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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克大大地夸奖了那只猫一番。
韦恩弗利小姐说:“小心它耳朵,最近一直在痛。”
路克小心翼翼地摸摸猫。
布丽姬站起来,说:
“我们该走了。”
韦恩弗利小姐和路克握握手,说:
“也许不久会再看到你。”
路克愉快地说:“我相信一定会的,但愿如此。”
他觉得她似乎很困惑,也有点失望。她又看看布丽姬——眼光迅速而带着疑问。路克觉得这两个女人之间彼此心领神会了一件事,但是却不让他知道。他很生气,可是他发誓一定要很快就找出答案。
韦恩弗利小姐送他们出门,路克在阶梯顶端站了一会儿,用欣赏的眼光看了一会儿村中那块大草坪和鸭池。
“这地方一点也没受到尘世的骚扰。”他说。
韦恩弗利小姐高兴地说:
“是啊!一点都没错!和我小时候记得的一样。我们本来住在‘伟区大屋’,可是到了家兄当家的时候,他不喜欢住在那儿——老实说,是住不起了——于是就卖掉了。一位建筑商买下来,打算‘发展土地’——我想他是这么说的。幸好惠特费德爵士及时买下来,救了那幢房子。他把它改成图书馆和博物馆,不过一砖一瓦都没动。我每两周去整理一次图书——当然没有薪水——实在很难形容那种重回旧家园,而且知道它不会被卖掉的愉快心情。那里的布置真是太好了,菲仕威廉先生,改天你一定要到我们的小博物馆看看。有些本地特产非常有意思。”
“我一定抽空去,韦恩弗利小姐。”
“惠特费德爵士对卫栖梧的贡献非常大,”韦恩弗利小姐说,“可是有些人偏偏不懂得感恩,真是可悲。”
她紧抿着嘴,路克谨慎地不再发问,再次向女主人道别。
走到外面之后,布丽姬说:
“你还想再搜集其他资料吗?或者想回家了?我们沿河边散步回去好不好?那边景色很美。”
路克立刻答道,他不想再进一步调查了,并且说:
“我们就沿河边回去好了。”
他们先走过大街,最后那间屋子上挂着一块旧金字招牌“古董”。路克停下脚步,从窗口打量冷冷清清的屋里。
“那边那个陶盘子蛮不错的,”他说,“可以送一个给我姑姑。不知道多少钱?”
“要不要进去看看?”
“你不介意吗?我很喜欢逛古董店,有时候只要花一点钱就可以买到好东西。”
“我看这里不太可能,”布丽姬冷淡地说,“我敢说,爱尔斯华西对他店里东西的价值清楚得很。”
店门开着,里面有些长椅子和橱柜,摆着瓷器和铜器。两边各有一个摆满货品的陈列室,路克走进左边那间,拿起陶盘。这时,屋子后面那个原先坐在桌子后的人站了起来。
“噢,亲爱的康威小姐,真高兴看到你。”
“早安,爱尔斯华西先生。”
爱尔斯华西先生是个瘦高的年轻人,穿着红褐色的套装。他的脸孔长而白,头发则既长而黑。
布丽姬介绍过路克之后,他的注意力立刻转到路克身上。
“这是真正的英国古陶器,很可爱吧,对不对?这里有不少好东西,可是我并不愿意出售。我一直梦想住到乡下,开个小店,卫栖梧真是个好地方,有那种吸引人的气氛——希望你了解我的意思。”
“艺术家的脾气。”布丽姬喃喃地道。
爱尔斯华西用白皙修长的手对她挥挥,说:
“别用那种可怕的字眼,康威小姐,我是个商人,真的,只是个商人。”
“可是你真的是艺术家,不是吗?”路克说,“我是说你会画水彩画,不是吗?韦恩弗利小姐说你曾经替一个女孩画过像——是叫爱美·季伯斯吧?”
“噢,爱美啊。”爱尔斯华西先生说。他退后一步,不小心碰到一个啤酒杯,他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扶正,说,“是吗?嗯,对了,我想我的确画过。”他似乎有点站不稳脚步。
“她很漂亮。”布丽姬说。
爱尔斯华先生又恢复了泰然自若的神色。
“哦,你觉得她漂亮?”他问,“我一直认为她很平凡……要是你对陶器有兴趣,”他对路克说,“我还有一对陶制小鸟。”
路克表示对鸟没兴趣,又问了陶碟的价钱。
爱尔斯华西先生说出一个数目。
“谢谢你,”路克说,“不过我实在不想剥夺你所喜欢的东西。”
“你知道,每次东西没卖出去,我就觉得好安慰。”爱尔斯华西说,“好傻,不是吗?听我说,我愿意减低一基尼,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这东西,这样一来就不一样了。无论如何,这到底是卖东西的地方。”
“不用了,谢谢你。”路克说。
爱尔斯华西先生送他们到门口。
走远一些之后,路克说:“爱尔斯华西先生真是个怪人。”
“我知道他会一点法术,不是妖术,不过反正差不多。”布丽姬说,“再加上这地方的名声,就更像真有那么回事了。”
路克有点笨拙地说:“我的天,我想他正是我最需要的人,我应该在那方面跟他多谈谈。”
“是吗?”布丽姬说,“他对那些事很内行。”
路克面带不安地说:
“我改天再去拜访他。”
布丽姬没有回答。他们现在已经走到村外了,她转进一条羊肠小道,一会儿,他们就到了河边。
他在河边遇到一个矮小、留着硬须、金鱼眼的男人。他身边有三只牛头犬,他正大声粗鲁地叫唤着那三只狗:“尼洛,过来,先生!……奈丽,丢掉!丢掉!我叫你丢掉!……奥古斯都——奥古斯都,我叫你——”
看到布丽姬,他脱帽行礼,然后用像要把人吃掉似的好奇眼光看路克,最后又继续向那些狗吼叫着离开了。
“是贺顿少校和他的牛头犬?”路克问。
“对极了。”
“今天早上我们可以说见过卫栖梧所有的重要人物了吧?”
“不错。”
“我好像冒失了点,”路克说,“我想任何陌生人到了英国乡下,都一定会被人拒之于千里之外。”他想起吉米·陆瑞漠的话。
“贺顿少校从来不掩饰他的好奇心,”布丽姬说,“有时候他实在盯得人受不了。”
“那种人一看就知道当过某个地方的少校。”路克有点不乐意地说。
布丽姬突然说:“要不要在河边坐一下?时间还早得很。”
他们坐在一棵倾倒的树干上。布丽姬又说:
“不错,贺顿少校的军人味道很重,你一定不相信,一年以前,他还是世界上最怕太太的人!”
“什么?你说他?”
“是啊,他娶了一个世界上最不理想的太太,她很有钱,在别人面前也从来不隐瞒这一点。”
“可怜的家伙——我是说贺顿少校。”
“他对她表现得很好——永远是个军人和绅士。其实我心里倒怀疑他有没有跟她吵过架。”
“我想她一定不受欢迎。”
“大家都不喜欢她。她责骂高登,但是却支持我,不过一般说来,她到任何地方都不讨人喜欢。”
“我想一定是慈悲为怀的上天除掉她了?”
“对,差不多有一年了。急性胃炎,把她丈夫、汤玛斯医生和两名护士折磨透了,不过最后总算死了。牛头犬马上高兴得不得了。”
“畜牲也通人性。”
两人沉默着,布丽姬心不在焉地拨着长草,路克也视而不见地朝着河对岸皱眉,此行似梦似真的目的又困扰着他。到底有多少是事实?多少是想象呢?把每一个生人都当成可能的杀人犯,是不是冒失了点?这种观点实在不太高明。
路克想:“去他的!我当了太久警察了!”
布丽姬冰冷清晰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把他拉回现实中。
她说:“菲仕威廉先生,你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六 帽漆
路克本来正要点燃一支烟,她这突然而来的一句话,倒使他愣住了。他呆了一、两秒钟,火柴烧到他的手指。
“真该死!”路克丢开火柴,用力甩甩手指说:“对不起,你吓了我一跳。”
“是吗?”
“是的!”他叹口气,说,“我想任何聪明人一定一眼就能看透我,你大概从来就没相信我那个想写一本书的故事?”
“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不是真的。”
“你是说我不像有写作头脑的人?不用骗我,我宁可知道真相。”
“不,你也许会写作——可是写的不会是那种书——古老的迷信、研究古迹等等——绝对不会!对你这种人,过去的事情根本算不了什么,甚至连将来也不放在你眼里,只有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噢,我懂了。”他做了个鬼脸,又说,“去他的!我到这里之后,你就一直让我觉得好紧张!你看起来好聪明,叫人手足无措。”
“真抱歉!”布丽姬淡淡地说,“不然你希望我是什么模样呢?”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
她平静地接着说:
“一个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只知道抓住嫁老板的机会?”
路克发出一个狼狈的声音,她用冷静、有趣的眼光看看他,说:
“我很了解,没关系,我不会生气。”
路克厚着脸皮说:
“好吧,也许差不多,不过我没有多想。”
她缓缓地说:
“那当然要等火烧眉毛了才会着急。”
停了一、两分钟,她又说:“你为什么来这里?菲仕威廉先生。”
话题又回到原先的问题上了,路克早就想到一定会这样。刚才,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迎向她睿智探询而且正在冷静安定地看着他的眼神。她眼里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庄重神色。
于是他缓缓地道:“我想,我最好别再向你说任何谎了。”
“不错。”
“可是问题是事实有点可笑。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我是说你有没有猜想过我来这里的目的?”
她若有所思地缓缓点点头。
路克又说:“怎么样?能不能告诉我?也许会对我有点帮助。”
布丽姬平静地说:
“我觉得你来这里一定和爱美·季伯斯的死有关。”
“那就算是吧!我觉得每次提到她名字,就有一种奇怪的气氛,所以我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什么秘密。你觉得我是为这件事来的?”
“难道不是吗?”
“从某一方面来说,你的想法并没错。”
他皱眉沉默着,身旁那个女孩也同样沉默地坐着一动不动,她什么也没说,免得打断他的思绪。
他终于下了决心。
“我到这里,是想追查一件事——一件很不可思议,而且也许很荒唐可笑的假设。爱美·季伯斯也跟这件事有关,我想查出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嗯,我也这么想。”
“可是你为什么也这么想呢?她的死到底有什么奇怪——居然会引起你的兴趣呢?”
布丽姬说:
“我一直觉得她死得不大对劲,所以才带你去见韦恩弗利小姐。”
“为什么?”
“因为她的看法和我一样。”
“嗯!”路克迅速地回想一下,现在他终于明白那个聪明的老处女为什么态度会那样了,“她和你一样觉得——爱美死得有点奇怪?”
布丽姬点点头。
路克又说:“到底为什么呢?”
“首先是帽漆的问题。”
“你指的是什么?”
“二十年前,的确有人用帽漆——这个季节用粉红色的帽子,下个季节,只要一瓶帽漆就可以改变为深蓝色,再下一个季节,也许换一种帽漆,又可以变成黑色,可是现在时代不同了,帽子便宜得很,等到不流行的时候,丢掉就是了。”
“连爱美·季伯斯那种身份的女孩子也一样?”
“我还比她可能用帽漆呢,节俭早就被人忘得干干净净。还有一点,那瓶帽漆是红色的。”
“哦?”
“爱美·季伯斯本身就是红头发。”
“所以不相配?”
布丽姬点点头。
“男人多半不了解这一点,可是——”
路克意味深长地打断她的话:
“对,男人不懂得这些,不错,一切都很符合——一切都完全符合。”
她接着说:
“吉米在苏格兰场有些奇怪的朋友,你不会是?”
路克迅速说:
“我不是警探,也不是在巴克街有好几间办公室的著名私家侦探。我只是吉米告诉你的从东部退休的警员。我所以会插手管这件事,是因为我搭火车到伦敦去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于是他简单扼要地说出和平克尔顿小姐谈话的内容,以及此后所发生的事。
“你看!”他最后说,“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我到卫栖梧,是为了找一个人——一个秘密凶手——他也许是个大家都认识而且尊重的人。要是平克尔顿小姐想的没有错,还有你和那位——啊,姓什么的小姐也没错,那么这个人就杀了爱美·季伯斯。”
布丽姬说:“我懂了。”
“我想,也有可能是从外面下手的吧?”
“嗯,我也这么想,”布丽姬缓缓地说,“瑞德巡官就是从别的建筑物爬上她窗子的。窗子开着,是要费点功夫才能爬上去,可是任何普通男人想爬上去都不难。”
“爬上去之后呢?”
“把咳嗽药水换成帽漆。”
“希望她半夜醒来的时候喝下去,大家就一定会说她拿错了,或者是存心自杀?”
“对。”
“警方不怀疑是有人故布疑阵吗?”
“没有。”
“我想又是因为男人的缘故吧。没有人想到帽漆有问题?”
“没有。”
“可是你却想到了?”
“对。”
“韦恩弗利小姐也想到了?你们有没有互相讨论过?”
布丽姬淡淡一笑,说:
“没有,至少没有像你所说的那样讨论过。我是说,我们彼此都没说出口。我不知道那个老小姐心里到底怎么猜测。也许她最初只是有一点担心,越想越觉得不对。你知道,她蛮有头脑的,不像这里大部分人那么迷迷糊糊。”
“我想平克尔顿小姐就相当糊涂,”路克说,“所以我刚开始一点也没有把她的话当真。”
“我一直觉得她蛮精明,”布丽姬说,“这些爱议论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小姐们,从某一方面来说都精明得很。你说她还提到过别人?”
路克点点头。
“对,一个小男孩——就是汤米·皮尔斯,我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想起来了。另外我敢肯定,她也提到过卡特。”
“卡特、汤米·皮尔斯、爱美·季伯斯、汉伯比医生。”布丽姬轻轻地道,“正如你所说的,这件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谁会想除掉这些人呢?他们每个人都不一样。”
路克问:
“你有没有想过谁会杀爱美·季伯斯?”
布丽姬摇摇头,说:
“想不出来。”
“卡特呢?对了,他是怎么死的?”
“掉进河里淹死的。有一天晚上他正要回家的时候,雾很大,他又喝得醉醺醺的,河上那座小桥只有一边有栏杆,大家都说他一定是酒醉失足淹死的。”
“但是别人也可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推下河?”
“不错。”
“汤米·皮尔斯擦窗户的时候,也可能是别人随手一推,把他推到楼下跌死的?”
“也没错。”
“换句话说,有人可以轻轻松松地除掉三个人,但是却不会引起别人疑心?”
“平克尔顿小姐就起了疑心。”布丽姬说。
路克说:
“我想就算我问你心里有没有可疑的人也没用吧?卫栖梧没有让你觉得阴森森、恐怖兮兮,也没有人长着奇怪的白眼珠,或者笑声很怪异可怕的吧?”
布丽姬说:
“你觉得那人一定是个疯子?”
“嗯,我想是的。那人是很疯狂,可是也很狡猾。平克尔顿小姐曾经提到,这个人看着下一个动手的目标时,眼睛里有一种很奇怪的神情。从她说话的口气,我觉得——别忘了,只是我的感觉——她所说的那个男人的地位至少和她差不多,不过我当然也可能猜得不对。”
“也许你说得一点也没错,有时候我们从别人言谈或者表情中,往往可以得到一种很微妙的印象,没办法用言词表示出来,可是那种感觉通常都不会错。”
“你知道,”路克说,“告诉你这一切之后,我真是安心多了。”
“我相信这样你的阻碍就少了些,而且我也许可以帮点忙。”
“有你帮忙真是太好了。你真的想追根究底?”
“当然。”
路克忽然有点尴尬地说:
“惠特费德爵士怎么办呢?你看要不要——”
“当然,我们根本不用告诉高登!”布丽姬说。
“你是说他不会相信?”
“不,他会相信,高登什么事都相信!如果我们告诉他,他也许会吓得心惊胆跳,坚持找几个年轻力壮的手下整天保护他。”
“那就只好算了。”路克同意道。
“不错,我们不能让他得到他单纯的乐趣了。”
路克看看她,仿佛想说什么,最后又改变了主意,只看看手表。
“对,”布丽姬说,“我们该回去了。”
她站起来,气氛突然变得有点紧张,仿佛路克没说出的话不安地绕在空中。
两人一起默默地走回家。
七 可能性
路克坐在自己房里。午餐桌上,安斯杜瑟太太曾经问起他在马扬海峡的花园有些什么花,又告诉他在哪种地方种什么最适合。惠特费德爵士又发表了一番有关“向年轻人表白”的谈话。现在他总算可以独自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了。
他拿出一张纸,写下几个名字:
汤玛斯医生
艾巴特先生
贺顿少校
爱尔斯华西先生
魏克先生
爱美的男朋友
肉贩、面包师傅、蜡烛师傅等等。
然后又拿出一张纸,先写上“被害者”,再在这个标题下面写道:
爱美·季伯斯被毒死
汤米·皮尔斯被人从窗口推出去
海利·卡特被人从小桥上推进河里(是酒醉?中毒?)
汉伯比医生血液中毒
平克尔顿小姐被车撞死
又写道:
罗斯太太?
老班?
顿一顿,又加上:
贺顿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