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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心记-第9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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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有一室的冰,齐奢与青田依旧闹了个浮汗霪霪。最后紧压着身子四目相缠,眼里全含着笑。笑意先在齐奢的眼底褪了色,他放松了攥住青田的手,身体也随之懈了劲,瞳仁缓之又缓地游几游,便低下了眼皮,低下头,低下了声音,“小囡,我真还怪难受的……”

青田仍是笑着的,笑靥却不再明灿如正当时的盛夏艳阳,而只是未来的某个冬日里,一轮散发着淡淡光与暖意的毛太阳。她直起了上半身,把齐奢圈过来,“我知道,我知道。”她长久地抱住他,抚他的后颈,拍打他厚若城墙的背脊。无数次,他曾这么埋在她怀里,可这是第一次,他在她这一块身体上需索的不再是她柔软丰腴的胸,而是她有担有当的肩。

所以青田感到很庆幸,自己是个生着副好肩膀的女人。

2。

日色西沉,归鸦噪晚。北府的花香由鼻尖淡褪,继而升起的,是千家万户的饭香。

纷纷烟色,比屋晚炊。

紫禁城中开饭的时间比平常人家早,还不到酉时,乾清宫就已开过晚膳。太监们正忙于收拾肴馔,少帝齐宏则在内殿闲坐,喝着一盅加姜熬浓的普洱茶消食。怎料一转目间,竟见母后喜荷独自一人寂然无声地走来。

齐宏大惊,忙搁下茶盅见礼,“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怎么也不叫人通传一声,儿臣好出去迎接?”

喜荷不曾上妆,干着一张脸,微有些发白的嘴唇仿佛两边被黏住了一般,只中间那一点儿动了动,“应习你带人退到外头,不许进来。”

一阵细碎的衣履之声后,殿中就只留下两道幽清的影。

喜荷在一张小几边坐下,把尖锐的下颌向齐宏一点,“皇帝过来坐吧,母后有件事要同你说。”

然后她贴过身,俯去到齐宏的耳际,一一、一一地说。

说毕,那从顶棚上垂下的三尺高的大宫灯的所有灯光就全打在齐宏洞开的嘴巴上。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齐宏才强行吞咽下难以吞咽的震惊,狠滚了两口唾沫,“母后这是,这是要儿臣——,加害皇叔?”

喜荷满面的杀气,鬓边的点翠卷荷簪垂下一粒宝石坠子,悬悬半空,如鬼火,“不是‘加害’,而是‘防范’。”

齐宏把身体往后错了一错,“不,儿臣不信,儿臣不信皇叔有反心。”

喜荷胁迫似地前倾了上半身,流彩云锦宫装的琵琶袖阴阴软软地爬上了硬木几案,“你皇叔非但有反心,而且反迹昭彰。别的不说,只一条,战事已了多时,调兵的符信勘合早就该上交封存,他却一直死扣着不放,拥兵自重,为的是什么?”

齐宏硬起了嗓门:“为的是对付王家!”

“王家?”喜荷一拂衣袖,把这说法如尘埃般扫去,“今日的王家不过苟延残喘,就算当日鼎盛之时,比起如今你皇叔的权势也不过小巫见大巫。军务、朝政、人事,三分大权全被他一人捏在手里。况且比起王家来,他连名分上的顾虑都没有,想要黄袍加身简直易如反掌。”

“母后未免危言耸听,皇叔如果包藏祸心,岂会等到今日?”

“就算他不反,表面上容你亲政,也不过把你当汉献帝、晋惠帝,幕后牵线、予取予求罢了。”

“不,不会,皇叔不是这样的人。”

“宏儿,你别犯傻,你才多大?从出生就待在这皇城的一角!你皇叔却是十来岁就在鞑靼人的军营里讨生活,别个儿亲王都是安享尊荣,他是打过滚来的。这些年厉行新法、改革吏制,他什么样的险峻人情没有经过?刀尖上舔血的战场、鬼蜮伎俩的官场,他都能履险如夷。这份精明强干拿来骗你,还不跟玩一样?”

齐宏终是被引发盛怒,捶案而起,“母后你别说了,儿臣不想听!皇叔从未把儿臣视为汉献、晋惠之流,皇叔说儿臣会是圣主明君,皇叔说他是周公、儿臣是成王,儿臣信他的。”

喜荷向后靠住了系有堆绫椅披的椅背,又拿脚上的绢纱金丝鞋踢了踢椅腿,阴阳怪气道:“你、信、他。你凭什么信他?”

齐宏紧捏着两拳,凿然有声:“就凭皇叔从来也没骗过朕!”

喜荷瘦得皮包骨的脸上两颗黑眼珠向上瞪得直直的,她最终冷冷一笑,从袖内摸出样物事撂去茶几的几面。

原本昂然挺胸的齐宏一见此物,立即如遭雷殛:这物事,不是早该被他心上人的泪打湿、被她的手抚皱,每一个字都由她的舌尖刻上她心头吗?如何却连封套也不曾拆,像条末路般死死咬合?不是皇叔亲口承诺把它交给——齐宏的视野中浮起了白雾,淡却了信封上的御笔朱字——金砂姐姐芳启。

“死了,早死了,骨灰都不剩了,你还做梦呢吧!”喜荷的口吻已毫不似一个母亲,满怀着恶意的、刻薄的讥讽,“瞧见没有?你皇叔动动嘴皮子,就把你耍得团团转。他连欺君大罪也敢轻犯,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第215章 碎金盏(3)

一片空濛中,齐宏的瞳仁褪了色,仿如死别中又一层死别。他用掌根抵住了眼皮,“皇叔为什么要欺骗朕?皇叔他、他怎么能欺骗朕?朕这么信他,朕一直把他当成……,简直把他当成是自个的……,他居然欺骗朕!”

喜荷是生死场里拼出来的人,怎不懂人心的崎岖?大恩如大仇。那最令人愤慨的背叛,就是那个你最信任、最崇敬的人对你的背叛。她自己,不就和那人早已是反恩为仇吗?当下,她不动声色地又改作一脸慈母的怜惜,注视着齐宏无力地一歪坐倒,而后她自己,则在他面前缓缓地起立。

“宏儿,你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肉,这世上只有母后不会骗你、不会害你,你听母后一句话,事情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这皇位本该是你皇叔的,他是嫡出,你父皇虽是长子,却为庶出,‘嫡在而立庶’,于礼法不合。而当初为了皇储之位,你父皇曾经害死你三叔的世子,之后又将他圈禁待死数年之久,你当你三叔心中会不存一点儿恨意?这些年,说句实在的,也的确是你三叔外固边疆、内保国本,辛辛苦苦打完了天下,却要让别人坐享其成,他就那么无怨无悔?退一万步讲,即便当真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皇叔对天子的威荣毫无恋栈,但他有军功、有政绩,放眼满朝的桓桓名将、矫矫虎臣,无一人不对他俯首帖耳。而你,你初出茅庐,一无所长,只要他在一天,朝臣们就会永远当你是个跟在大人屁股后的乳臭小儿。你难道不想自己当家作主,难道想一辈子都活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为天子者,不但须仁服天下,更须威加四海。’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话是你皇叔教导你的吧?那么还有什么比拿下他,更能树立一个天子的威严呢?”

喜荷从齐宏表情的微妙变动中看出了自己哄劝的效果,她耐心地保持着沉默。果然,久久的神魂缭乱后,齐宏的面孔开始恢复了血色,声线虽微弱,却已见锋芒。

“可何必非出此下策?只要再等上几个月,皇叔就会自动交兵交权的,就算母后有什么不放心,到时候再、再……”到底是未能宣之于口,懊丧地头一别,“不是保险得多吗?再说,如果皇叔已经交兵交权,那又何苦、又何苦……唉!”

喜荷的嘴角有几道水粉也遮不住的笑纹,她满意极了。她见证了儿子的长大,由一个男孩变成男人。这过程并非如很多蠢人所说的那样,通过和一个女人做生孩子那事,恰恰相反,是通过杀戮,杀戮他的父亲,一切的父权。

喜荷非常欣喜,但却徐缓地摇了摇头,“你皇叔的口碑难道你不晓得?除了早两年镇抚司的几桩冤案和那个臭——”差点儿脱口而出的“婊子”一词被生生咬住,她清咳了一声,“几乎无可指摘,朝野上下无不膜拜敬畏,倘若他肯按时归政,那就更成了天下的楷模。到时候你再动他,出师无名,不管成与不成,都落了道德的下风。只有名正言顺,才能事谐心遂。”

齐宏想了再想,又软弱地摆起手,“不、不,母后,朕不能这么做。朕、朕不能这么对皇叔,朕下不去手。”

这样的表现,喜荷很熟悉,就像儿子小时候学习迈出第一步时的胆怯,她懂得他所需的只是一声鼓励而已。她迈开了自己的脚,一步、两步,就走来几案的这一边,“宏儿,母后理解你顾念亲情,但你得知道,天子之所以是孤家、是寡人,就因为他只有国,没有家。这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房的紫禁城,只住得下一个人,而那装着全天下的龙椅,也永远窄得只能容下一个屁股。”

齐宏只觉满脑子噼啪乱响,一切都在被颠覆、被打碎,碎如一只布满了裂纹的蛋壳。而接下来的一幕,似乎令他除了破壳之外,并无任何的出路。

母亲站在离他半尺开外的地方,抬高手臂,摸到娥髻上的一支银鎏金华钗,“宏儿,实话对你说吧,这件事两个月前就已经开始秘密筹划,眼下一切安排妥当,只等动手。你若不同意,那就去向你皇叔告发母后吧。”她拔下了钗子,把尖利的双股钗头对准了喉头,“叔父还是母亲,你只能选一个。”

蓦然之间,外头十锦格上的西洋自鸣钟“当当当当”高声大撞,一共撞了六下。

阴阳五行有云:终数六,主阴,刑杀。

3。

叵测如人心的夜色,聚拢来,再散开。

而天色露晓时,另一镶嵌着鸡冠石和紫玉的自鸣钟再一次敲响了六声。这台钟摆放在北府就花居的客厅,钟鸣传进了套间,却并未令寝床上的青田稍有微动。她睡得很熟,白鱼似的身子片鳞不覆,肚兜和小衣全在地平上扔着,裸体在一条提花被中半隐半现,头深勾,嘴边挂着笑。靠外的半张床是空着的,洁白的象牙席淳然生凉,并不剩一丝余留的体温。

——

齐奢已离开许久了。

他的一天总是始于自我苛虐式的训练,马场,而后是角抵场。密封的石室内,沿墙点有一支支照明的大火炬,闷热难当,再加上其间每一个摔角手的汗如雨下,整个空间都散发出一种野蛮的热气。

一推门,太监小信子就几乎被扑面而来的热浪击倒,赶紧扶着门框稳了稳,凑到侧立一旁的周敦身边说了几句话;周敦用一样匆忙的步态赶去了场上。两两一对的摔角手共有四五对,齐奢在正中的场地上,与他对练的鞑靼汉子比他略高出一寸,黑得像拿炭搓出来的,向前狂扑狂推,又抬脚去踢。齐奢的右腿被踢了好几下,人也被举着差点儿要离地,又扭动着站稳,一下弓腰抵在对手的胸口,两手把住其后腰。对手从腋下来掏齐奢的后肩膀,二人来来回回地推扛了几下,再同时俯下身,四臂相缠顶在了一起。之后动作就完全静止了,只看到一条条高鼓的筋络直要破皮爆出。周敦就趁这一动不动的档口,冒着蒸出了白雾的汗气向主子附耳射语。齐奢听过猛地一咬牙,挤出了一声低吼,骤然间一搡脱开手,又躲避着斜过上身,两只长臂一上一下扣住了对手的颈和大腿扳起往前一掷。汉子着地时发出“嗵”的闷响,飞尘和汗珠一齐迸开。齐奢上前两步,弯下腰递出右手和他对击一掌,就势将其从地下拽起,又拿蒙语喊了一嗓子。摔角手们应和一声,就接着一对一地扭打起来。

这壁齐奢自己下了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急剧起伏的胸膛上蒙着厚厚的汗,浑身都是汗,汗水直流到眼睛里。他低头眨动着被汗酸住的眼,走到了离角抵房大门不远的一小块空地站定。几名小监围上来,替他解去了挂在腰间的蒙古袍,褪掉了裤与靴,拿滚烫的毛巾抹去油汗,另有四名太监拎着几只盛有井水的木桶围上前一泼。齐奢裸身站在当地,结实的两臀微微绷紧,两臂高高地向上举起,仰着头,在瀑布一样降落的冰凉里快意地打了个冷战。

直等鲜衣亮靴地出现在人前,残留在发根的水意仍未退。齐奢自个拿着条毛巾边抹边进门,又伸出另一手连连下压,“坐,坐吧!”

小客厅的黑香柏木茶几边,静候已久的客人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也是内宦大总管——应习。他屈膝行个礼,才把屁股重新挨在椅子上危危落座。

齐奢也在正首一张椅上坐了,毛巾随手一扔。他心知应习贸然登门定有大事,便向周敦递了个眼色。周敦连拍了两下巴掌,很快,厅内的二三十号太监全默声退出。周敦则守去了齐奢身后,屏息悄立。

到这时,齐奢才开言,疾徐有度,“公公有何急事,天不亮就找了来?”

应习摩擦着两手,辗转不定,“倒不是什么急事,就是,唉,怎么说呢?唉……”

齐奢从没见过这位叱咤内宫几十年的权监这样为难的神气,就更感蹊跷,却不露声色,反倒抬手指住了摆满茶饮的几案笑道:“吃点儿东西再说,新镇的樱桃羹。我记着公公爱吃樱桃不是?这一批甜,当真不错,回头叫人送两筐到你府里。”

应习端起了几上的小碗啜两口,抹了抹头上的汗,“谢王爷,想不到老奴的这一点儿口腹之好,王爷也挂在心上。”

“内府二十四监都靠公公费神打理,应该的。”

“提起这二十四监,当年也是王爷一手提拔老奴为司礼监掌印,这些年又从来对老奴照顾有加,老奴粉身碎骨亦难报答。”

“公公如何突然想起来这些没要紧的话?”

第216章 碎金盏(4)

“唉……”应习又把两只白白的胖手互搓了一阵,陡地心一横,“王爷,您还记不记得那个叫金砂的宫女?”

齐奢“嗯”一声,静待下文。

“当时圣母皇太后杖毙了金砂,后来又请王爷劝解皇上,王爷假说这金砂仍在人世,还叫皇上给她写了一封信。这信,是由老奴转交给王爷的,王爷没有收,而是让老奴直接烧掉。”

齐奢已知其意,淡薄颔首,“不过公公不曾烧掉。”

应习应声滑下座位,伏地拜倒,“老奴总觉得这信是皇上的御笔真情,就这么烧了,老奴实在不敢,也不忍,所以就在回禀圣母皇太后的时候把这信呈了上去,特意说,王爷吩咐了烧掉。唉,都怪老奴糊涂,想着要是太后动手烧了去,那是没关系的,如果由老奴来做,就是欺君大罪。谁知道太后她老人家也不收,还是叫老奴拿去烧掉。老奴拿着这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想来想去,就、就,唉……老奴糊涂!老奴该死!”

齐奢伸长了胳臂,手向旁摆一摆,“周敦,扶公公起来。”他撩起薄绡长袍的袍襟,把一腿搭去另一腿的腿面,“公公但说无妨,这信怎么丢的?”

在周敦的搀扶下,应习站起,扑了扑身上的遥辣阋拢⒉辉僮拢抢拍源笥乙灰。懊欢!

齐奢和周敦都锁起了眉,一块凝住应习。老貂珰只干望地面,两片核桃皮似的嘴唇翕动着,“前天晚上,圣母皇太后突然召见老奴,问这信还在不在。老奴一时没转过弯来,说了实话。太后把这信要走了,又千叮万嘱地说——”戴着顶缨子帽的头终于抬起,被下垂的上眼皮遮住了一半的两只瞳仁朝前直视,“千万不能告诉王爷。”

很奇怪的感觉流遍了齐奢的全身,类似于随风而至的气味令一头野兽鬃毛倒竖,是感受危险来临的本能。他放下了架起的腿,全神贯注地回视着应习。

应习却再一次把帽顶对准了他,眼珠子瞟向自己的便便大腹,赫然严声:“老奴并非敢欺瞒圣母,只是王爷待老奴恩重如山,待皇上更是一片拳拳丹心,老奴不愿意看见皇上与王爷之间生出任何的嫌隙来。老奴是个笨人,不晓得皇太后要这信做什么,更不晓得为什么不能告诉王爷。但老奴在宫里几十年,却晓得,越是不让一个人知道的事,这个人就越该知道。”他真情流溢地喷出一口气,怅然而疲惫,“老奴这么早打扰王爷,就是为了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老奴真心希望这只是件小事,是老奴人老了不中用,一脑袋油盐酱醋,小题大做。老奴这就告退了,哦,王爷赏的樱桃恕老奴不敢领,因为老奴并不曾来过。”

应习拜了两拜,爬起来倒退了几步,就转身走出去。

齐奢把目光笔直地投在那一副永远弯曲的后背上,直至其消失。随后,他睨向了身边的周敦。

周敦也正看着他,连两腮的疤痕也像是两只眼,一起鼓鼓地圆瞪着,“王爷,是不是请唐大人来一趟?”

4。

在镇抚司都指挥使唐宁来到前,到得更早的是一则从刚开启的禁宫大门内传出的新闻:昨夜,少帝齐宏突发急病。

新闻一送至北府,齐奢即刻就起轿入宫,却被挡在了乾清宫宫门外,御医出来解释说皇上已服药卧床,须得避风发汗,因此免除一切探视。得到这个答复后,有无数种表情同时在齐奢的脸上盘根错节,看起来,就似乎是什么表情也没有了。他马上由乾清宫折向崇定院,门前业已等候着镇抚使唐宁。

唐宁只在崇定院逗留了半刻钟,即空身而返。但他离去时凛然的脸色与步态分明显示着,一些沉重到不堪负担的什么被他所带走。

少帝齐宏的这场病来得奇怪,亦来得猛烈。先开始不过是伤寒,又转为疟疾,寒热大作,御医束手无策,延过六日,竟至于要降旨征药。包括齐奢在内的许多王公大臣均有药物进献,并请求侍疾。宫里头留下了献药,却对侍疾的请求一概谢绝。在这六日内,再没有任何的外臣见过皇帝。

到了第七天,乾清宫起了一场火。

事情发生在日落时,乾清宫西院的弘德殿突然响起恐急的一声:“走水啦——!”继而就见浓烟滚滚迅雷不及掩耳地弥漫开。宫人们一面奔逐,一面高喊着“护驾、护驾”,把病榻上的齐宏也架出了殿外。转眼间四面八方就不知涌出多少人,穿梭不息地救火。这些人均是一身的内侍补服,又在这样的黑烟与紧急中,也就再没有人顾得上辨一辨他们的脸。

火势并不大,只烧掉了配殿的一角。经过彻查,是一名小太监点灯时失手;肇事者当即被杖毙。齐宏受了惊吓,据说病体就愈发沉重,竟是大限将至。

摄政王齐奢再一次恳请探视,再一次被以“皇上病势剧变,入于昏迷”为由驳回。于是齐奢就静等在北府内,这时候他已经确定,一定会等到自己最不想等到的消息。

携带着消息而来的当然是唐宁。

“卑职大胆,令人纵火乾清宫,方才查有所得。”唐宁夤夜登门,双掌托着一张纸,高举过顶,“这是密探趁火场之乱在乾清宫寝殿内细搜而得,似是上谕的草稿,原文已被皇上毁去,此乃拓印纸本,请王爷过目。”

齐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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