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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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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密般不曾开启的睑皮颤巍巍地打开,一双眼深净若水,乌珠在大片晶亮的白光中迷茫地滚动着,而后她拧过脸回望,望向四阶之下,她适才已擦肩经过的某个默默的看客。常公子也随之望去,见那是个三十出头的魁梧男子,唇上两划黑须,山根极高,整个人像是块无字碑——千古一人的气魄,与万言无声的自白。

常公子不知该人是何时出现的,琢磨不定间,却遽然被谁从后头掩住了嘴巴硬拖着转过身。是个持刀恶番,刀一指,意思是叫他滚蛋。常公子快眼一扫,竟发现适才领头的赖皮和一票浪子居然遭蒸发也似的一个不见,吓得他汗流浃背,马上就识相地拍屁股走人。最后一瞥间,瞧那小尼和男子还隔着几级石台,一个上一个下,静立对望。

一直挂在人双肩的柴束不耐死静,纵身一跃,“哗”一下,散落如前尘一地。人也被呵得一震,收摄了飞魂,快步折回去捡拾。经过某一级石阶时,耳边响起个嗓音,有如晨钟暮鼓,庄严而慈悲。

“青田……”

青田定定地站住,却毫不侧目,只将右掌往胸前一驻,“施主有礼,贫尼法号净慧。”接着她就移步下阶,弯腰把柴枝一一地拾回。

无遮无盖的白晃晃里,有双被台阶割做一顿一顿的脚步重拙地移来近前,人也蹲下来,伸手握住她捏着根柴枝的手,“青田。”嗓子是哑的,目光是烫的,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烫。

但青田竟宛如千年坚冰,全不为所动,“此乃女众梵修之所,还请施主自重。”她低着眼看那骨骼清奇的手掌万端挣扎地一寸寸放开,就夺出自己的手,熟练地把柴重新拢做一道捆扎好,负起在肩上,头也不回地缘山而上。

沿途有躲掩在荒草中的护卫们,偷偷瞄一瞄这高不可攀的尼姑,再瞄一瞄颜面扫地的主人。齐奢站直了身体,依然在石台上凝立。王妃香寿的头七一过,他就称病避世,对外宣布在怀柔的别墅静心节哀,实则马不停蹄地赶往扬州。他知道局势敏感,也知道有许多更重要的事亟待他去做,但他实在是没法再多等一天了,他必须亲眼见到青田,他有话对她讲。

但很显然,她并不肯给他讲话的机会。

齐奢遥视着青田的背影,手心里还养着她手背的触感。那一只枯瘦的、布满了斑点的、指尖畸形、指甲脱落的手,不是他记忆中青田滑腻的小手,当它抽离时,肤质粗粝得不仅拉他的手,而且直拉过他的心。齐奢知道漫山的随扈都在瞩目着他被一个女人侮辱和伤害,但跟这女人所遭受到的侮辱和伤害相比,他衷心希望,已疼得无以复加的一颗心还该再难受些,才会让自己好受些。

她的身影已彻底地消失了,在细涧与疏叶间。东流不作西归水,落花辞条羞故林。

2。

青田的步履平平稳稳,一直走到了梳月庵后门。

门外有一片整齐的菜地,又有一带绿篱相隔。她的麻耳草鞋由土垄上迈过,手推开了柴扉。“吱嘎”一响后,却见寺主了空由院内颠着两脚迎上前,脸上堆放着史无前例的笑容,“净慧小师父,来来来,快放下。今日的柴不用劈了,以后所有的活计都不用再做了。你累了就回房歇着,午饭也已经给你送到房里去了。”

面对了空此般匪夷所思的变化,青田却显得毫不意外。她展眼向内望去,一眼就望见了周敦,他穿着件芝麻地纱衫矗立在廊头,正摆着手吆喝:“快点儿,不许拖拉,都快着些,赶紧走,一个也不许留在这儿。”另有四五个常服小太监敦促着,将院内居住的一众尼姑挨个赶出房,静果之流全缩肩低头地抱着自个的铺盖,排成一排往前殿去。

周敦腮帮上的伤疤业已淡却,像是两块皱痕,看起来苛刻而凶狠,“从现在起你们都搬到前头去住,不准再踏入这院子一步,更不准窥视逗留,如有违命者——娘娘!”

一瞥间,他也瞅见了青田。

忙对那班小监把袖裾一挥,“快,你们快把这些个杂人清走。”这头自个就趋跄上前,就地向青田叩下去,“奴才给娘娘请安,许久不见,娘娘安好?奴才马上就将这院子戒严闭锁,王爷随后就到。王爷说去山下接娘娘的,怎么娘娘没碰上?”

青田充耳不闻,只退半步避开了周敦的跪拜,把肩上的柴担往了空的脚前一卸,一声不响地走向自己的禅房。

周敦爬起身,大为困惑,而后又把两眼朝身边方寸大乱的了空一瞪,“看什么看?还不快出去?仔细管好你下头那帮姑子的舌头,但凡传出去一言半语,全从你身上来。”

“是,是,不敢,不敢。”了空鸡啄米似地合什鞠躬,倒退着出了跨院,关上了院门。

那头,青田也关上了自己的房门。她把额角抵在门后怔了一刻神,就走到角落的水缸边,舀一瓢水湿了湿脸和出汗的颈窝,甩着手坐去桌前。桌上放着三素一汤一碗白饭,还有一小碟银耳,是平日庵主了空才能享用到的好饭食。青田也不碰那些素鸡素鸭,只从汤底儿里搛几根青菜,和着饭埋头就吃。快吃到见底,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先两下,后两下。她搁下了碗筷,仍慢慢咀嚼着嘴里的东西,有对筋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高高地鼓起。

院中已空无一人,只有花树的藤叶葳蕤。一片树影下,齐奢单等了一小会儿,门就开了。他看到青田直直地戳在门内,不退不进、不观不言,一股子酸热的血气涌上他喉头,“青田……”

“贫尼法号——”

“净慧师太!”他锵声打断她,又放软了声调,“我能跟你说句话吗?”弓着肩,一味地去捞对方的目光,却怎么样也捞不到,唯有把自己的身段低了又低,切声求恳,“进去说,成吗?”

“施主的一句话,贫尼已经听过,请了。”手合南,紧跟着就合起了门。

齐奢干瞪着门扇,急火攻心,“倏”一下就举高胳膊。拳头却只在半空中空攥了半天,又放下,退两步,退了十几步,坐在了院中的井沿边。心揪得,活像轱辘上的一团麻。

此般繁乱的心境假如说有谁能解,那就一定是周敦了。从深牢大狱脱身的当天,齐奢见到他,单恍若无事的一句“回来了”,他却百感交集,扑上前搂住主子的腿就大哭了一场。经过这一回,愈发地感愧无比、赤心拳拳。此次随同南行,那份破镜重圆的渴盼简直比主子还急切,可才一瞧段娘娘对自个漠不理睬的样子,已知前景不妙,现下再看这一幕,不禁摇摇头,默默搬了把大竹椅放去廊下,“爷,那边坐着等吧,这儿太阳大。”

主仆俩就这么等了有一个多时辰,才见青田的门再一次打开。她头上戴了顶尼帽,一手夹着个堆满衣物的洗衣盆,另一手拎了张小凳就直往井边,先放下盆和凳子,探身就去抓水桶。齐奢早已赶上前,一把将水桶从她手里头抢过,“我来。”青田也不争,由他帮着绞起了半桶水灌进盆内,袖管还未卷,齐奢又来夺她捣衣的木槌,“我来。”青田的睫梢扇动了两下,也就受之无愧地让开。齐奢迟一迟,只得撩起身上的藕灰盘绦银衫,岔腿骑上了洗衣盆旁的矮凳,干咳一声,推高了两袖,先把衣槌捏在手内观察一刻,比头一次杀人还难过,不知把心横了几横,才竖起了木槌一抡。

“嘭”一响,先看见盆内的水花溅起了丈高,就看见湿了一头一身的齐奢,一只眼紧紧眯起,举起手腕子抵住了眼皮,水顺着衣摆淅淅沥沥地往下流。猫缩在廊下的周敦龇牙闭目不忍观,心中的感慨不知够借给多少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人骚客们。齐奢这头把眼睛揉了又揉,好容易揉开,第二棒未等抡出,已听到有迟来回音般的“嘭”一声。扭头看过去,净慧师太的门早就比被水迷了的眼闭得还死。

第174章 喜江南(3)

他连喘上几口粗气,就用撒赖的姿势恶狠狠将槌子朝盆内一掼,怒目横视,瞪住了畏畏缩缩蹭过来的周敦。周敦拱着腰,“唰唰”袖一撸,“爷您快回去坐着,奴才来,奴才来。”

周敦将几件衣服洗过投净,在院中的晾衣绳上挂晒好。齐奢就亲自端了盆、木槌和小凳去到青田的门前。

“洗好了,还有什么要做的?”

青田只收回了东西,便又把门推上了。

接下来整整一下午,她足不出户。到晚饭时,齐奢再去拍门,叫周敦送入了一只三层花钿髹漆食盒。盒中共有十来道菜点,全是青田以往爱吃的,由行厨现烹好送来山上。不到一刻钟,提盒又被放回门前。齐奢问长问短:“吃得饱吗?还合胃口?还想吃些什么?”

青田照样垂颌低眉,只把手里一只不黄不白的茶杯往廊下的污桶里泼去茶渣。齐奢见杯中余着些马溺一般的酽茶,心里头一痛的工夫,她就已经似一道沉默的影消失在门后了。周敦蹲在地下抽掉了食盒的钎子,打开盒盖一看,只有一碟贡菜、一碟藕带吃得光光的,剩下的荤食动也没动过。他小心翼翼瞥了齐奢一眼,“主子,您也该吃口东西了。反正娘娘就在这里也跑不了,也不急在一时,明儿再来,先回吧。”

齐奢回到了扶风居,扶风居是方圆十里唯一过得去的客栈,就在梳月庵山下不远。整座大院均已被包下,里外全守着镇抚司的便衣番役。齐奢的房间是一套一明两暗的北房,业已重新布置过,书案上摆满了青玉笔架、翠玉砚壶、玛瑙镇纸、水晶印奁一类的精雅文物,正中放了只白匣。齐奢用过饭,就一脸沉抑地打开匣子,拿出奏折看起来。早年的龙袍一案和京营叛乱让他时刻不敢掉以轻心,哪怕人在千里外,京中的动向也会通过源源不断的密报了如指掌。当下,也像看自己的指掌一般无味地看那些纸张,每隔上一两页,就一叹。而这些叹息实在来得没什么道理,因为京中的形势一片大好,好得不能再好。

大概在一百不足八十有余的叹息声后,守在一边的周敦终于忍不住了,细若蚊蝇地咕哝了一句:“身在曹营心在汉。”

“嗯?”齐奢由手中的折子偏过头。

周敦伸过两手将那折子抽出,放回了案上的文匣内,“奴才说,身在曹营心在汉。主子甭看了,看了这大半日,还没揭过这一篇呢。”

齐奢狠瞪了周敦一刻,又泄了气地哼一声,一手横挡在脸前,“嗳你说,”又自手心后把脸探出,拇指在小胡子上刮一刮,“她是不是气性忒大了些?”

周敦也惟妙惟肖地一叹:“气性不大的有的是啊,可爷不就爱那气性大的吗?”

齐奢“啪”地把书案一拍,震得案上的一盏茶溅出来一大滩,“我养你有什么用?见天儿就跟我顶嘴,惹我生气。”

周敦拿袖子将茶水一蹭,“奴才哪儿敢惹爷生气呐?奴才对爷好有一比,就像是爷对山上的那位观音娘娘,不放在口里就放在心上,捧咒膜拜,以为律戒,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双掌一并,在嘴跟前晃一晃。

一瞧周敦故做出的这一副万分虔敬之态,齐奢绷不住笑了。想想上半年过得真够糟心,仅有的让他自在开怀的两个人一个在监狱、一个在佛寺,而今一个已回来他身边,另一个——念及此处,又做沧桑一叹。

周敦去到了椅后,架起手在齐奢的肩上捶捏起来,“娘娘受人陷害,被一棒子从京城赶到这里来,说不委屈那是不可能的,这半年又在寺里着实吃了不少苦头,奴才听说,梳月庵的庵主得了姚奶妈的命令,叫她手下的贼尼姑们比着赛地欺负娘娘,专把最苦最累的活儿派给娘娘做,甚至叫娘娘冒着梅子雨下到河里去给她们洗小衣、刷马桶,不说伤不伤身子,就心里也得气得憋出病来。爷没看娘娘都瘦成个什么样子了?她又是个拗脾气,难免对爷有几分埋怨,爷也别怪娘娘。”

齐奢苦笑满面,“我要怪她,就不会这么不远万里来找她、低声下气去求她。可她现在这个样子,竟像不认识我一般,叫我如何是好?”

周敦爽然地笑两声,“反正啊,这天底下爷只拿娘娘一个人没办法。少不得还得拿出当年那份耐心来,慢慢地哄上两天,娘娘的心也不是铁打的,迟早和爷言归于好。”

齐奢微微地仰起头,隔着窗纸向外空望,眼中饱含着千番滋味、万缕情由。

“但愿如此吧。”

深沉一夜,又见曙光。

天还没亮透,齐奢就又上山来到梳月庵。何无为率番役们把守着后门,周敦依旧往廊下摆一把竹椅、一叠文书,齐奢就坐在椅上一本一本地翻看。一直听门内没动静,以为青田还睡着,快到中午,竟见她手托木鱼从前头绕进来,原来竟是上早课去了。他迎来她跟前,笑容绵软,“吃过早饭没有?我给你带了些。还有这罐子龙井,原想给你拿密云龙的,但这里水不好,怕冲出来发涩。青田、青田?好了,你还要我怎样?跟我说句话,看我一眼成不成?青——”

他的鼻端差一点就撞到她的门。

等午饭从山下送来,他叫门,青田也开,还是那个样,只吃素菜米饭,荤腥不沾。吃过后就把食盒往外一放,天经地义一般,又从廊下目不斜视地朝院中来,看着是要取昨日晾晒的衣服。周敦早就收起叠好,齐奢叫住了青田,两手捧上,她指尖也不与他一碰,接过来就走,连个“谢”字也没有。

再出门,是晚课铃响起时,她形单影只地揣着枚木鱼朝前头上殿。齐奢再也按捺不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青田往哪边躲他就往哪边堵,硬给她堵进个死角内,就一拃之隔,鼻息相闻。他窝着些腰在金色的薄暮里要她的眼神,她却老样子,稀世奇珍似的牢揣着不给,把眼皮子沉沉地坠着,绝不肯对目而视。齐奢又急又痛,心潮汹涌,“青田,你能不能别这样?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风尘仆仆不眠不休地跑到扬州来,就是为了——”

他住了嘴。

无路可退的青田蹲去了地下,把头埋进膝间,两手手掌掩住了两耳,可笑得像个小孩子。但齐奢丝毫也笑不出,他甚至动用了好大的气力才摁得住直向眸子里冲的酸涩。即便他幡然悔悟苦苦相求,她还是宁愿待在这鬼见愁的破地方,一天天把自己比丝绸还滑的皮肤打磨成砂纸,把拿来唱最陡峭曲折的情歌的莺声拿去唱一贫如洗的经书,把丰美的青春交给一群地痞去调戏污辱,也再不肯跟他重新拴起,一度那么牢靠拴做一处的两只手。因为其中的一只,把曾有的爱抚都变作了恶毒的一巴掌,而那曾说出最纯挚的情话的嘴,则向她说出了一个俗世给她的字眼,一个对她而言见血封喉的红字。齐奢懂得,有一种人的信任是最娇贵的细瓷,一旦碎了,就是粉碎,你尽管俯首贴地地去拾捡去弥合,可除了一地残片、满手的割伤,你什么也不会再得到。他死死地扣紧了两拳,想指责对方的绝情,却只双目发直地盯住了青田枯瘦赤裸的后颈,昔年飞缠的三千青丝,一丝不挂。

阳光把一个影,如一个不留缝隙的拥抱一样,履覆在青田缩成一团的躯体上。这影,开始一分一寸地后撤。当青田又在背脊上感受到夕照的暖意时,她就放下了捂住两耳的手,从地下掇起木鱼,站起身,前后扑了扑单衣,绕开身前的人踽踽而去。

光澄木茂,禅关清梵,窄道间穿过个赤头青衣的身影。无人知晓为何这样一副又安详、又静谧的画面,会使一个流血不流泪的好男儿,绝望得直想哭。

3。

之后的两天开始了断断续续的阵雨,齐奢也依旧在清晨上山、入暮离开,就坐在那张椅上一守一天。但偶尔遇到青田进进出出,他却再也不试着上前攀谈,只不过暂放开手内的书,目送她来又目送她走,仿佛目送不可挽回的世事的变迁。

夜来时,雨停了,铎铃频敲,响应空山魂暗消。微茫几点疏星,灿烂一钩新月。青田打开门往院中泼了一盆水,用眼角扫了扫门外那张椅,椅子空着,每天这时候他都已经离开了。她轻眨了几下眼,一转身,却吓得直退两步——人就杵在她背后。

第175章 喜江南(4)

“真的就一句话。”齐奢略伸着些两臂挡住她去路,身上的玄色铁线长袍把他和夜色融为一体,只有腰间的墨玉围扣和一双眼眸闪烁出清亮的光辉。他看到青田仅默不则声地把眼投进了手内的空盆,就靠近了半步,又低又慢地对她说:“我要回京为王妃送殡,明儿就走了,巳初前,希望能在山下的‘扶风居’见到你,否则就当是你说,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我。”他停顿了长久的一段,最后道,“说完了。”

触绪回肠的旧年景在他们间发酵,齐奢敢打赌青田一定听见了他响雷般的心跳。这或许是他们的永别,若她出于星点的留恋而望他一眼——他就要一眼——这已足够他说完拿嘴巴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所有。张着他万语千言的双眸,齐奢等待着。但青田终究没有看他。她只沉默地抓着那只盆,直到他自动退开。她进屋,关上了门。

数丈外的周敦,数刻后,怯生生地挨上前,“主子,回吧。”

回到扶风居,齐奢味同嚼蜡地吃了几口宵夜,随后就踱步无休。

周敦跟在屁股后,抄一柄水墨杭扇卖力地搧动。齐奢转悠了几个来回,手往后毛毛躁躁地一拨拉,“行行行行行行。”

周敦“呱嗒”把扇子一合,扑拉着圆溜溜的眼朝上看了看,“哎呦甭烦了我的爷,明儿娘娘一准儿来。”

齐奢凶霸霸反问:“不来怎么办?”

“不来?”倒捏着扇骨在后颈擦了擦,嘿嘿一笑,“不来,您就再去一趟呗!咱脸都拉到这份儿上了,还差最后一哆嗦?”

齐奢指着周敦的鼻子又恨又笑,但归根到底,还是一声叹息。

他一晚上都翻来覆去没怎么睡着,偶有一两个乱梦也全是她。早上起来外头又落雨又闪电,不多时却又重新放晴,竟是个清凉世界。碧蓝一渊下,习习的清风将树枝往来着弄影。

明灿灿的阳光隔过一架竹帘透入,把桌上一只盖子大敞的西洋小打簧表照得油光金亮,长短两针已指到了巳正一刻。齐奢的后牙根紧一紧,凝望帘外一滴残积的雨水自檐头坠下,不待落地便消解于半空。

“她不会来了。”

他摁着光冷的白石桌面,立起身。

日头一分一分地高升,苍翠如黛的山色间,梳月庵螭头高拱、屏然玲珑,似一红尘外的冷眼。小小一方禅室内,只听到低沉而洪大的佛经,又听到门扉猛烈的一响,撞进来个人,喊一声:“娘娘!”

窗边的青田停下了手中的木鱼,也停止了诵念,她一脸的憔悴和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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