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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庆王府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后院的空地上积雪并没有清扫,此时庆王正在上奔跑笑闹。
“殿下,殿下。”一个内侍急匆匆过来。看着只穿着棉袍的晋安郡王喊道。
头上一层细汗,袖子挽起来,大冬天里露出半截结实胳膊的晋安郡王笑着转过身来。
“程娘子到大理寺了。”内侍说道。
晋安郡王一笑。
“那这次可有好戏瞧了。”他笑道,笑完转过身,继续看着庆王。
内侍退后几步。只看到郡王挺直的背影,没有看到他脸上凝滞的笑。
没完没了啊,没完没了,又有什么办法呢,人生就是如此啊。
…………………………………………
大理寺少卿心里叹口气。
真是倒霉。
他再次心里说道。
胥吏已经慢悠悠的将问词念完了,看着站定在堂下的女子,他只能清了清嗓子。心里将寺丞和御史台再次骂了几声。
这就是不是正卿的缘故,遇到点棘手的事,就要他出来应对。
“程氏,适才御史中丞冯大人的问罪,你可认?”他问道。
程娇娘摇头。
“民女不认。”她说道。
“但冯大人说,这些事都是你承认做过的。”少卿问道。
“是。这些事我是做过,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程娇娘说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做者无心,观者有意,这是什么意思?
少卿皱眉。
“我做事,仅仅是为了我要做的事,也仅仅是我做的事本身,至于别人怎么看我怎么想我,那不是我能左右的,他们想的认为的,也跟我无关。”程娇娘接着说道,“大人,程氏承认做过这些事,但是,不认冯中丞的指责。”
那到底是认还是不认啊?
所以说这个案子审着就是麻烦,那就慢慢审吧。
少卿心中念头闪过,就要举起面前的惊堂木。
“大人。”身后有书吏轻咳一声,“御史台的人来了。”
后堂里,少卿看着来的御史眉头直跳。
“你说什么?今日就要?”他拔高声音喊道。
“中丞大人今日就要定论。”这个御史板着脸说道。
“现在?今日?”少卿来回走了几步,“你开什么玩笑?哪有那么好审的?”
“中丞大人说这个案子好审,让她认了,定了,送她回家。”御史木然说道。
送她回家?
少卿一怔,旋即明白了。
大理寺的大牢,可比不上御史台,那边好歹是查办官员们的。
一个女子家来大理寺就已经够身败名裂了,更别提再住一住大牢了。
看来这个鬼判官还是有些人情味的,到底还是记着这是个恩人。
不过,这种好心怎么看都更像是猫哭耗子。
“你说让她认她就认啊!”少卿哼声说道,拂袖转身向堂上而去,“等着吧。”。
而在这时,弓弩院内,曹氏已经等的急不可耐,终于看到范江林疾步出来。
“你干什么呢?快些走啊。妹妹已经被带去大理寺了。”曹氏急道。
范江林点点头。
“已经带走了吗?”他问道。
曹氏点头,催着他走。
“稍等一下,昨日刚抓了个大案,我先处置完。”范江林却说道。
曹氏愕然。旋即又大怒。
“你官迷了心窍了!这么多天都没回家,到底忙什么?”
掩盖在京城陌生环境忐忑不安下的西北女子的暴虐脾气终于爆发了,伸手揪住了范江林的胳膊。
“妹妹的案子重要,还是你这里的狗屁案子重要!”
门厅外的人顿时笑着忙扭头回避。
“妹妹的重要,妹妹的重要。”范江林微微尴尬的说道,一面拉开妻子的手,“我这就好了这就好了。”
他说完逃也似的走开了。
只气的曹氏在厅中跺脚。
“大人,你快去吧,这里有我们呢。”
官厅外,跟随范江林疾步而行的兵丁说道。
范江林面色沉沉。
“那怎么成。兵器重物,不得不儿戏。”他说道,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弓弩院的后院。
在这里已经站了好些人,正围着两个被捆绑跪在地上的男人。
“李茂!”
范江林疾步走上去,带着盛怒。抬脚就将其中一个男人踹翻倒地。
“快说!”他厉声吼道。
这动静让四周的人倒吓了一跳。
“大人怎么了?”有人低声问道,“刚才还好好的?审问犯人跟拉家常似的。”
“范夫人来了,家里出事了。”跟过来的人低声说道。
同事交流了一个你懂我懂的眼神,大家便都恍然了。
看不出来啊,这范军监还是个惧内的。
“快说!”大家便跟着喝道。
倒在地上的男人又被揪了起来,虽然胡子拉渣,面容憔悴。但依旧可以认出正是曾经的城门官李茂。
“我只是借用一下行砲车。”他说道。
“借用?”一个武将喝道,“你算什么东西?敢借用军器?”
“我什么东西都不算…”李茂垂头自嘲一笑。
以前当监门官的时候不管上下都不把他当东西看,现如今因为家里着火而被推出来抵罪没了官身的他更不是东西了。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范江林再次踹断。
“借用?你骗小孩子呢?说,你是不是西贼北辽的奸细?”他喝道。
李茂抬头猛摇头。
“大人,大人,我不是。”他忙喊道。
“不是?”范江林一把揪起他。硬拖着向一边去,站定在一个碎散的行砲车前,“那为什么拆散了投石车?是要分散运送出城,还是要学了其中的技巧机关?”
李茂连连摇头。
“大人,不是拆散的。是我试验炮弹时冲毁的。”他说道。
范江林冷笑一声,目光落在一旁一架还完好的投石机前,这架投石机似乎是投石机又似乎不是,其上筒身里塞着一个黑乎乎的石弹。
“这个吗?”他问道,“你是说着石弹砸毁了投石机?”
李茂点点头。
“是的是的。”他说道,话音才落就被范江林再次踹了一脚。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还是没上过战场的傻丁啊?”范江林喝道,“石弹怎么能自毁投石车!”
“大人,大人,我这个石弹跟以前的石弹不同。”李茂忙说道,一面挣扎起身,站定在投石车前,“我这个是点燃的,会炸裂,有很强大的催力,投石车太散经不住…。”
范江林皱眉。
“点燃?石弹还能点燃?”他问道,目光落在石弹上,“怎么点燃?”
李茂忙上前,手绑在身后,只能用肩头指给他看。
“这里。”他说道。
范江林皱眉,伸手取出一个火捻子,随手一晃,燃起火来。
“点燃了怎么样?”他问道,一面伸手点燃了李茂指着的引线。
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李茂都没反应过来,待看到火捻子,引线已经刺溜闪光作响没入其中。
“大人不要!”
李茂大喊一声。
与此同时轰然一声巨响在弓弩院平地而起。
大理寺内,少卿带着几分不耐烦继续审问程娇娘。
“程氏,你认不认罪!”他竖眉喝道,一面将手中的惊堂木重重拍下。
惊堂木落在几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少卿只觉得双耳嗡嗡,脚下的地面剧烈的抖动。
“大人,地动了!”
忠心的胥吏一把抱住少卿拖着就向外冲去,堂内的人顿时都冲出去,包括躲在后堂的御史等人也抱头疾奔而出。
站定在堂外,耳边的轰声已经消散,地面也平稳如常,一群人神情惶惶的站着互相对视。
出什么事了?
“哎呀,那个程娘子呢?”
不知哪个说道,大家忙四下看,却见那个女子还站在堂内,而原本侍立在堂外的小丫头已经冲进去站在了那女子身边。
一里一外,一明一暗,人多人少,两相相对。
“我不认罪。”程娇娘看着门外的少卿,认真的答道。
第三十四章要献
出事了!
出大事了!
才离去没多久的朝臣们接连匆匆进宫,宫殿两边站着内侍班直也忍不住交头接耳。
“弓弩院怎么会被损毁了?”
殿内传出皇帝带着愤怒的声音。
“西贼东辽的奸细已经能够在弓弩院如履平地了吗?那么下一刻朕的皇宫是不是他们也能来去自如了?”
又几个朝官脚步匆匆的走来,看到交头接耳往殿内窥视的内侍,其中一个便重重的哼了声,甩袖跺脚。
内侍们忙站好低头垂手,看到面前靴袍踏踏过去了。
“陛下,范军监来了。”
听到回禀,皇帝立刻停下来回走动看过来,脸上惊怒未消。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先是早朝上御史中丞逼着要查办那个程娘子,接着又逼得陈绍要请辞,闹的他神思乱纷纷,下了朝好一会儿才缓过来,用过午膳要睡一会儿,刚躺下就被惊得起身。
地动了!
这大冬天的地动可是了不得,死伤必然更多。
皇帝在勤政殿无法安坐,直到消息很快传来了。
不是地动。
皇帝松口气,太好了,终于能过个好年了,不用被大臣们嗡嗡的在耳边指责他德政不修了。
但下一刻他又提起气来。
弓弩院出事了。
弓弩院!哪里可关系着强国强兵的利器。
“范军监!”
视线落在其下的官员身上,皇帝吓了一跳。
这个男人出身乡野,长得也不好看,但像今日这样如同烧炭窑子里爬出来似的还是很吓人。
“出什么事了?”
范江林跪下叩头。
“来的匆忙,没有更衣洗面,皇上恕罪。”他说道。
皇帝没好气的摆手。
他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女子。
“到底出什么事了?”他问道,“弓弩院的工料坊怎么会损毁?”
损毁两间房屋是小事,但其中可是安防做好的神臂弓,以及神臂弓的用料。适才人已经汇报,粗略估计损毁三百架神臂弓。
皇帝心疼的直抽抽。
三百架!
“范军监!”他说道,“弓弩院重地,怎能让奸细混入!”
“陛下。不是奸细混入,是弓弩院抓住了奸细。”范江林忙说道,“我们有车司遗失了两架行砲车,昨日查出今早抓住嫌犯,正在审问。”
还有行砲车!
皇帝再次眉头跳。
“速查!”他喝道。
弓弩院此时四周都被铠甲严明的兵士封了起来。
范江林等几个官员去给皇帝回话,余下的官员则围着惹出祸端的李茂以及那个偷了行砲车的匠人拷问。
“我们真不是奸细。”李茂和那匠人依旧说道。
“那你说这到底是什么机关?”一个官员喝问道。
“这不是机关。”李茂抬头说道。
“那这是什么?”官员喝道。
李茂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些迟疑。
这迟疑落在旁边的兵丁眼里,立刻扬手,刀背狠狠的抽过李茂的脸,将他打翻在地。原本就已经青肿的脸上顿时又一道血印。
李茂咳咳吐出一口血在地上。
“说!”
官员喝道。
“毁了我们百架伸臂弓,你休想装死!”
不知道是痛晕了还是什么,倒在地上的李茂没有说话。
官厅外脚步乱响,走进来一队人。
在场的人对视一眼。
皇城司的人。
“问出来了吗?”为首的来人不紧不慢的问道。
弓弩院的官员们带着几分不情愿。
“正在审问。”一个答道。
“我们提举大人说你们查不出来,就交由我们皇城司吧。”来人含笑说道。“免得耽搁了国事。”
“这是我们弓弩院的事”弓弩院的官员带着几分不满说道。
这边另有兵丁矮身在李茂身前。
“李茂,你也曾经是军中的人,自然知道这皇城司是什么地方,你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那可就生不如死了。”他低声说道,“有什么话你还是早点说,早晚一死。最好落个痛快。”
李茂还没说话,那边跪着的匠人连连叩头。
“大人,大人,不管我的事啊,不管我的事啊,我收了他的钱。我收了他的钱,他只说用两架投石车,我鬼迷心窍了,我罪该万死,我真不是奸细。我也不知道他是奸细,我什么都不知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匠人哭喊的众人耳内嗡嗡。
皇城司的差人笑眯眯的走近李茂。
“李茂,你有什么要说的?”他问道。
李茂终于从地上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差人。
“我要说的是。”他喘气说道,“我不是奸细,我要见陛下。”
皇城司的差人皱眉。
“你还要见陛下?”他失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小民要为陛下献宝。”李茂抬起头说道。
“献宝?”他问道,“你要献什么?最好拿出些新鲜的名单,别用那些我们掌握的来推搪。”
李茂笑了笑,用力想要坐起来,但最终无果。
“劳烦大人通禀陛下,李茂要献的是,胜神臂弓百倍的利器。”他说道。
…………………………………………。
“一派胡言!”
冯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转身看向皇帝。
“这就是那程氏的遗祸,如今人人都学会以奇巧要挟陛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因为陈绍避位在家,殿中一时只有冯林一个人的说话声。
是啊,天下也不能人人都是程娘子啊。
皇帝的面色有些尴尬,将刚听到胜过神臂弓百倍利器的惊喜收了收,坐正身子。
“着皇城司查问吧。”他思付一刻确定说道。
“陛下,那李茂说,此物至关要紧,只能亲自先给陛下,不敢经他人之手。”皇城司的提举低头说道。
“荒唐!”
皇帝还没开口,冯林厉声喝道。
“他有什么奇巧,自有审刑院大理寺皇城司查问,查问有罪罚罪,有功自然依律嘉奖,何来动辄要见陛下!”
“尚未查证是否有奇巧,就大言不惭的要献宝,陛下竟然也会动心,失了明察,可见是因为程氏先前之事乱了心智!”
那还真是。
程氏献上声称胜过重弩百倍的神兵利器,果然不负众望。
让他如今一听到胜过某某百倍几个字,就忍不住激动。
不过想来也是因为程氏神臂弓得赏的缘故,让这天下人都动了心了。
他总不能听到一个就亲自召见吧,最终闹得朝堂跟集市一般,那真有点失了皇帝的身份了。
这还真是那程氏的遗祸。
皇帝张口要说话,有人先开口了。
“不是已经查证了吗?”
这突然的声音让大家都看过来,见竟然是很少上朝又很少开口的张纯。
看到张纯,一直漫不经心的高凌波不由站直了身子,心里莫名的一跳。
虽然他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张纯,但相比陈绍总是在政事上和他作对,张纯倒跟他井水不犯河水,张纯一向更关注学问,论个道的讲个学啊,影响到他高凌波的时候屈指可数。
但就是这屈指可数的一次,让他难忘。
他要干什么?
高凌波收起散漫,眯起眼看过去。
“查证什么?”冯林已经问道。
“他要献的利器的功效啊。”张纯淡淡说道,“不是已经验证了吗?”
“哪里验证了?”冯林皱眉。
张纯从袖子里拿出手向一边一指。
“他啊。”他说道。
大家随着他的手看去,见是站在角落末尾的范江林。
陡然被指着,范江林吓了一跳。
“我?”他忍不住说道。
“对啊,你啊,你不是亲眼见了吗?”张纯说道。
范江林回过神了。
“对,对,对,下官看到了!”他猛地喊道,神情激动,“一声巨响,房屋损毁两间,百架神臂弓不复!”
说这话跪步上前。
“陛下,当真是利器!”
对啊,竟然能眨眼间损坏两间房,损毁了那么多神臂弓,从这一点上来说,还真是比神臂弓厉害百倍呢。
皇帝听到这里听不下去了,范江林的话已经再次勾起了他的激动。
“传李茂。”他说道。
内侍高声应声是,转身疾步而去,没有再给冯林说话的机会。
张江洲!
冯林转头看向张纯。
而张纯并没有看他,双手执笏板不说话了,就如同从来没有说过话一般寂然与众人后。
第三十五章厉害
为了确保机密不外泄,又为了保证安全,弓弩院军器司的作坊就在曲江池附近,皇家园林又是军器重地,一向不许民众靠近。
但到底是在城中,适才那一声巨响,震得半城的人都惊讶失态。
十几个衣甲鲜明的禁军在街道上狂奔,让原本就拥挤的街道更加鸡飞狗跳。
出事了!
京城之中消息传播极快,几乎是随着这些禁军飞奔,弓弩院的出事的消息也传开了。
“老爷,老爷不好了…”
一家好大的宅院里,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嘶声喊道。
屋内闻声冲出来几个男人,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就听大门处一阵喧哗,紧接着是哗啦破门声,一队手持刀枪的禁军涌了进来。
男人们顿时色变。
“都围起来,一个人也不许放走!”为首的将官肃穆喝道。
“大人,大人,出什么事了?”李大老爷面色发青的上前问道。
“你是李新?”将官看着他问道。
李大老爷连连点头。
“小的正是,小的一心经营烟火作坊,按时缴纳粮税,并没有…。”他说道。
话没说完被将官打断。
“李茂是你儿子?”他问道。
李茂!
李新心中乱跳,和身旁的人对视一眼。
“是,他是我庶子…。”他答道。
话没说完就见那将官伸手一指。
“是就对了!拿下!”他喝道。
伴着他一声令下,兵丁一拥而上,三下两下就把李新等人按在地上,而与此同时四周响起不断的男人喊女人叫孩童哭,李家大宅乱成一团。
夜色降下来时偌大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灯,昏昏暗暗。
李家诸人都被关在这间屋子里等候发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坐在地上的须发散乱的李新颤声问道,看着刚从门外被推进来的一个男人。
“午后那时候并不是地动了。”男人颤声说道,“是弓弩院被炸了,损毁神臂弓数百。”
弓弩院是什么地方。神臂弓又是什么,在场的人自然心里都明白。
“不会是他干的吧?”李新颤声问道。
男人点点头,都快要哭出来了。
“就是他。”他说道。
此言一出,李新眼一翻倒了下去。
屋子里的人顿时乱成一团。又是哭又是喊,让门外的守卫好一阵呵斥,好容易求了一碗水给李新灌了下去。
“完了完了完了。”李新醒来闭着眼在地上喃喃,眼泪直流,“我们李家百年基业就要毁在他手里啊。”
“上次他弄得那些东西烧了半条街,已经差点累害咱们李家破门了,我就说把他赶出京城,你们偏不听。”
“……谁不听?又不是一个人心软,这时候怪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