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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冬疯了一样拔腿狂奔，与豆豆一起冲上前，单韵柔软的身躯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仿佛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饱经摧残，变成一个垃圾堆里的破布娃娃，浑身挂满伤痕，血流不止，完美无瑕的脸庞上尽是令人心碎的裂纹，右颊颧骨空了一大块，原本美若天仙的可爱面容变得残缺恐怖，让杨冬的手止不住颤抖。
“单韵！单韵！”
“大姐姐！”
杨冬握拳的手指指甲嵌进肉里，豆豆的眼泪好似决堤，两人都用各自的方式表达自己内心的复杂情感，豆豆是伤心欲绝，杨冬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感受。
呼吸微弱的单韵勉力睁开眼睛，右眼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点残留的器官组织，充血的左眼瞳孔依稀看到一个穿着黑色长风衣的身影半跪在身前，正急切地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杨……”单韵张开嘴，黑红色的血沫顺着嘴角流淌，用受损的声带说出一个字，声若蚊蝇，杨冬却听得很清楚。
“嗯！我在！”杨冬紧紧握住单韵的手，这是杨冬唯一敢触碰的部位，其他地方太过触目惊心，杨冬生怕轻易触碰会造成二次伤害。
“会，长……”单韵缓缓吐出后面两个字，让杨冬整个人愣住，接着眼皮渐渐合拢，似乎困到了极点。
“军医，军医！！军医他｜妈去哪了！”从没有爆过粗口的杨冬痛苦地弓起身子，像极了一只受伤后被围困到角落的野兽，发出撕心裂肺的哀鸣，“联指的指挥官是不是傻｜逼！不知道派救护车跟增援部队一起进场！军医他｜妈在哪里，傻｜逼，啊！！！”
无人理会杨冬的呐喊，周天鸿等人垂下眼睑，哀恸不已，几步之外，小六艰难地撑起隐隐露出脊椎的背部，抬头看了眼驶近眼前的步兵战车，又看了眼地上一滩血肉，最后转头看向站在后面的周天鸿。
“喂，菜鸟，帮个忙。”
听见小六的呼唤，周天鸿赶忙走到小六身前，翻出小六随身携带的吗啡，用力扎进小六的肩膀。
“谢谢。”小六无比痛苦的神情稍稍舒缓，他胸口朝下趴回地面，努力地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
“再帮个忙，冲着这，来一枪。”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选择题
当战友身受重伤，痛苦不堪，请求你对着他的脑门来一枪，给他一个痛快，你会如何选择？周天鸿现在又明白了第二个道理，某些选择题是令人头痛的难题，有些时候，掌握选择权只会让自己的内心饱受煎熬，而没有选择则可以心安理得泰然处之。
看见小六指着自己的太阳穴求死，周天鸿像是受到了极大惊吓，放开小六的手臂磕磕绊绊的向后退了两步，眼神躲闪。
“你……你撑住！支援部队过来了，我们不会再有危险了！你撑住，急救员肯定很快就到！”周天鸿想喊小六的名字，却想起自己并不知道小六的名字，只能说出一个“你”字。
“老子撑个鸡毛，看你那见鬼的表情就知道我背后伤成什么样子，救不回来的，趁着我，还没吓哭，让我死个痛快，再拖下去，又痛又怕，会哭鼻子的。我丢不起那个人啊……”小六艰难地咧开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怪笑，“你，没杀过人吧？”
周天鸿点头，又摇头，他从小到大架打过不少，但连只鸡都没杀过，就只在刚才斩杀过几只巨蛛，可杀怪物和杀人不一样，直到亲眼看见人类的尸体，周天鸿才反应过来这并不像他曾在电脑或vr设备上玩过的游戏，每一具躺在地上了无声息的尸体都曾是像他一样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故事的人，这种人生故事戛然而止的惨剧有一种令人追思后深感恐惧的残酷。
只是作为看客，周天鸿就已经难以接受，无论如何也不愿亲手为一段人生画上句号。
“无论你帮不帮我，我都死定了，拜托，让我临走之前少受一点煎熬。我知道这个请求很自私，但是你是在帮我，不是在杀我，如果真的过意不去，以后记得常来给我烧点东西，我的名字应该也会被刻在纪念碑上吧？能把名字留在镇远剑上，这辈子也算值了。对了，帮我带句话给我老大，就说我先走一步，让他慢点来，越慢越好……”小六的声音渐渐低沉，严重的伤势在放出鲜血的同时也一点一点抽走了小六的力气。
受伤如此严重，无论开枪与否，小六都一定会死，区别只在于前者能让他少受点罪，有一个更体面的死法。
周天鸿用力咬着牙，紧绷的咀嚼肌让牙根挤压牙龈，口腔里一股腥味，心里也是一股腥味，为了保护自己等人，小六和顺子毫不犹豫地朝怪物发起自杀式冲锋，现在他已快要断气，自己却连完成他最后请求的勇气都没有，还算什么男人？
想到这里，周天鸿有了决断，他伸出筛糠一样抖动的手指，摸出小六的配枪，笨拙地拉开保险，把枪口对准小六的太阳穴，食指搭上扳机。
“放下枪！”
一声暴喝从头顶传来，周天鸿手一抖，险些扣下扳机。抬头一看，头顶上不知何时悬着一架通体黑色漆有白色长剑的大型直升机，那是一架精卫号！打响南都保卫战第一枪的第三小队就是乘坐着这样的直升机赶赴南都大学。
精卫号上抛下一根速降绳，一个熟悉的身影顺着这根结实牢靠的绳索滑了下来，看清来人面容后，半跪在地的周天鸿松开五指，放下手中的手枪，喜极而泣。
“洛先生！”
周天鸿喊出那人的身份，豆豆猛然抬头，两眼睁大，艾英国和霍璐松了口气，面露喜色。唯独杨冬神情凝重，沉默地注视着那个用直升机速降绳滑下来的男人。
洛先生虽不是超能学院的教官，但每位超能学院的学员都很熟悉洛先生，因为洛先生不知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多少次，在杨冬发现并分享出规则漏洞后，每天集训结束之后，大家都会借助洛先生的能力治愈遍布全身的肌肉拉伤。
洛先生拥有如此神奇的治愈能力，是最为高效的急救员，是创造奇迹的生命拯救者，此时洛先生出现在这里，只要单韵和小六还没有彻底死亡，洛先生都能将他们从死神的怀抱里抢救回来！
只要洛先生出手，让那天使般的乳白光晕出现在单韵和小六身上，就能轻易将他们救下，周天鸿不必做艰难的决定，杨冬不必为自己的错误自责后悔抱憾终身，豆豆不必再嚎啕大哭悲恸单韵的离去。
事情看似应该如此，杨冬却从一些细节里嗅到不详的预兆。一向重视风度，大背头纹丝不乱的洛先生此刻狼狈不堪，眉宇间尽是疲倦，鼻下还有血渍，这似乎暗示着洛先生与他们一样已处在力竭休克的边缘。
就在杨冬注视着洛应南的同时，洛应南也将目光投向杨冬，他用欣赏的眼神看了杨冬一眼，沉声道：“我刚从另一片战区赶过来，运气不错，还能救两个，你们先让开。”
杨冬喘了口气，背后的衣服全都被汗水打湿，他却有一种鱼儿重新回到池塘的畅快感。
众人让开位置，洛应南抬起手，额头锁链浮现，这时耳机里突然传出一个急促的声音：精卫三号！有觉醒者负伤中毒！器官正在迅速衰竭，需要救治！精卫三号即刻回程！
肩头步话机另一个声音道出类似的话语，并做出一句补充。
“中毒觉醒者的是原江心岛海岸巡防队的队长宁思雨！”
洛应南的眼角狠狠地抽动了两下，原江心岛海岸巡防队队长宁思雨，是一位拥有控水能力的觉醒者，在水源充足的作战场所能发挥出强大战力。在洛应南心中她有一层更重要的身份：她是魔潮快速反应部队总指挥，曙光原队长，远救会元老方玉的未婚妻！
洛应南知道，方玉一定比他更早听到消息，但方玉却选择保持沉默。好像有个魔鬼闯进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洛应南很希望方玉对自己下令，命令自己就地救治单韵与小六。
然而被远救会内部戏称为“圣母”的方玉选择保持沉默，这份沉默足以表明他的态度。
宁思雨，必须救。对此，洛应南没有选择权，如果他将最后的能力用来救治小六和单韵，而宁思雨因中毒器官衰竭而死，即便方玉不对他报复，杨会长和于议长会如何看他？议长内阁与其他议员又如何看他？
只能救两个人，二减一，等于一，小六和单韵，只能救一个。
“救她！”
步话机传出的声音其他人也能听到，杨冬跨步上前，粗鲁地揪住洛应南的衣领，手背青筋乍现。
“救她！她是觉醒者！救她啊！”杨冬狠力晃动着揪住洛应南衣领的右手，左手指向有出气没进气，随时可能走向死亡的单韵。
洛应南没有责怪杨冬的冒犯，只是微微摇头，递给杨冬一个复杂的眼神，但是这个最为聪明最擅长察言观色的学生却没有看懂，或者说不愿意看懂。
“洛先生！单韵也是您的学生！我求求您，救她！”杨冬松手，弯曲双腿，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
紧接着又是扑通一声，豆豆跪在了杨冬身旁，虽没开口，眼神中的祈求却不言而喻。
洛应南眼角抽搐的频率再次加快。
一个，是自己的学生，倾城倾国，倔强有趣。
一个，是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用同一双筷子吃过饭，用同一个行军壶喝过水。
还有一个，是素未谋面，了无交情的陌生人。
三选二？
如果不救单韵，一生良心不安，永受折磨，还会遭到这批精英学员恨之入骨的仇视。
如果不救宁思雨，从此前途黯淡，上升通道断绝，随时可能成为大人物们博弈间随手抛出的炮灰。
这个选择好像不难。
可小六……
洛应南想起了自己觉醒时那个漆黑的夜晚，分不清远近的炮声、机枪声，变异体的嘶吼声，最后变成单兵火箭筒发射后的爆炸声。
小人、叛徒、魔鬼齐聚一堂，狰狞共舞，洛应南送出开花弹和火箭弹为他们喝彩，随后看见一幕震撼心扉的画面：为了保护身受重伤几乎必死的队长程旭，小六用自己的身体压在了程旭身上，为他挡住爆炸余波。
正是这一幕，让洛应南挣脱枷锁，成为了高贵的觉醒者，一夜间实现黑市投机分子、蹩脚猎尸人到远救会高层的华丽转身
如果没有小六，没有那一晚守护生命的奇迹，就没有今天高高在上的洛应南！
“如果没有你，就没有今天的我，如果没有你，或许今天躺在地上的就是我。”洛应南移开目光，看向双眼微阖的小六，抬起自己的双手。
宁思雨，大人物，了不起！
方玉，大人物，了不起！
不论你们有多了不起，在我心里都比不上我的学生和战友！前途黯淡，了不起？
算计了一辈子，洛应南不愿再用单纯的利益价值衡量一切，他决定像小六一样，犯一次傻。
乳白色光晕亮起，跳动，趴在地上的小六回光返照般猛然睁眼，探手抓起周天鸿放在地上的手枪，抬头朝洛应南笑了下，说了句话。
“大背头，谢谢，不客气！”
说完，小六转动快失去知觉的手腕，将枪口抵到下颌。
洛应南面色剧变，他能在远江黑市生存，凭借的就是远超常人的思考速度，小六话音刚落他就明悟这句谜语的含义。
小六在说：“谢谢，谢谢你宁愿自毁前程也要救我，不枉兄弟一场！既然兄弟一场，做兄弟的就不好让你为难，所以临走之前帮你一把，不用客气！”
小六要自杀！
“六子，不要！”洛应南转身要扑向小六，小六的反应却比他更快。
“拜拜！”
小六嘻嘻一笑，玩世不恭，毅然决然地扣下扳机。
砰！！！
战场上，人命都有个价钱，我是炮灰，她们是觉醒者，她们的命，比我更值钱。
不用为难自家兄弟做三选二的选择题，就算是小人物也该有一次为自己性命做选择的权利。
临走之前，再说一句。
这辈子，最讨厌选择题。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人各有命
南都联合指挥部，方玉用大拇指指腹轻轻转动指间钻戒，紧张地等待消息。
戒指转过一圈又一圈，耳机里终于传回消息：宁思雨已脱离危险。
方玉不能否认心中的庆幸，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表情，只能尽力保持让自己脸上没有表情。
麻木的舌头在口腔里蠕动，像是被施下禁声咒，从得知未婚妻遇险到现在，方玉没有再下过一道命令，始终保持沉默。
“方总指。”一个看年纪比方玉稍小，抬头纹却很深重的黑衣人站到方玉身旁。
方玉偏过头看了一眼，来的是远救会现任会长周天明，前特秘组组长，杨小千的大秘。这位秘书与时时刻刻跟在杨小千身边端茶倒水处理文件的秘书可不一样，后者最多算是生活助理，前者却是大权在握能够直接参与决策的远救会核心高层。
这位周会长在某些觉醒者眼中只是无须重视的“普通人”，但他与杨会长的关系比起方玉更亲近，此刻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来传达杨会长的口令。
“你好，周会长。”方玉很客气地回应，用眼神询问周天明为何来此。
周天明低下头，不与方玉对视，轻声道：“杨会长让我来协助您。”
“嗯。”方玉想挤出一丝苦笑，脸上的肌肉挣扎了两下，最后还是选择放弃。
方玉不像洛应南一样善于玩弄权术，但不代表方玉头脑简单事实上方玉当初尚未觉醒，还是一名逃亡的大学生时，杨小千正是看重方玉的聪明头脑才把方玉收纳进队伍，在大势所趋和方玉的影响下，才有远救会的诞生。
所以方玉明白，周天明来到这里“协助”他，是因为杨小千对他有所不满。并非对他的私心感到不满，而是对他的沉默和愚蠢感到不满。
身位一军统帅，面对爱人遇险时保持沉默而不能继续发号施令，这是严重的失职！如果不是有联合指挥部复杂的指挥体系能够自行运作并纠错，魔潮快速反应部队可能因为方玉的失常而变得反应迟钝，少了一颗铁钉丢了一个王国的惨剧未必不会上演。
明知这种情况有可能发生，明知自己在爱人遇险时无法保持冷静，却还为了避嫌没有把宁思雨调离危险战区或是干脆调出作战序列，这不是政治智慧，是愚蠢透顶。
方玉可以想象杨会长此时的失望，或许没有下达一纸调令只因临阵换帅是大忌。现在最清楚魔潮快速反应部队编制和战斗力分配的人是方玉，所以在南都保卫战完全结束之前，没有人能取代方玉，至于这场战争结束之后会是如何……周天明的到来就已释放出一个信号。
“方总指，请您一定不要误会，杨会长知道您内心焦虑，或许需要一点帮助，所以才让我过来协助您。”周天明后退一步，站在方玉半个身位之后，诚恳地说道。
“奥体中心战区外待命的增援部队已经进场，靠近奥体中心外围的怪物由重骑营和曙光、裁决、希望三支小队负责清理……另外，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出现新裂缝，清理掉奥体中心的怪物之后，南都城区内的装甲机动部队会以城区主干道为主要路线，成井字型穿插，个别战力强大的怪物由精锐小队进行狙杀，大规模部队交给无人机编队与榴炮连。”方玉不接话茬，开始述说战局，“城区外的驻军已进入城区，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说完，方玉伸手指着一块显示屏，屏幕上显示着天空中的裂缝。
“离地面上千米的裂缝，不管出来的是什么怪物，应该会飞？飞行生物一旦占据制空权，哪怕只是暂时的制空权，也能对地面部队造成巨大打击”方玉对此颇感担忧，胜利已是确凿无疑，唯一的问题是，为了这场伪装成伟大的胜利还需要付出多少牺牲？
“空军已做好迎击准备，无人机打头阵，超视距作战，理论上不会出现人员伤亡，对空导弹已准备完毕，诱饵无人机已就位，如果对空导弹打偏，就由诱饵无人机或其他方式将怪物引向城郊指定位置，以巡航导弹进行打击，如果怪物直接冲向下方城区，就由拦截导弹进行拦截。有这么多重保险，应该不会有问题。”比起仅仅负责指挥魔潮快速反应部队的方玉，与杨小千一起统观全局战场的周天明能获知更多信息，因为他不需要参与决策，所以他有更多的精力去吸收信息。
“希望如此。”方玉叹了口气。
“方总指。”
“嗯？”
“人各有命，不必自责。”
“……嗯。”
………………
耿志平放下望远镜，幽幽地叹了口气，这场仗打的实在窝囊，让他恨不得亲自提枪上阵。
但是奥体中心外围最后一道防线不能放松，虽然增援部队已经赶到，可清理怪物需要一点时间，总有些漏网之鱼，随时可能冲到人山人海的奥体中心。而且没了武装部队镇守门外，奥体中心场内上万观众很可能会陷入恐慌，要是把他们吓坏了乱跑，那可不得了，抛开践踏伤亡不谈，这些平民进了战区，肯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机动力受阻的增援部队为保护他们，又要付出额外代价。
所以耿志平与远救会的工作人员沟通过后，只能无奈选择留守奥体中心门外。这可不符合耿志平的作风，因此耿志平郁郁不乐，有种举枪对天打一梭子的冲动，但这也是不行的，没事乱开枪，吓着人了怎么办？
于是耿志平为了发泄心中郁闷，只好自己画个靶子打嘴炮。
“杨小千这个瓜怂，狗屁不懂，联合指挥部，狗屁不通，打这场仗死一千个人，八百条命要算在他头上！”耿志平凭着神奇的本事，破口大骂时也没让嘴里叼着的香烟掉下来，香烟没点燃，这是耿志平最后一根烟，他没舍得点。
耿志平根本不压抑自己的嗓音，旁边一些黑制服听得清清楚楚，都向这边投来带有敌意的目光。站在耿志平身旁的警卫员面色为难“耿队，您少说两句吧。”
“说错了？”耿志平瞪了警卫员一眼，警卫员噤若寒蝉，居然连顶嘴的勇气都没有，让耿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