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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的体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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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说,残留在这个宇宙的我,一直都没法忘记自杀的他,一直承受着痛苦啊。”火见子说。她的眼睛已经开始疲倦,浅黑色的眼圈突然泛起红潮,让人觉得愈发难看。“至少,我没有回避我在这个宇宙里的责任”。火见子又说。”“我并不想责怪你,但事情就是这样呀,火见子。”鸟再一次微笑着说。他尽量减轻自己言辞的刻毒,但同时又表现得很固执。他继续说:“你设想在彼岸宇宙里他仍然活着,从而使在此岸宇宙已死的他这一无法挽回的绝对事实相对化。但是,不管怎样使用心理层面上的修辞手段,也没法动摇一个人的死这一绝对性内容,使之相对化吧?”

“也可能是这样的吧。鸟,能再给我倒杯威士忌吗?”火见子突然对自己的多元宇宙论失去了兴趣,兴味索然地说。

鸟给火见子,也给自己重新斟满威士忌,他希望火见子能烂醉如泥,完全忘掉自己对她的批评,明天酒醒,仍然继续做她的多元宇宙之梦。鸟很像一位乘坐时间飞船寻访万年之前的世界的旅行者,深恐自己的影响会给现实世界招来异变。这是他获得自己的孩子头部异常消息以来,心里不断升腾的情绪。鸟像从连续倒运的扑克牌游戏里走出来一样,渐渐地回到了这个世界里。鸟和火见子都沉默着,不知不觉,双方互相致以宽容的微笑,然后,又像甲虫喝树液一样,非常严肃地喝光了杯里的威士忌。初夏午后遥远的街道上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鸟都置若罔闻。他伸腰打了个哈欠,懵然落下一滴像唾液一样的眼泪,他又啜了一口新倒进杯里的酒。他感到自己在从这边的世界顺利地往下落……

“哎,鸟。”

鸟用手指夹住威士忌酒杯,已经跌入香甜的睡梦中,火见子的喊,让他肩头一哆嗦,威士忌洒到了膝盖上,他很不高兴地睁开了眼睛。他感到自己已经进入酒醉的第二个层次。“啊?”

“你大伯给你的那件鹿皮外套,现在哪去了?”火见子也醉了,又圆又红的脸像个大西红柿,她特别用力地转动舌头,尽量让自己的发音准确。

“是啊,哪儿去了呢,那是我大学一年级的时候穿的呢。”“一直穿到二年级的冬天呀,鸟。”

冬天这个词,在鸟那被酒精麻醉的记忆的湖水里,强烈地激起了波纹。

“是呵,我俩睡觉那次,我把那件外套就那样直接铺在地上,是刚刚下过雨的储材场的地上。第二天早上一看,粘满了泥和碎木屑,什么辙也没有,那时候,洗衣房还不肯收鹿皮外套呢。只好就那么扔到壁橱里,什么时候把它扔掉的呢?”鸟说,说起那年隆冬深夜,他像回忆起一件非常遥远的往事。那天夜里忘记是由什么契机引发的,作为大学二年级的学生,鸟和火见子都喝得酩酊大醉。鸟送火见子回寄宿的木材店,在那座二层店铺后面储材场的暗影里,鸟抱住了火见子。开初,两人不过是因为感觉冷而相互拥抱着爱抚,不一会,鸟的手像是很偶然地碰到了火见子的性器。于是,鸟兴奋起来,他把火见子按在贴板壁立着的方木上,不管不顾地把自己的性器往里插。火见子也积极配合,但竟不自觉地悄然笑了起来。他们兴奋激昂,但终于未超出游戏的领域。不过,当明白了这样站着是不可能插进去的时候,鸟感到自己被当成了未成熟的孩子,他愈发执拗地不肯退却。他把鹿皮外套铺在地面上,然后把仍然笑嘻嘻的火见子横放到上面。火见子个儿高,头和膝盖以下,都直接挨着地,垫不着鹿皮外套。不一会儿,火见子停止了笑声,鸟以为她快达到了高潮。又过了一会儿,他问火见子,想证实自己的想法,但火见子回答说自己只是感觉冷。于是,鸟中止了性交。

“那时候,我是个野蛮的家伙。”鸟像一个百岁老人回顾往事似的说。

“我也同样野蛮呀。”

“为什么我们没有重来一次呢?那以后,我们就没来过第二次。”

“贮材场那件事儿,让人感觉完全是一次偶发事件,第二天回顾一下,无法想象会重来第二次的。”

“是啊,那确实像是一次不正常的事件,好像是强奸事件。”鸟惶恐羞愧地说。

“那就是强奸事件呀!”火见子订正说。

“可是,你真的一点儿快感也没有吗?离高潮还很远吗?”鸟不无遗憾地问。

“那是不可能的呀,因为那是我第一次性交。”

鸟吃惊地盯着火见子。鸟知道火见子不是那种撒谎或信口开玩笑的人。鸟心里一片茫然,随后,他被恐怖感和责怪他的滑稽感强制着,发出短促的笑声。这笑声也感染了火见子。

“人生确实很奇怪,充满了令人惊奇的事情啊。”鸟的脸全涨红了,但却不只是因为酒醉。

“不要说这些伤心的话了,鸟。那次性交,如果对我来说意味着第一次,那也只和我自己有关,和你是没关系的。”火见子说。

鸟用水杯代替酒杯,倒上威士忌,一饮而尽。他感到必须准确地回忆一下当时在贮材场发生的事件。确实,那时,他的生殖器遭到了一个硬硬缩紧如尖唇似的东西的反复抵抗和阻挡。他以为那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火见子冻得浑身拘挛的缘故。但第二天清晨,他看到自己的衬衫边上有血污。我那时为什么没想想那是什么呢?鸟这样想着,一股躁动的欲望涌了上来,他咬住牙,紧紧握住装酒的水杯,像在忍受着一种痛苦。混合着剧烈痛疼与不安的肿瘤似的东西,在他体内的中心部位生长出来,那是欲望,名副其实的欲望,那是与缠绕在心肌梗塞病患者肋下的疼痛和不安极为相似的欲望;并且,那欲望又与所谓家庭式的欲望全然不同。家庭式的欲望,和辉映在鸟意识天空里的非洲旅行之梦截然相反,不过是疲惫而安稳的日常生活中凸起的一个小疙瘩,是每周和妻子性交几次即可消解的平实的欲望;是伴随着猥亵的叫声、沾满悲哀而疲劳的泥水的欲望。而鸟现在涌起的,却是数千次性交都无法消解的欲望;这欲望,丝毫不像环行电车用过的车票;欲望中最激烈的欲望,严格说不容重复,因此,当它实现的瞬间,让人惶恐地感到,这是极其危险的欲望;在沁满汗珠的裸体背后,死不正在悄然走近吗?或许,这可以认为是鸟完全了解了自己几年前在冬夜贮材场上强奸了一个处女之后,而被注满的欲望。

鸟被威士忌烧得燥热,他用力凝住眼珠,偷看了像鼬鼠一样灵活敏捷的火见子一眼。他的脑袋发胀像鼓起的气球。香烟的烟雾沙丁鱼群似的在房间里游来游去,找不到出口,而火见子就飘浮在雾里,她现在已经醉得昏昏沉沉,脸上浮现着单纯得可疑的微笑,她注视着鸟。但事实上她的眼睛里什么也没看到。一直沉湎于梦想的火见子感到自己浑身发软,变圆,特别是灼热的脸庞,尤其如此。

如果能和火见子重演一次那个冬夜里的强奸剧,那会怎样呢?鸟怀着一种惋惜的心情想。但那已经没有可能。从今往后,即使能有机会与火见子性交,那么,这性交则将和鸟今天早晨换衣服时偶然瞥见的自己瘦弱如雀的生殖器,和他妻子出产之时急剧扩张而后又缓慢收缩的生殖器连系在一起;将和濒死的婴儿连系在一起;还将和被称作人道主义的人的猥杂的悲惨连系在一起。这种人道主义偏离现实世界的所有期待,相互默契共同对此佯作不知,不必说这不是欲望的升华,而是欲望的分解。鸟呷了一口威士忌,微微暖热起来的内脏被自己的一个念头吓得战栗不已。和火见子干,如果那年冬夜的紧张劲儿再上来,最终还是干不成,那该怎么办?那就只能把她勒死吧?屠杀,奸尸!在他心灵深处的欲望之窠里,振翅飞腾起这样的声音。但是鸟清楚,自己现在不可能这样冒险。我知道了火见子在那个夜晚还是处女,现在只有悔恨。鸟很看不起自己内心的混乱念头并努力排拒思绪混乱的自己。然而,那黑红色欲望与不安,却像海胆似的棘刺蓬蓬,不能彻底消溶。不能去屠杀奸尸,那么,设法挑起一个同样紧张并具爆炸性的戏剧吧。然而,对异常而危险的事件,鸟束手无策,茫然无知。他像一个因屡屡失误而被替换下来,返回赛场边侧长凳坐着喝水的篮球运动员,精疲力竭而又焦燥不安,颇带着一些自我嘲弄的心情,喝了一大口威士忌。威士忌已经不烈也不香,甚至苦味儿都没有了。“鸟,你喝威士忌,一直是喝得这么快,这么多吗?简直像喝红茶一样,就是红茶,烫的时候也不能这么喝呀。”“是呀,一直是这样的,喝的时候。”鸟颇有些害羞地回答。

“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也这样喝?”

“为什么不能这么喝?”

“像你这么喝,你没法让女人满足吧。更重要的是,你自己始终都达不到高潮的。像一个长距离游泳运动员,疲惫劳顿,心脏律动失常,在女人的脑袋旁架起酒精的彩虹!”“你现在想和我睡吗?”

“你醉得一塌糊涂我才不想和你一块睡呢,因为那对我们俩儿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鸟把手指伸到裤兜深处的角落,去摸自己那个热乎柔软的东西;那是一只无聊地睡在那里的一只小老鼠。和鸟心里燃起的欲望正相反,它无精打彩地萎缩着。

“看,不行吧,鸟。”火见子敏锐地打量着鸟的动作,不无夸耀地说。

“就算我达不到高潮,但我可以像孙悟空那样挺拔活跃起来,让你达到高潮呀。”

“没那么简单呀,我的高潮!你好像没有好好记住那年深冬我们在贮材场上的事情,那虽然也没什么,但那是我一个生活阶段开始的仪式。又冷又脏,滑稽而惨痛的仪式呐。打那以后,我苦战苦斗,跑起了长途赛呀。鸟。”

“莫不是我让你得了性感缺乏症?”

“要说一般的高潮,那倒是常能达到啊。那次,我的指甲里还残留着贮材场地面上的泥土的时候,得到一位同年级同学的帮助,就达到了。不过,就像爬楼梯一样,我老想追求更好更强烈的高潮呀,鸟。”

“大学毕业以后,你一直干着的,大概就只是这件事吧?”“准确地说,不是大学毕业以后,而是从在学期间开始,现在回头看看,那就是我的工作呀。”

“可能已经厌烦了吧!”

“不,不,没有呀,鸟。什么时候我想让你好好理解理解,如果你不想在自己的性记忆里,只记住贮材场事件里的我的话,鸟。”

“那样的话,我也想把我在长途赛跑中获得的经验教给你呐。”鸟说。“我们不要像两个欲求不满的小雏似的用嘴巴试来探去了,我们一块睡吧!”

“你喝得太多了,鸟。”

“你以为只有那东西才是性器官吗?追求最佳性高潮的专家,竟这样朴素地考虑问题呀。”

“用手指?用唇?或者用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比如说像阑尾一样的东西?我讨厌那样呀。因为感觉那好像是手淫。”“不管怎么说,我是坦率的,伪恶般的坦率。”鸟退后一步说。

“并且,鸟,我看你今天一点儿性的欲望都没有,或者不如说,今天你很嫌恶性交一类的事情。即使我们一起睡了,你顶多不过是跪在我的两腿中间呕吐而已。你耐不住厌恶的情绪,把我的肚子弄得满是黑乎乎的威士忌和黄乎乎的胃液。鸟,我曾经遇到过那样可怕的事情哟。”

“经验曾经教给了人们一些什么啊,你的观察确实是正确的。”鸟悄然动容地说。

火见子安慰他说:“这不是着急的事情啊。”

“嗯,不是着急的事情。我感觉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碰到急如星火的事情了。孩子的时候,我一年到头都是火急火燎的。那是为什么呢?”

“大概因为很快就告别了孩提时代了吧?”

“确实,我很快就长大了呀。然后就到了现在做父亲的年龄。但是,我还没有做好当父亲的准备,所以没能生出正常健康的孩子。我什么时候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孩子的父亲呢?我没有自信哪。”鸟很感伤。

“在这样的事情上,无论是谁都不会有自信呀,鸟。等到下一个孩子出生,是一个正常健康的孩子,那时候,也就能够确认自己是一个正常合格的父亲了。然后,你再回顾一下过去,自己是有自信的。”

鸟受到了鼓励,他说:“你真是个充满人生智慧的人啊,我想问你……”

鸟感到睡意像海葵的触须一样涌来,自己至多只能抵抗一分钟。他仔细打量自己四周摇摇晃晃的空间里那只空杯子,摇摇脑袋,考虑是不是应该再喝一杯。结果,他承认,自己的肚子已经不容许再多添一毫升东西了。杯子从鸟的手里掉下来,碰到膝盖上,然后滚到乱糟糟的地板上。

“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一个人,孩子的时候就死了,他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世界呢?”鸟踏了踏脚,想试试自己能不能站起来,同时提出了问题。

“如果确实有死后的世界,那他的肯定是非常单纯的世界呀,鸟。不过,你不肯相信我的多元宇宙说吗?在最后一个宇宙里,你的孩子也会活到九十岁的呀。”

“嗯,嗯,”鸟应着,“那么,我睡觉了,火见子。已经是晚上了吧?你能看看窗帘外面吗?”

“还是中午呀,鸟。想睡的话,就睡我的床吧,傍晚我要出门的。”

“你就这样扔下可怜的朋友,驾着红赛车出去?”

“可怜的朋友醉了的时候,最好就把他一个人扔下。不然的话,将来两个人都比较难堪呀。”

“正是这样!你集中了人类所有的聪明智慧,那么,你开着车一直转到天亮?”

“有时候是这样啊,鸟,很像是四处巡查睡不着觉的孩子的‘砂男’呢。”

鸟好不容易才把自己绵软而沉重的身体从藤椅上拉下来,像拉别人的身体似的,然后立刻把手臂缠绕在火见子结实有力的肩膀上,向卧室走去。太阳一般灼热而通红的脑袋里,矮小滑稽的小人浑身闪着光奔跑着,像在迪斯尼电影里看到的彼得·潘似的小精灵。鸟被这一幻觉逗得笑了。

“你像一个亲切的老大妈。”鸟倒在床上的时候,终于还喊出了一句感谢的话。

鸟睡了。一个全身绿鳞的男子,眼睛暗淡而悲伤,嘴像山椒鱼似的惊恐地张开着,横卧在鸟的梦境里的暮色广场上;不一会儿,这一切又都卷入夜色的漩涡中。赛车启动的声音,然后,他深深地睡着了。夜里,鸟曾醒过两次,火见子始终没有回来。鸟两次都是被窗外的喊声吵醒的。那喊声,都很谨慎、克制,但又非常执拗而有耐性:

“火见子,火见子!”

第一次的喊声似乎还带有一些孩子腔,第二次鸟醒来的时候,那喊声是中年男人的声音。鸟抬起身,学着火见子向外看他的样子,扯起窗帘的夹缝,向外窥视来访者。鸟看到,在微暗的月光里呼喊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的绅士模样的人。缩头缩脑,非常拘谨,但麻制夜礼服却穿得整整齐齐,鸡蛋似的圆脑袋向上仰着,他似乎既很羞涩,又带有一种自我嫌恶感,表情很不舒畅。鸟放下窗帘,走到旁边的房间,找到剩下的威士忌,一口喝光,然后又回到女友的床上睡了过去。



  呻吟声反复袭来,鸟很厌烦地睁开眼睛。开始他以为那是自己的声音,事实上,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从他胃里涌出的无数小鬼,正在那里哧哧地敲啄着。让他禁不住叫唤了一声。但是,鸟的耳边再一次响起呻吟声,那不是他自己的叫声。他保持着刚醒来时的姿势,轻轻地稍稍抬起头,向床的旁侧俯看。床和电视中间狭窄的地板上,火见子睡在那里。是她,发出野兽般的响亮有力的叫唤。像通信电波一样,火见子从梦的世界里传送来呻吟声。而且,那是很恐怖的呻吟。透过室内暗淡的空气网络,鸟看到,火见子稚气、溜圆、未经化妆因而暗浊而少血色的脸,时而痛苦地紧张起来,时而蠢笨地松弛下去。

每当呻吟声升高的时候,火见子就扭动身子,用胖胖的手指挠自己的喉部和胸。鸟仔细地望着火见子那从被子露出的乳房和侧腹。乳房是画得很正确的半球型,不太自然地偏向两侧,相互对应着。两乳之间,是一片让人觉得反应迟钝的宽阔平坦地带。鸟记得自己曾经见过火见子这长得不成熟的胸。可能是在那年冬夜的贮材场上见过的吧。但是,火见子的侧腹和被子下面隆起的肚子,却一点儿也引不起鸟的怀念之情。那些地方,让人感觉积蓄着年龄的脂肪,属于鸟所不了解的火见子生活的新侧面。脂肪的根须大概很快就会蔓延到火见子皮肤下的各个角落,改变她的体形吧?并且,她的乳房上残留的这点儿清新也将失去吧。

火见子又高声叫唤起来,像突然受到了什么威胁似的,猛地睁开了眼睛。鸟马上阖目佯睡。一分钟后,鸟睁开眼一看,火见子又睡了。这回,她用被子把自己包裹到咽喉,一副木乃伊的样子,像既不叫唤也没痛苦的虫子一样睡在那里。她可能在梦里和恐怖的妖怪达成了什么协议了吧。鸟放下心来,闭上眼睛,来对付自己胃里的问题。威吓、动荡的胃的问题。眼看着胃突然间膨胀起来,充满了鸟的身体和整个意识世界。火见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的孩子是不是像伤兵阿波利奈尔那样头缠绷带,被搬上了解剖台?今天在补习学校的课果真能上好吗?这些互不连贯的念头,顶着胃的压力,企图潜入鸟的大脑中心位置,但都分别被击退。鸟想,我好像马上就要吐。一种恐怖的心情使他脸皮发凉。如果我把这床吐得一塌糊涂,过后火见子将怎么看我?当年我烂醉如泥,隆冬之际,竟在户外强奸般夺去一位处女的贞洁,却毫不知晓;几年以后,又一次在这个女子的房间里过夜,大醉不睡,一味恶心欲吐。我确实是一个专干坏事的家伙了。鸟一连打了十几个满是酒气的哈欠,脑袋嗡嗡作痛,但还是坐起身,向床外迈出极为艰难的一步,慢慢地向浴室方向走。不知什么时候,鸟除了一条裤衩,浑身都脱得精光。他拉开关合不严的拉门,虽然一路几乎喘不上气来,但最终还是平安地把自己关进了浴室里。意料之外的喜悦涌上鸟的心,如果自己像蟋蟀那样安详地呕吐,或许可以完全不让火见子察觉到了。鸟跪下来,两臂放在洋式马桶的靠背上,垂下头,像虔诚祈祷一样等待着胃紧张到爆发点。已经冰凉的面庞又奇怪地热了起来,微微沁出了汗珠。随后,热气和汗珠又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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