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帽儿又问,“那是做错了事,被罚了?”
如玉还是摇首。
帽儿没了主意。
蓝彩垂眸一想,“如玉,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曾留意过府中下人的情形,如玉的老家便在大京城外。
如玉未说话,也未摇首。垂了首,只紧紧咬了下唇,片刻,那眼泪便又连线般的滚了出来。
明思主仆三人相视一看,顿时明了。
明思微微一笑,“家中出了什么事?”
如玉面上现出些挣扎,反复咬了几下唇,还是不肯说话。
明思觉得奇怪了,面上不露,取下帷帽交给蓝彩。上前一步到如玉跟前,放缓了口气,“若真是家中出了事,你在此处躲着哭也是无用,不如说出来,兴许还有法子。”
如玉抬首看着明思,明思浅笑温润的望着她。
看了片刻,如玉忽地“噗通”一声跪倒,抽泣道,“夫人,我弟弟和侄子都病了,快不行了。”
明思一愣,伸手拉起她,“别哭,起来说话。”
如玉起身,可还止不住眼泪。
明思叹了口气,朝蓝彩示意。
蓝彩拿出银袋塞到如玉怀中,“这里有十几两银子,带你弟弟和侄子去看大夫吧。”
如玉拿着银袋,低头看了一眼,又抬首望着明思,眼泪还是“扑簌簌”流个不停,面上神情却还有些欲言又止。
明思生了奇,“如玉,可还有话想说?”
如玉攥紧银袋,眼泪落地更急。
明思想了想,“可是银子不够?”
帽儿也过去拉着她劝慰,“咱们小姐问你,你就说啊,你再不说,我们可走了。”
如玉这才流着泪道,“家里屋顶塌了,粮食也没了,弟弟和侄子冻了两日,都得了寒症。”
明思一惊。
如玉看了一眼明思,垂首咬了咬唇,将手中银袋还给帽儿,含泪道,“多谢夫人,可这银子救不了我弟弟和侄子的命。”
帽儿拿着银袋,不知所措的看着明思。
明思微蹙眉头沉吟。
片刻后,明思抬首,“银子你先拿着,今日许你假回去看看。家里房子不能住了,先将你家人接到城里来。人命最重,先给孩子看病,余下的事再慢慢说。”
如玉惊愣地望着明思,帽儿把银袋塞给她,她低头看了一眼,攥紧了。
蓝彩微微一笑,“还不快去。”
如玉这才惊醒般,跪下朝明思磕了一个头,起身走了。
帽儿看着如玉没入风雪中的背影,“真可怜啊。”
漫天雪舞,处处银装素裹。
本是美景,却又心寒。
明思无奈低叹。
三人走出花园,朝静湪院行去。
待三人离开后,包不同的身影从花园另一面墙下走了出来。
看着明思主仆离去的方向,包不同咧嘴一笑。
将军娶的夫人还真不错!
笑了片刻,忽又想起老夫人偷偷交给他的那封信,笑容便僵住。
明思回到静湪院不久,方管家便来了。
“夫人,包副将来了。”方管家禀告道,说着,又拿出一封信,“这是老夫人给夫人的信。”
老夫人?
秋池的娘?
明思接过信拆开,里面言简意赅,只短短数句,“儿媳如唔:池儿公务繁忙,约半月后归京。现有池儿副将包不同回京办差。差事不易,儿媳若有余力,可助力少许。”
明思轻轻蹙眉,“差事不易,若有余力,助力少许?”
沉吟片刻,明思看向方管家,“包副将现在何处?”
方管家道,“早前在厅上候着,后来他说想出去转转,小的这就让人去寻。”
明思颔首。
待方管家一走,帽儿“扑哧”一声笑出声,“出去转转,我看啊是嫌厅里太冷,出去活动活动才是。”
明思嗔怪地看她一眼,也忍不住好笑。
北将军府的厅堂特别宽敞,两面都是博古架隔开,到了冬天,那穿堂风便猛了些。
蓝彩抿唇一笑,“我去搬火盆。”
小半个时辰后,明思在厅堂见到了包不同。
明思先一步到厅中。
明思刚刚入座,包不同就大步流星的走到了门口。本想一步想迈进,被蓝彩目光轻轻一扫又觉着不对。赶紧收回脚,在门槛外的廊下站定,将自己头上肩上的雪花都大力的拍了去,这才进来。
帽儿咬唇偷笑。
那身上的雪都被他压在了衣裳上面,而且拍了一阵,那眉毛上还有雪花沾着呢,就傻笑着进来了。
明思先吩咐蓝彩上了茶,又说了依旧安排他住在上次的屋子,问他可好?
包不同自然没有意见,连声应下。
明思又客套的问了些路上的情形,包不同只说是一切都顺利。
此时已是酉时中,厅内点了两盏八支的烛台,光线虽不算暗,也绝对说不上明亮。
客套话说完,明思望着包不同,“包副将此番回京办的是何差事?”
秋夫人的信是包不同带回的,那他应该知道秋夫人的意思才对。
烛火掩去了明思的肤色,一双剪水秋瞳盈盈清亮。
包不同被明思看得心里一跳,心道,这晚上看夫人的样子倒比白日里漂亮了许多。
第一百六十一章“若有余力”
(二更)
可转念一想着那封瞒着将军的信,他又有些心虚,“这个,属下此番是奉将军命令回来购置军需的。”
看着包不同有些躲闪的目光,明思心中一动,莫非秋夫人这信还有隐情?
明思猜得不错。
上回秋池回苍郡前,将购置越冬炭火的差事交给了包不同,却未将冬衣及棉被的差事交给他。
原本是打算回到苍郡,看了具体情形之后再做打算,后来回去之后,秋夫人便将这个差事揽了下来。
秋夫人在南方的商家处购置了三万条棉被,五万套棉衣,价格比大京要便宜两成。
由于量大,又是赶制,商家无法一次性赶工完成,双方便议定货物分三批从水路送抵苍郡。
此事本应顺当,可不想这两月来天气骤冷,如今大汉中部在内的所有水路都封了冰,若要陆路运送,费用大,且速度也慢,商家便不愿意。
而今三批货中还有最后一批的一万条棉被和一万五千套棉衣未曾送到。
苍郡比大京更冷,未领到棉被和棉衣的士兵意见甚大,秋池实在无法,只能派包不同快马加鞭回京采购。
秋池从下月的军饷中抽了笔款子出来办此事,但秋夫人却挡住了,说这笔款子由她来出,秋池未想其他,也就应下了。
临走时,秋夫人拿了一张八千两的银票交给包不同,另外还有那封带给夫人的亲笔信。
包不同愕然——八千两银子哪里能够?按往年的价格,最多也只能采买回四分之一,更别说今年这样冷的天气。经历了炭火那件差事,包不同也知道此时上大京,只怕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东西,更别说这么点银子。
秋夫人笑得温润,“你回去把信交给夫人,我已经同她说了——让她帮着你办。”
包不同呐呐无语。
秋夫人又道,“你们将军事务繁忙,这等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了。你赶紧回去,早日办好早日回。”
包不同只得应下。
望着包不同面上的那几分心虚赧然,明思顿时有些了然。
微微一笑,“母亲信中提了一下,说此次的差事不大好办,让我帮衬些。”
包不同干笑,“是不大好办。”
明思无奈了。
我这话都递到嘴边了,什么样难办的差事你总得说啊!
侯在一旁的方管家眸光一闪,看了明思一眼,“包副将,将军让采购的是何种军需,数量几何,银钱几何——你不妨说给夫人听听。”
包不同咳了咳,“将军让属下采买厚实棉被一万条,棉衣裤一万五千套。”顿了顿,“银钱共八千两。”
“八千——”方管家一滞,那个“两”字没有说出来,顿了口,望了明思一眼,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
帽儿张了张嘴,又合拢。
蓝彩淡淡瞥了一眼包不同。
包不同只觉浑身上下不自在,“这个银票是老夫人给的,那个,那个将军事务忙——”
“好了,”明思面上神情却丝毫未动,“我知道了。我明日还要回纳兰侯府一趟,后日回来。你明日先出去看看情形,我们后日再商议。包副将你看如何?”
包不同也听说了纳兰侯府的事,见明思这般干脆利落,心里也是欢喜。
夫人这样的态度,此事应该算是应下了。
其实他心中也矛盾。一方面觉得老夫人这样不大好,毕竟夫人才刚刚嫁过来。而另一方面,若是夫人生气或者拒绝,他心里又会觉得有些不舒坦。
夫人已经是嫁了将军,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将军现在也的确是有难处。
不过,他心里也是清楚的,依将军的性子,是定然不会同意这般做法。
包不同感激地起身朝明思抱拳一礼,“多谢夫人!”
明思含笑颔首,“包副将不必客气。”转首吩咐蓝彩,“蓝彩你送包副将过去,晚膳及一应需用,你看着好生照应。”
蓝彩福身应下,转向包不同,“包副将请随奴婢来。”
待包不同离开,明思看向方管家道,“咱们府中近大门处那两处院子如今整饬得如何?”
方管家恭敬回道,“门窗皆修整好了,院子也都时常打扫着——多亏夫人想得周到,那几房人干活都还得力。”
明思将纳兰府陪嫁的那四房遣派去整理那些无人居住的院落,蓝彩也不时去看着,实际的情形明思心里也是有数的。
不过即便心里有数,可面上还是得问方管家一问。
明思颔首一笑,“如玉家中房子塌了,小孩子也都冻病了。我今日许了她的假,让她回去将家人接来。明日她回来,就先让她的家人暂住大门前的梨落院吧。虽是破旧简陋了些,不过也还能遮风挡雨。房子没人气总破旧得快,先撑过这一段,日后的事再慢慢安排。方管家,你看如何?”
方管家一怔,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院落再破旧也是将军府的院子,这主人家的房子让奴才的亲戚住——?
明思微微一笑,“房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将军在前线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让出一个无人居住的废旧院子便可救活几条人命。我想将军应该也会同意的。”
方管家想了想,点头应下。
明思转首示意帽儿,帽儿上前一步从袖袋中取出一张银票递给方管家。
明思道,“今年不比往年,这天冷大家都不好过。你去添些炭火,每间屋子都添一些。饮食上也加些份例,多添些荤。”
方管家看了明思一眼,默默接过银票,“多谢夫人体恤。”
明思含笑摇首,“将军事务繁忙,这些小事日后也无需再提。老将军留下的规矩本是好的,不过今年情形不同,稍稍僭越也是无妨。”
方管家默然颔首,心中复杂难言。
将军一去两月,未有只言片语。老夫人送了一封信,却又是那样的内容……
人老成精,他哪里看不出老夫人是打夫人嫁妆的主意——这在大京可是相当忌讳的事情。
可这夫人竟然就那般平静干脆的应下了,连句多话也未问。
他在北将军府做了二十多年了,如今这两年北将军府的日子越发不好过。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这管家做得也是辛苦。
今年一应开销都涨了不少,可账房的银钱还是跟几年前一样。
几月前他便想同将军提此事,可见将军为筹款那般焦头烂额的模样,他又闭了口。
下人们私下的抱怨他不是不知,连他自个儿晚上也有些受不住冷。
可他也是没办法啊!
望着明思主仆二人离去的身影,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银票,轻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明思主仆二人回到静湪院。
帽儿偷瞄一眼明思,见明思神色如常,忍不住道,“小姐,秋夫人怎能这这样啊?这不是明着问小姐要银子么?”
明思笑了笑,心里道还真被老太君说中了。这秋夫人看来还真是有些不同于这大京中的世家贵妇。
不过也许这只是一种试探。
秋夫人常年在苍郡,对儿子所娶的媳妇情形并不了解,有这样的试探也不足为奇。
自己并非真的同秋池成亲,自然不会在意这样的事。
不多时,另一个丫鬟莲花送了晚膳过来。
明思简单用了些,过了片刻,蓝彩也回来了。待两个丫鬟也用过晚膳,明思同她们吩咐了几件事后,又练了小半个时辰的字,这才歇下。
翌日一早,明思乘着马车又回了纳兰侯府。蓝彩有事去办,只带了帽儿一人。
这日是大夫人下葬的日子。
大房无男丁,老太君便让纳兰诚捧了灵牌,三夫人虽心有不甘,但想着从此没了这个对头,也就不说什么了。
一应礼节完毕,送葬了队伍出门,女眷们都留在了府内。
四夫人想着明柔定是伤心已极,便让明思去陪陪明柔,晚些才回来陪她叙话。
四老爷四夫人明日便要启程赴任,明思心里本是不舍,但又想着太子交托的事情也耽搁不得,也就同四夫人粘了片刻,领着帽儿到了沁芳院。
明柔的情形好了许多,早前在灵堂时,神态也沉静。二夫人带着明雪几人哭得甚是“伤心”,明汐只出来行了个礼便款款离去。
而明柔虽是红了眼,却一滴泪也没流出。
看到明思来到,她道,“明日四叔四婶便要启程,你该多陪陪四婶才是,来我这里作甚?我已经无事了。”
明思道,“真是伤心不在面上,你又何必跟我客套。今日是我娘让我过来的,另外我还有一事告诉你——太子殿下昨日召见了我。”
明柔心里正为昨日纳兰笙未带回太子的回信而疑惑。自己信中说得虽隐晦,但意思却是极清楚的。为何太子看了竟然没有半点回音?
此刻听明思一说,便有些生奇,“太子殿下寻了你?”
明思颔首,“不过却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
言毕,明思便将昨日见面的情形说了一遍。
明柔顿时又惊又喜,想来太子是先见了明思才收到自己的信,故而未让纳兰笙带回回信。
可是,转念又不解,太子殿下既然未曾看到自己的信,也就是说他并不知晓自己提出的条件,那为何会有“成全”之言?
第一百六十一章 “断子绝孙”
(一更)
自己从来不相信表哥会杀人,可表哥既然认下,他并非毫无分寸之人,此事必有他不得不认下的理由。
而且自己也清楚他的性子。看起来虽是文弱儒雅,但心性却极为执拗,下定了决心便不会轻易改变。
当时自己万念俱灰,抱了共死之念,也就放弃了追问。
但心中不是没有怀疑的。
此事牵连甚大,想要翻案几乎是不能的,所以自己才想了那个冒险的法子意图同太子殿下交易。
可昨日在母亲房中寻了一日,却毫无半点发现。
不想明思又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
太子此举实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难道……
一时间,她也不知是喜是忧。
顿时蹙眉怔忪。
“三姐姐,”见明柔走神,明思轻唤一声,“怎么了?可是有为难处?”
明柔心绪复杂,朝明思强笑了笑,走到窗前,有些暗沉的眸光越过院墙,定定地朝外望着。
明思走到明柔身边,目光触及她的神情,心神霎时一震。
明柔的目光看着的方向——正是明汐的澜芳院所在!
“六妹妹,你信表哥会杀人么?”明柔轻声问。
明思一愣,遂轻轻摇首。
虽接触不多,但就明思的了解而言,实在无法将那个文弱的男子同“杀人凶手”这四字联系起来。
明柔眸色暗沉,却微微一笑,“我也不信,从来都不信。”
不信的人很多,却没人敢说出来,也无人会说出来。
明思低低一叹——希望今夜是个转机……
明柔说了这句后,便再未提过相关的话。
姐妹二人又说了些闲话,明柔将明思赶走,“晚上还需你陪我走一遭,眼下你还是赶紧回去陪陪四婶吧。”顿了顿,淡淡笑了笑,“原先我总以为自己是多余的,而今才知娘心里还是有我这个女儿的。心里便是后悔也再无机会同她说……”
明思心中叹息,却微笑道,“人言道逝者有灵,我想大伯母看到如今三姐姐这般,心里定然也是高兴的。”
明柔笑着凝视明思片刻,“六妹妹,你实在是天下最最聪明也最最善良的一个女子。”
虽然许多话两姐妹都未挑明,但明柔心里清楚,其实许多事情明思心里都明白。
正因为如此,明柔心里才更加动容。
这样的情形下,明思仍然说出伸出援手的承诺,可谓一字千斤之重。
明思握了握明柔的手,莞尔一笑,转身离去。
碧桃走进房中,明柔还在窗前站着。
碧桃看了一眼院门,明思同帽儿的身影刚刚转过消失,“六小姐又聪明人又好——怎就被药性冲了?真真是可惜。”
明柔已经知晓明思肤色的秘密,闻言轻声一笑,“若重貌而不能识石中玉者,也不配我这六妹妹。”
回到鸣柳院,明思陪四夫人用了午膳,母女二人偎在一起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四老爷同阿刁也回来了。
一家四口便坐在一起围着暖炉饮茶闲聊。
临近分别了,大家都不提让人生出离愁的话,连四夫人怕明思伤怀,也忍了心中的万般不舍故意说了些明思幼时的趣事。
大家笑了一阵,四夫人又提起阿刁和蓝星的亲事安排。
明思却发现阿刁神情有些不同,虽也跟着说笑,但眼底似乎有些心事藏着。
心里生出诧异,明思一头想起前日蓝星的异样。
难道阿刁同蓝星间出了什么事?
用了晚膳,明思估摸着时间还有余,便唤了蓝星同她回春芳院收拾东西。
到了春芳院,明思拉着蓝星回正屋,“你同大哥是怎么回事?”
蓝星一愣,抬眼瞅了一眼明思又垂首,“小姐,不是我同他的事……”
明思不解,“那是何事?”
蓝星低声道,“小姐,那晚你同五少爷在白玉楼——他耳力很好……”
明思一呆,蓦地想起白玉楼开张那晚,郑国公父子前来——在三楼VIP包厢自己同纳兰笙说话时,阿刁就在门外。
顿时了然,这样说阿刁是听见了自己同纳兰笙所说的话了。
当日明思也有些拿不定主意,看到当日郑国公父子关系融洽的模样,明思又怕阿刁触景伤情所以当时便忍了口。谁知后面事情一桩接一桩,明思便将此事暂时放下,想着过了这阵再将此事告知阿刁再由他自己做决定。
明思沉吟片刻拿了主意,“我们去寻大哥。”
阿刁知道了也好,反正迟早也是要告诉他的,这是他自己的事,要怎么做也只能看他自己。
蓝星道,“我知道他在哪儿,小姐就在这儿等的好,我去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