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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峥小说《命犯桃花红》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你这个杂种，你想陷害我！你休想！
邻居们告诉我，一个满脸横肉、以前来过的人抱着个包袱，从窗户跳出来，也是陷害？我相信他们会把看到的告诉上门的警官们！
庄科强陷入沉默。
只有苗雨能够证明你的清白。还有她的身体。
……
铁器的碰撞声归于静止。
童羚摆好餐桌，对刘大力道：吃饭吧。刘大力嗯了一声，抓起庄科强换下的湿淋淋的裤子和袜子，掏出其中尚未完全融化的冰块，一点点捏碎，然后把手指在裤子不湿的部分上擦干，看看自己掌心的紫红——那是由于手握竹片过于用力引起的——说：先吃饭，然后你再考虑我的话是否有道理。我有很多空闲时间陪你，你知道，我是个自由职业者。
半夜时，《蕾》又响了很多次。
有人一定很急着找你。
刘大力摆弄着庄科强的手机，看着上面闪烁不定的黑色数字。银行爆炸案不是我做的，我可以向你提供一条线索：我见过那两名劫匪。而且我也知道你想利用这个来挣钱，但是前提是你必须把孩子还给我。
他想起银行里那双对着自己露出顽皮笑意的眼睛。
你说你不是那案子的主犯，至少也是胁从。庄科强低头看看捆在自己身上的爆炸装置，苦笑道。
嘿，这东西我还真是从炸银行的人那儿学的，不过我没用它来抢银行。我说的全是真话，苗雨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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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男人再次一同走进一幢老旧的居民楼 ，一前一后。刘大力有意拖后距离，手中攥着一只遥控器；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捏紧一把刀子。由于外罩里面捆着东西而略显得体态臃肿的保安队长则满不在乎地在前面瘸着腿带路，脚上是一双同样胀得满满的拖鞋。他的腰上捆着一枚土制炸弹，他知道药量经过刘大力的计算，如果开爆的话只会炸开他的肚子，而近在身前的遥控者却可以安然无恙。
狗东西！
他在心里恨恨地骂着，寻找可能摆脱控制的机会。但刘大力异常小心，看得出来他对庄科强盯得很紧。来到一扇熟悉的紫红色的屋门前，门是虚掩的，令庄科强有些意外。刘大力跟在他后面，把衣领竖起，不时向四外张望。
庄科强迈进门里，一眼看见有位妇人倒在客厅中央，不由失声叫道：妈！扑倒上前。妇人双目紧闭，头顶有个青紫的伤口，赫红的血迹凝固在伤口周边。庄科强的两眼一下涌出泪水，回过头来对刚刚跟进来的刘大力喊道：是你！是你。是你，是你……
他的双手紧紧抓着刘大力，似乎担心对方返身逃走，或者是想自己身上捆缚的东西马上爆炸，他们好同归于尽。杨峥小说777y@但他的双膝却慢慢弯曲，身体渐渐瘫软，声音也微弱下来，扒扶着他眼前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哭泣得像个孩子。
医院。
数日之后。
庄科强在用一把刀子削苹果。不规则的、楞角分明的淡黄色的小块，用刀尖挑着送进嘴里，舌尖轻轻舔过，凉凉的、酸酸的。他的两只脚上包裹着厚厚的白色的纱布，像是踩着两个枕头，形状非常滑稽。
你看你那天哭的，好像你妈已经过世了一样。你妈不是我打伤的，医生可以证明，她自己醒过来也说了，是猝然昏倒自己摔破了头。你即使不相信我，也应该想信你妈。
刘大力背对着庄科强，缓缓说道。
谢谢你开恩，把我妈和我送到医院来，还替我们出医药费。我知道，做手术需要不少钱，我真可怜，工作这么多年，拿不起。你一把出了，眼都不眨，你他妈哪来那么多钱？
庄科强问站在窗边的刘大力。
真相应该是唯一的，信任和欺骗是事件的两面，要看亮牌的手，对你出示的是哪一面，而你所需要的又是哪一面。你我之间，不一样。刘大力打断他的话，回头说道：我敬重孝子。你老娘住院，你又受了伤，以后我来抚养你长大成人。
玩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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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峥小说《命犯桃花红》
两个男人笑着表示了有限程度的和解。
但是孩子呢？你妈昏倒之后，有人将他抱走了。
这不可能！
你把孩子藏到你妈这儿，都有谁知道？
应该是够保密的。你想这事儿我还能跟人宣传？我怀疑是有人故意弄昏了我妈，这人要是让我逮着，哼！庄科强咬着牙在床上发狠。
还有，柳枫也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的下落。
她不是转到精神病院了吗？
被人接走了。接走她的人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件，并且留下签名，你和我都不愿意看到那个名字。
是徐哥？
刘大力猛地转回身，盯着庄科强。阳光从他背后照射进来，庄科强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却意识到他阴冷的目光。那目光仿佛一道闪电击中庄科强，他颤抖了一下，刀子险些划破嘴角，剩下的小半个苹果叭哒掉在地下，咕噜噜滚进床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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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有人冒充我！
庄科强扭转身子找自己的衣服，去摸口袋，在摸到之前，他意识到自己的证件已经不见了。我被你捆起来折磨，一直跟你和童羚在一起，我怎么有时间去做这件事？！你要想清楚！
他急急地为自己辩白，刘大力的沉默使得他口不择言：
会不会是童羚？她在你们拷打我的时候拿走了我的证件？
刘大力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她。她和我们在一起。
可是她也可能有同伙啊！
我更怀疑是你的同伙！你的朋友那么多！刘大力突然提高了嗓音。
他的发怒使得庄科强选择了退缩，思前想后琢磨了一会儿，把刀子放到床头柜上，问：报警了吗？
报了。刘大力弯下腰，伏身从病床下面把半个苹果捡出来。那一刻，他的头部与庄科强的右手近在咫尺。警方怀疑她被人绑架了。
庄科强俯身看着刘大力的后脑勺，直到他起身，坐到床边，把半个苹果拿在手上向他示意。庄科强摇摇头，打算把苹果接过去丢掉。杨峥小说777y@刘大力却拿起刀子，动作迅速地将脏污部分削掉，剩下的苹果，放到自己口中有滋有味地嚼起来，同时注视着庄科强。
有人索要赎金吗？
目前还没有。聪明的绑匪通常是令被绑者家人主动交钱，而非与警方斗智。要做到这一点，最好是被绑者一方有他们的内线。
你怎么总盯着我？
有线索说她在你家附近出现过，所以，你摆脱不了嫌疑。
真受不了你。我说过了，不是我。
最好不是你。否则，我现在就剁了你这双脚。
刘大力的声音再次让病房内充满了阴冷的气息。庄科强无奈地说道：
好吧，等我伤好一点，我就陪你去找柳枫，哦，你放心，我跑不过你，而且我欠你人情，要是你信不过我，那就算了。
你想一想，柳枫，也就是苗雨，为什么会被绑架？
几个月前，徐哥委托柳枫卖掉自己外地企业的股份，具体情况只有她一个人掌握，没多久，徐哥出了车祸意外丧生，我想可能不少人都知道她手上有一大笔钱。
那个企业在泾阳，我知道。刘大力迎着庄科强奇怪的眼神，解释道：柳枫告诉我的，我没去过。
我去过。徐哥让我到那儿给他帮过一个小忙，后来还要我留下工作，我妈说那地方太偏僻，根本没法呆。
那么，这样，我们去一趟。
好，我给你带路。庄科强侧了侧身子。不过说实话，我还是怀疑爆炸案与你有关，你他妈连客厅里都摆着雷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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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我的，是一个叫做十一的男孩子留下的。不知道是外号还是乳名，反正柳枫这么叫他。
刘大力离开病床，在屋里走了走。他知道庄科强没有应声，是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在柳枫那儿，和这个十一同住了将近一个月。他来自西部，高大秀美，干净得像草原上拂过的轻风。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摆弄各式各样的爆炸装置，不断分拆组合，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一弄就是一整天。最初，我确实担心过，他会失手把我们和房子一起炸上天，可他的镇静和自信会让你感觉到，那些东西在他手上就是最心爱的玩具，而且他确实没有出现过纰漏，否则我不会这么完整地站在这儿跟你说这些。
他和柳枫是什么关系？
不知道。
你们在一起住了那么久，没有聊聊更详细的？
他不爱说话，但这不妨碍我们之间交流。刘大力想起在银行劫案的现场，那个对着他笑的蒙面人，缓缓说道：
我这辈子也忘不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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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刘大力不能忘记的那双眼睛，注视着正前方十三米宽的电影银幕，眼中滚落出大颗大颗的泪珠。
这是一部关于爱情的电影。男女主人公将要吻到一起的时候，片子断了。有人愤怒地尖叫、跺脚、吹口哨，直至咒骂。而那个清秀的大男孩，坐在角落一个人默默哭泣。
灯光突然亮起来，这让他感到很不舒适。在这个城市当中，无论走到哪里，不管穿上西装还是制服，都无法改变他的高鼻梁和深眼窝，所以他喜欢选择蒙面，或者一个人在黑暗中独坐。当灯光亮起来的时候，他知道他该离去了。
十一走出电影院，外面街道上的人潮熙熙攘攘。他紧贴街边走路，尽量避开纷扰的人群。临街的商铺门口，一个长着一头卷发的小男孩站在那儿，正准备把手伸向玻璃柜台上的香烟架子，而店主在店里忙着招揽生意，丝毫没有察觉。十一看到了小男孩的动作，同时发现了他有着与他一样的高鼻梁和深眼窝。十一走过去，一把捉住了小男孩的手腕，打破了他的偷窃计划。小男孩扭回头，用惊恐的目光望着他。
十一没有说话，冲着小男孩摇了摇头，在店主发觉异常之前，松开自己的手。小男孩立刻一溜烟地跑掉了，像神话传说中做了错事的小矮人一样消失在黑暗中。
天色已晚，十一没有追赶，继续按自己的方向前行。他走进一条狭长的胡同中时，迎面走过来一个穿条纹上衣的男人。虽然在暗处，十一看不清他的脸，但相距很远，他已经闻到了男人身上的羊膻味儿。这是他曾经朝夕相伴的味道，几乎是与生俱来，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了。
男人停下脚步，手上把玩着一样尖锐的铁器，挡住了他的路。十一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而且与之相伴的，是同样的膻腥气。杨峥小说777y@他扭回头，看见刚才逃走的小男孩又赶过来，小男孩身后，同样有一个手执利刃的男子。
十一被他们洗劫一空，胸口挨了重重的几拳，同时被告诫：少管闲事！否则放你的血！他对这一切默默忍受，没有还口，更没有反抗。等那几个人走远之后，他迅速离开，又兜了几个圈子，确认没有人跟踪，最后走进一处单独的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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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峥小说《命犯桃花红》
厨房里，有人问候道：回来啦？
他走进厨房，站在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在灶台前忙碌，正是出现在银行擦鞋机旁、后来打昏保安的那个人。此时，他腰间扎着围裙，脸上露出慈父般的微笑，对十一说：
摆好餐桌，尝尝我的手艺，今天有你最喜欢的烤肉。
晚饭开始，中年男人和大男孩对桌而坐，他看十一并不动筷子，开玩笑道：怎么不吃，怕我下毒？他自己先用手捏起一块烤肉，放在嘴里大嚼，故意逗十一，连声赞叹：好香！好香！
十一挟起一块烤肉，细细地品味。中年男人脸上露出笑容，伏下身子靠近他，低声说：最近这个时期，我们还是少出门，避避风头。
大男孩站起身向厨房去，中年男人赶紧在他身后解释：你愿意去散散心，走走也好。
十一说：我拿孜然。然后他走进厨房。
中年男人把鼻子凑向桌面的砂锅煲，用力吸了一口，用欣喜的语调叫道：不掀开盖都能闻到香气，真棒啊！他的话音未落，砰的一声，砂锅煲整个炸开了，中年男人倚面朝天，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十一悠悠地走出来，在一片杯盘狼藉、残渣碎片中，找出一块相对完整的烤肉，拿在手里慢慢地吃。那上面还沾染着中年男人的斑斑血迹，可他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适。他蹲下去，看看倒在地下的中年男人，说：
这是徐哥的安排，你不要怪我。
中年男人已经无法回答。他的下巴被炸掉了，躺在血泊中不停抽搐。他扬起手指，似乎想再摸摸大男孩俊朗的面孔，但是后者躲开了，紧接着露出了异常痛苦的表情。十一捂住肚子，在地板上翻滚。
肉……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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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往泾阳的火车，正点出发，到站却晚点了将近三个小时。庄科强和刘大力从车站走出来，避开广场上的出租车司机，转乘开往郊县的小巴车，到达龙女祠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今天晚上我们住到这儿，明天一早再租一辆三轮摩托，上午就可以到徐哥的厂子了。
庄科强以引路人的身份安排道。刘大力说：
这样，我们还不如在市里直接包一台出租车赶过去。
省点钱吧大兄弟。你以为赚钱那么容易？
两个人找了一间小旅馆，进入房间，庄科强称赞道：多棒的床！本地特产梨木做的，用上五百年也不会坏！他一屁股坐上去，听见喀嚓一声。
喂！刘大力叫道：小心点！你不是打算省点钱吗？
没事儿，还有床垫呢。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噔的一声，一根带尖的弹簧从床垫一角崩了出来。
你太重了。刘大力说。庄科强忙从床上起身，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你说，柳枫为什么反复说她喜欢裙子？
她给孩子起的乳名，叫裙子。
小名就小名，还乳名，你他妈真酸。你在哪儿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