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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柔微微一笑,“我如今已是别无所求,这些东西对我也是无用。你眼下嫁到北将军府,虽是名声好听,可北将军府的情形这大京中的高门大户心里都是清楚的。老太君给你那些嫁妆只怕也未必能支持几年,我知你心中定然也是有打算的。秋将军人虽是刻板些,但人品还算尚好,可你毕竟是在人家的地头上,虽说比府里少了些辖制,但日子一长,许多事也未必能尽如人意。无论六妹妹是作何打算,能多些银钱傍身,总归也是好。这些东西并非纳兰府所有,我也知六妹妹不在意这些,可一来府中并不缺这些东西,二来我也无其他亲生兄弟姐妹,六妹妹你用着也跟我用着一样,所以千万不必推辞。”
明思有些怔忪地看着明柔,心中感动而又怅然。
明柔的话她听明白了。
明柔明白她是为躲避入宫而嫁入北将军府。秋池新婚次日便离开,明柔心中也定然会有推测。明柔也看出她同秋池二人间并无情意,猜到了她同秋池达成了某种协议来换取一份安宁的生活。
所以明柔才认为她需要银钱傍身。
可是明柔既然将自己的嫁妆给了自己,那她自己又是作何打算呢?
今日明柔的情绪真的有些奇怪。
看起来很是轻松释然,也不像前几日那种心如死灰万念俱灰的模样,似乎是想通了。
一时间,明思也猜不定她的心思。
可是这箱东西,明思当然是不能要的。
微微沉吟片刻,明思上前拉着明柔的手坐下,“三姐姐,我也有些话要告诉你。”
停了片刻,明思整理了下思路,然后轻声先将她同秋池的这桩婚事始末都说了出来,接着也将她的计划和两家铺子以及白玉楼的事全部都告诉了明柔。
除了真正的身世外,她全都坦陈给了明柔。
明柔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六妹妹,你,你……”
明思轻轻一笑,“三姐姐,天下很大,人生很长。人一辈子总是有苦难的。从眼下看,你的苦比我的要多。可人一辈子何其漫长,谁也不知道自个儿明日会如何。可是无论如何,事情没有到最绝望的时候,咱们就不该放弃。如果你放弃了,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老太君让我在七日里定亲时,我其实是想不到法子的。可我当时想了,若真是没法子,我宁愿服药,即便是诈病诈死,我也一定不会进宫。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日子,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不会放弃。”
明柔听得眸光一亮,神情似有所悟。
明思微笑道,“人若是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别的么?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咱们只要尽了力,即便结果不尽如人意,那至少我们对得住自己。既然人活着,无论什么情形都应该用力活、尽力活、好好活。不仅是为了不让亲者痛,更是为了让自己不枉投生了这一遭。”
明柔有些发愣地怔望明思,半晌才喃喃道出一句,“六妹妹,我不如你远矣,我们都不如你……”
明思莞尔一笑,心里却明白原来的自己其实是不及明柔的——上一世的自己一直在钻牛角尖,没有朋友也从来没有开心,也更没有为自己活过。
自己比明柔多的不过是那一世的经历,正是那段过去的经历让如今的自己更加珍惜,也让自己有了更多勇气去争取,去抗争。
明柔还在发呆,她轻轻拍了拍明柔的手,“三姐姐,好好想一想,有什么事就同我说。若需用我帮忙,也不必客气。”顿了顿,她微笑道,“如今你也知晓我的打算,三姐姐可还记得你曾同我说过的那句么?你说,若有机会就让我离开。而今,我也将这句话送给三姐姐。我是定会离开的,这天下如此的大,人活一辈子不容易。百年匆匆易逝,虽是漫长,不过也是弹指一挥间。我曾在乳娘临终前立誓,此生必不让自己憋屈。我想走遍这天下,想看遍这山川瑰丽。西胡的草原,元国的奇山异水也都与我们同在这片天下——三姐姐若愿意,他日不妨与明思同行。”
明柔眸光渐渐亮开,有动容也有震惊,“六妹妹,可,可我们是女子啊——”
明思轻笑摇首,唇角笑意清朗,眸光清亮逼人,“谁说女子就定要束于这闺阁中,谁说女子就定要依附于男子,我们也有我们的心,有我们的意愿。我们不能主宰他人,可我们能主宰自己。我们的心若能自由,那我们的人也就定能自由。”
明思的声音很轻,也很柔和,可明柔听在耳中却似惊雷一般震撼。
她怔怔地望着明思,只见明思那双点漆般的眸子中充满了光彩,是那样的闪亮、清澈、温暖、坚定、自信。一瞬间,这双眼中的光彩好像将明思整个人都点亮了,让她整个人焕发出异样的魔力。
以至于让她整张面孔都光彩夺目,一时间,她忽然觉得这个六妹妹变得极美,甚至这份美丽有些动人心魄般的迷人、乃至于逼人而来。
这样的六妹妹……远比她猜想的还要强大,还要不同!
她深深地被震撼,也被吸引了!
“六妹妹,我,我可以么?”她喃喃自语,一霎不霎的看着明思,有些动心,有些不自信。
明柔微笑颔首,“若是别人,明思必不敢随意说这番话,可是三姐姐——你可以,你能做到!”
明柔的双眼瞬间被点亮,连日来有些苍白的面颊也燃起了些许红晕。看着明思,她唇边渐渐浮起一抹微笑,片刻后,神情缓缓坚定。
她放开明思的手,起身在屋中缓缓走了几步,停住,然后又走了几步,最终停下转身面对明思,眸光坚毅无比,“六妹妹你说得对,我不该认命——无论如何,我都该尽力争取。”顿了顿,她轻声坚定,“若得之,我幸,若不得,也无悔!”
看到明柔这样的眼神,明思心中大石终落下,她起身走到明柔面前拉起她的手,朝她露出欣慰的笑意,“三姐姐,如今头一件事,你便是要服药,将身子调养好。若有事需用我帮忙,只需告知一声——明思定当不吝气力。”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再做打算
明思说这句自然也是经过考量的。
她依稀能猜到些明柔的打算,若是他人,明思定不会随意说出这样的承诺。
可对于明柔,她实在不忍放手不管。
这个聪慧通透的少女实在同以前的她有太多的相似,而且比以前的她还要可怜,还要无助。
看着明柔,她好像是看着生活在另一个时空的自己,总让她不自觉的生出怜惜和同情。
明柔想做的事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明思担心她如果再受到打击。
没想到明柔却笑着拒绝了,“不,六妹妹——这是我自己的事,就让我自己来做吧。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好好的。你方才的话我都听明白了,你放心,我知道该如何做,如何想。”
从明思之前的述说,明柔已经明白明思的向往。明思这么多年的处心积虑,这么多年的隐忍,为的就是一份自由的生活。而她如今要做的事牵涉太大,她又如何能将明思牵连进来。
明思是局外人,而她早已身在局中。明思已经为她费了太多心力,她不能再为了自己将明思拉入这个未知的漩涡。
明柔笑着拉起明思的手,眸光清澈勳暖,“六妹妹,谢谢你。剩下的事就让我自个儿做吧,我答应你,若需要你时,我一定寻你帮忙。”
明思颔首莞尔,姐妹两人相视而笑。
临走时,明柔还是将那嫁妆匣子交到了帽儿手上,“六妹妹,别的也不必说了。你帮我拿着,你需用,你自取,我需用,我自会找你。”说着又是一笑,“反正有你在,这些东西就算没了也是不必愁的。”
明思无奈,只得示意帽儿接着。
两人又说了几句,明思方才带着帽儿离去。
回到鸣柳院,刚进院门,蓝彩便迎了出来,低声道,“小姐,方管家带口信请你回去一趟。”
明思一怔,昨日才带了信给方管家,因纳兰侯府出了这单事,加之四老爷四夫人在明日大夫人丧事后便要启程赴任,所以特意同方管家说等送了四老爷四夫人才回。
今日怎又带信来了?
明思问,“可有说是何事?”
蓝彩摇首,“没有,只说让小姐抽空回去一趟,有事商议。”
明思沉吟着颔首,“那咱们午膳后便回吧。”
蓝彩正当点头,明思身边的帽儿转头朝院门处望了一眼,低声道,“小姐,双喜来了。”
明思一愣,遂吩咐帽儿,“你把匣子拿进去让夫人先收好。”
蓝彩也低声道,“藏好些,别让双喜见着了。”说完,便抬首一笑,“小姐,双喜来了。”
明思转身,只见双喜沿着花径含笑走来,到了近前福身行礼,“奴婢见过六小姐。”
明思微笑示意,蓝彩赶紧上前一步将她虚扶起,笑道,“这般客气作甚?”
双喜直身起来笑道,“如今六小姐既是主子又是贵客,于情于理,这礼啊,都该只多而不可少。”
蓝彩望了明思一眼,笑道,“你这伶俐的,老太君有你这一个便抵了人家十个百个。”
明思则浅浅含笑不语。
老太君身边的人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不知今日是何事了。
两个丫鬟客套说笑了几句后,双喜笑看明。思,“六小姐,老太君特地遣奴婢过来相请六小姐。”
蓝彩点了点头,看了明思一眼又犹疑道,“可这马上就午膳了,我们夫人已经备好了。”
双喜笑了笑,“老太君说这几日府中事忙也就一直没顾得上,六小姐回来这几日也没见过面。方才奴婢出来前,老太君已经吩咐备了席,就等六小姐过去了。”
看来是推不掉了。
明思对蓝彩吩咐道,“你去同夫人说一声,我去老太君那边了。我先同双喜过去,你用了午膳再过来。”
蓝彩应下,明思同双喜则朝院外行去。
双喜笑着,“六小姐待下人可真好。”
明思微微一笑,并无多言。
不多时,便到了颐养院,席面已陈设好,老太君亲热地招呼明思入座。
食不言,寝不语。
祖孙二人用完了午膳后,老太君携着明思到正房落座。
闲话数句后,老太君叹了口气,“这几日府中出了这样的事,也让你累心了。三丫头那里也全靠你劝慰才好了些。”
明思斟酌着回道,“老太君也想开些,您年纪大,且自顾多些。明思也做不了什么,不过是陪三姐姐说了几句话,尽力开导些罢了。明思也没起甚用处,还是得看三姐姐自个儿能否想开。”
老太君面容也较之以前苍老了不少,只是眼神看着还精神。
听着明思的话,她轻轻地点了点头,语带感慨,“是啊。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人一辈子哪能不受点苦,没点悲欢离合的磨折?还是得自己想开才是啊!你们还年轻,一辈子还长着,不像我这半截子入土的。我如今也不用替自个儿求什么了,老太爷何时收我,也都算是喜乐。若说要念的,也就指望子子孙孙都争气,把这份家业能撑起来,我x后也有个脸面去见老侯爷。”
明思望了她一眼,垂了垂眸,唇边浅笑不语。
老太君唏嘘片刻,看着明思问道,“三丫头眼下情形如何?”
明思道,“这两日像是稍稍好些了,不过身子看着还有些弱,人也清减了许多。”
老太君缓缓颔了颔首,“好些了就好。你大伯母只得她一个,你大伯子息也单薄,她若不保重自个儿,日后你大伯母连个上香的后人也没了。”
明思轻轻点头。其他不论,老太君这句话说得还是在理的。
从进来后,她一直在观察老太君的神情,可小心提防了半天,也没猜出老太君此番召她前来的用意。
她也不清楚老太君对大夫人的事究竟了解了多少。可从帽儿口中她得知昨日老太君同郑老夫人商议后便将下葬的时间提前——郑国公如此风平浪静的接受了此事,这一点让她不禁有些心寒。
其他的不论,这说明老太君同郑老夫人至少对这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是存在某种认知,所以才能达成这样的共识。
当然也有郑国公府眼下因顾着郑书远的事情,而无法分心太多的缘故在。
一个是唯一的继承人,一个是嫁出去的女儿,在郑老夫人心中只怕也有孰轻孰重之分。
可是老太君今日召她来共用午膳,真的就是为了了解明柔的情形么?
明思总觉着有些不踏实。
只听老太君又长叹一口气,“我最怕三丫头性子随了她母亲——你大伯母本是个伶俐人,可那性子实在太倔些,”说着顿住喟然一叹,“这其中也牵连了些陈年旧事,也就不同你细说了。昨日,我同郑老夫人也商议过了,如今你大伯母膝下也只三丫头一根独苗,你大伯父眼下也不能主持,所以郑老夫人同我都是一个意思。三丫头现在也过了十六,快十七了,若是再守三年孝期,日后想说门好亲事只怕就难了。不如趁热孝这三月寻一门合适的亲事,虽是仓促了些,但也好过耽误她一辈子。”
明思心中一震,望着老太君,“老太君可是已经有了人选?”
老太君点了点头,“鲁王的三公子如今年方十八,虽是嫡次子,不过也是极受家中长辈喜爱的一个。两月前,鲁王妃便托人同我提了一回,当时我并未应下,而今看来倒是一门好亲事。昨日我同郑老夫人提过了,她也同意了。”
鲁王三公子?
好像有些耳熟。明思仔细一回想,忽地一头想起二夫人有回来访曾点评了大京中不少的世家名门公子。
这个鲁王三公子虽未娶妻,可据说伺妾就有七八个。
明思按捺下心中情绪。
从情感上,她的确有些忿然和不满,毕竟明柔如今遭此变故,还要许嫁这样一个人,她的确无法接受。
可是从理智上,她也清楚老太君的想法缘由。
在老太君而言,这样的决定才是符合纳兰侯府整体利益的。
原来还有个郑书远可以考虑,可是眼下这条路没了,真要等了三年——如今的明柔相当于是失去了双亲,若是年纪又大了,那就更难以找到一门好亲事了。
在老太君同郑老夫人眼里,男子的伺妾多与少根本就不是一个值得衡量和考虑的问题。
明思垂眸想了想,尝试着同老太君沟通,“老太君,眼下大伯母才过身,大伯父也病着,我看三姐姐一时间只怕没有心思说亲事。不如先缓一缓,你看可好?”
老太君沉吟片刻,“我今日寻你来也是想着你同三丫头合得来,让你好生同她说说。不过你这样说也在理,那就等你大伯母下葬后,你再同三丫头说吧——此事也算定下了,我这两日便托人同鲁王妃通个气儿 ,那三公子也到了年纪,时日一长,万一生了枝节反倒不美。”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老太君原来是想让她做说客。
明思算是听明白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雪中送信
(一更)
也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少,此事还不是马上就定下。
即便老太君同鲁王妃通了气儿,那至少还要等明思这边同明柔说了才会提到明面上。
还有时间想法子,明思心中安慰自己。
这个时候同老太君争论毫无意义。
明思道,“早上府中管家带了信来,我下午要回去一趟。此事我过些日子再同三姐姐说吧。若是咱们太急了,万一三姐姐想岔了,以为府里嫌弃她,那反倒是不好。”
老太君略略寻思着一想,看着明思含笑点了点头,“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此事便交给你了。你约莫着时间同三丫头说说,不过也不可太迟,我看就这个月内吧。”
一个月的时间——老太君还算大方吧。
够想对策了。
明思含笑应下。
老太君欣慰地笑看她,叹息道,“几个丫头里,你是最懂事的——日后多回来走走,也同老祖宗多说说话。你父母虽不在大京,可有你老祖宗在,你母亲家就在。有什么难处也不必太过忧虑,老祖宗活了七十多个年头,总还能帮你出些主意。”
明思噙笑不语,只点了点头。
她并不怀疑老太君这番话的真心,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的路同老太君想的是不同的。
老太君那套“世家正妻炼成宝典”,她不想学,也不需要学。
只听老太君又问,“秋池去苍郡快两个月了吧?”
明思略一算,笑道,“到后日便满两个月了。”
老太君呵呵一笑,“你倒记得清楚——对了,这两月他可有信回来?”
明思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每月都有一封平安信,不过也只报个平安,只说是公务繁忙。”
老太君摇首轻笑,“他们秋家的男子都是这般,原先秋池祖母在世的时候我们两家也曾有些往来。他祖母也曾私下里同我说起过几次,看来这秋池的性子同他祖父倒是一辙,果真是一条血脉啊,呵呵,你也莫多想,为**子,多体谅些便是。”
明思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神情。
她心里明白,对于她同秋池的关系——她既不能表现得过于亲近,也不可过于疏远,否则老太君只怕就会生疑。
老太君慈爱地望着明思——对于这个重孙女,她如今是越看越喜欢。
不张扬、知分寸、有勇有谋,又懂得隐忍,若非这一张脸孔,她还真舍不得给了秋池。
真是可惜啊!
不过如今这般也好,不论秋池是真因凤庙祭祀那日的事情看中六丫头,还是看了小五子的面子,凭这丫头的本事,想必也能坐稳北将军府的这把椅子。
秋夫人长驻苍郡,北将军府也就她一人独大,日后便是遇上些琐事,凭这丫头的聪明定然也能解决。
太子性格同皇上和先皇都不同,眼下也就同小五和秋池亲近些。
可小五出身有限,仕途上最多也就三品到了头。而秋池则不同,他日太子登上大宝,秋池肯定是一等一的近臣,信臣,能臣。到那时,只要六丫头能生下个嫡子,至少也能挣个二品诰命。
都说女儿肖母,老三媳妇生了三胎四个子女,六丫头若是能多生两个嫡子,日后便万事莫愁了。
这一步棋,六丫头走得好啊!
老太君心中这般一想,看着明思的眸光便愈发的亲热怜惜。
明思哪里能猜出老太君心中的这一幅美好远景——她被老太君这般热烈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
从本心来说,虽也有过愤怒和不满,但明思并不怨恨老太君。
后人不能批判岳武穆的忠君之心 ,因为那是受他的成长环境和教育理念而形成的。
宋高宗再昏庸再无理,可是岳飞也只能悲叹“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最后一杯毒酒了断于风波亭。
老太君这样的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