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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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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梦中的金銮殿跌回到我们那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家,看着眼前逐日老去的你和竿头日进的孩子们,我只会感激,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明白:人不是为了屁股而活着,这大千世界原有万万种美好,都比坐上一张摆在最高处的椅子更重要。一路想来,我齐奢竟有何悔憾?前半世手攥乾坤、言易河山,后半世尽享天伦、浪荡浮世,此乃千载之下,第一快意人生!”

齐奢笑容飞扬,用满颌乌黑的髭须轻擦着青田的嵯峨云鬓,“我心既决,无怨无悔。你呢?你也不后悔吗?”

青田把领下的一小串水钻穗子拿指尖轻绕着,“我?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见到的我一直是万人之上,皇亲贵戚、巨宦大僚,无人不对我奉若神祇。可一旦成隐匿于市井的一介白丁,升斗小民也不会待我略有殊敬,我将镇日里庸碌从事、寄情山水,拿这一双曾笔裁天下事的手帮你给小娃娃换尿片子,一身的神光褪得个一干二净,和路边的张三李四毫无区别。你总说你高攀了我,可真等我权势尽消的这一天,咱俩一道并肩走在大路上,路人在后头悄悄地议论:‘也不知那如花似玉的媳妇怎么就嫁了个跛子,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到那时,你不后悔?”

青田扭转过上半身,把两手搭住齐奢的两肩,正正地向他瞧过来,“齐奢,你也忒把我段青田瞧得小了。我在槐花胡同做了十来年生意,又跟着摄政王他老人家十来年,自来吃的穿的戴的用的,哪一样儿不是好上加好、尖上拔尖的?不是我说大话,就那能叫公主、贵妃们都直了眼的金刚钻,我也只当破烂似的,说扔就扔了。我这么一个见尽了凡间罕见的人,你说说,得什么物事才能让我觉得是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的宝贝?我告诉你,就是这个。”

青田头两句一出口,齐奢已展露出笑脸来,此时竟见她将一手顺着自己的肩一径就滑到了大腿,手心往他腿根里一扣,更引得他忍俊不已。青田故作顽皮地吐一吐舌头,“呦,错了,是这个!”

她笑着把手从他的两腿间移向他胸前,带着一目的柔光摁住他心口,“不识货的肉眼凡胎只看见你的腿跛,我却看见你这心上生着翅膀呢。那人生的大路上,所有人迈着他们好好的两条腿都跨不过去的坎儿、一摔到底的坑,只有你,会被你的心高高地举起。三爷爷,您在我眼里就是天神下降。我说我高攀,说的是这个,哪里说的是什么权、什么势?没错儿,那是倾天的权势,可也只不过是你这个人身上最不值一提的地方呢!”

华灯香雾,对影闻声。齐奢纵情地大笑起来,又连连地摇首,“好家伙!这世上各式各样的马屁,爷也敢大言不惭地称一声就没没见识过的,可我媳妇这个马屁大王一开口,每每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拍得爷是浑身酣畅、满心受用。”

青田情眸眷恋,含着三分笑、七分娇,“谁拍你马屁?我才说的有一个字的谎,天打五雷轰。莫说你失掉了权势,你就什么都没了,流落到街边讨饭吃,我能一辈子跟着你当个丐婆子,也是我祖坟上烧了高香了。”

齐奢龇了龇牙,“你瞧你,说得多难听。爷的家底好歹也放在这儿,就是失了身份上的尊贵,也不至于就穷到让咱两口子讨饭去。”

青田滴溜溜两眼一转,“你家底很厚吗?”

齐奢跟着变了脸,乜着她又机警、又轻视地嘿嘿一笑,“段小囡,这么多年了,你最后到底还是没憋住。你是想知道哥哥有多少钱吗?哥哥不告诉你。”

青田也“吃吃”地笑着,却把两手插来他腋下,抵着他颈窝子蹭来蹭去,口里不住地腻腻地求恳:“哥哥,好哥哥,你就告诉小囡吧,你有多少钱啊?求求你了三哥哥,你就行行好告诉小囡吧,你悄悄的,和小囡的耳朵说……”

齐奢笑着把嘴唇贴近来,和她耳语了几个字。青田登时瞪圆了两眼,一直一直往嘴里吸着气,又长长地吁出来一口,“哥哥,我就说我配不上你嘛,你可不是一般的跛子,您老是这世上最最有钱的跛子!”她“嗵”地往他怀里一扑,把脸儿紧紧地偎着他,“我段青田这辈子是跟定哥哥你了,我若服侍得好,随哥哥高兴赏上一点儿,若不好,哥哥就只管拿钱砸死我。”

齐奢早笑得不可自抑,“你赶紧给我好好的罢,仔细这一身的流里流气全被肚子里的学了去。”

青田只伏在他怀内笑,一时抬起眼,二人目光交缠,眉目间留情,心坎里供奉。九陌红尘纷移心志,唯有凤毛麟角,才看得透这一场闹哄哄乱萧萧的你方唱罢我登台。是用了月老万丈长的千巧红绳,才绊得住一对彩凤双飞翼、灵犀一点通'7'。一片梦乡天地间,满穹的星月之光扑窗而入,青田同齐奢对抵着鼻尖,又轻又娇一声:“三哥……”

不等她完辞,齐奢已陡有所悟,怫然变色,“没门儿,不唱。”

青田把手心在肚皮上打两个转,秋波送媚,“不是我要听,是宝宝要听,你给宝宝唱一支,就唱一支,你就疼疼宝宝嘛,哥哥,爹爹,爷爷……”

“成成成,停,啊,媳妇,唱!爷从了,这就唱。”齐奢自个先闷笑了两声,就把双手一起环住了青田腹部的隆起,将一段天籁,悠婉深沉地寻常道来。

青田听得如痴如醉,闭目神飞。是坐在一尾翠郁的筏上,看两带青山粼粼地滑过,单留下一割燕尾的波纹。她任由这筏儿荡着她、飘着她,直到骤一下倾翻——

“哎呦!”

她低呼一声,觉出腹中的胎儿端正一脚,恰踹进齐奢的两掌间。他的歌声亦戛然而止,惊叹不已:“嘿!嘿!你肚子里是个小子!”

“你怎么知道?”

“我和你说啊,爷唱了半天花花草草这小崽子都没一点儿动静,这才一唱‘白马和弓箭’,他立马就给了我一脚。”

青田笑睰他一眼,“乱讲。”

“啧,你还不信。来,我再试试。”说完就更紧地拢住了两手,再一次熨声而唱。唱过了两三个转折,果真又来了重重一下,这回是拳,小拳头把青田的衣衫都顶得高突出一块来。齐奢哈哈地笑着,拍案叫绝,“邪了门了,又是一唱到‘弓和马’他就来劲儿,铁定是个小子!好好,虎父无犬子,像我。”

青田也不禁乐出声,望着齐奢几近失态的欢颜,满目温煦,“傻样子,就值得笑成这般。”

齐奢仍是笑着,俄顷,凝目向她望过来,眼下有皱褶,一道道成熟而深沉的、时光的犁痕。“小囡,我有过孩子,也有过几个怀有我孩子的女人,可这是头一次,我觉得自己是个当爹的。”

第273章 望吾乡(17)

青田含笑抚过他,由鬓发直到胡须,笑眼千千,“当爹的,给你娃儿想个名吧,都七个月了呢。”

“现在想?”

“现在想。”

齐奢横眉苦思,倏然直身而起,在屋中绕两圈,负手沉吟道:“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爷样样都不差,只差‘齐家’,就叫‘齐家’吧。”

青田的目光抽搐了一下,垂在眉心的红宝石樱桃坠仿若娇唇两点,不语自伤,“这、这是什么鬼名字?又不通,又不雅……”但一等她留意到齐奢的神情,立即就要笑不笑地频频点头,“通得很,雅得很,好名字,好名字。爷这样吐属不凡,必能做一位流芳万世的大诗人。只是,若是个女娃娃呢,总不成也叫这个吧?”

齐奢一边笑,一边只竖起一根手指轻慢地摆一摆,“不、可、能!就冲这匪样儿,准是个小子。”

青田意起轻愁,“那我要真生个闺女呢?你不会不开心吧?”

齐奢“哈”一声,走过来半跪下,直接抱住她腰腹狠亲上一口,“我的好媳妇,甭说是个小美人,你就生出条小羊羔来,也一样是爷的心肝宝贝。”

“呸呸呸,什么小羊羔?”青田笑着啐一声,又笑着叹口气,“这孩子命可真好,还在娘胎中,就有这样疼他爱他的爹爹妈妈。”

齐奢的心思有一动,远忆蒙尘,“青田,明儿我想进趟宫。这一辈子再回不去那座紫禁城了,我要再最后一次看看我小时候的家,看看我母后当年的宫房,跟她告个别。你陪我一起。”他微哑的调子中有惘然,但更多的是释然。

青田的目光凝聚着这男人,看年复一年的世事起伏、悲喜苍茫在他优雅的黑眸子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却永远蒙昧不了一抹永恒的童真的湛然,恢闪如星。

她倾过身去亲吻齐奢,色授,而魂予。

10。

晓卷珠帘时,雨已歇。细细的卷云在明蓝里弯着,如撒了满天的青花瓷片。

一停素轿早候在檐下,但齐奢与青田在井儿胡同里另筑爱巢原就是秘密,偕同入宫更不可堂而皇之,便由周敦先清空了庭中的杂人,才将二人请上轿。轿子又先一路抬回到摄政王府,在轿厅中另换过金黄轿衣的仪轿。这八抬大轿极宽敞,即使并坐也毫不显逼仄,轿夫们倒是觉出轿子比平日间沉了些,却怎敢问上一句,只管掉身向禁宫抬去。

一名清道太监走在最前头,嘴里发出“吃——吃——”的叫声,警告杂人回避,轿子左右有扶轿杠的,轿后也照例有举黄罗伞的,还有捧雨伞旱伞的、捧衣捧药的、捧食盒捧点心的、捧水壶捧茶具的等一众随侍。等迤逦进了东华门,齐奢就下令叫这几十号人不必跟随,自入轿就不发一声的青田这才敢悄悄问一句:“这紫禁城里头是个什么样儿啊?”

齐奢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小声说:“早明白你好奇,我这不替你把尾巴都遣开了吗?你揭开窗帘来瞧一瞧。”

“我不敢呐。”

“不妨事的,谁活腻了胆敢窥视摄政王?就是不小心朝这儿看上一眼,离着大老远哪儿就看得真了?”

青田听他这么说,方才大了胆子,把轿窗的挂帘挑出了一条缝,偷眼往外看。她后指上佩着一对方壶集瑞多宝护甲,不偏不倚地正映在一轮红日下,发出一粒粒闪耀的宝光。

假如万物有灵,这一刻,宝光会自动熄灭,红日会隐去云端,赤金与宝石的护甲会化作石头与锈铁。假如青田和齐奢能够预知未来,她会戳瞎自己的双眼,他会拔掉自己的舌。

但没有人知道将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未来,已经到来。

一粒粒的反光如一只只离开蜂房的小蜂,在空中盘旋了片刻,然后就被卷入了扑杀的捕网。

十丈开外,乔运则眨了眨眼,确定自个不曾看错。他原是奉西太后之命,赏赐过节的点心给几位椒房贵亲,正走在路上就远远望见了一乘大轿。尽管少了平日里盛大的仪从,但宫里头无人不认得摄政王的轿座,统统闪避行礼。乔运则随人群跪倒,一双毒眼却狠狠地瞪视着轿子,继而,他就看见了从窗帘缝隙中漏出的这几点转瞬即逝的光。

乔运则多次见过齐奢,很记得对方的手上常年只一枚白玉扳指,而这显然不是柔和的玉光,这只可能是妇人的首饰所发出的华光。他的目光紧跟着就移向了轿夫的腿脚,脚步略显得滞重。乔运则现在可以推断,轿子里还藏着一个女人,凭直觉,他也猜得到那女人是青田。出神的一刻,大轿早已扬长而去,乔运则扭头痴望着,大半生的爱河沉沦、浮华若梦,全在这已成行尸的男人身上热梭梭地复活;是个散落前世的鬼魂见到了招魂幡,他着魔地、不可抗拒地调转了方向。

“乔公公!”

一条尖细的嗓音唤醒了他,乔运则方才记起身后还跟有两名挑担的小火者。他定了定心神,动了动指尖,若在空中勾脱一根命运之网的经纬,“别做声,跟我来。”

外臣本不得擅入大内,但齐奢又另当别论,宫中上万的侍卫护军太监宫女又有哪一个敢跳出来挡这位太上皇的路?大轿径直就抬入了东一长街,至坤宁宫。宫门外尺高的门槛也早有人挪开,任轿子长趋内廷。坤宁宫为中宫处所,自上一位皇后王氏被尊为皇太后移居慈庆宫,空废已久,只有几位守宫的老太监,怅落寂寥。

还是周敦先命这些人连同轿夫一律退出,待人影鱼贯消失,齐奢才与青田相携下轿。周敦留在庭院中望风,二人自往内殿中去。进了暖阁,青田长出了一口大气,终于放眼打量起这金碧楼台的九重禁闼,望向哪里都是新奇,欲向齐奢问一句什么,却见他神色殊然,连素来稳如磐石的双手居然也起了簌簌的微颤。青田知道自十岁离国为质,他再不曾踏入母亲的故居,因此定有许多的回忆——早已被忘却、却一直蹲守在此的回忆——全会如忠实的老狗,从各个角落成群结队地扑出来,撕扯、舔舐它们多年不见的小主人……齐奢被激荡得几不能立足,青田忙伸手将其挽住,但看他真情流露地潮着眼,呢呢喃喃:“变样了,变样了,三十年了……”

此时别有一个深陷往事的男人,正来到宫门外。一开始尾随齐奢的仪轿,乔运则纯粹只是出于骤见青田而不能自已,但当发现所至之地竟是无人居住的坤宁宫,且守宫太监尽被驱逐在二门外,他便知内中必大有蹊跷。一沉眉,计上心头。先向随行的两名小火者叮咛几句,就笑吟吟上前,将牙牌一亮,“奉圣母皇太后旨意,赏赐叔父摄政王花糕八盒。”

坤宁宫的主事老监头一抬,只见眼前是慈宁宫的管事牌子,大红大紫的乔运则公公,一张瘦瘦的雷公脸上就堆起了为难的笑意,“这个,乔公公,皇太后的命令咱是没胆子说个‘不’的,可摄政王爷也说了,任何人不准入内。您没瞧见我们这些个当差的全在这儿?真格是连端茶倒水的也不让进。”

“啧,你怎么犯起傻来了?”乔运则掩嘴凑近老监耳边,压低了声音,神态亦做得很严重,“摄政王这前脚才到,太后哪儿能这么快就得着信,派好了点心,打发我过来?这是太后和王爷事先约好的。王爷说‘不准入内打扰’,就是在等太后的这几盒花糕呢。你别还听不懂,说是送‘花糕’,实际是叫我口宣事关重大的密旨,怕人偷听,所以才叫不相干的人都退出。”

“哦,哦哦,原来是这样。”老监即时也跟着神秘而紧张地扭搓着拂尘,“那好,我这就进去通传。”

“慢着,跟王爷的周公公可是在里头守着?”

“是。”

“我直接进去请他通传就是,万一机密有一点儿泄漏,你别枉担了干系。”

一席话破绽百出,却足以唬住一个循规蹈矩几十年的老太监。于是,乔运则和他的两名跟班,还有他那一颗充满了仇恨的心,就一起被畅通无阻地放行。

进入宫院后,乔运则鬼祟一瞭,冲后面歪歪头,两名小火者会意,担着食盒疾趋而入。把守在殿前廊上的周敦一见,惊怒交加地跨下来拦阻,“嗳,你们俩干什么的?站住,说你们呢!抬的这是什么?”

两名小火者煞住脚,异常坦荡,“禀周公公,咱们俩是奉旨而来。”

“什么旨?谁的旨?”

“圣母皇太后的旨意,派我们给摄政王爷送糕来的。”

周敦两腮一瘪,淡却的陈年伤疤似埋于皮下的两簇箭头,蓄势待发,“打开我瞧瞧。”

第274章 望吾乡(18)

两人装出很受了辱没的样子,不情不愿地将担子卸掉,磨蹭着打开食盒。周敦弯下腰来检审,果见是应节的糕点:夹馅并印双羊的、雕狮子蛮王的、插五色小旗的、撒木犀花的……一块块、一层层,由他明察秋毫的两眼下溜过。如果他背后也长了同样的两只眼,即会在同时看到:一条影,一如花样百出的重阳糕,由二门前的插屏溜过了庭院、溜上穿廊、溜入殿侧——

“盖上吧。”周敦直起了腰背;背后的影消失了。

对面的小火者们敏捷地扯回了目光,其中一个貌似憨厚地笑一笑,“嘿嘿,偏生这么巧,太后让奴才们出宫给摄政王爷送糕,谁想走到半道就看见王爷的轿子往坤宁宫这边来,奴才们就抄了个近路直接送到这儿。周公公行行好,千万别同太后说起,要不她老人家又要骂我们懒骨头。”

周敦哼一声,摸出两锭碎银扔过,“说王爷谢太后的恩典,东西放这儿就成了。这是给你们的,买几双新鞋去吧。”

两个小火者千欢万喜地谢过,绕过了插屏离去。沥粉贴金的屏面上彩画年久剥落,被风霜啃噬得面目全非,唯有细细地辨才辨得出,画上原是无比吉祥美满的龙凤和玺。

周敦重新站回殿前时,殿后已多出了一个人,自然,是乔运则。

而当乔运则蹑脚紧贴住墙根,所听到的第一束声音就是齐奢——打死他也忘不了那男人冷傲的声音,这时却放得谦卑而低微,一字一句在那里幽诉着:

“下月初九,古北口行在山,将有一场大火、五具尸身。死去的,是摄政王齐奢、其外室段青田,与他们的近侍;留下的,将是一对俗世夫妻……”

不过听到这里,乔运则已凛身一抖。他仿佛看到自个体内重重交错的血管与悬挂于其间的一颗心,这心脏猛地勃振了一下,宛若一只挂在血网中的蜘蛛等来了自投罗网的猎物。

他把一耳更紧地压向窗纸,为防影子投现,缓缓地弓下了双膝。

一墙之隔,则是全然着地的一副膝。男儿膝下有黄金,令齐奢此等男儿屈身一跪的,是一张陈旧的凤榻,榻头有他亲手安放的金香炉与神主牌。香烟弥蒙了灵牌上漫长的谥号,齐奢定目痴望,虔诚致词:“母后,儿臣此去,飘蓬浪迹,四海为家,永无归来之日,实在有愧于祖宗社稷。但儿臣知道,母后定然懂得儿臣,不会责怪儿臣。今后无论儿臣身在何方,照旧会为母后安设神主,日夜祭拜。”他离魂萧然了一刻,向身旁递出手,“来,青田。”扶着青田也在拜垫上跪了,略显赧然地对神位一笑,“母后,这是您儿妃,儿臣特带来给您瞧瞧。只是她现在这样子不能够给您行大礼了,您别见怪。”

青田抚了抚挺出的小腹,细细地唤一声:“皇后娘娘。”又在齐奢含义昭彰的目视下,羞涩地改了口,“母、母后,媳妇是市井俚俗之人,不懂宫里的规矩,也不会说话,就谢谢母后给媳妇生了这样好的一个丈夫,媳妇无以为报,只能回头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母后在天有灵,请一定保佑这孩子。”

这话说得不伦不类,哪里却有些触动心弦之处,齐奢开颜微笑了起来。随心境的平复,他很快就变得多言,拢起了青田,扯住她的手在殿中一会儿绕去这里,一会儿指向那边,眼神时而幽沉,时而朦胧,“我记得有一回,我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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