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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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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如何密布着刀伤和箭疮,交缠如生死相依。

第一个,跟着第二个、第三个,自后就是潮水一般的兵丁,他们扔掉了手里的武器,向待死的皇室冲过去。他们把他高高地举向半空,由一些人抛起,再由另一些接住,再抛起,再接住,啸叫欢呼,一如当年最后一场决战后的狂热与辉煌。

自头到尾不作为的左健似乎很高兴由他人替代自己做出了抉择,至此,他才拔出刀向并马的魏渊决绝挥出。魏渊身首异处,还来不及避一避,头已“咕噜噜”地滚落,身子在马背上晃了晃,轰然倒地。马惊,长嘶一声,调头飞奔。一旁,左健带着一身被溅上的鲜血望向人海里那风头浪尖上的人物,露出一个衷心的笑,“阁臣魏渊假传圣旨,死有余辜!”

第94章 定风波(19)

但不多时,左健的笑容就凝固了。他看到被数不清的战士抗坐在肩头上的齐奢忽地一扫满脸恣意的大笑,眼睛里爬出了刻毒冰冷的恨意,他看到齐奢抬起一只手,手指遥遥地指向了自己。

左健情知大难临头,他忙一把掏出怀内的免罪诏,大喊着辩白之辞:“王爷,若不是奴才精挑细选这一批当初由您亲自提拔的中军近卒,结果可是天翻地覆!王爷!王爷您忘了您的誓言吗?您对奴才撒谎不要紧,可难道您竟敢对您自个的父——”

左健的话还没有喊完,就被缘于他的叛变、而叛变了他的一把下级的马刀狠劈做两半。

临终前,左健犹不能相信,一个人,一个像齐奢这样尊贵、高尚、体面而忠诚的人,居然会亵渎自己父亲的英灵?左健猜不到的是,只要齐奢瞧一眼自己瘸掉的右腿,那么不要说亵渎父亲的英灵,哪怕就是亲手把这灵魂推入地狱,他也不会有一丝手软。

在众人之巅,齐奢做了个手势。死不瞑目的左键被掰开了右手,手中的赦书被取出。齐奢接过,撕毁,把染血的碎片掷向空中。

14。

这一则最新的变故,不到半个时辰就已被送入了城内,“京营集体投诚,非但不曾围剿摄政王,反而三大营一起结集,浩浩荡荡地簇拥着摄政王进城了!”

面对着惶惶然的哨探,王却钊跟王正浩震恐地相觑着,老三王正廷却显出了反常的镇静,甚而是——反常的满意。富丽填堂的花厅间,王正廷立起身,高抬起两臂拍了两下巴掌。一队兵役们不知从哪里钻出,捉住了探报拖走,并掩闭了厅门。

在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家变中,王正浩失措地望着三弟取下了墙壁上的螭虎纹挂剑、拔出鞘、一步步地向自己逼近,不由他边心慌地后退边呵斥道:“老三!老三你这是什么意思?老三你失心疯了?老三!老——啊!”

老爷子王却钊向来通红的脸膛失去了血色,他眼瞅着三子一手拎起长子的肩襟,另一手一剑穿心。垂死者倒向了一张矮几,手指碰跌了几上的几只青瓷盅,大片的鲜血自其胸腔与口鼻中一拱一拱地涌出。王却钊欲站起,却只能哆嗦着摁住了台面,大声哑嗽,“逆、逆子,你、你在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王正廷将剑由兄长的肺叶中抽出,脸容半回,理所当然地,“向摄政王赔罪。”

“什么?”

“父亲大人,您还没看明白?即使我们能策变武将也没有用,军队只听摄政王一个人的。这头狮子现在已经被惹毛了,您当他不敢带兵上门将我们合族戮没吗?事到如今,唯有壮士断腕才可博取一线生机,以图后计。要做荆轲,不也得先有颗——”王正廷俯身矮几,摁住了伏于其上气还没咽干净的王正浩,把剑刃压住他后颈来回锉动着。多次反复后,总算是满手血地拢住了一束须髯,把皮肉分离的人首倒提进手内,上下摇了摇,“樊於期的脑袋吗?”

椅上的王却钊将上身一力地向后靠,却前抖着手指点住了王正廷,“王家、王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大逆不道的东西?”

“王?家?”尖酸地反问,一把掷开了手中的剑,“父亲,爹——,您难道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我们王家会从先机占尽变作节节退败,直至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为什么小妹会二十二岁就当了什么‘太后’?为什么四弟会成了个不学无术的龟孙子的刀下鬼?就因为你跟大哥!锋芒毕露,刚愎自用,狂妄骄横,一意孤行!”

素来呼风唤雨的王却钊此刻却是呼天不应唤地不灵,一双老眼干瞪着儿子同他鼻头对鼻头地逼视,另一个儿子的头则被拎在他耳边晃晃悠悠,血腥刺鼻。

“就是——”随着老父骇然地吐出一口气,王正廷撤离了脸与手,把语气放谦和,同时把兄长的头放进盆架上的青花釉红鱼大面盆中撩着水洗刷两下,“为了我们王家,不肖子才出此下策。摄政王年少英雄,而爹爹您,廉——,颇——,老——,矣——。这场恶仗不如就让孩儿我,替您、替王家来打吧。”王正廷直面王却钊,把同胞兄弟的脑袋在手中抖搂抖搂,就抽身而出,将一个嗽得泪花乱飚、手脚抽抖的老人抛在了一间被牢锁起的房间内。

米青石系马桩,汉白玉大石狮,王家府邸的朱红重门外乌压压地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京兵,人虽多,却是警然森罗,连一毫杂音都没有。为首的是一言不发的摄政王齐奢,他的眼下注着一只谨呈在錾花银托盘上的首级,托盘下是双膝跪低、双臂高举的王正廷。由于人物的众多与声音的缺失,这一幕就成了副尺八大画轴。当画轴卷起再展开时,布景便已换做了一间竹桧交加、琼瑶错落的私密厅房。

房间里,齐奢与王正廷各据一方。齐奢的口吻和气而平常,不带丝毫的咄咄之态,“用理由说服我。”

王正廷一改求和时的低三下四,一身的金丝吉服笔直而下,并无一丝多余波澜,挺胸凝立而泰然自若,“摄政王,您的母后是在下的亲姑母,而在下的小妹也仍然是当今的母后皇太后,满朝文武尽是我王家的门生故旧,内阁六部至四方总督巡抚遍皆死党,湖南与山东的两支地方军也只听命于我王家,至于大内御林、五万禁军、城中一百二十间巡警铺照样在我们的手中。如果摄政王觉得能一口把这么多都吞掉的话,那么,您大可以将我们王家赶尽杀绝。如果暂时您还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不妨留我一条小命。您,就将是当年的王家,而我就将是当年别无他物、白手起家的您,您不想试试,能不能打败昔日的自己吗?”

“没错,眼前我确实还没有这么好的胃口,可我能吃下的也绝不仅仅是——”眼浮笑意,齐奢以一根手指,将放置着王门长子的银盘往对方的方向推了一寸,“这一颗脑袋。”

王正廷提手入怀,取出了一张暗花宣纸,“这是特为您备下的菜单,摄政王过目。”

齐奢接过,看着看着,笑意就从他的双眼溢上了整张脸面。他向王正廷抬头正视,刮目相睇,“你这个对手,比你们家老太爷有趣很多。”

“英雄所见略同。”

“好,我们就看看最终鹿死谁手。”

王正廷闲适地将下颌微一点,拱了拱手,“请了,摄政王——三表弟。”

“自便,”齐奢还礼,“三表兄。”

于是,一个家族中排行第三的男人离去,留下了另一个家族中排行第三的男人兴致勃勃地钻研着一张纸。纸上打好的朱丝格间,满满当当地誊写着人名与官衔。

摄政王齐奢手捏纸缘,眼光放得很长远,不知望见了什么,无声无息地一笑。

注释:

(唐)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句出(春秋)孙武《孙子兵法》。

昆曲《试马》,讲述了三国战将吕布驯服赤兔宝马,表现其“马中赤兔、人中吕布”的英豪之气。

昆曲《刘二当衣》,属玩笑小戏。

参见(清)张春帆《九尾龟》第三十二回:吊膀子小丑帮忙,掉枪花秋娘中计。

参见(清)张春帆《九尾龟》:假温柔瘟生中计,真淴浴名妓私奔。

传说中的神兽,龙生九子之七,急公好义,明辨是非,常用作监狱与官衙的装饰。

明代之后,北京形成了皇城四座城门、内城九座城门的建筑格局,故被称为“四九城”。

“秋曹”,刑部的别称。

第95章 点绛唇(1)

1。

王正廷与齐奢之间的密室协议改写了一切。

王正廷辣手诛斩长兄王正浩、软禁老父王却钊、献上东党党人的名册以求自保的内情,最终在由齐奢所一力操控的官方邸报上刊载而出时变为:内阁次辅兼吏部左侍郎王正浩勾结刑部尚书魏渊意欲矫诏窃政、谋危社稷,却遭首辅王却钊勘破,老首辅亲命三子王正廷将长子斩首,同时自愧教子不善,请辞一切官职,交部议处。圣上则念首辅王却钊乃国戚亲贵,赞襄政务多年,且大义灭亲忠勇可嘉,又系年老多病并手攥“铁券丹书”——恕九死,子孙恕三死,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故此只从宽革去太师、上柱国等爵号,仍许入阁行走,以示薄惩。

而就在东党人一边为王家犯上作乱而心有余悸,一边为皇家网开一面而弹冠相庆时,一场罗织罪名、剪除党羽的行动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面发动。摄政王回京的第三天,便有两名在朝大员被指为王正浩乱党,与冕服事件和京营叛变有关。东党人中有眼明心亮的,立即主动申请致仕,亦有不甘心之辈仍欲请出老首辅王却钊扳回局面,却由一脸冷淡的三公子王正廷口中得知:首辅突发急病,一律不见来客。

接下来一如星星之火燎原,几十道罢官查办的谕旨接连下发,罪名由“徇私枉法”、“违训越权”,到“藐玩法令”、“贪污欺罔”,形形色色;而罪刑亦由赐令自尽、绞首肆市,到锒铛下狱、发配充军,林林总总;至于弹劾免职的、革去功名的则更数不胜数。足足有十来日,权门云集的纱帽胡同、石缸胡同、王府井大街……到处拥满了镇抚司番役,挨家挨户地抄检。平日里声势显赫的官老爷们此时个个披锁戴枷地被押出红门,深闺女眷们跟在后头披头散发地连哭带嚎,惨象令人不忍卒睹。

而至于摄政王一派则是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尤其是西党元老礼部尚书祝一庆与政变中的功臣镇抚司都指挥使孟仲先,二人分别取代了暴死的王正浩与魏渊增补入内阁,正是洋洋自满之时,然而在主子面前却仍需恭恭敬敬、虚己以听:

“王家数代柄国,且母后皇太后仍处尊位,倘若就此一事株连太广、追逼太过,定然引起天下的谤议,故尔王却钊、王正廷父子二人与一些东党耆旧暂时不可清算。虽如此,内阁四席中,王却钊虽还挂着‘首辅’的虚衔,却已有名无实,王正廷此次幸免于难,更是凡事不问。也就是说,祝大人、孟大人你们两位入阁后将执掌一切中枢权柄,这也是百年来,宰揆之权头一次重回士林手中。紧接着这一年,本王还要继续惩抑外戚、纠察弊政,二位就是本王的左膀右臂,望你们好自为之,协心尽忠,辅佐圣业,振衰起隳。这一年时间你们做得好,本王自会在圣上面前替你们请功;做砸了,就如同今日的东党党徒一般,罢斥处分、革职查办。都明白?”齐奢年轻的脸庞在摆放着白瓷天鸡尊、青玉宝月瓶的紫檀大案后,似一件铜雕,沉稳而无懈可击。

案下,祝一庆和孟仲先双双补服乌纱,跪地伏叩,“明白,卑职愿效犬马之忠,绝不辜负王爷厚望。”“王爷如此器重卑职,卑职定当誓死报效王爷的荐拔之恩。”

齐奢眼睑一睱,目光转向其中一边,“孟大人。”

“卑职在。”

“最近几桩抄家,还是你底下的人在办着不是?”

“回王爷,正是。”

“本王听说抄检魏渊府时,管事儿的将其家人尽行赶回老屋暂行圈禁,却不留活水口粮,致使五天后家产登记完毕时已有十几人渴饿而亡。还听说有番役行为不检,公然进入内房骚扰官家女眷。家中男子犯罪,罪不及妻孥,除连坐大罪外,此后不准再有此等殃及无辜的劣闻发生。”

齐奢的口气很平常,孟仲先却吓得脸色都变了,一连往地下磕了两个头,“是卑职管束不严,卑职该死,请王爷治卑职的罪。”

“这几天百事繁杂,大家都是黑天白日地连轴转,难免有疏漏之处,以后留心些便是。都起来吧。”齐奢以手支额,手指在鼻峰两侧捏了捏,“别觉着这阵子看着王家,就该咱们得意,越看着王家才越该拿它当个警醒,小心驶得万年船。”

祝、孟二人撩衣起立,齐声恭应:“多谢王爷教诲,卑职谨记在心。”

房中一挂八鹤图的蜀锦门帘外,轻轻透出一声:“王爷?”

齐奢迎目望去,“进来。”

进来的是小信子,先含笑招呼一声“两位大人”,便直走来齐奢的身边,俯腰低声道:“王爷,皇上传召。”

“哦,”齐奢举起右手一挥,“你们先去吧。最近事情还很多,两位身任艰巨,也要自己多加保重。本王晚些会在崇定院,有事直接到那里就是。”

祝一庆和孟仲先谢恩退下,走来大门外,各自拿衣袖擦了擦汗。头上的赤日烁石流金,晖耀着王府和道堂外的千丛细竹。

眼一晃,凝睛再睇,只见已是满庭的桃蹊柳径,正通九楹大殿,慈宁宫。

一停大轿在宫门停下,轿落,帘启,齐奢步出。花树的稠阴交合中,迎上来一身金龙腾舞的少帝齐宏,“皇叔你可来了,免礼。母后自从回宫一直凤体违和,调理了这些天也不见效。朕方才把太医们大骂了一通,他们却说竟是母后自己不肯进药。朕劝了好半天也没用,眼看这会子该去听翰林们讲学,朕得走了,还请皇叔帮朕劝劝。”

“不用劝!”隔过片刻,便如回声一般,传来了西太后喜荷自己固执的回答。

她歪坐在宫中的雕床寝帐内,上身一件薄薄的葱青色堆花烟罗衫,下身沓着一条华丝葛被,眉目的清秀已见端倪,只是两腮的血肿未消,还是伤痕缕缕的,“唉,不用劝,我为什么不吃药,三爷最清楚。”

齐奢坐在床外的一只锦墩上,一手托药碗、一手拄膝,双唇中似乎还含有不曾说尽的劝慰之词。他沉默地垂低了两眼,又抬起直盯住喜荷,喜荷也正盯着他。

霎那,二人的对视中就有些往事断续爆发。

齐宏九岁那年忽染天花,宫里请了痘神娘娘,挂起红帘辟邪,又令官员皆着花衣,御医却依然诺诺摇首。神龛之前,合眸祷告的喜荷陡然开眼,如悟真谛,立传摄政王入内。嘴唇颤抖了半晌后,说出的每一个字似乎都是从肺腑深处呕出来的,腥苦而费力,“姐夫,姐姐当年和我同一天分娩,早我两个时辰。父皇表态,会兑现他的承诺,明发上谕立你为储。就在消息传出后,我给你和姐姐的世子送去了贺礼,你大概已经记不得,那其中有一件做工极其精美的百衲衣。那件衣服是先帝交予我的,他说:‘这是父皇赐给老三世子的,以你的名义送过去。老三的王妃是你亲姐姐,你与她一向姐妹情深,你送的东西她不会起疑。’我整整一夜没合上眼,天明,我亲手包起了那件衣服遣人送去你们府中。那衣服是用天花死者的痘浆浸过的,小儿的皮肤一旦触到,必死无疑。姐夫,要你和姐姐的孩子死的是父皇和先皇,但凶手,凶手是我。我知道那是件毒衣,可我什么也没说,我知道,我知道!”

喜荷的眼泪如抛沙般洒落,她的人也似乎化作了一盘散沙,在陷落、在崩溃,不断地重复着:“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我知道。”齐奢截断她,用同样的三个字,波澜不兴。

喜荷震骇地向前望去,终于,她追忆起与齐奢的第一次相会:在姐姐永媛的丧礼上,灵堂,白灯白幔,她浑身重孝的姐夫就站在黑沉沉的棺椁前。她听说过有关于他的许多事迹,她听说这位亲王的整个少年时代都作为人质度过,但他不仅在敌营中活下来,而且和敌人学会了摔跤、骑射、行军打仗,甚至被敌人称为草原上的“萨哈达”,意思是“最勇敢的猎人”。喜荷无法想象一个去国离乡的跛足少年怎样孤身成长为勇士,她只看到眼前一身白衣的青年把背脊挺得像一杆标枪,而那双直视她的眼睛里则鼓动着把枪头擦得银亮的寒风。

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悲痛。

第96章 点绛唇(2)

泪水开始在喜荷的脸上肆意奔流,她双膝直坠,前扑着抱住了齐奢,“姐夫,我没想到姐姐会自尽,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你们的孩子!宏儿这条命是拿你们的孩子换来的,今日我就拿自己的命去换宏儿的!我当着姐夫向神佛发誓,只要宏儿平安无事,我詹喜荷自此之后不管任何的凶症恶疾,绝不进药饵,上天随时要詹喜荷这条命,随时拿去!”

齐奢从上面俯望着喜荷,很久后他挣脱她的揽抱,一分分地跪低,又徐缓张开了手臂重新抱住她。他们的拥抱紧得像那条曾勒在永媛长颈上的白练,是趁还来得及的时候拥抱他的妻、她的姊,拥抱一个即将失去孩子的母亲。

仍只是霎那间,似臂膀交缠的眼神已各自抽离。

喜荷自床头拈起了一块金寿字锦帕,别过头去拭掉了两行残泪。齐奢叹口气,把药碗放去到床头的花几,短短的思忖后,他举起了空置的右手立于耳际,“皇天在上,我齐奢当年妻、子之死,系自己争夺储位一手所致,与当今圣母皇太后绝无干系。天网恢恢,一概报应,齐奢皆愿代圣母皇太后以身承当,刀山油锅万死不辞。”随之他用同一只手端起了那只龙凤呈祥的药碗,递进帷中,“喝药。”

才擦去的热泪又一次自喜荷的双颊淌下,斜髻上的一络银丝翠珠抖若经风。喜荷递出手,触着男人的指尖,捧住了药碗。她不敢相信,他竟也甘愿跨过聪明人的界限,如跨过一道生满毒刺的藩篱,字据确凿地回馈她曾倾诉的情愫,以一种再也无关功利的方式把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斯时喜荷并未留心,这一场联姻中令她无比感悦的蜜誓是一段仅与死亡有关的许诺,其媒妁则更是一场用千百人的鲜血来进行的,政治大清洗。

清洗迅速开始向地方蔓延,河南、湖南、山西、山东等地均有高官落马,又根据他们的口供牵涉出京师一批“攀援交结”的富豪,自此,王正浩结党案的究办范围由士大夫扩展向民间。皇城脚下的棋盘街、富贵街,成日价马蹄急敲,来来往往的全是身揣拘票的镇抚司番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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