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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邦骑士-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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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居住的地方何其脆弱呀!虽然只有六张榻榻米大,我们却认为那里是全世界最温暖:永远会等待我们回去的甜蜜小窝。可是,再怎么温暖、甜蜜,当电车经过时,那里却像一个薄弱的空盒子,只能无助地摇晃。套用御手洗的话来说,我和良子是两只微不足道的小动物,那间房子则是暂时放置我们这两只小动物的爱情竹笼。
  “我想,你还是去那张驾驶执照上的住址看看吧!”良子好像要把囤积在内心的压力全部释放出来般,以激动的语气说。她的眼睛看着我,眼神非常严肃。
  “唔?为什么?”这是我的瞬间反应。事实上,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明天是星期六,中午下班以后,你就去西尾久的家吧!”好像要向来往的车子的噪音挑战般,良子大声地说。她仍然是一副苦恼的样子。我把头凑过去,就近仔细看她的脸。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吧?她的皮肤情况不大好。她自己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不要看我。”她说。
  虽然她没有说:如果你结婚了,已经有妻子、儿女了……之类的话,但是从她皮肤的状况,我知道那些令她苦恼的话,不知已在她心中徘徊多少次了。不论是她还是我,我们都已经到了非面对这个问题不可的时刻了。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变的。”这句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不要离开我。”良子也喃喃地说着这句她一再对我说的话。
  不管是什么事,都不要抛弃我。如果西尾久的那个家里,住着你的妻子……我认为说良子的“不管什么事”,就是这件事。
  后来回想这件事时,我觉得我会如此解读良子的话,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由无数的误解组合而成的“幻想”。
  “爱情”是虚无的,所以我会如此认为。
  此时我和良子之间,确实存在许多误解;或者可以说我根本就不了解良子,因此我对良子的每一个想法,几乎都做了错误的解读。或许是因为年轻,所以容易犯下误解对方意思的错误,但是,这毕竟是难以挽回的过错,不能以年轻为理由,来原谅自己。我没有用心倾听良子说出来的话,才是造成误解的最大原因。
  听了良子的话,我只有苦笑的份。我的眼睛看着陆桥下的铁轨:心里也烦恼得不得了。男人和女人就像我们脚下的平行轨道,虽然位于伸手可及的地方,却怎么样也不会有交集。两个没有血缘关系,来自不同的生长环境,有着不同教养的人,突然生活在一起,怎么能期待他们处处契合呢?
  电车在这个时候驶进我们脚下的轨道,发出很大的噪音,我也在此时大声喊出:“我绝对不会离开良子,因为我喜欢良子,我爱良子!”因为有电车声音的掩护,我才会大声喊出那样的话吗?喜欢良子的话,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但是“爱良子”这句话,这是第一次说。因为我心里非常想去驾驶执照上的那个家,所以此时我的心里是有些内疚不安的,“我爱良子”这句话,似乎也有弥补心中不安的意思。良子靠过来,把头倚在我的胸膛上。
  我的视线越过良子的肩膀,不锈钢车身的电车发出警笛的声音,像一艘银色的船,摇摆着向前驶去。男人和女人所形成的两条绝对不会交错的铁轨上,行驶着以爱情为名的错觉之船;这艘船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缓缓地驶入黑夜中。
  正文 第18章
  西尾久位于荒川区,在山手线的田端车站附近。此外,也可以在东北本线的尾久站下车,或搭乘都电荒川线,在宫之前下车。
  因为不知道都电或东北线的车子要在哪里搭乘,所以我还是搭乘山手线,在田端站下车后,再按照地图,寻找那个住址。反正从地图上看来,这三个车站和西尾久1…21…18的这个地址,几乎是等距离的。
  我常站在工厂的寄物柜前,拿着地图,独自思索如何去这个地址。因为一有空,就会有这样的举动,难怪被工厂里的人视为怪人。
  隔天是星期六,也是七月的第一天。又是下雨天,早上我撑着雨伞出门,从元住吉的车站出发,先去工厂上班,中午下班后,就搭东横线,经过纲岛、元住吉,到涩谷转搭山手线,绕了将近半圈,终于到达田端车站。
  出了月台,眼前有一片黑色石头的墙壁。雨水打在黑色的石头上,我站在黑石墙前观望了一阵子。刚才从月台上看这门墙时,觉得这片墙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又觉得是第一次看到。我依照“西尾久方向”的指示前进,出口前还有一段阶梯。走出剪票口,我又打开地图,再确认一次。
  是右手边的方向。车站前面就是宽敞的马路,雨势虽然大到前车窗的刮雨器不动的话,就无法前进的地步,但是路上的车子还是很多。从早上下到现在,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撑着伞走出车站,向右转,从“新田端桥”上面越过山手线,走到尽头后再左转,然后顺着坡道往下走。
  车站的周围很繁华,有不少大楼。和元住吉或纲岛比起来,这里就是所谓的都会了。除了山手线的电车外,这里还有京滨东北线的列车,轨道的路线也壮观多了。铁轨因为下雨的关系,闪烁着水的光泽。
  下了斜坡,再向右转,正好与铁轨呈直角分开,前面有红绿灯。车子很多,走在路上的行人就相对地少了。这里的街景和车站附近不一样,有老街的气氛,没有新建的大楼或华厦,大都是旧的木造或灰泥建造的两层房子,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住家。灰黑、肮脏的灰泥墙壁,因为雨水的刷洗,显现出黑而亮的色泽。有不少房子前摆着保丽龙做的箱子,里面放了一些小盆栽。
  穿过铁道桥的下面,再走一下子,路上的街名地区牌子,已经从“田端新町”,变成“西尾久”了。我的心脏跳动开始加速,好像连指尖都可以感受到心跳的速度了。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即将上死刑台的囚犯。
  可是,我对周围的景观仍然是一点记忆也没有。我想过西尾久这个地方,或许会让我恢复记忆,却没有想过恢复记忆是幸,还是不幸。我边走边想: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有一天突然像水蒸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样住在这里的人,却没有人发觉,这不是很不可思议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然我已经离开这里了,就算这里的人有人觉得奇怪,我也是感受不到的呀!现在我回来,如果突然有人跑过来拍我的肩膀,也是很正常的吧!
  把伞从头顶上挪开,我抬头看着天空。雨像无数黑色的小石头一样,从白色银幕般的天空落下来,以我想像不到的速度,打在我的脸上。我赶快再把伞拿到我的头上,伞遮住了雨,也遮住了我的脸。
  西尾久1…21的路牌出现了。本来我有可能要找很久的心理准备,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出现在我眼前了。看到这个路牌的同时,一股怯意也涌上心头。我突然觉得我的心理还没有准备好。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钥匙包。这是在公园睡醒时,就在我身上的东西,我一直把它放在工厂的寄物柜里,今天也带来了。其中有一支应该是房间的钥匙。我面前的布帘上,印着“家乡料理·樱花”的店名,布帘旁边的柱子上,有一块小小的绿色牌子,上面写着“2l…18”这样的数字。就是这里了。
  垂着布帘的玄关玻璃门的旁边,有木头阶梯,阶梯的上面比较暗,看起来是一栋公寓。门上没有名牌,但是这里应该就是“樱庄”。一楼是小馆子,二楼是住家。这里有我的过去吗?我的妻子或儿女,现在也还住在里面吗?心脏好像已经跳到喉咙口了,但是我还是伫立原点,不敢轻易踏出一步。今天的雨,对我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呢?像现在这样,撑着一把伞静静地站在这里,应该不会很不自然吧?
  站了一会儿,我转身,往来时路走去。但是走两步,又停下来,回头,再看着小馆子相位于二楼的住家。这里离闹区已远,少有行人经过,也久久才有车子通过。
  万一我的妻子,正从这里的某一个窗户看着我,她会怎么样呢?她不知道是我,一定以为我是什么可疑的人物,或许还会因此跑下来追根究底。丈夫无缘无故失踪的妻子,一定比一般的女人更加神经质吧!好吧!下定决心了。这样犹豫不决终究不是办法,不进一步去了解的话,就永远不知道下一步应该如何走。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我朝住家的方向走去。
  可是,靠近小馆子的布帘,我又想到了一件事。如果我们已经有子女了,我的妻子还会答应离婚吗?如果她不肯,那该怎么办?妻子没有做错任何事;在丧失记忆的情况下,又在元住吉和别的女人同居的丈夫,也很难说他有错;面对现在同居中的女人,和带着孩子的妻子,这个丧失记忆的男人该怎么做呢?这是上帝的恶作剧。如果妻子肯离婚,那么赡养费和孩子的教育费,也是个大问题。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工人,根本没有能力付什么赡养费和教育费。
  这时,有一辆车从我旁边驶过,停在小馆子的前面。车上的人好像是突然看到我,才紧急煞车的。车子里面的人摇下车窗,大声地对我说:“对不起!”
  我反射性地害怕起来。那是在对我说吗?车子里的人认识我吗?不管是与不是,可能都会演变成必须和对方站在这个房子前面说话的情形。我下意识地转身,佯装成没有听到对方的叫唤声,快速地左转,进入前面的小巷子里。我想:在这附近绕一圈,等一下再回到原处就好了。没多久,我就听到车子开走的声音。
  然而,绕了一圈之后,我却再也没有靠近那栋房子的勇气。看来今天是不行了,我心里的悲伤情绪逐渐在发酵。不管是什么理由,基本上我来这里,就是做了背叛良子的行为。如果我的妻子出来了,不问任何理由地只是抱着我痛哭,那我要怎么办?看到孩子以后,我的心情会不会有所转变?我不知道。
  或许妻子的父母因为担心女儿的遭遇,现在正在家里陪伴她;或许在妻子的求助电话下,许多我不认识的妻子友人,现在聚集在家里。大家一定会不由分说地把我团团围住吧。
  在那种情况下,我能说:“我明天再来,现在让我出去吧!”吗?我更不能在妻子的父母面前,说出良子的事。是呀,在别人的追间下,我能如何掩饰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
  今天就算了,还是回去元住吉吧!今天的我,还无法面对一群人,改天再来就是了。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今天就到此为止。已经见过从前住过的地方了,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想起来。总之,没有什么是今天非做不可的事,还是回去和良子过轻松的日子吧!
  想到这里,我逃命似的快步离开。不,我的行动实际上就是“逃”。之前没有想过的问题,让我一溜烟地逃离西尾久的家。我的心里或许还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西尾久的住处里,什么人也没有,那么我今后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和良子在一起了。但是此刻我的耳朵里只有一个声音: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回到元住吉的家,一开门,就看到良子一脸不安的表情。她一句话也不说地盯着我看,我知道她的神经一定绷得很紧。她一定怕问我:怎么样?她害怕地等待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
  我的心情正好和良子相反。相对于良子濒临爆炸的紧张心情,我的心情则是“麻烦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终于回来这里了”的放心感。
  “我没有去。”我用暗中希望对方高兴的语气说。
  我以为良子的脸上,一定会因为我的话,而露出放心的表情,结果却出乎我意料。良子的表情仍旧很紧张,眼睛仍旧紧盯着我的脸。面对那样的眼神,我慌了。我补充地说:虽然已经走到那里的门口,但是担心破坏现在的生活,所以就折回来了。到底怎么了?良子的表情一点也没有改变。她的眼睛张得大大的,眼眶里有一点点泪水,眼神好像要发疯了一样。
  “为什么?”她突然哭叫出声,但是立刻又闭上眼睛,好像在等待自己内心平静下来的时刻。然后,她叹了一口气,又说,“为什么没有去呢……”这回,她的语气稳定多了。刚才紧张的情绪,好像随着叹气呼出的气体,一起离开她的身体。紧张情绪所形成的气体,宛如气球慢慢地消气了。
  “为什么没有去呢?”良子喃喃自语般地又说了一次,好像也说了“你真傻呀”这样的话。
  这件事情之后,良子变了。隔天是星期日,我们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但是,良子的样子好像很痛苦。因为实在太在意良子了,所以我很希望她的心情能像以前一样。这样的顾虑,让我更不敢想去西尾久的事。
  其实,我的心里偶尔也会想:不要管良子的反应了,再去西尾久看看吧!那一天在雨中的印象,已经渐渐淡去了,我很想再感受一下那种心脏跳到喉咙的恐惧感。
  良子为什么变了呢?我想不通。这个疑问让我寝食难安,压得我几乎想大叫“为什么”。之前,她那么害怕我去西尾久,后来又突然叫我去;知道我没有去成时,又以接近责备的语气来责问我。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数次问她原因,她也不肯说明。
  这只是她一时的情绪使然吗?或许是,但也或许有什么原因。如果真有原因,那么原因是什么?莫非她知道我的过去?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万一真是那样,我也想不出为何昨天不可,今日突然变成可以的理由。
  正文 第19章
  星期一,我像往常一样,以别人眼中的怪人之姿,在上班的时间里到工厂上班;到了下班的时候,再去拜访真正的怪人,然后才回家。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我一边听着魏斯·蒙哥马利的音乐,一边惊觉到像现在这样独自在这个房间里,这还是第一遭。以前我从来不曾独自在房间里等良子。一个人的时候,能做什么呢?良子几乎没有书,所以房间里没有可以阅读之物,我想弹吉他,却没有乐谱可以看,真是闲得发慌。仔细想想,这几个月里,我几乎什么字也没有写,这样下去的话,不仅我的记忆力不见了,以前学会的汉字,大概会渐渐忘光,我的学习能力也会愈来愈差吧!不能这样呀!我和那些下班后,就想邀人去喝酒的工厂员工,是不大一样的。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良子还没有回来,我开始觉得奇怪,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了?以前在高圆寺见过的,那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的脸,立刻浮现在脑子里。糟糕了,看来非出去找不可了。但是,就在我站起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楼玄关,传来有人正在开玻璃门的声音。
  有人在爬楼梯。大概是良子吧!奇怪的是,脚步声很紊乱。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布帘飘动,进来的人果然是良子。良子红着脸,眼神不定,头发散乱。
  “你去哪里了?”
  良子完全不理会我的问话,只是像倒下来一样地躺在床上。她醉了。我的鼻子靠近她的嘴巴,闻到浓厚的酒臭味;她的脸上还化着很浓的妆。已经是初夏了,最近良子都穿迷你裙。此刻她的双脚张开,短短的裙子几乎卷起到腰际,躺在床上的姿势非常不雅,简直就像没有穿裙子一样。
  我又问她:“你怎么了?”她回答:“我醉了。”但是,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当然知道她醉了,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喝得这么醉?再问她和谁去喝酒了?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个我听不清楚的名字,然后又抛给我一句:“你管我和谁喝!”
  到底怎么了?我只能坐在床边发呆。良子睡着了,看来好像不会呕吐了。总之,先帮她换了衣服再说吧!脱掉衣服,就看见她的大腿青筋浮现,皮肤呈现出和往常不一样的色泽。脸和肩膀的皮肤,因为喝醉了,显得特别红润,但大腿的肤色却十分苍白,让人感到不安。
  自从认识良子以后,良子一直是我依赖的对象。失去记忆,让我像个手足无措的小学生,出去郊游远足时,只知紧紧跟着老师;就算老师行为失常,我这个小学生也只是慌得手足失措,也不会想到要责备老师。
  第二天良子又喝醉了,第三天也一样。喝了酒的良子,有时根本醉到无法走回到家里。如果醉倒在公园的长椅上还好,但她竟然醉倒公园的沙堆里。我从房间的窗户发现她醉倒在公园时,吓得直冒冷汗,赶快飞奔出去把她带回来。一个年轻女子,暴露双腿地躺在公共场所,就算是牧师也会生出不良的企图心吧!
  “至少也要躺在长椅子上嘛!”我忍不住这样责备她,她却理所当然地回答我:“长椅子太硬了。”无可奈何,只好把满身是沙的她抱起来,替她清除手上、脚上和头发里的沙子,她却突然说:“我受不了蛋糕店了。那里太无聊了,男人根本不会去那里。我想再去酒店上班。”
  这话真的让我吓一跳。我反射性地问:“真的吗?”
  她说:“对不起,我欺骗了你。其实,我真正喜欢的,是那样的生活。”她语音不清地接着说,“我过不了规规矩矩的生活,我的身体已经习惯有酒的日子,怎么样也改变下了。”
  我抱着她回家的路上,她反反覆覆地叫着:“再见了,正经的生活!”这一天晚上,床上到处都是沙子。
  良子完全变了,曾经那么单纯可爱的女孩,现在变成手不离酒的酒女,没有一天是晚上十点以前就回家的。于是,到了晚上,我就到元住吉的饮酒街,到处寻找良子。找到了,就把她带回家,找不到,就只能独自回到家里,孤单地等待她回来,然后帮烂醉如泥的她脱掉洋装,换上睡衣,让她入睡。
  偶尔也有没有喝醉酒的时候,那时不管我和她说什么,她都不回答,只是窝在床上,独自在被窝里喃喃自语。仔细听她到底在说什么,无非是“能去酒店上班就好了”之类的话。
  我问她:“蛋糕店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她就沉默不语,问她,“你想要更多的钱吗?”
  她想了想后,才说:“是呀。”又说,“我适合在酒店上班。”
  可是当我说:“那你就再去酒店上班一阵子吧!”时,她却又沉默地转身,背对着我,说了一句“像呆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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