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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是张艳打来的,叫我赶快来中南医院,我问什么事,她的语气显得很焦急:“苏琳怀孕了,赶快来。”这句话让我如五雷轰顶,差点硬生生的倒在地上。
“哪个病房,你等着,我马上到。”我几乎咬着牙说。寝室外就是凌波门,出凌波门打个的士,一路催着司机快点,但是狭窄弯曲的环湖路上,人车挤成一团,我急得要骂人,到了中南医院,丢给司机10块钱,没等找钱就直接跑进住院部大楼,我在楼下焦急的等着电梯,发疯似的按着按纽,似乎等了一个世纪电梯都没下来,一气之下我干脆从楼梯上跑上去。
我赶到病房时,张艳把我拉到一边,说苏琳已经哭了一天了,一直叫你过来,我问张艳是谁干的,张艳丽说苏琳一直都不说,只是在那里哭,叫你过来。我说肖斯文怎么不告诉我这事。张艳说:“他没跟你说吗?我想大概是害怕你去找那留学生吧。”我摇摇头,说先别管这些,带我去看看苏琳。
苏琳在病床上哭,床头柜上还放着一束花,她肿着双眼,脸色因为刚做完手术而苍白,苏琳一向身体不好,这一次一定又吃了不少苦,我坐在她床前,她看见我,吃力的坐起来,紧紧的搂住我不放,我痛苦的闭上眼睛,希望眼泪不要留出来,但是根本止不住,泪水在那一刹那崩溃了,眼泪流下来,润湿了苏琳披散的长发。我抱着苏琳,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一直在等你来。”苏琳抽噎着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泪水模糊着我的眼睛,我的脸贴在苏琳柔滑的长发上,眼睛却望着窗外:“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我痛苦的扶住苏琳的肩膀,想看着她的眼睛,眼泪却模糊了我的世界:“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无力的想松开坐下,却被苏琳抱得更紧了。
我的眼睛里忽然燃满了火:“苏琳,不管你答不答应,无论是谁做的,我都不会放过他。”我的眼睛落在床头柜的那束花上,想必一定是那洪都拉斯的家伙送的,我心里诅咒着,拳头攥得紧紧的,我多想把那束虚伪的花折得粉碎扔在地上,但是怕苏琳伤心,怒火刹那间又被
泪水浇灭。
“不要?”苏琳泣不成声对我说,我问她说什么,她说:“不要这样,不要冲动,答应我好吗。”“好吧,我答应你,我不冲动,再给我一次爱你的机会好吗?”我梗咽着,心海中浮现着和苏琳曾经的点点,竟然无言。
“抱紧我好吗?”我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抱得更紧了,夜开始一步步降临,她在我怀中,我的回忆从第一次邂逅开始蔓延,我又想起从北京回来时的那个梦,每个人的脸在梦中都如此清晰,甚至那一缕鲜血在我脸上火辣辣的感觉都一直持续到了现在。我心中在诅咒着,但是却一寸寸被撕裂。
苏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女孩,有几次特别激动,但是到了关键时刻我都被她的纯洁所撼动,让我不忍心去破坏她,希望她永远象个小姑娘那样单纯,但是我已经做不到了,尽管已经分手,但是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无所作为。我一拳砸在医院粗糙的墙上,拳头鲜血淋漓,却比不上心中翻腾的痛苦。一小时候后,苏琳却在我肩膀上睡着了,甜甜的,象个婴儿,眼泪也停住了,我缓缓的放下她,掖好被子,这才发现张艳若有所思在旁边站了好久。
“帮我好好的照顾苏琳。”我痛苦的对张艳说完,咬着牙下楼,跌跌撞撞回到寝室。路上的风景似乎与我无关,路上行人也与我无关,我脑子里闪过无数的念头,但是总是转瞬即逝,混论的思想让这些念头都变得混沌,让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好。放鸽台依旧,东湖的水却悲伤的泛起点点涟漪;环湖的路灯倒映其中,象一双双愤怒的眼睛,湖边木质的走廊也在我脚步下沙沙作响,象在默默的哭泣;远处的磨山在黑夜中穿破层层的黑雾,象一只握紧的拳头。
那天回到寝室的时候,我一把推开寝室门,三个人都没睡,我看见肖斯文站在那里,二话不说朝他胸口猛推了一把,肖斯文一个趔趄没有站住,倒在地上,眼里泛起一丝恐惧。我感觉胸中有一团火,似乎这团火会爆炸,会伤到每个身边的人,但是那时,我根本顾不得这么多。
“你他妈的,苏琳这么大的事,你不告诉我?!”我没有去扶他,更没有对他道歉,而是气吼吼的瞪着他,他却似乎轻松了一些,拍了拍身上的灰:“你冷静一点好不好,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
我的火气小了些,也没动手了,老大和老二在一旁呆呆的愣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为了我好,出了事把我蒙在鼓里就好对不对?”肖斯文顿了一下:“我还不是怕你做傻事,你着脾气一冲动了,就不知道会做些什么?”
“做傻事?也比他妈的做傻逼好,我问你,这事谁干的?”我斜着脑袋,一股无名火继续燃烧着,几乎让我的身体都不受支配,我歪斜着坐下来,这才感到全身无力,喘着气说:“他妈的,你告诉我,谁欺负苏琳的。”肖斯文在一边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让我很是不快,我一把把一个杯子砸在地上,在肖斯文脚下摔得粉碎:“你他妈还跟我装孙子,你到底说不说。”
肖斯文连忙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冲动,却又不敢上前,说着话都结结巴巴:“汪平,你千万,千万别冲动,这事得从长从长计议。”我一把把桌上的书全推在地上:“从长你老妈,你他妈的从头到尾跟我说什么这不能见,那不行的,现在他妈的出事了,你还鸡巴跟我卖关子?!”我肆无忌惮的指着肖斯文的鼻子骂,他却耷拉着头,半晌才抬起来说:“汪平,你千万别激动,这事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你千万要冷静啊。”老大从床上穿鞋下来,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拿起撮箕和扫把默默的扫着地上的玻璃渣,老二也走下来,什么话都没说,默默收拾着地上散落的书。
寝室里一下子安静了好多,肖斯文也不说话,我也不说话,老二和老大还是不说话。过了很长时间,我站起来很冷静的问肖斯文:“是不是那个留学生干的?”肖斯文未置可否,只说说:“汪平,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就行了。”
我揶揄着点点头,眼睛里噙着泪,拳头却攥得紧紧的:“好,好好说,他妈的,我好好说了这么长时间,结果该走的全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苏琳给我牵挂一下,天天想着她好,想着她平安,你说叫我不要去找她,我就没去,总害怕她会因为我而伤心。但是现在,事情都成这样了,我他妈还能好好说吗?我都已经到了绝路,你知道吗?”
老大和老二都站在那里不动,肖斯文也是过了好长时间才说话:“这些都会过去的,你别想这么多了。”
“好,过去是吧,那就让一切都过去吧。”我的眼前一片血红,愤怒的火焰再次填满了我的理智,我操起桌上一把水果刀:“不就他妈烂命一条吗?老子不要了,老子拼了!!”操起水果刀就出了寝室。
我记得那时候我没有走几步,就被老大架住了,老大的双手紧紧箍住我,让我无法动弹,我拼命的叫嚷着,挣扎着,却一点用了没有,忽然老大痛苦的叫了一声,把我松开,我猛然一醒,回头一看,老大胳膊上一条长长的口子,血染红了他整个袖子,老二和肖斯文赶紧出来给老大包扎,我也丢下刀子,一下清醒了好多,跟着一起把老大送到了学校医院。
所有人都没有责怪我,我给老大道歉,老大只是憨憨一笑:“你没做傻事就好,我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啊。”这让我很是不快,后来我们都没谈这件事了,外面问什么事,都说只是一群人闹着玩什么的搪塞一下。
老大那次其实帮了我大忙,有一次,我看见一个老外在酒吧里调戏女生,被一个爱国的小流氓扁了一顿,那个女生的同伴叫来了警察,结果警察却二话不说,把爱国小流氓打了一顿铐走。在2001年的时候发生过一起震惊武汉三镇的惊天的大案,一个留学生在酒吧闹事,被保安失手打死,不巧这个留学生来自一个刚从台湾阵营里来过来的第三世界国家,而他正是该国某大人的公子,结果麻烦通了天,外交部找公安部,逮捕的四个保安里有三个给他抵了命。当时那一幕我想得有些后怕,如果那天不是老大,我想我绝对没有机会坐在这里,更没有机会给大家讲起我的这些故事。
老大被我捅的伤很快就好了,我那几天天去看苏琳,但是张艳却执意不让我多守,苏琳住院观察了一个星期就这样过去了,四年来,我第一次尝试一个人过圣诞节的滋味,事实上我一直对节日不敏感,大概是因为太散漫,所以过节跟不过节并没有什么区别,以往的五一,国庆,我都只是出去逛逛街而已,那天我执意要多陪一会苏琳,张艳却在一边没给我好脸色,我说:“你不去陪肖斯文吗?”她只是一笑,说肖斯文天天都在过圣诞节,今天也不缺我这一个。
我不好多问,只有悻悻的回到寝室,张艳自从和肖斯文在一起之后变了很多,肖斯文的老爸倒台之后她更是跟着肖斯文一起变得阴郁起来。这也可能是我多心,因为从跟卫婕在一起以后,她总是跟肖斯文在一起,遇到的机会少了很多,但是我可以看出来,现在的她早已不似和肖斯文刚认识时那般亲密,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正如那个同事所说:“生活啊,你只需知道概况,不能深究细节,把一切都看清楚了,活着也挺没劲的。”
那天我一个人在过圣诞节,与我一起过圣诞节的肖斯文,老大和他的基督徒导师一起在教堂过了一个真正的圣诞节,老二不知所踪,不知道他到底干什么去了,我喊肖斯文出去喝酒,肖斯文说算了,心里堵得慌,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我没有勉强他,只是说那天晚上太冲动,不要放在心上,一人在天台抽着烟,身边摆着两罐百威,天边的夕阳淡了,又是一个黑夜。
这栋寝室的天台到了冬天的晚上就很少有人上来了,传说这里的冬天到了晚上总有个穿着羽绒服跳绳的小姑娘,边跳绳边数着数:……96,97,98,99,101……如果有好奇的人想上去问,就会从楼上跌下去,成为第100个牺牲者。小女孩就会继续数:……97,98,99,100,101……
据说每年这栋楼都会有人跳楼,但是我来了以后却从来没见过。到了夏天,每每都有无数的人站在楼顶,看着对面穿着清凉的女生吹着口哨,偶尔也会把望远镜带来偷窥,却发现对面的女生也穿着睡衣,用望远镜看着这边的男生。对面楼如果不熄灯,还会有人带着扑克和啤酒上来,一片喧闹,一点也不象个闹鬼的地方。
我一个人孤独的回忆着,寝室的生活或许不会再有,就好象肖斯文的老爸,也再也不会风光的在谈笑间吃掉整间整间的教室。而在我回忆的时候,肖斯文的老爸正在受着进监狱以后最痛苦的煎熬。
这个故事是一个在佛山监狱做狱警的同级校友后来广州出差在酒桌上给我讲的,在圣诞节那天,肖斯文的老爸的那间号子来了一个身高一米九三,比老大还壮的圣诞老人,居然还是肖斯文他家乡的,作为号子里唯一的有钱人,肖斯文的老爸进了监狱并没有吃多少苦,相反还因为家里送来的大把大把的钞票,做了那间号子的老大。晚上,肖斯文的老爸在厕所里想拉拢一下这位强壮的老乡,圣诞老人却不为他给的精品云烟所诱惑,而是冷冷的笑了笑:“我的今天可全拜肖县长你所赐啊。”这壮汉原本是曾经呼风唤雨的肖县长治下一个贫困乡的有为青年,承包了村里所有的荒山,贷款买了种子,刚让荒山变绿,却被肖县长相中修了度假村,征地的补偿也霸道得出奇,眼看连贷款利息都还不上,有为青年来到县里伸冤,却被县长大人大手一挥,拉到公安局一顿暴打。此人一气之下铤而走险,到广东花花世界做起了无本买卖,最终在圣诞节那天去了当年县太爷蹲的号子里做了圣诞老人。
这位圣诞老人给当年的县太爷带来了一份不错的圣诞礼物——肖斯文的老爸在地狱般的三个小时之后终于得偿所愿,提前保外就医,但那肥胖的身躯从此却再也没能站起来。圣诞老人则在痛苦的砸断了那副大号铜手铐后成功越狱,从此不见踪影。这个新闻在监狱系统里是作为典型案例拿来给人学习的,所以我也能有幸在千里之外了解到当初我所不知道的一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狱卒朋友笑呵呵的说完,干光了杯子里的半杯枝江大曲。
在之后的日子里,肖斯文好象又变得消沉,张艳也多少一副夫妻相,脸色难看得让我害怕。我没敢跟她多说话,每次跟她联系也是叫苏琳一起出去散心什么的,我每次说依次去她都说不用了,我也没勉强她,毕竟我感觉分开的时间太长了,需要更多的时间两个人单独在一起。
苏琳出院以后我几次去找她,一起去逛街什么的,日子好象又回到大一的时候,但是不同的时候苏琳的话少了很多,好象有事瞒着我,偶尔扯点别的,话题又说不到一起,我有一次试探着问她跟洪都拉斯帅哥怎么样了,她说只是普通朋友,然后又问起我徐琴,我说她也只是普通朋友,然后说:“这一年快两年了,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都不要去想了,想想现在就好。”苏琳浅浅的笑了笑,依偎在我怀里,什么也没说,我却感到了冷。
而那个洪都拉斯帅哥,在校园里见过几次,有几次还在苏琳楼下等,还很礼貌的给我打招呼,但是我都没有理他,我很奇怪他居然还这样厚着脸皮来找苏琳,或许先上车后买票,生米煮成熟饭之类的事情在他的国度里是理所当然的,但是显然,这不是我们所能接受的,肖斯文告诉我,他和苏琳是在一次联谊的时候认识的;而张艳却告诉我,他人很不错,每次追苏琳追得很紧,做事却也很有分寸;老二又告诉我,那家伙是个在夜总会叫鸡的混蛋。但是后来苏琳怀孕之后再问起来,谁都不去提这个长得象马拉多那的美洲帅哥了,以至于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关于卫婕,我已经很久没有提到她了,事实上整个学期,只有一次和苏琳在学校散步的时候我跟她说过话,其他时候看到她,她似乎都在等人,却从来都只看到她一个人,那一次我跟苏琳说有事情跟人说,叫她在一边等着,我把最后一张卡片给了卫婕,很坦白的告诉她,这张卡片是我故意藏着的,她冷冷的接过卡片,没有对我说什么话,刚走出去几步,却又回眸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看着我,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真正最后一次见到卫婕,或者说见到她的新男朋友,是在班上的散伙宴上,班上30多个人订了4桌,却坐得稀稀拉拉,好多人走了,好多人没来。其实我也不打算来的,我说我平时上课去得少,班上说话也不多,搞不好现在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去了也没意思,老大却硬拉着我去,我最后还是去了,小观园里还是那个样子,大学四年,我都不记得在里面吃过多少顿饭了,这里曾经发生过无数的故事,我知道的,或者是不知道的,酒精,还有笑容和眼泪都曾经在这里挥发,但是小观园还是小观园,每天这里还是充溢着相聚和离别,邻桌的几个家伙还到三分钟就喝得有些高了,频频过来敬酒,但是通红的脸上还是掩藏不了即将离去的哀伤,我和老大喝着闷酒,不时应着邻桌敬过来的酒,糊涂中叫错了名字还被逼着罚上几杯,老大要我出去敬酒,我却说算了,不舒服。
那时,卫婕就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桌子上,我的余光就扫到了她,但是她却似乎没有看见我,她的对面坐着一个有些倦容的中年男人,教天文学选修课的,在那所遥远的名牌大学里,这位有志青年怀着一腔热血放弃出国的大好机会想着来莫大为中国的登月计划添砖加瓦,却阴差阳错教起了选修课,他每天都在失意中用2B铅笔和小提琴麻醉自己,不过据说他画的画很烂,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还和有着同样爱好的卫婕还有一群美院的家伙在一起交流过,有时候我一直在想,这个不幸来教选修课的高才生比我幸福得多,因为卫婕从来没有拉琴给我听过。
一个哥们提着酒瓶不清不楚要和我对着瓶子吹,老大刚要阻止,我却一饮而尽,老大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老大却诡秘的笑了,倒了杯酒走到卫婕跟前递过去,我这才意识到老大原来也看到了卫婕。散伙饭本来吃得并不开心,而卫婕的出现又一次告诉这段爱情彻底的灰飞湮灭,我看着卫婕,卫婕也看着我,一时间都呆立在那里,过了好长时间卫婕才打破沉默,拿着杯子朝老大点点头,然后对我说:“这杯酒为你饯行吧。”她笑得很灿烂,显得心情愉快,我走过去和她碰杯,然后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天文老师显得很谦和,握手的时候我却感到有些憋屈。他说卫婕经常提起你,你可得感谢我啊,平常没来上课,我可是给了你及格的。我听着脸上发烫,卫婕却半开玩笑的说:“怎么样,有没有找到更好的。”我笑了笑说估计不可能了,她却说要有信心,然后很认真的说:“总之,祝你幸福吧,希望能找个好好照顾你的人。”我想着有些难过,本想是想说句玩笑的,话到嘴边却哽咽着了:“你走了,谁来照顾我啊。”天文老师的面色有些难看,我跟班长说不舒服,先走了。一下楼,眼泪就滴了下来。
据说他画过一副卫婕的画像,是不是就是当初卫婕为了装拼图而撤掉的那副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