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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失猫(短篇集)-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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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家事,别对人说。”

这次文慧没有回答。

她独自挽着行李出门。

上了飞机松口气,终于暂时离开洗熨煮,主妇生涯不易捱,有机会轻松一下,应当视作度假,好好享受。

正假寐,忽然听见幼儿啼哭:“妈妈,妈妈”,文慧立刻惊醒。

片刻才知道不是弟弟,不禁失笑,她轻轻说:“可怜寸草心,难报三春晖。”

大妹文佳结婚一年迅速分手,小妹一直只愿谈恋爱,可能都是聪明人。

十二个小时一下子过去,有点累,可以支持,新飞机场大得无边无涯,无人接,文慧打算用公共交通工具,可省即省。

但是一出信道就看见有人拿着大纸板,上写“文慧”二字。

呵意外之喜,谁?

那人也看见了文慧,立刻迎上来,“文小慧。”

文慧立刻涨红面孔,“吴维元。”泪盈于睫。

“欢迎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行程?”

“师母告诉我。”

“怎么好意思,来回可得一个上午。”

“我有假。”

“听说你又高升了。”

“文慧,你一点也没变。”

文慧苦笑,“你气色大好才真。”

“来,请欣赏沿途风景。”

文慧称赞:“看,真正海阔天空。”

“彼岸生活相当舒适吧,你们加藉公民最喜欢说:‘加拿大地大物博,温哥华山明水秀。’”

文慧微笑,过一会儿才说:“多谢你时时探访家母。”

“文教授是我恩师。”

文慧颔首,“也只得你一个人记得他。”

吴维元的驾驶技术一直很好,同马仲强的笨拙不可同日而语。

此刻,连文慧都开始觉得,当年的选择可能错误。

她问:“有对象没有?”

“时时约会,没有固定女友,”他笑,“女孩子一年比一年漂亮开放,乐得独身。”

他也真坦白,本来就是师兄妹,无话不说。

讲讲笑笑,很快到家。

“我还有点事,不上去了,请代我问候师母。”

到了家门,文慧有点激动,吸一口气,才伸手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文佳,姐妹拥抱。

“妈妈呢?”

“在这里呢。”

文慧马上去端详母亲,只见两鬓更加斑白,不由得心疼,紧紧搂住肩膀不放。

“不如大家都搬回来陪母亲。”

文太太连忙说:“得了,整日听你们诉苦,又得替你们打点家务,我实在吃不消,倒是现在清静。”

“妈,你不寂寞?”

“我有麻将搭子,还有旧同事茶叙,我怕什么。”

文佳问:“文锐呢,几时到?”

“让我打电话去问航空公司。”

在这之前,文慧先与马仲强通话,他的声音十分怨怼:“弟弟哭得不得了。”也不问她累不累,岳母是否高兴。

文慧轻轻放下电话去淋浴。

卧室布置一直没改,三张小床,排成凹字,姐妹们早已离巢,可是感觉依然温馨。

文佳在外头说:“父亲去世后,母亲老多了。”

“嘘,别叫她听见。”

“唯一比看着自己老更惨的事是看着父母老去。”

文慧笑,“你的话真多。”

文佳忽然问:“马仲强找到工作没有?”

“高不成低不就,闲时帮当地广告公司做些散工。”

文佳说:“那你太吃苦了。”

文慧苦笑,“当初不知为什么挑他。”

文佳提醒她:“因为吴维元不专一,一直不愿放弃约会别的女生。”

“对,人人都有缺点。”文慧苦笑。

“本来维元同你是最理想的一对。”

文慧说:“算了算了,过去的事谈来作甚,对,你离婚后怎么样?”

“惨淡经营。”

“喂,才廿五岁而已。”

“你见过十六岁的皮肤洠в校褪遣煌!

“你靠色相?我以为你是名记者。”

文佳忽然侧起耳朵,“噫,文锐到了。”

文慧穿着浴袍走出来,看到小妹哈哈笑着进屋,一脸金棕,既健美又活泼,她十分欢喜,真是,生活得好便是孝顺。

文太太眉开眼笑,“人齐了。”

文佳立刻打电话订房间酒菜。

“文锐,最近搞些什么,从实招来。”

“在槟城建住宅大厦,小意思。”

文慧颓然,“三姐妹数我最窩囊。”

文锐啧啧连声,“大姐你已是母亲,成绩斐然。”

“真是,还申诉不如人。”

文锐自行李里取出三件一模一样,在唐人街买的大红色织锦旗袍,“穿上这个同母亲大人祝寿。”

文佳连忙找来照相机拍照留念。

三姐妹高高兴兴陪母亲出去吃了一顿清淡可口的晚餐。

文佳争结账,文慧不与她们抢,妹妹们环境想必比她高,一个是英文电视台记者,另一个是建筑师。

回到家,才放下手袋,吴维元的电话到了。

“我就在楼下,想与师母贺寿。”

三姐妹连忙说欢迎。

他左手一大盆罕见的牡丹花,右手一大篮名贵水果,掖下挟着巧克力糖,大家都笑了。

“还有没有?”

“祝师母年年有得吃有得穿有得看。”

文慧问:“咦,穿的在哪里?”

文太太笑着说:“够了够了,已经太客气。”

谁知吴维元象变魔术似抖出一条宝光灿烂的大丝绒披肩,轻轻搭在师母肩上。

文慧这才点点头,“算你吧。”

女婿马仲强反而一点表示与心意都没有,唉。

文太太不停说:“太周到了。”

文佳问:“吴大哥你吃了饭没有?”

他搔搔头,“开会一直到十点。”

文锐说:“我去做个面给你吃。”

吴维元陪师母说些社会上的趣事,一会儿面来了,他一边赞一边吃个精光。

一切都像文慧尚未出嫁的时候,她又一次鼻子发酸,而父亲仿佛随时会自书房走出来似的。

文佳说:“你累了,大姐,先去休息吧。”

文慧点点头,走进卧室,却还听到妹妹说话。

“维元永远精力无穷。”

“不然怎么赚钱。”

像马仲强,动辄在沙发上盹着,电视一味开着,叫醒他,他喝一杯茶,又再睡着,一天,一个月,一年就这样溜走。

“维元对我们真好。”文佳有点感动。

“他一生实施博爱,你吃得消吗?”文锐抢白。

吴维元抬起头,“你们在说我?”

“对呀。”

“好话还是坏话?”

“背着你说的,自然都是坏话。”

吴维元笑问:“文慧呢?”

“先睡了,带孩子的人要多累有多累。”

吴维元说:“她好似有心事。”

文佳答:“天下女子均背着心事。”

他却说:“文锐就是个大快活。”

文锐抢答:“我与你根本不是同一时代的人,你哪里看得透我的心事。”

“哗,心事都有代沟。”

大家都笑。

文慧都听得一清二楚,原来与家人相聚是那么开心的事,真不想回去再为家用与家务烦恼,该刹那,她想做一个逃兵。

吴维元终于告辞。

“大姐,还没睡?”

“又醒了。”

“妈妈很高兴。”

“她真伟大,父亲去世后,她哀伤但仍然振作,绝不放弃生活,一点不叫子女担心。”

“要向妈妈学习。”

三姐妹团在一间房间里。

“好舒服的卧室。”

“父亲特别加多一个卫生间供我们使用。”

“但仍然争破了头。”

“大姐好,肯让我。”

“文锐,你为什么老霸占着镜子?”

“啐,小时候的事,还讲来干什么。”

文慧边笑边听。

文佳忽然说:“大姐,如果真的不开心,分开也是良策。”

文慧发怔,“爸妈维系幸福婚姻的秘诀,我俩并未学到。”

“那是万中无一的好榜样。”

文慧说:“我们只是受经济环境影响。”

“你自己见机行事吧,家人永远支持你。”

文佳伸手熄灯。

文慧睡是睡着了,可是耳边老是有幼儿啼哭声,太阳照到脸上,也就醒了。

妹妹们早已不在,她大声问:“人呢?”

文太太进来,“文佳去找新型电脑,文锐去买时装,你呢,总不能空手回去呀。”

“我也去买些玩具及儿童衣物才行。”

这时,文太大给大女儿一只信封。

“这是什么?”

“妈给你一点心意。”

“不,妈,钱你留着自己用。”文慧急了。

“老是租屋子住不是办法,既然喜欢外国生活,置业也是时候了。”

“妹妹们也许要用。”

“我还有,不会亏待她们,这是你的一份妆奁。”

文慧无地自容,“怎么好意思。”

“母女之间客气什么,将来也是你们的,现在有需要,现在拿去用。”

“我回来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你是好孩子,来,收下,多给马仲强一些鼓励,雨过天晴,很快就白头偕老。”

“是,是。”

“来,陪我出去喝早茶。”

文慧陪着母亲逛衔,发觉老妈腿力上佳,十分宽慰,老人家买了许多礼物着文慧带回彼邦。

到家,又看到一桌子的小衣服与玩具。

“干什么这样客气,这些东西全体需要打税你们可知道?”

文佳笑,“唉呀,难得一次,我替你付税。”

“我们那边也都有。”

“别自卑好不好,我们又没说加拿大是穷乡僻壤,不用忙着自卫。”

“文锐你真刁钻。”

“只剩这几年青春,不放肆对不起自己。”

“不想结婚?”

“三十五岁过后才作打算。”

“听听,多聪明。”

文慧捧着吴维元送来的牡丹花深深嗅闻,“真没想到牡丹色香俱全。”

吴维元的电话跟到,“化妆更衣要多久?”

文慧说:“我们三人马上可以出来。”

“你同从前一般傻,我只见你一人,可以吗?”

文慧诧异,“你有什么话要说?”

“只想好好看仔细你。”

“那么憔悴的一个旧友,别看痛眼睛。”

他驾车来接,又是另外一辆跑车,可见脾气同从前一样,爱车,爱漂亮的异性,还有,爱玩。

“明天晚上走?”

文慧点头,“挂住孩子。”

他把车驶上山,忽然降雾,吴维元夸张地用手拨了拨空气。

“文慧,我有个建议你若不喜欢,也别骂我。”

“我几时骂过人。”

“文慧,带着孩子回来,我们结婚吧。”

文慧脱口而出:“什么,我已是有夫之妇。”

“你知道我爱你比爱任何人都多。”

文慧摇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当年我离开你的原因,你只能爱一个。”

吴维元叹口气,“我看不得你吃苦。”

“身为妻子与母亲总是辛劳忙碌的。”

“你永远是我心目中天真可爱的师妹文慧,功课好,无机心,不食人间烟火。”

“我已老大。”

“才廿多岁,都是早婚害你。”

文慧笑。

“你不再爱我?”

“我视你如手足。”文慧微笑。

吴维元惆悵,“即是不再爱我了。”

“一定有人抢着爱你,别担心。”

“都不愿与别人分享。”他抱怨。

“那么维元,你该自我检讨。”

“你也认为我应当专心一注安顿下来?那么,文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视孩子如己出。”

文慧沉默良久。

她看着他英俊的脸,这句话等足五年,终于由他嘴里说出来,却不似真的,太迟了。

“我爱我的家庭。”

“可是,他对你并不体贴。”

文慧承认,“他的确不是大情人,与你不同,他亦不懂风度浪漫,我们真是柴米夫妻。”

“那么,你还不回来?”

文慧答;“已经落地生根,走不动了。”

“你真是一个贞忠可爱的女子。”

“华人女性最大优点是吃苦耐劳,牺牲自我。”

吴维元叹口气,“我也累了,一倦便想起与你相处的好时光。”

“是,”文慧笑着颔首,“女孩子们身段样貌一代比一代好看,但是,要求也一年比一年苛克,她们要的,是大量名利,已经没有真情意。”

“文慧,你对市场很有了解。”

“以物换物,十分公平,你有的是时间金钱,她们拿青春美貌同你换。”

“我不能说服你?”

文慧答:“不,我不能说服我自己。”

吴维元黯然,“明日我送你到飞机场。”

“麻烦你了。”

文慧回到家,赶紧淋浴,把身上腻嗒嗒的雾珠洗掉。

只见母亲一个人坐着整理照片。

“她们人呢?”

“约了朋友外出。”

“噫,也不知是来陪母亲抑或来约会。”

文太太笑,“文慧,来看你儿时照片。”

文慧吃惊,“原来弟弟象我光光头,胖嘟嘟,不象是聪明人。”

“多可爱,我最爱把你把在怀中,离家去上班时真想哭。”

文慧不出声,只是搂着母亲。

“明年带弟弟来探我。”

“好的,我回去盘算一下。”

文太太合上照片部,“时光飞逝,岁月流金。”

文慧伏在母亲膝上。

门一响,文佳开门进来,看到一幅慈母孝女依偎图,笑道:“大姐你怎么了,叫你住多几日又不肯,现在又来惹母亲伤感。”

在她身后是文锐,她也说:“东南亚虽然患经济不景,相信还养得活你,要不要回来?”

几乎所有亲友都向她招手。

“吴维元有何表示?”

文慧微笑,“我总不能自火坑跳到油锅里去。”

“说得真好。”文太太称赞:“这样我就放心了。”

“有娘家支持完全是一个不同的故事。”

文佳在另一头叫:“姐夫电话。”

文慧去听,“弟弟怎么样?”

“晚上四处找妈妈,半夜醒来,看到卧室有亮光,便去寻人,真可怜。”

“我傍晚便去飞机场。”

马仲强松口气,“这个家没了主妇不象样。”

文慧笑笑,“不会的,可以请保姆及清洁女工。”

“知道你回来就放心了。”

他叫弟弟听电话,幼儿听见母亲声音大叫妈妈,文慧巴不得马上插翅飞回。

文佳说:“大姐真好,她可以回家,我同文锐只有一间空公寓在等。”

文慧握住妹妹的手。

“当年分手,也许太仓促。”

“你一定有逼不得已之处。”

文锐说:“每个人都想被爱,获得照顾,可是又不太愿意付出,不问耕耘,只求收获……”

文佳瞪她一眼,“你怎知我没有付出?”

“我又不是说你。”

又吵了起来,一切同从前一样。

“你们几时走?”

“星期天。”

“我也是。”

“明年我打算与弟弟回来探母亲,你们要不要一起归队?”

“要想一想。”

“看看有无时间,暑假,通常在欧洲。”

文慧只得摇头。

“大姐,你也许会怀孕,也一样回不来。”

文太太走近她们三姐妹,“多点打电话给我。”

“听到没有,文锐文佳。”

吴维元提早来接文慧,他解释:“我先与她去吃顿好的,带孩子的人哪里有空吃清静饭。”

大家都有点感动。

出了门,吴问:“此行可有收获?”

“有,一件行李来,三只皮夹走。”

“我不是指这个。”

“市容变了许多,人心比较浮燥,可是,仍然有无比亲切感,家人与朋友照样厚爱我。”

“我会等你。”

文慧笑,“我太明白你了,你一定会等至明早。”

“我永远爱你文慧。”

文慧答:“我也是。”这是真的。

他与她静静吃了一顿饭,同她说,也许会到美国加州发展新生意,文慧倾耳聆听,十分享受。

吃到甜品,忽然之间,有人走过来,一只手搭在吴维元的肩膀上。

吴维元抬起头,怔住,接着露出笑容,“早红,你怎么也在这里吃饭。”

那个叫早红的年轻女郎艳光四射,打扮入时,一看就知道是演艺界人物,所以一定要早早就红,晚了就来不及了,未红之前,就需要吴维元这种人暂且照顾。

文慧连忙说:“请坐。”

早红笑嘻嘻,“这位姐姐真客气,维元,是谁,也不介绍我认识。”

文慧看看腕表,“时间到了,我要上飞机。”

吴维元说:“早红,我送完朋友同你联络。”

她也不缠住他,笑眯眯走开,身上穿着的是鲜红色大露背裙子。

一路往飞机场吴维元比较沉默。

文慧疲倦得打盹,心里一直盼望可以即时看见弟弟。

“归心似箭。”

“是。”

在候机室吴维元体贴地借出电话,文慧向丈夫报告行踪:“十二小时后可抵埠。”

“对了,宇宙广告公司决定聘请我。”

文慧意外,“真是好消息。”

他十分高兴,“也是振作的时候了。”

“我也有佳讯。”

“是什么事?”

“恕我卖一个关子,回来面谈。”文慧摸摸母亲给的银行本票。

她又拨电话给母亲:“妈妈,明年再见。”

她大力拍拍吴维元背脊道别,这人,真的己成为她的好兄弟。


  









裸照

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集《寻找失猫》

丁月铃要结婚息影的消息一传开,几乎半个社会都沸腾起来。

“嫁的是谁?”

“太秘密太意外了,都没听说她有亲密男友。”

“丁月铃的优点是静,从不扰攘,与那些掉了一条毛都要招待记者的女星有天渊之别。”

“有你说得那么好吗?”

“喂,那男人到底是谁?”

光明日报的记者沈乃慈答同事:“美籍华裔医生陈学佳。”

“可年轻英俊?”

“过得去,一脸正气,在医学界甚有名气,在西奈山医院专治儿童血液病毒,救人无数,在一慈善晚会中认识丁月铃。”

总编辑说:“乃慈,你去访问她。”

“什么?”

“这是一项命令。”

“我是新闻版记者,我不是娱乐记者。”

老总反问:“人家巴巴拉华德斯访问完国家元首一样访问大明星。”

乃慈语塞。

“我要一篇诚实、坦白、有独到见解的访问。”

老总一走开,乃慈就自己掌嘴,“是我多嘴惹的祸。”

大家都笑。

娱乐版的刘曼娟笑说:“我们正束手无策,要靠乃慈这位名记者了。”

“喂,少踩人,少说反话好不好?”

“女明星是种奇怪的动物,一打算结婚上岸,就觉得从此用不着新闻记者,

从前越亲密交往利用,今日越要疏远避忌。”

“她拒绝采访?”

“她哪有空回复我们,由她助手的助手冷淡地说她没有空。”

“什么?”

另一位负责国际新闻的同事林云英不耐烦了,“咄,一个女明星结婚与否又不影响民生,为什么要巴巴地去采访这种不是新闻的新闻?世上不知有多少重要的大事正发生中:印尼骚乱、阿富汗大地震、巴基斯坦核试、治癌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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