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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有什么好做的呢?我茫然的想,书读过了,女朋友随手可以找到,工作并不差,但是决无希望飞黄腾达,我们这些小市民还能做什么呢,周末跑马吧,看踢足球,对牢电视机,搓麻将,可以做这些,如果你喜欢的话。不喜欢吧?可以结婚,生一大堆子女,叫他们也同样的困惑。
车子终于到了,我随意把它停在横街上,奔上楼去。
我忽然很害怕,怕见到蓝玉的时候,与我存在心中的印象不合。
我用力地按着铃,蓝玉说,“来了!来了!”
现在很少人应门的时候会说来了来了,真是孩子飞。
门打开,她站在我面前,很亲切地说:“家明吗?请进来,我已经替你泡了茶。”
她的头发用发夹夹起来,衬衫袖子高卷,显然在操作。
她和气的说:“好久没来了?蓝刚很久都没说起你,我们昨天才商量请朋友吃饭。”
我看着她,我很想告诉她,我是几乎历尽千辛万苦才把她找到,但是见到了她,觉得一切平复了,不要紧,她不是在我面前吗?
我宁一宁神,坐了下来喝一口茶。
蓝玉问我:“你要的哪本书,让我帮你找找看。”
我说:“你先把你的住址电话告诉我。”
“呵?”
“请说吧。”我拿出纸笔。“别骗我,我知道有些女孩子,居然把廉政司的投诉电话告诉男人的。”
她笑,“是吗?真是好办法。”
“女孩子们真是残忍,”我说,“来,讲。”
她顺手取过我的笔,写了号码给我。
“住址呢?”我追问。
“你问蓝刚,还怕找不到我?”她诧异,“家明,你是我哥哥的老朋友呀。”
“你跟你哥哥的感情好不好?”我问。
“很好。”她笑,“谢谢。”
我不明白。
“好的。”我说:“我要试一试这号码。”
我拿起电话拨了过去,我说道:“请蓝玉小姐。”
“蓝小姐出去了。”
我问:“你是哪一位?”
“我是女佣。”
“谢谢你。”我放下电话。
“你看,”蓝玉笑,“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呢。”
“你住在什么地方?”我逼切的问。
“落阳道三号。”她说。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谈其他的了。”
“你那本书呢?”她问,“我替你找找。”
“好吧,是《骆驼祥子》。”我说,“恐怕是在书架上。”
她沉默一会儿,“家明,你知道蓝刚是从来不看这种书的,他除了科技书籍,只看英文版读者文摘,他连中文字也不多认识,怎么会向你借这种书?”
我说:“我撒了谎。”
“为什么?”她笑,“为什么撒这种谎?”
“我怕你走掉,不肯等我来。”我很但白。
“奇怪,这是我哥哥的家,我怕什么等;我天大在这里坐。”她说,“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我瞪着她。我还以为我运气好,一拨电话她就在。谁晓得她却天天在这问屋子里。
我找得她这么辛苦,原来她天天在这里。
她的脸色还是象牙色的,捧着一只茶杯喝水,动人的神情呵,身边一大叠蓝刚的夏季衣服,衬衫管衬衫。裤子管裤子,她把她兄弟照顾得这么好。
“你们两个人为什么不住在一起?”我问。
“大家都有私生活,没有必要住在一起呢。”她说。
“蓝刚的私生活是忙一点。”我说。
她笑笑,“男孩子,当然是这个样子。”她很原谅的说。
我说:“我请你答应我,别提我来过这里,蓝刚会不喜欢。”
“为什么?”蓝玉不明白地看着我。
“别问,只答应我,好吗?”
“好的好的。”她说,“我不懂得,但是我答应。”
她把衣服拿起,到房间去逐件挂好,然后抹抹手,她说:“好了,我该走了。”
“到哪里去?是周末呢。”我提醒她。
“你有建议吗?”她问。
“有,我们到浅水湾吃下午茶去。”
“快晚饭了,还喝茶呢。”她笑。
“那么就晚饭好了。”我慷慨地,“喜欢哪里就哪里,把薪水吃掉它,吃死为止。”
她笑,“好的,我们走。”
仍然是温和的。母性的笑,一种温柔的光辉,占据我的心,长远的渴望与等待是值得的。
我们等电梯,我偷偷的看她一眼,她脸上带着微笑,也回头看我一眼。
“家明,我真不懂得你,为什么这样的孩子气?发生了什么事?”她笑说,“看你,喜孜孜地。”
但是我还没有回答,电梯门一开,蓝刚与咪咪回来了。
我的心直沉下去。
蓝刚一看见我,非常惊异,刚想先打招呼,马上看到我身边的蓝玉,他整个人凝了一凝。
他反应很快,马上对咪咪说:“你先回去。”
咪咪要抗议,被他一手推进电梯,“快!”
咪咪来不及尖叫,电梯门已经合上。
我先开口,“蓝刚,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觉得过火吗?”
蓝刚以一种低气压低温度的语气问蓝玉。“你来于什么?”
“帮你收拾衣服。”蓝玉平静的说。
“那个我自己会,我只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蓝玉抬起头。
“远离我的生活!”
他头也不回的进屋子,关上门。
我有种感觉,我们这一次一定要成陌路人了。
“蓝刚!”蓝玉追上去。
她按铃,但是没有人来开门。
她看看我,无可奈何的笑了,“家明,你先回去。”
“他不会有事的!”我说,“他只是不喜欢我看见你!”
“什么?”
“他不让我见你,提你,甚至是说起你,我感到极度的困扰,而且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你看今天的反应!像世界末日似的,为什么?不过是因为他最好的朋友与他妹妹站在同一条走廊上。”
我越说越气愤。
“君子成人之美,不肯也算了,何必这样!”我加了一句。
蓝玉一直默不出声,她说:“好了,家明,你可以回去,我明白了。”
“我们的晚饭——”我急。
“我想你也不会有心情去吃饭了。”她说。
“是的。”
“我们改天再见。”
“我打电话给你。”我说,“我不相信现在还有孔雀东南飞的故事。”
她微笑着,但是笑容非常的灰败,“你回家吧。”
“你很爱你的哥哥。”我说,“他却不爱你了!”
“我很关心他。在这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亲人,他只有我,血浓于水,你听过反目成仇的情人,但兄妹很少登报脱离关系,你放心。”
我说:“照顾你自己。”
“这个我懂得。”她说,“家明,如果蓝刚不喜欢你与我有接触,你听他的话好了。”
“我不明白。”
寻找家明五
五
“或者他是为你好。”
“我不懂。”我说,“你太听蓝刚的话,我要走了,我想回家洗个热水澡,改天见。”
“再见,家明。”
我迸电梯走了。
到楼下,咪咪还在等车。
她气得脸都歪了,化妆早已糊掉。
她见到我,拉住我,“家明,你送我回家。”
“好的。”我说。
我怕她一路上骂蓝刚,她却没有。每个女于都有可敬可畏的地方,咪咪在这方面很硬。
她说:“刚好是计程车司机吃饭的时候。”
“是的。”
我飞车到她家门。
“谢谢你,家明。”
“不客气。”我说,“好好的休息,别再生气。”
“我早气过了。”她恨恨的说,“决不再浪费时间!”
我微笑,她进去了。
回到家,我放下一张唱片,听我要听的歌。
我在笔记簿上划符号,真是不明白,来来去去那几个问题,我并没有时间问蓝玉。
为什么蓝刚要他的妹妹与我们隔开?
蓝刚的脾气是坏一点,是非常的骄傲,但事实上他是一个温情的家伙,他对我好是没话说的,但是我怎么能够告诉他,我并不是开玩笑?我对蓝玉有异常好感。
不过他也曾说:“别开玩笑了,天下那么多女人,只是她一个?”
夜里打了一个电话给蓝刚,没人听。
再过几天我找蓝玉,女佣说她不在。
没有父母的两兄妹不一起住。
我记得蓝刚大声对她说:“离开我的生活!”
我写一封信到他公司去。
他没有回。
他仿佛叫我也离开他的生活。
过没多少天,我再去电话,宿舍的人说搬掉了。
如果真的找蓝刚,是可以的。
我问:“他的新地址呢?”
电话那边的人说:“他会通知他的朋友。”那是指我并非他的朋友。
再要找他也是可以的,不是可以动用私家侦探吗?但我的脸皮没有那么厚。
蓝刚的理由一定是充分的,不管为了什么,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他有那么科学化的脑袋。
我不停的找蓝玉,终于被我找到她。
她说:“真后悔把电话给了你。”
“因为蓝刚说我的坏话?”我问。
“他没提起你。”
“那就行了,别管他,你不因为他而对我起反感吧?”
“家明,我觉得你与众不同,你是值得信任的,一切事情其实再简单没有了,你一想便该明白。”
“想什么?”我大惑不解。
“如果你不愿意想,那么你来看吧。”
“看什么?”我问。
“来看看为何蓝刚不要你与我来往。”
“我不明白。”
“我来接你,二十分钟后在楼下等。”她说。
“好的。”我说,“只要见到你,我什么也不介意。”
“真是痴心!”她说,“这种对白现在连电影中都听不到了。”她的声音里非常苍凉。
我说,“一会儿见。”
我几乎是马上跑到楼下去等的,她来接我,她真是奇怪,为什么她要来接我?
她来了。
我当时没有看见她。
一辆雪自的雪铁龙CX对牢我按喇叭,我抬头好几次,不明白为什么,终于车门打开,蓝玉站出来。
我呆呆的看着她,这是她的车子?
我问:“你坐这种车里干什么?”
她说:“进来吧。”
我坐在她身边——“你的车子?”
她笑笑,“是的。”
“你们的父亲剩下不少钱给你们呢。”我说。
“我自己的钱。”她说。
“呵?”
“我赚的。”她说。
“我以为你刚自学校出来。”我说。
“学校,什么学校?”她看着我问。
“大学。”我纳罕的说,“当然是,像你哥哥……”
“呵,是,社会大学,我现在还在写论文,专修吃喝嫖赌。”她笑说。
她今日的脸并不是浓妆的,不过是搽了点口红;但是很稀奇,偏偏给人一种哀艳的感觉,像京剧中的旦角,没有真实感,她的态度那么特别。
我开导她:“即使你没有学蓝刚,也不见得错了,有些人喜欢上学,有些人不喜欢上学。”
她笑笑,把车子往市区驶,到了著名的夜生活区。把车子在一条横街上一停,有印度人替她开车门,她把车匙交给那人,我目瞪口呆地站着。
“来看看我的店。”她把手放进我臂弯。
她拉着我往一条旋转梯走下地窖。
音响排山倒海的进入我的耳朵。
地窖下是一间酒吧俱乐部,一个青年的女歌星站在台上,不断蠕动她青春的身体,大叫大喊地唱一首歌。
“我的爱人快来与我跳。
跳到天亮清晨。
爱人快来,
哼哼,爱人快来!”
对她来说,仿佛跳舞是一切。
我震惊地看着蓝玉,她熟络地在打招呼,在蓝紫色的灯光下,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唇红欲滴,眼睛闪亮,皮肤是那么白。
我忽然想起琏黛说过,她说蓝玉是个美女,她大概也在这种场合看过她?
我万念俱灰,我的女神原来在这种地方出没的。怎可能!我做梦也不能想到。
她与我坐下来。
她说:“全城最好的酒吧,我的金矿,怎么样?”
“你在这里工作?”我绝望的看着她。
“不,我拥有这个地方。”
“我不明白。”我张大嘴巴。
“拥有。我是老板娘,不明白?我是妈妈生,手下二十四个全城最好的小姐,每人月人三五万市。”
我想说话,但是她讲的每一个字在我耳中引起回音,听着使我没踏到实地。
她说:“我很有钱,你看到了,你现在知道为什么蓝刚不愿意你与我来往了吧。”
她的笑还是那么温和。我明白她笑中真正的含意了。她根本不再在乎,不再关心,她有她自己的国度。在这个地方,她根本不需要前程,不需要希望。
“我们走吧。”她站起来。
有两三个打扮时髦的女子迎上来与她拥抱,同时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嬉笑。
蓝玉送我到门口,她说:“如果你见蓝刚的朋友。别宣扬出去,好吗?”
说到蓝刚的时候,她的语气中那种逼切还是如此动人。
“一定。”我简单的说。
“知道吗?家明,如果我有资格,我是会追求你的。”她微笑说,“我虽然没有自卑感,也不想高攀任何人,在我自己的天地中,我很自由自在。”
我胡乱的点点头,走了。
我是步行回家的。
天气很潮湿,风很凉,穿单布衫嫌冷,穿毛衣嫌热。
父母旅行回来了。
妈妈对这种天气的评语是:“春天生意实难做,一头行李一头货。”
周末我呆在家中,在长沙发胡乱酣睡了,睡梦中听见大厦各层的电话铃,搓麻将声。
看了就明白了。
的确是,怎么解释呢,我是蓝刚,也只好与蓝玉分开生活。照常理推测.要不蓝刚是酒吧打手,要不蓝玉也是大学生,但现实安排他们走了不同的路。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事实。
我陪母亲进进出出,甚至是买衣料。缝旗袍,时间大多。
在绸缎店里碰见琏黛。
她把一幅丝缎覆在身上比划,料子垂在她胸前,活像印度舞娘似的,她的一张脸在镜于前非常活泼,我马上上前与她打招呼。
她似乎是与女友同来的,看到我,她像是很愉快。
“家明,好吗?”她热烈地与我握手。
我连忙把她介绍给母亲。她是可以介绍给家人的那种女友,我想起蓝玉,非常辛酸,谁能堂堂正正地把蓝玉带到母亲面前?
妈妈看看琏黛,马上说:“与我们一起喝茶,我们一起去吃茶。”
出乎我意料之外,琏黛居然答应了。
母亲显然也颇为意外,因此对她刮目相看起来了。
我们挑了个咖啡座,选了茶点点心,妈妈从衣料一直说起,说到择媳条件。
我频频打呵欠,暗示好几次——“妈,你也累了,回家休息休息吧,可好?”
但是她自我一眼,继续说下去。
琏黛呢,她一直微笑,我觉得一个女人如果懂得以微笑来对付一切事情,那么她已经成熟了,与成熟的女人来往是安全的。
到最后妈妈显然吃不消了,她要回去睡觉。“好吧!”我说,“我送你回家。”
“不不不,”妈妈说,“你们两个人多玩一会儿。我自己回去!”
“妈……”我道。
“我自己回去了!”母亲说。
她自己回去了。
我向琏黛耸耸肩。
她说:“我也会自己回去的。”
“别这样好不好?”我说,“我们去逛逛。”
“不,我真的要回去了,多谢你那顿茶,谢谢你母亲。”
“别客气。”我说,“希望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
她看了我半晌,终于点点头。
女孩子就是这样,禁不得你求她,求求就答应了。
我们有点沉默,态度像老相好似的。
我说:“这些日子你在做什么?”
“什么也没做,无聊得很。”她说,“上班下班。我父母快要搬来与我同住了。”
“嗯。”我说。
“你呢?找到蓝玉没有?”她问。
我一怔,我告诉过她这件事,她记住了,因此我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是相当重要的。
“找到了。”我说。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她问道。
我一怔,马上明白了,我看着她。“你一直知道的,是不是?”
“是。”
“但是你没有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知道的事都得说出来吗?”她反问,“我还没有这个习惯。”
我沉默了一下,每个女人都有她的美德,这是琏黛最美丽的地方。
“你与他们是同学?”我问。
“与蓝刚是同学。”
“可否把他们的事告诉我?”我做一个不合理的要求。
“但你不是都知道了吗?”她诧异的问。
“但蓝玉是怎么沦落到风尘里去的?”我问。
“她根本没有沦落,她是在风尘中长大的,她十四岁就在酒吧做女侍,她们家的开销是她顶着的,不然,你以为蓝刚是怎么出去留的学?”琏黛说。
“你的意思是?”我一时还不明白。
“蓝刚是蓝玉栽培的。”她说,“我讲得太多了。”
我非常的惊讶震荡。
“蓝刚并不知道我晓得那么多,但是同学之间没有什么可瞒的,我与蓝玉有一度很熟。”琏黛说,“她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最好的地方是她一向不抱怨,她并没有哭诉社会害了她,事实上她现在很有钱也很有面子,看不出来吧?”
我用手帕掩住了嘴,咳了两声。
我一句话说不出来,靠在椅子上。
“蓝刚这个人,你知道他,他是十分好强的,他的心理可以猜想得到。”琏黛说。
“不错。”我终于说了两个字,喉咙干燥。
“家明,我们还是朋友吧?”她问。
“当然,琏黛,你是好朋友。”我说。
“有空找我。”她说。
“自然。”我说,“请不要拒绝我的约会。”
她笑:“对于好的男人,真不想把他们占为己有,做普通朋友反而可以做一辈子。”
我说:“我并不是好男人。”
琏黛笑笑。
我并没有考虑多久,便去找蓝玉。
她的酒吧叫“金世界”,多么贴切的名字。
她的世界是超乎我想象的,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花钱到这种地方来坐。
我跟侍者说:“蓝玉小姐。”
他没听懂。当然,我怎么这么笨,她在这里不可能叫蓝玉。我改口说:“老板娘。”
“哦!”他堆满了笑容,“你请等一等。”
没到一会儿,蓝玉来了。
见到我,蓝玉笑笑,“怎么,有空?”态度变得很熟络,坐在我的身边,“喝什么?”
一点也不像粤语片,她并没有劝我赶快离开。
寻找家明六
六
“来看看你。”我说。
“有什么好看的?”她问,“我还不是就这个样子。”
真的,有什么好看,她还年轻,长得很美,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