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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去吧。”秦夫人伸手推他,“连晋安郡王都跳出来了,这事可再拖不得了。”
晋安郡王!
果然又是他!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他跳出来,是很可能的事。
“心越来越大了,大的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了。”他慢慢说道。
所以这件事不惊讶,没什么可惊讶的,那种人就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他不跳出来。才是奇怪呢。
那又如何,他以为他跳出来,他们就会怕他了吗?就会没有办法了吗?
不会的,他不怕。她自然也不会怕,只要他们两个人齐心,就绝对不会被为难,就好像以前的那几次一样。
“现在我有个忙要请你帮。”
“说吧,这次要干掉谁?”
说吧,他们一起,谁都不怕,只要她开口,他就敢去做,也一定去做。只要她开口。
求你,开口说吧,求你。
秦弧看着眼前的女子,错眼不眨的看着。
“…。。他昨日来就是与你说这件事的吗?”
耳边周箙的声音忽远忽近的响起,一字比一字更响亮的撞击在他的耳内。
“…。。他向皇帝求娶的事。是你…。你们。。说好的吗?”
周箙的声音有些发抖,你们两个如此简单的字为什么吐出来会那样的艰难。
“是。”程娇娘点点头说道。
是。。
她说是。
周箙看着她,突然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问什么。
“他不行!”秦弧说道,半跪坐半起,“他不行,他不合适。”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都一样的。”她说道。
这该死的都一样!
“不,他不一样。”秦弧说道,深吸一口气,要自己的声音和情绪一样稳下来。
对,稳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都一样,跟高小官人要与她结亲的消息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别听他说的,这件事并不是简单的靠身份地位就能解决的事。”
“身份地位也要看很多方面。”
“他是郡王,是比高家看起来尊贵。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优势。”
“他没有根基,而且在皇帝眼里,也绝没有高家那般可以倚重。”
“别信他那些自己身份高贵,娶你就没人敢为难,娶你之后就是好日子的鬼话。”
“那都是骗人的鬼话!他要娶你也不过是为了对付高家,为了在这朝中立足,有你在,有你和高家和太后的过节,皇帝就一定会看重他,以他来制衡高家。”
“这看重也不是什么好的事,什么叫制衡,同力同等才叫制衡,如果皇帝答应他的请求,那就意味着,皇帝已经视他为要提防要防备的人,用他来制衡,何尝不是让高家来制衡他。”
“从此以后,皇帝不会偏袒护佑他,会纵容高家来对付他,纵容他绑着你,你们一起和高家争斗,你来我往,互相消磨直到两败俱伤,直到太子登基,直到新帝成稳,然后将你们一起扫除。”
疾风骤雨般的话语倾泻而出,说的人几乎窒息,让听的人也几乎喘不过去。
“程娇娘,你不会信他说的这些话的,对不对?”
程娇娘看着他,摇摇头。
“你怎么可能信!”秦弧站起来,拔高声音说道,“你如此聪慧,你难道还不知道这些事吗?”
“不是。”程娇娘说道,“他没说这些话。”
没说…
秦弧愣了下。
“那他说什么?”他下意识的脱口问道。
“他说既然婚嫁与我是小事,但对他来说是大事,所以请我成全。”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婚嫁与她是小事,与他是大事,所以请她成全?
秦弧怔怔。
这个无耻的家伙!
“当然对他来说是大事。”他又肃正神情,带着几分洞察一切点头,“你看,他就是这个意思,能娶到你,对他来说就是大事。”
“是吗?”程娇娘说道,微微一笑。
“是。”秦弧点头说道,说完了又忙摇头,“不,不,不,不是那个是的意思。”
该死的,他可不是来夸赞那小子的心意和看重的。
程娇娘再次笑,低头施礼。
“不管哪个意思,谢谢你费心。”她说道。
秦弧的神情已经难以再维持淡然了。
“我不用你的谢,我也没费心。”他急道,再次站起身来,“你,你懂我的意思了吗?这件事你绝不能答应他,这件事绝对不行。”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
“不过你别担心。就算他求到皇帝面前,就算皇帝答应了,也没有事,这件事我也能解决。”
“不用解决的。这不算什么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程娇娘说道。
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这句话最终还是说出来了…。
从她口中,真真切切的说出来了。
室内一瞬间陷入凝滞,跪坐在程娇娘身后的两个婢女已经有些忍不住微微颤抖了。
为什么自从坐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心惊肉跳?
那些几乎是一句也听不懂的话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尽管听不懂,但还是觉得浑身僵硬呼吸困难。
如今没有人说话了,但她们却并没有得到解脱,反而如同陷入了一潭死水中,身子无休无止的坠下去,坠下去。无法描述的恐慌,无法描述的想要抓住什么却抓不住的绝望。
救命…
救命…
她们错了。
以往见半芹常常这样安静的坐在娘子身后,什么事都不用做,什么话也不用说,甚至连添茶倒水都很少做。觉得当这样的贴身婢女简直太容易太舒服了。
她们错了。
这根本就不舒服不容易,太痛苦太可怕了。
“你想做什么?”
就在婢女们几乎要伸手掐脖子的时候,秦弧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室内的凝滞。
“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秦弧问道,挤出一丝笑,“你是不是有更好的办法?”
“不为什么,就是成亲。”程娇娘说道。
这句话一定还有别的意思。想一想,快想一想。
秦弧伸手按了按额头。
“成亲,成亲的办法也是好办法。”他抬起头挤出一丝笑说道,“至少把消息放出去…还能…或许……就…。”
他结结巴巴说到这里,猛地转身狠狠对着外边的虚空打出一拳。
去他娘的也许还能或许如果!
这又不是过家家,这又不是唱杂戏。今日说定,明日又一场新戏重来!
这消息放出去,怎么可能成空!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两姓之好人论大事,难道是让天下人看笑话的吗?
室内再次陷入凝滞,两个小婢坐在那里瑟瑟发抖。
“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秦弧低声问道。垂手在身侧没有回头。
“秦公子,这是小事,对我来说,嫁给谁都一样,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程娇娘的声音淡然的传来。
是的,她说过很多次,也做过很多次。
王十七也能嫁,高小官人也能嫁,晋安郡王自然也能嫁…
“那我呢?”秦弧转过身,上前一步,看着那端坐的女子,“你嫁给我,嫁给我。”
程娇娘摇摇头微微一笑。
“秦公子,你不一样。”她说道。
这时候他就不一样了?为什么这时候他就不一样了!
秦弧看着她,手又紧紧的攥起捶了下腿。
因为她治好了自己的腿,就因为她治好了自己的腿,所以他在她眼里心里就是不一样的,就是跟那些人,跟所有人都不一样的,将他隔开了推开避开……
“还有我!那还有我!”
周箙的声音陡然响起,自从进门问出那一句话之后就陷入呆滞的年轻人猛地站起来,大声说道。
“你嫁给我。”他喊道。
程娇娘看着他笑了笑。
“只是,我昨日先应下他了。”她说道。
昨日?
周箙一愣,想到自己站在路边看着那个下马迈入门内的年轻人…。
就差那一步?
如果当时自己抢先进去,抢先说了这话,是不是……
这怎么可能?只是这样吗?
他要说什么又觉得不知道说什么,事实上自从进门听到这件事后他的脑子就乱了,说什么听到什么都迷迷瞪瞪似真似幻。
“比先来后到吗?”秦弧说道,看着程娇娘又一笑,“程昉,我,我先认识你的,是我先认识你的,不是他,不是他。”
程娇娘摇摇头。
“不是,我是先认识他的。”她认真说道。
第一百章念念
不是,我是先认识他的。
不是,她又在说不是。
“不是,他没说这些话。”
“不用解决的,这不算什么事,我和他已经说定了。”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自始至终从头到尾,她都在否定自己,她都在…承认他。
她在承认他。
秦弧看着眼前依旧端坐的女子,这个厅堂是程娇娘的厅堂,比不上外边正厅大,虽然程大老爷和程二老爷回江州了,但遵规守矩的程娇娘并不会用家主所居的宽敞的厅堂。
窄小的仅有一步之遥,居高临下的看去,视线里的女子却越来越远。
从来都没近过,从来都没有。
秦弧笑了。
“原来如此啊。”他笑道,“我也不知道,让你见笑了。”
“你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不可笑。”程娇娘说道。
秦弧还是笑了。
怎么不可笑,挺可笑的。
他抬头看着门外的夏景,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女子的笑声。
“…真的真的,秦郎君,我们姑奶奶家的事就是这样的…。”
“…。那个傻子是我们老夫人给起的名字呢,就叫娇娘…娇娇娘…”
娇娇娘,从并州独自回到江州的娇娇娘。
他伸出手,在棋盘上划过一道。
是个什么样的娇娇娘呢?
“把半芹用过的本子捎过来,又给新的丫头起了半芹的名字呢。”
他看着满池的荷花笑。
娇娇娘,是个很小气很记仇的娇娇娘呢。
“娘子,那个脱光光的人又来了。”
他抬起头隔着飞飞扬扬洒洒一片白茫雪雾,看着那个深袍大袖,乌发垂垂的女子。
那个被弃道观近十载,一朝独行千里归、那个人前笑我呆,素手酿新人、那个厌茶精食,任尔来去我不留的娇娇娘啊。
那个未见人知其人的娇娇娘啊,那个要你先死去再活来的娇娇娘啊。
“不是,是我先认识他的。”
秦弧看着她,摇头,摇头,又失笑。
怎么可能?
不,也许,原来,曾经…。
那时候她终于答应要给自己治腿了,要自己做这个做那个,那时候有些欢喜还有些焦急,当然后来他知道那不过也是她在为自己治病而已,算起来,那反而是她主动对他说话最多的时光,再也没有的时光…。。
秦弧摇头,那时候,就是那时候她说要尝尝普修寺的茶,于是他靠着一盘棋从明海老和尚那里挖来了一棵茶树。
这课茶树如今就在她玉带桥的小宅里生长的很好,这大概也是他送她的唯一的礼物吧。
那一次,对,就是那一次。
他送茶树进来,看到她面前摆着的茶具,几案另一边还有明显客座的蒲团。
她那时候在京城认识的人屈指可数,且能这样来与她对坐吃茶的更是没有。
原来…那个客,就是晋安郡王啊…
“娘子适才是在吃茶?”
他旁敲侧问着。
“这是什么茶?”
“不是你吃的茶,你如果没事,就请回吧。”
秦弧笑了。
原来那个时候,他在她面前连坐都坐不得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在她面前能够吃她亲手烹制的茶了。
先来后到,先来后到,后到的是自己啊,有什么可比的,怎么比啊,怎么比得了啊。
真是可笑啊,真是可笑啊。
“程娘子,那既然如此,我就先告辞了。”他抬手躬身施礼说道。
程娇娘起身还礼。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话。”秦弧又笑道,“毕竟,准备婚嫁,挺忙的吧。”
他说到这里笑着看那两个婢女。
“半芹都去忙了,婢女还够用吗?我让我母亲挑几个?”
“不用,不忙,多谢你了。”程娇娘说道再次施礼。
“也对,婚嫁嘛家事。”秦弧笑着点头,看一旁的周箙,“你表哥一家都在呢,家里人多得很,定然能办的妥妥的。”
程娇娘点点头应声是。
“那,告辞了。”秦弧说道,看着她。
程娇娘再次施礼。
秦弧转过身,抬脚迈步,一步迈出又停下,想到什么转过身。
“喂。”他笑道,冲程娇娘伸出手,“你还没给我点心呢。”
点心?
周箙看向他。
“好。”程娇娘说道,果然吩咐婢女们装了一匣子小食蜜饯。
“走了。”秦弧伸手接过匣子,冲她一笑。
这一次转身迈步出了厅门,最先走的有些慢,慢慢的越走越快,几步转过影壁消失在视线里。
周箙站在厅内,一直看着他看不到了,似乎有些不太明白。
走了啊?怎么就走了?
他又转头去看程娇娘,程娇娘察觉视线看向他。
黑亮的眼,似乎无波又似乎幽深不可测的眼…
周箙猛地转开视线,抬脚就走。
“六公子走好。”
门房站着说笑的侍从看到他忙站好施礼。
周箙没有理会他们跑出门,门前已经没有秦弧的马,他左右看,看到街上一个疾步走着的背影,身旁的马儿得得跟着。
“十三。”他喊道。
秦弧没有回头,似乎没有听到。
他的双手似是环在身前,显得身形更加瘦削,还有些…萧索。
环在身前?
是抱着那点心匣子。
“十三,十三。”
周箙追上去,没想到这小子走的竟然这样快,他不得不跑大了几步才赶上,伸手搭上秦弧的肩头,向前走的大力带的他不由多行了两步。
“干吗?”秦弧被按住,皱眉看他。
周箙张张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真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他现在心里一点念头都没,就是一片空白。
“你又没有要点心啊。”秦弧笑道,将匣子往一旁移了移,用胳膊挡住周箙,“别想来抢我的,你想要,自己跟她要去,这可是她谢我的。”
周箙一怔,空白的脑子里陡然浮现曾经的场景。
几年前那时候也是说她的亲事,当听说程家胡乱给她定亲时,他和十三急急的要先给她选个合适的,就像现在一样。
想到这里他不由笑了。
他心急火燎,而她不过是将一匣子点心推过来。
“我还有事,你们回去吧。”
“这些你们拿去吃吧,谢谢你们的心意了,去别处玩吧。”
就像现在一样,他看着秦弧,看着被他拿在手里的匣子。
一直都一样…。
“十三。。”他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嗓子有些哑涩。
“我先走了,我还有事呢。”秦弧说道,抬脚继续迈步。
这一次周箙没有追他,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的抱着匣子远去了。
“好了,虽然承认自己在她心中眼中什么都不是很残酷,但是,也不能真当个小孩子似的纠缠胡闹。”
其实也不残酷,就是有点不真实,根本就感觉不到残酷,什么也感觉不到…。。
“让让!”
“这小子干什么呢!在这里站了半天了!”
“傻了吗?滚开,滚开。”
身旁也不时的有人有马有车摇晃而过,带起一阵阵疾风以及嘈杂的声音。
吵死了!
周箙不耐烦的皱眉,抬脚迈步。
“六公子?马呢?”
“你走回来的?”
“公子?公子?”
周箙抬头迈步径直而行,直到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
“六郎,怎么了?”周夫人一脸惊讶的问道,上下打量他,“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你去哪里了?”
周箙哦了声。
“我去她那里了。”他说,一面说伸手指了指方向。
周夫人还没说话,周老爷一步站过来。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幅德行?”他皱眉喊道。
周箙再次哦了声。
“她的亲事定了。”他说道。
定了?
周夫人和周老爷惊讶。
“跟谁?她选谁了?”二人异口同声问道。
“晋安郡王。”周箙说道。
这句话让周老爷夫妇再次愣住了。
周夫人停下掩住口要哭的手,不是六郎?这小子一幅奇怪的样子还以为是欢喜的,原来不是啊。
晋安郡王…
“晋安郡王!”
院子里陡然响起惊叫声。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晋安郡王已经向皇帝求娶了,而且她也答应了。”周箙说道。
院子里响起周老爷的大笑。
“晋安郡王!我的乖乖,我就知道我家娇娇儿不一般!”
“老爷老爷,那可是个皇亲!”
“那当然,还是个很亲的皇亲!将来说不定能赐亲王爵的。”
“老爷,那就是说咱们娇娇要当王妃了?”
“王妃,我家娇娇儿就是当皇妃也不为过。”
“快,快,去娇娇儿那里问问。”
周箙始终站在原地,看着听着院子里由嘈杂到乱乱最终又安静下来。
“问完了吧,那我回屋子了。”他这才握手活动了下似乎有些酸麻的胳膊和脖颈,自言自语说道,将手就势枕在脑后,晃悠悠的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走去。
相比于因为周箙回来而沸腾欢悦的周家,秦家则因为秦弧陷入一片诡异的气氛中。
“要去看看吗?”几个仆妇在屋子里一脸不安的说道。
“不许去!”秦夫人抬手制止她们,又补充一句,“不能去。”
“可是十三公子他看上去…”仆妇们满脸的担忧说道。
“他看上去不是很正常吗?”秦夫人说道,“还来我这里倒苦水,说没办法,他这个人还是大不过规矩,那程娘子根本就不会破例,所以他很伤心,要去哭一哭,让我们别去打扰他。”
仆妇对视一眼。
“这才是不正常的。”
秦夫人又叹口气说道。
“因为这才是正常人的反应。”
“十三从小都要做个正常人,他只会做出正常人的反应,会想做出正常人的反应,而不是他的反应。”
“他现在做出正常的该有的反应,那就说明他的反应很不正常了,他知道自己是什么反应,是绝不想让人看到的反应。”
说到这里秦夫人忍不住抬手抚着心口。
“别说十三了,我自己听到,心都疼的跟被摘了去似的。”
仆妇们本是难过,但听了这句话忍不住想要笑,又不能笑,神情很是古怪。
“夫人。”一个年长的仆妇嗔怪道,“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我没开玩笑。”秦夫人说道,拧着眉苦着脸,再次哎呦叹气。
说到这里又想到什么忙站起来。
“不对,十三反应不正常了,我要是不去看他,那也是不正常。”她说道,“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不正常,如果发现我不正常了,他知道他的不正常被人发现了,心里就更难过了。”
这一溜的正常不正常说的仆妇们晕头转向,还没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