预约留时间的服各,几十年如一日,先到先得。”
我只好亲自出马,摸上去坐在理发店的门口会客柜位内,直候了半小时。
有位自称四号的中年上海师傅招呼我:“小姐贵姓?”
“江。”
“第一次光顾?你的发型很时髦,为什么要转发行呢?”
真怪,这种古老店的师傅总有一种自以为超然的地位,不屑与人争烽。阁下
认为别处理发精美,他便不强留生意。
此念一生,顿时肃然起敬。
我垂下了眼皮,再望象眼前的那一例镜子时,微微震惊。
怎么我竟极力眨着红了的双眼呢?
幸好那四号并不察觉。
我答道:
“一位朋友说你们这儿好,我今天去看一些古董,顺道途经这儿,便想上来
光顾了。”
“哦!”
一般理发师的毛病,是慌忙扯着顾客瞎七搭八没完没了,固然侦查对方年龄
家势身分职业,甚而祖代有否出过英雄豪杰,也在他们兴趣之内。
恨死了贴了钱,还要向对方提供消愁解闷的服务。
这上海理发店竟没有这个通病,难得:
倒是我忙于找话题跟他聊天,但望他能无意之间提起湛晓兰然,没有。
直至他把我的头发吹好了,才问我一句:“满意吗?”
我点头:“谢谢你,我真要先谢介绍我来的那位这儿原来价廉物美,难怪她
光顾了几十年。”
“谁介绍你呢?”
终于等到他开口了。“湛晓兰小姐的朋友。
“你认识湛小姐?”
“我不认识。认识她的朋友都说她一头秀发,给你们打理得不知多时髦好看。”
“怎么算时髦呢,直挺挺的一头浓发,直垂腰际,古老得不能再古老了,根
本没有发型可言。”
真糟糕,差点露了马脚。
“湛小姐仍常来吗?”
“她在香港时,一定每星期来三次。”
“她现今不在港?”
“听她上星期说,这两个礼拜要到内地去办货。”
“办货?”
“你没有去过她的古董店吗?就在我们这儿街口那间叫晓庐的!”
我慌忙扔下丰富的小账,直奔到晓庐去。
晓庐其实跟这条街上的任何一间古董店没有大分别,都是在卖中国大陆的货
包,只晓庐的摆设比较特别,没有像杂架摊般,将林林种种的货色都堆到客人跟
前。
这儿,一间小店,只疏疏落落地摆着二十来件古董家私与饰物。一把价值不
菲的清朝玉如意,闲散地放在一只漆盒之上,由着客人随便把玩。可见店主人性
格的不在乎、不经心、潇洒俊逸!
有理由相信,这鼋姓肯嫉呐樱嵊凶矢袷俏乙罢业娜耍?
单是青楼出的身,可以在今日开设一间售卖高雅品味的店铺,岂是易事?
招呼我的店员是个很文静的姑娘,样貌比我年轻,神情却出奇地淡定老成!
“小姐,有什么合你心意的?”
我巡视了一周,并不见有何特别深得我心之物,实在,醉翁之意不在酒。无
非是找话题而巳。
话题终于出现了,在店子的角落处,我看到一个梨木造的镶了玻璃片的柜子,
望进去,枣红丝绒的底垫上放了一把羊脂白玉如意,通体透明,静静地躺着,洋
溢一片祥和高贵。
怎么可能有这种如此养眼舒服的感觉?
于是我问:“小姐,这件珍宝,可否介绍一下?”
“此乃故宫之物,是慈禧太后收藏的珍品,不知是哪年什么大喜庆,臣下向
她祝贺时递的如意。递如意是清朝惯例,如有喜事,旁的人就去向当事主人进呈
如意。八国联军入北京时,把这把如意劫到法国去。几十年前,才由一位本港银
行家在拍卖行高价买回来的。”
我蓦然心惊,那银行家会不会就是父亲?
“可否告诉我售价?”
那店虽小姐笑眯眯地说:“对不起,本店除了这件珍品之外,全部待价而沽。”
我骇异,随又立即觉得很顺理成章,我再道:
“世界上没有无价之宝,或者我出一个价,会合你店主人的心意?”
“小姐,真要请你原谅!曾有多人出过极高价格,湛小姐只是摇头。”
“可否让我跟湛小姐见个面,好商量?”
“湛小姐有远行,复活节假以后才回港来!”
我想了想,把名片交给对方:
“请转告湛小蛆,我曾专程拜访,伫候她的答覆,我十分十分喜欢这把玉如
意,见了它之后,很想据为己有,只因玉如意之于我,很有种似曾相识、希望物
归原主之感。”
自晓庐走出来,人像有点虚脱。
真怪,谁叫我营营役役地去迫寻谜底呢?
父亲的遗书,也只不过是嘱我,万一在有生之年,有缘遇上了他那红颜知己,
才把她好好照顾罢了!并没有叫我废寝忘餐,紧紧张张地到处寻觅。
这些日子来,人大抵疲累得有点神智不清了。
我竟弄不明白是自己的好奇心大于一切,还是孝思可嘉?
当然,仔细一想,还有一个极可能的推动力,是我根本无聊。
生活上所遇到的困难,本已不多,假以时日,又必能迎刃而解,于是下意识
地觉得要找具挑战性的难题去考验自己的智慧吧。
尤有甚者,当面前放着两宗极具刺激的考验时,只因其中一项,真的无法也
无胆量闯过去了,就只好紧抓着余下的这个结,拼命地七手八脚去解,以疗治心
理上的自卑与遗憾。
在家里吃晚饭,是最难受的一件事。
可是,当我坐进汽车内接到康妮的电话,提我今晚要出席香港工业总会的晚
宴时,可又懒洋洋地答:
“不去了,通知何总经理,带别个高级职员出席吧!只说我有点不舒服。”
女人在工作岗位上最优惠的条件,是久不久可以运用身体不适为借口,推掉
一些应酬,而不惹人疑窦。
我实在提不起劲赴这种只需躯壳,不用灵魂的聚会。
车子直把我载回家去。
泡了个热水浴,换过一条宽松的西裤,再罩件棉纺恤衫,光洁一身,连心情
都稍为平伏下来。
步到饭厅去,饭菜刚端上来。
瑞心姨姨亲自给我捧了汤,说:“难得你回家来吃顿饭,好好地饮碗汤。要
能预早给我通知,汤的火候会更老……”
瑞心姨姨仍然站在我身旁,滔滔不绝地发挥慈爱。
我突然地觉得政府立例管制噪音,实在造福人群不浅。
如能把条例延伸到家庭上去,受惠者必众。
我反应的冷淡,使瑞心姨姨知难而退。
空洞洞的饭厅内,我霸住了那张可以容得下二十人用膳的长餐桌,独个儿低
着头,一口一口饭地吃着。
突如其来的,食而无味。
仰头看见那自高高天花板垂下来的古铜大吊灯,竟不留情面,灯火通明地照
下来,教我的孤寂无所遁形。
胃部开始微微地抽动,再不能勉力加餐饭了。
我放下碗筷,走出大门,从车房开出我的小房车,无目的地开始驶在深水湾
道上。
任何人辛劳整日,连一餐安乐茶饭也吃不成,不是不悲哀的。
我江福慧都有此际遇,更是欲哭无泪,啼笑皆非。
是不是我太难伺候了?
虚浮热闹的应酬,是无聊;家人赘气冗长的关爱,是负累;独嚼无滋味,又
是孤清。
究竟要怎么样才合我的心意?
车子不期然地驶向赤柱,停在一条熟悉的小横街上。
那栋欧陆式的餐馆就在眼前。
我下了车,迎上来的是代客泊位的车夫。我把车交给了他。
茫茫然,我迳自走进餐厅去。
招呼我的还是上回见过一面的领班,他是笑容满面,我则带着半分尴尬。
一定又是客满,用什么借口向他要个位子呢?
等会儿独斟独酌,他看在眼内,会作何想法?以为我又跟杜青云闹翻了,独
个儿跑来这儿凭吊?
真是的,我为什么会无端端走进这儿来?
突然地进退维谷,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大概是一脸的不好意思,更惹得那领班向我投以鼓励同情的眼光。他柔柔
地说:“小姐,欢迎你,望穿秋水,终于来了,真是太好呢!”
我微微一愕,强挤个微笑。
领班示意我跟着他走:“已经在这儿等了不只一天了。”
我好莫名其妙。
直至领班把我带到能眺望赤柱海滩的餐厅露台一角,我才晓得轻声惊呼,心
像要自胸口跳出来似的。
领班替我拉开椅子,我只好缓缓坐下。
杜青云的惊骇有甚于我,一直望住我,像怕我会刹那间消失于空气之中。
那领班仍笑吟吟地说:
“雨过天青,值得庆祝呢,让我请你们两位饮一杯好酒,
你们再慢慢叫菜。“
我的心,热辣辣地就快要在下一秒钟就吐到餐桌上去了,连忙抓着餐巾掩住
嘴。
“你没事吧?”杜青云微躬着身,俯向前,很不期然地捉住我的手。
“没事,谢谢你。”
杜青云这才惊觉他原来捉住了我的手,立即放开,只差没向我说声对不起。
两人一时无话。
“怎么会到这儿来呢?”
竟又在同二时间,齐齐向对方问了这个问题。随而二人都不期然地笑起来。
领班亲自给我们捧了两杯酒来,放在我们跟前,问:“是等一会才叫菜吗?”
杜青云答:
“你请随便替我们拿主意好了,我们什么都吃,且今晚吃什么也会觉得好味!”
领班一叠连声地说:“对、对、对!”就引退了。
杜青云举起酒杯,说:“祝我们……和好如初!”
我笑,没有答,把酒呷了一口,默认下来了。
人与人之间的亲密与疏离,真奇怪。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举止甚或一句无心的
话语,而制造出桥梁或鸿沟,将原本不相干的人拉在一起,或将一向亲亲密密的
人生分了。
杜青云开始给我谈他家中的兄弟姊妹和母亲。他父亲在多年前去世了,听得
出来,他最钟爱的是那个排第五的小弟弟邦邦,只因他念书顶棒,运动出色,是
个文武全才的小灵精。
我一直微笑而专注地听着。
两个人在这种背景之下相逢,又开始蝇娓而谈家中琐事,那份心头的感受,
舒服得令我觉得软绵绵、松散散,像浸在清凉的海之中央,搭在温暖的阳光之下,
飘飘然,一直离凡尘,远去远去。
晚餐用毕,杜青云说:“我们到外头走走。”
还没有等我回应,他就快快地结了账。
晚风阵阵吹来,暮春仍然有寒意。
走在赤柱的滩头上,是微醺,抑或沙滑?我竟有一丁点的踉跄。
杜青云伸手拖住了我。
仰望黑漆的长空,蓦然想起帼屑说过:“头顶无须星光灿烂,只要人生旅途
上,长伴有人。”
今晚无月、无星。
然,身畔有人,的确如许的快意。
我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他心内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